第57章 解決話本中
第057章 解決話本中
篤定着, 林祿對前來的衙役客氣着:“有勞諸位了。”
“不敢當。您是秀才公,又作為證人上公堂,又病重, 因此大人特意派我們用轎子來接您。”化作衙役的錦衣衛密探一抱拳,和聲道。
林祿瞧着朝着他彎腰作揖的衙役,眉頭一挑。
衙役職權,擱現代應該手握司法大權了。可在古代呢, 啧啧啧, 是賤!
歷朝歷代都為賤籍!
大周随制, 規定【凡衙署應役之皂隸、馬快、步快、小馬、禁卒、門子、弓兵,仵作、糧差及巡捕營番役,皆為賤役, 長随與奴仆等】!
作為秀才, 都可以見官不跪。
所以衙役彎腰對他林祿行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在林祿傲然之計, 林父瞧着卑躬屈膝的衙役,狠狠松口氣, 暗暗嘚瑟道:“果然如同兒子說的那樣, 天子腳下的普通官吏,尤其是衙役都會規矩懂禮, 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
畢竟京城這地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風水輪流轉的事情可太常見了。
“多謝, 多謝!”林父望見林祿的眼神示意,立馬仗着自己一張看着憨厚老實的國字臉, 沖着為首的“衙役”笑了笑, 露出潔白的牙齒,感恩着:“還是你們好。我們在外遇到好人多啊!”
密探掃了眼潔白無比的牙齒, 又垂首望着林父的雙手,眼裏飛快閃過一抹狐疑:按着名帖以及路引都能證明眼前這人是林祿之父林大壯。
林大壯是農籍。
雖說林大壯也的确是農夫的手,就連指甲縫裏還殘留積年勞作留下的黑色痕跡。更別提全身了,透着飽經風霜日曬雨淋的苦楚。
可偏偏一雙牙齒卻亮的過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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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牙齒一般老百姓因為用鹽以及漱口等等規矩,都是泛黃的。能擁有一口潔白無蛀蟲的牙,都起碼富貴三代了。
心中警惕着,密探面色一板,示意手下趕緊擡着林祿進轎子。
壓根沒注意到周圍“衙役”們互相使眼色,的的确确有些虛弱的林祿只覺自己似被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對待着,尤其是他坐的轎子,還是代表官府的藍頂!
待入座後,林祿擡眸環視着雖然小,但的的确确代表官威的轎子,眼裏閃過一抹自信傲然的光芒。
古代等級森然這點,對他林祿來說目前看來是利大于弊!
只要他小心翼翼,縱橫謀劃,假以時日必然能夠一飛沖天,青雲直上!
擘畫着美好未來,林祿擡手按了按額頭,逼着自己趁着從客棧去順天府的這段時間,好好複盤總結。
将歷朝歷代的黃河治理政策又默背了一遍,而後又細細想了想自己魂穿之前看過的,專門圍繞黃河治理的電視劇《長河》。
确定自己沒什麽要點遺漏後,林祿又琢磨着接下來會遇到的刁難,諸如:林恒之動怒,林文庸生氣,崔家發難的處理辦法。
末了還大膽假設:若是上達天聽,該如何面聖。
将種種會遇到的場景都設想了千萬遍,林祿模拟面聖場景後,便發現自己到達順天府了。
還沒來得及正衣冠,他便聽得一聲嘲諷響徹雲霄——“這千金閣也是武帝爺為體恤百姓設的。擱回春堂這些醫館,沒準還更貴!這林家一月十兩銀子都不肯出,卻琢磨着三萬兩還有秘法上交,我看這婆媳兩,這林家就是攀龍附鳳!厚顏無恥!”
聞言,林祿嘴角笑容一僵。
雖說冷言冷語也在他預想內,可親耳聽聞,還是讓人如坐針氈,心生憤怒。
尤其是接下來的話語更為難聽,是各種咒罵。這些開口的老百姓,還夾着些京城人高高在上的鄉音。對他而言,分辨起來還略微有些吃力。
只費力辨清了幾句:
“不要臉的東西!一家子男、盜、女、娼下賤的很!”
“可不就是,咱們皇城跟下的老百姓可懂了!自打皇上說武舉跟文舉一樣,狀元跨馬游街。茶館某些人就叨叨叨的各種議論。這回恐怕就是針對武舉,用戰神唯一的孫女清名做筏子!真是狗娘養的的雜碎玩意!”
“殺千刀的。就算榜下抓婿,擱我老朱,俺肯定要給閨女挑人高馬壯看起來就厲害的。哪能連考試都熬不過去的小白臉?那是男人嗎?能給我生大胖外孫嗎?所以說啊崔家人少也是活該!”
林祿:“…………”
捋着自己分辨出來的話語,林祿迅速在腦海中圈化出“孫女清名”一詞,嘴角一勾,陰恻恻笑了笑。
原來有崔家人混跡其中當水軍啊!
難怪呢!
否則輿論不會一邊倒。肯定也會有人贊嘆林家婆媳為母則強,為妻則強,也會有人說崔家以權壓人才對。畢竟世人憐弱啊!
“愚民!”
暗罵了一句,林祿帶着輕蔑。
崔家要是借此琢磨着悔婚,那就休怪他無情無義了!
玩輿論戰,比得過他嗎?
別說旁觀微博一次次的公關洗禮,自打來到大周後,他林祿可是指點林家衆人從吃不飽飯的貧農利用輿論孤立了惡鄰拿回院落、“豆腐文曲星”煽人淚下的營銷故事打贏了背後有靠山的豆腐西施、炸雞故事更是經典,還載入縣志、在學堂貧窮孤傲的農家子反淩霸……一樁樁以小博大的實戰,不管最後如何險象環生,贏得可都是他林祿!
所以崔家就算再有權又如何?
既然許婚了,林文庸又認他這個兄長。那這個當哥哥的,一定會為弟弟好好護着這段婚姻!
眸光閃過志在必得的狠厲,林祿回想着自己看過的古裝劇男神經典片段,琢磨着優雅的下轎。
與此同時密探盡心盡力做着衙役,朝順天府尹禀告證人到場。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擡眸看向了藍呢官轎。
就見一只手緩緩伸出來,慢慢的掀開轎簾。
所有人不由得沉默一瞬。
被錦衣衛抱着的崔琇眯着眼望着慢慢悠悠,好像要上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般緩慢的林祿,默默籲口氣,默念自己要對病人溫柔些。
要耐得住性子。
因此他竭力瞪圓了眼等待着。也不知過去多久了,就見轎簾終于緩緩掀起來,只不過露出了全貌的林祿還穩坐轎凳。
還仿若因為吹了風,當即咳咳咳起來。
連帶病态蒼白的面色都有些詭異的紅潤。
見狀,崔琇不自禁眼角餘光偷偷瞄了眼前來作證的千金閣王大夫。
倘若他沒觀察錯誤的話,王大夫的假胡須揪下來,就是小王太醫。
所以小王太醫到底奉命用了什麽藥啊?
這林祿看起來就挺孱弱的,壓根不像話本裏能夠帶兵打仗的将軍!
不管病還是沒病,林祿首先體格就弱,不魁梧!
王大夫無視落在自己身上的小眼神,擡手捋了捋精心粘貼的山羊胡須,眉眼間帶着期待望着博學多才的林祿。
他可沒忘記林祿在他解釋中毒原因來自食物後,喃喃的“李斯特菌”。
這四個字,不像随口說的,反倒是谙熟于心許多年,而後帶着些恍然大悟的頓悟開口說出。甚至說完後,林祿眼神是還有些恐懼的。
仿若知道“李斯特菌”的殺傷力,危害性,談之色變。
沒有拉肚子腹瀉的從容不破。
所以要不是皇帝命令,真想讓人多暈眩嘔吐出現大範圍的皮疹。
整個人渾身發癢難受,而後不由自主的開口想要好好回答……
沒有想象中全場驚豔目光,只不過有些同情而已。
林祿分辨過後,努力站穩身形,讓自己視線盡量不要與王大夫帶着些狂熱的眼神對上。
畢竟……
林祿手指不安的摸了摸自己衣袖下已經止住擴散的皮疹。
說實話,他旁敲側擊大膽PUA林文庸去崔家請太醫,也跟這個醫術高超的大夫有些關系。
這大夫的眼神跟餓狠了的禿鹫見到肥肉一般。
且他也私下打聽過了,治療食物中毒,全京城除卻太醫院外就千金閣最為精通。
千金閣對得起以藥王孫思邈《千金藥方》為名!
警惕着,林祿朝順天府尹作揖行禮。
望着身形都有些趔趄,行動依舊緩慢,但舉手投足間還維持一絲禮儀的林祿。順天府尹籲口氣,再定睛瞧一樣,就見林祿眉眼間都有些強忍痛苦,竭力清明的神色的倔強,因此還是不由得帶着些憐惜。
掃眼被抱着的原告崔琇,順天府尹最後沉聲道:“此案你為證人,且病重,便坐着回話!”
林祿聞言,緩緩的朝順天府尹一鞠躬:“學生……咳咳……學生謝過大人。”
密探見狀趕忙去攙扶林祿,垂首掃了眼幾乎白皙嫩滑的雙手,眼眸沉了沉。
寒門學子,一心讀聖賢書,手指白白嫩嫩,還能理解。
可林祿按着資料顯示是個務實的,孝順的好孩子。哪怕林祿會研究胭脂水粉,研究藥膏。但不跟其他寒門務實子弟對比,就跟崔家對比。
崔家養孩子夠精細,每日藥浴不斷,還渾身塗香香,比尋常閨女都還臭美。世子爺崔瑚更是獨苗苗,嬌嬌養着。但因為習文練武,外加那些不知從哪裏聽來雜七雜八的流放苦役訓練,崔瑚的手該長繭的有薄繭,該有倒刺的也有,皮外傷也有。
舊傷好了有新傷。畢竟每天都得* 練。
而林祿呢?
手指除卻練字處的薄繭外,再無其他。
渾身既沒積年累月幫着家裏賣炸雞的小吃的油腥味;也沒研究胭脂水粉的香味。唯有淡淡的墨香。
倒像是嬌養的讀書郎!
捋着與密信,确切說與林祿人生生長軌跡不同,帶着些違和的信息,密探飛快對自己的上峰比劃一個手勢。
另一邊熟門熟路帶着帝王還有崔千霆踩點順天府公審最佳觀察點的崔恩侯撞見手勢,趕忙詢問什麽意思。
明德帝目光沉沉,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這個方向能總覽順天府公審?”
“我爹帶我看啊。”崔恩侯瞧着明德帝幽幽沉着臉,一副吃醋小孩的架勢,翻白眼:“要是皇帝叔叔需要如此嗎?直接讓我坐在順天府尹身邊了。”
“忠武公會幹這種事?”
忠武公另外一個兒子低聲:“皇上,學生鬥膽,您……您小點聲。我爹會帶崔恩侯來想想也很簡單,讓他多看看仙人跳這些事情長個心眼。”
明德帝:“你們家教育還真別致!”
埋汰完,明德帝示意密探去準備關門放世子爺!
而後便拿起護目鏡邊觀察崔琇的神色,明德帝口吻意味深長:“這小子看起來也不像個五歲的!”
五歲的崔琇此刻礙于身高還被人抱着呢。
他對于病患林祿被賜座倒是沒什麽看法,只不過當近距離看見林祿的相貌,便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偏頗。
無法客觀的評價林祿。
因為他覺得林祿身上有種他無法形容的傲慢,甚至是輕蔑。
按理說,崔恩侯這個武帝爺寵侄是高高在上,被權勢浸養出來的傲慢,帶着出身的優越感。
可……可以他崔琇觀察來看,林祿比崔恩侯還傲氣。
甚至還挺涼薄。
因為當林祿坐下後眼神只掃過林恒之,完完全全沒看眼焦急如焚的親娘和媳婦。
崔琇觀察着,眉頭緊擰成川。
另一邊,林祿望着林文庸青腫的豬頭臉,暗中揣測着林恒之的情緒,邊喑啞着聲緩緩道:“這事……咳咳……都因學生而起。事情罪魁禍首應該是我。還請大人将我一同列為被告!”
聽得響徹耳畔果斷利索的被告一詞,順天府尹都有些訝然。
先前某些人可是繞來繞去,說制度講情理,說情理又說婦人無知,四海之內皆兄弟,反正崔千霆跟崔恩侯也沒什麽區別。
就一句話,胡攪蠻纏,就差是滾刀肉了。
腹诽着,順天府尹定定的看着直接“認罪”傾向的林祿,面色一沉,開口率先強調:“此乃公堂,不是你們彰顯所謂兄弟情深的地方!”
說罷,還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
瞬間,帶着威壓的響聲響徹府衙上空。
林祿像是對此毫無畏懼,站直起身,彎腰作揖,沉聲道:“大人,學生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有法必依,執法必嚴,但法與情兼容自古以來也常有。自打漢時便行親親得相首匿……”
這規則,來源于孔子宣揚的“父為子隐,子為父隐,直在其中矣”。自打漢代獨尊儒家後,這倫理規則也适用刑法。規定三代直系血親之間、夫妻之間,除犯謀反、大逆以外的罪行,有罪可以相互包庇隐瞞,不向官府告發;對于親屬之間容隐犯罪的行為,依照法律規定也不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
當然本朝也有此制度。
所以,他才敢忽悠林文庸帶着婆媳兩來崔家求醫!
林祿暗中傲然着自己的小算盤,邊給親娘他們使個眼色,示意安靜看他發揮,“因此學生還是厚顏無恥懇求大人能夠用更加靈活的方式處理此案,傳遞出教化和一份最樸素也是最純粹的信任!”
汪氏和黃麗秀見狀不由自主的雙眸帶着些與有榮焉的驕傲。而崔琇眼尖的瞧着這一幕,眉頭緊擰,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間預感就應驗了。
就見林祿嘴皮子一張,道:“且學生鬥膽說個例子,倘若律法森嚴不可犯,崔琇又如何獲得帝王特赦呢?也例如大名鼎鼎的掙棺材!倘若非帝王特赦,仵作出生的鄭家本該是賤籍,生生世世都不得科考為官。”
“可大周太、祖爺卻是因功特鄭家,也以鄭家鼓勵官府小吏!”
最後一個例子一出,在場的衙役們眸光齊齊帶着些熱血。
畢竟的确如此。
只要他們立下功勞,都可以當九品捕頭,也算有官身了。子孫從此後都可當良民,可以參加科考!!
見狀崔琇沉默。
而與此同時,感受着公堂內似乎開始流動的亢奮情緒,林祿不急不緩,繼續道:“因此小弟文庸也是因為覺得我有些才華,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天威,忘記了崔家閉門苦讀之事,想要求未來岳父幫忙,請太醫救治。”
這話的意思簡單的恐怕五歲小孩都能聽得懂:連罪犯親人之間都能互相包庇,更別提只是區區請個太醫罷了!林文庸想着,眸光一亮,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又再一次提及林祿的文章,提及林祿石破天驚的治理黃河之策。
聽得這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透着極其篤定自豪的目光,順天府尹眼眸沉了沉,示意捕頭接過文章。
本想一目十行匆匆掃眼,但看着引經據典羅列歷朝歷代治河方案利弊,提出治沙之策也有具體可行的辦法後,順天府尹表情凝重了些,擡眸定定望着站立的林祿。
林祿哪怕是面色蒼白,這一刻一提及策論,他的雙眸都帶着灼熱的光芒,明亮耀眼。病弱的軀體更為其增添了幾分脆弱又堅韌的憂郁美感!
林祿不躲不閃迎着順天府尹打量的目光,咳嗽了幾聲,才緩慢開口,甚至口吻還有些自嘲的頹然:“當不得文庸小弟如此贊譽。學生也是聽聞黃河治難,想着或許會成為會試的考題,才如此煞費苦心的鑽研。”
“只不過未料到學生還是……還是無法踏入會試貢院的大門!”
話語到最後,林祿身形還顯而易見的趔趄了兩下,帶着些命運弄人的黯然無措。
順天府尹見狀忙不疊開口:“來人,攙扶着林祿林秀才!”
話語中甚至帶着肉眼可見的迫切。
崔琇聞言緊張的捏捏手。
有關黃河治理的策論,哪怕讓他崔琇看,以他目前的才智,都有些抓瞎。畢竟會考殿試策論才考得到全國治理的某些棘手問題。
哪怕是上輩子崔琇也還沒來得及學有關黃河的事情。
崔琇上輩子十歲考取小三元後,才開始讀史書呢。離學□□結朝代政策利弊這一步還很遠。
所以眼下……
緊張着,遺憾着,害怕着,最最最重要是順天府尹的表情恍若伯樂遇到了千裏馬,眉眼間帶着欣喜,甚至還有幾分的惜才。
瞄着順天府尹的神色,崔琇吞咽了一下口水,擡眸看看千金閣的王大夫。
秉承着皇帝在暗中觀察着,反正有問題肯定會出來的念頭,崔琇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沒事看看跟豬頭一樣的林文庸!
黃河跟他目前沒關系!
對于崔琇對于崔家而言,眼下燃眉之急還是林文庸,還是想辦法毀婚。
堅定信念後,崔琇點點頭,完全認同順天府尹一般,口吻帶着擔憂:“林秀才你生病了,不要強撐着啊。像我脖子酸酸的,就一直讓錦衣衛叔叔抱着。”
“你剛才說的話,我半知半解吧,但眼下作為原告,在你發言後還是我要發言回應的。所以你就坐着聽我說罷。”
鋪墊着把話語權引到自己這一方,崔琇壓根不看其他人是什麽神色,擡眸望着不遠處圍觀的百姓,自顧開口:“親親得相首匿是說親人可以包庇的話,那大義滅親又是怎麽回事啊?林世伯剛才狠狠揍了林文庸,還罵得可難聽了。這不是大義滅親,難道叫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嗎?”
林文庸聞言氣得胸膛都一起一伏的,目光都快滲着毒盯着崔琇,仿若與人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一般,幽幽開口:“崔琇!”
錦衣衛抱緊了崔瑚,瞥了眼林恒之。
順天府尹瞧着兩幫人之間燃燒的硝煙,握緊驚堂木,又拍了一下:“肅靜,公堂之上按律行事!”
聽得“啪”得一聲重響,崔琇拽緊了錦衣衛的衣服,帶着對人的一絲謝意,話語加速幾分,唯恐再有人打斷,也害怕自家欠人情太多日後不好還:“摔孩子這個故事我知道。我大伯就經常說他就是阿鬥,不被人喜歡。崔鎮的麾下都希望戰神的孩子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把對崔鎮的希望全都給予在他身上。甚至連明德帝都要崔家閉門苦讀,完全沒想過我大伯到底要什麽。”
說着,崔琇話語真摯了幾分,哽咽哭出聲音來:“甚至我祖父忠武公走了那麽多年了,京城老百姓對崔恩侯的形容還是戰神之子,崔将軍那個敗家子,崔将軍家的那個纨绔子弟。”
“崔恩侯仿若無名無姓,一輩子只能做崔鎮的附庸一般。”
“從未有人想過明明皇上都說我祖父當武師時很嚴格,可他卻不願嚴厲管教崔恩侯,從未有人想過我大伯的名字,我大伯一開始被長輩賦予的厚望,便是承蒙祖上蔭庇為侯!”
引用着自己從大哥口中聽到大伯檢讨書,每一次都能避開暴揍緣由的檢讨書後,崔琇紅着眼做最後的總結:“也從未有人想過崔恩侯已經是朝廷冊封了十二年的國公爺。就好像你們仿若國公府是我爹崔千霆當家做主一般。沒想過他只是區區的秀才而已!”
“沒想過我大伯為何當纨绔?”
“因為哪怕他是金絲雀,哪怕被人嘲諷,那也是他自己,不是誰的附庸!”
這番話語一出,趕來湊熱鬧的勳貴中年子弟們齊齊拍掌:“崔千霆這個崽說話中聽!”
“就是啊,崔将軍要是想讓崔恩侯也跟崔千霆一樣成器,早就一腳踹過去了,還容得人屁颠屁颠的?”
“想當年崔恩侯打架輸了,可都是能回家喊爹加入戰場的。”
“咱們這些沒才華去戍邊,當富貴閑人。也沒魚肉鄉裏作奸犯科的,怎麽就那麽招人嫌棄?甚至還被區區秀才郎各種鄙夷?”
“有才華你去敲登聞鼓去自己搞事啊!就算仗着姻親關系走後門。崔千霆什麽性子難道這個姻親不知道嗎?就那個孤傲拽比,連明德帝親口說頂多做個孤臣的人,要是願意走後門,忠武公在世的時候他還無法蔭庇為官嗎?哪怕現在,崔千霆都可以蔭庇當官!”
“…………”
林恒之聽得背後響起一聲聲,跟刀刃一樣直紮他心髒的話語,拳頭咯咯捏緊成拳,帶着怒火剮了眼林文庸。
林祿瞧着林家宗族目前官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個官吏,唯恐人以後直接打壓他。清清嗓子搶在林文庸開口之前,他忙不疊道:“崔琇你這麽說也對。只不過按着世俗宗法,總以為婚乃兩姓之好,總會下意識的帶着些希冀,仿若溺水兒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咳咳……”
反手拍拍胸膛,林祿擺出一副憂慮傷身的模樣,急聲道:“我不管好與壞,都不想因我之事連累了文庸小弟。”
“他才十二歲,也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少年郎,考慮問題無法全面老練。就像你——”
林祿話語加重了些音調,遮掩住一閃而過的戾火,含笑看向崔琇:“對問題也一知半解,卻可以坦誠的訴說自己的看法,帶着孩童的天真爛漫!”
話語透着陰陽怪氣的嘲諷,讓原本因文章欣喜的順天府尹表情都漸漸凝重起來,帶着些狐疑看向開口的林祿。
義正言辭為國為民的,跟個小孩子打嘴仗?
甚至還不願認錯,愣是要揪着姻親關系?
撞見順天府尹變化的神色,崔琇擦擦掌心的汗珠,一臉認真的開口回應:“好像秀才公說得有道理。我們都還是孩子,是該可可愛愛沒有煩惱。難怪你們願意選擇三萬兩以及上交家産,都不願意選擇千金閣提出的方案。”
“原來是像我一樣不認識錢啊。”
“我剛才可聽說了,三萬兩超級多呢。跟大伯和皇上送我的分家安置費差不多呢!就超級多超級多的錢。”
林祿心中咯噔一聲,擡眸死死的盯着崔琇。
這崔琇是五歲嗎?
參加過辯論賽嗎?
竟然不假思索,嘴皮子一張就可以斷章取義,信手捏來!
還能演戲!
艹!
這一刻,林祿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一絲嫉妒火焰,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崔琇,幽幽道:“對啊。這一筆錢超級多,多到我都心疼,我都害怕。可不管怎麽樣,對我對我全家來說到底也是一份心意。因為我的父母也不敢去賭。”
“哪怕才華橫溢,可科考這東西怎麽說呢?”
“我不敢也不能像您父親一樣,也沒有機會像您父親一樣,萬一出點事還有祖宗托夢,還有帝王查白卷!”
“所以普通老百姓,我扪心而論也是希冀族弟能通過姻親給我請太醫救命!”林祿仿若被刺激到了一般,語調愈發亢奮,說到最後還直接擡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胳膊上一片片,幾乎都快連接的紅疙瘩。
“我是中毒,誰能保證三年後我能高中,我還能活着?!生而為人,我想為活命,厚顏無恥,跪地磕頭,哪怕賣身為奴也都行。畢竟只要熬過這一劫難,我能活着,我總還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順天府尹望着紅白相間,顯得觸目驚心的皮疹,側身避開了視線。但眼裏還是帶着些同情,他再一次拍了一下驚堂木:“林祿且放下衣袖,免得邪風入體,加重病情!你的病,王大夫已經診過脈開過藥。哪怕你為徹底根治,那按着王大夫先前所言,你為何不去請林恒之林大人幫忙呢?”
“這病毒據王大夫介紹乃是忠武公——”林祿話還未說完,就聽得背後傳來歇斯底裏的馬鳴。
伴随着一聲威風赫赫的疾呼:“讓開,本世子有武帝爺禦賜長命鎖,內藏密令如朕親臨!玉玺大印皆有!武帝旨意在,誰敢攔本世子?!”
林祿聽得這聲驟然打斷的話語,眼眸一喜。
果然是武帝最偏愛的子侄,直接略過明德帝之意,拿着武帝爺的令!
所以對于崔鎮的功績,崔家是很希望借此機會再宣揚宣揚吧?
琢磨着,林祿感受着自己噗通噗通開始劇烈跳動的心髒,憋住喘口氣的沖動,目光定定的看着順天府尹。
就見人已經從公案上下來,神情都帶着些畢恭畢敬,帶着所有衙役跪迎着。
見狀,他也慢慢跪地,口呼一聲萬歲。
第一次呼喊萬歲的聲音,竟然是對着一張如朕親臨的白紙,林祿都有些克制不住擡眸看着命挺好的世子爺。
假設他有崔瑚這般好命,沒準早就直接成狀元了。
沒準都能跟小說一樣,直接三十歲就當閣老了!
與此同時,崔琇望着一路徑直入內的世子爺,心裏急得要命。
這密令他出門前就知道了,是崔千霆翻出來的。說崔恩侯身邊什麽都缺,就不缺武帝爺的偏心眼。
用來狐假虎威可以的。
所以他現在在府門外舉例,用的都是孝道。方便崔家可以用武帝“壓”明德帝一籌。
可眼下公堂之上,世子爺并不适合帶着武帝爺的密令出場。
尤其是林祿提及忠武公三個字,似乎要說崔家風骨,崔家惜才等等事!
被擔憂的崔瑚自家弟弟一個安心的眼神,邊利索的翻身下馬,斜睨林祿,直接開門見山怒氣沖沖:“本世子也算學武之人,耳聰目明,聽得清某些人先前說了什麽!這個食物中毒分辨,的确跟我祖父有關系,的确是我祖父麾下軍醫,眼下的太醫院副院判主持研究的。甚至千金閣都是他帶人傳藝。”
“按着香火情誼,開口去求王副院判,對本世子爺來說也不算太困難!”
世子爺邊說站在公案前,掃了眼豬頭一樣醜不忍睹的林文庸,冷哼一聲,高喝道:“哪怕崔千霆不開口。作為獨苗苗,我還是有些寂寞的,想要個兄弟姐妹。因此當聽到未來妹夫求助,本世子爺還是很熱心腸的。即便有聖人規矩壓着,我都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找個明德帝都壓不住的!”
帶着火焰,崔瑚高舉起自己的長命鎖:“你們睜眼看看,本世子滿月的長命鎖!”
精致小巧的長命鎖,在威嚴的公堂氛圍中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有人這一刻望着滿臉怒火,直白憤怒的世子爺,一時間都不敢開口。饒是林祿都有瞬間茫然。
因為他沒想過堂堂世子爺竟然……竟然是個潑婦罵街風的,直抒胸臆,一點都不言語藏譏鋒。
要知道連五歲的崔琇剛才都知道咬文嚼字,內涵嘲諷!
“知道本世子爺找到長命鎖,再聽到仆從來報是什麽心情嗎?”崔瑚橫掃全場,還擡手拍了一下公案,咆哮:“本世子乃是超品冊封的世子爺,按律享二品大員的禮遇。所以府尹大人您別開口說話,我傷心我氣憤,我等會就去皇宮找我爹!”
“我爹要是知道的話,妥妥氣炸了,扛着丹書鐵券就過來砸死林家!”
“還左右一起砸!”
順天府尹瞧着拍案咋咋呼呼的世子爺,幹脆閉上嘴,免得自己卷入這些破事中。
林恒之眼瞅着職權分內的順天府尹竟然不開口,唯恐崔恩侯真的拿丹書鐵券砸人,不得不開口:“世子爺,下官……”
“你也閉嘴!”崔瑚傲然:“都說了老子二品禮遇!林文庸,本世子問你,你給我回答。你跟林祿到底是結義兄弟還是契兄弟?這麽舍命,豁出去自家前途親爹前途甚至拿着婚姻來逼我崔家?”
“說!”
萬萬沒想到被人如此子虛烏有的潑髒水,林文庸氣得渾身發抖:“我跟文庸當然是結義兄弟,你就算是世子爺也別張口就污蔑诽謗我們!”
“日你個仙人板板的,你解釋還捎帶替林祿澄清啊?”崔瑚翻個白眼,扭頭看林祿:“林祿,本世子問你話,你跟林文庸是結義兄弟嗎?”
“我與林祿自然是結義兄弟!”林祿咬着牙一字一字回道:“我與妻子更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望世子爺別胡亂污蔑!”
崔瑚視線掃掃接連點頭的黃麗秀,又重新落在了林文庸身上:“林祿的妻子你回答,你相信你丈夫和林祿清清白白是結義兄弟情誼?”
黃麗秀當即字正腔圓:“回世子爺的話,民婦林黃氏自然是信的!”
“很好。”崔瑚猛得一拍案,擲地有聲:“你們瞅瞅,本世子破案了沒?!老話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這小婦人規規矩矩回話,而着林文庸和林祿呢?”
“有把本世子,把如朕親臨這放在眼裏嗎?”
“禮儀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此話一出,全場靜寂無聲。
就連崔琇都呆若木雞,呆呆的看向崔瑚。
有……有……有這樣破案的?
暗中觀察的明德帝實在震撼,沒忍住開口問“破案的罪魁禍首”,“崔恩侯,你就不怕你兒子背負……背負傻叉的嘲諷嗎?給林祿和林文庸扣個契兄弟有用嗎?只要有才華只要大權在握,昌平養男寵都肆意至極。更別提兩男的契兄弟了!”
“有用啊。哪怕崔千霆失心瘋了要繼續定親不悔婚約。”崔恩侯信誓旦旦:“那就沒人能說我家閨女是不下蛋的母雞!”
這世道,成婚後五個月新婦肚子沒動靜,就要被各種催生。
且有規矩的人家也會限制男丁。
比如作為差點斷子絕孫的崔家男丁,他崔恩侯親自經歷過被長輩催生,甚至喝各種補湯的苦。
他喝了整整一年,喝得比張氏還多還多!
甚至沒生娃,只能跟張氏睡睡睡!
還被宮裏的嬷嬷指導該如何體态易孕。
簡言之他就是種豬。
張氏就是母豬!
有這種陰影在,他崔恩侯才不生第二個崽。
也不想大侄女因為傳宗接代的壓力生孩子。
更別提生孩子容易,養孩子難!
像他往親爹院裏一丢,等親爹走了又往崔千霆院裏一丢,可也得時不時帶着零嘴玩器去看崔瑚,帶着崔瑚去玩,等人長大了還得跟着愁娶媳婦。
可煩了。
明德帝聽完失心瘋的理由後,差點脫口而出“那你壓根沒想好當爹,你生孩子幹什麽?”
但話語在撞見府衙巍峨的建築時,還是死死咬住了。
畢竟他這個爹好像也挺沒當爹的樣。
忙着奪位,讓嫡長子都有些野蠻生長。
反省的籲口氣,明德帝掃眼團榜第一親爹林恒之怒火的臉頰,沉默。
不管才華如何,不管官位如何,好像在場的爹都不怎麽樣啊!
萬萬沒想過明德帝此刻反省,連他都算進去了。
林恒之聽得崔瑚如此毫無邏輯,胡攪蠻纏的話語,氣得甩袖:“世子爺,您是尊貴,但您也講講基本的律法規矩!”
“哪有你如此肆意破案,仗着權勢颠倒黑白的?”
“我不會,你來?可你連你兒子都沒教好啊!”崔瑚輕蔑一聲:“行,你不信本世子爺從小跟着親爹耳濡目染,被禦史臺參的風流。那咱們來論才華!”
聽得崔瑚咬重的“才華”一詞,崔琇吓得渾身一僵,仗着自己人小,喊了一聲:“哥哥。”
“放心,哥是沒什麽才華,但哥有送子娘娘撐腰。”崔瑚給崔琇一個放心的眼神,從懷裏掏出一塊金牌:“血緣關系底牌厚的很!”
“你們看清楚了!”
“金牌!”
“帝王禦賜的金牌,如朕親臨,還能調動禦林軍的金牌!”
林恒之望着映入眼簾,五爪金龍虎虎生威的金牌,硬生生的咬着牙憋着火氣,屈起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邊跪地,他還給林文庸重重瞪了一眼,示意人必須規規矩矩。
林文庸迎着親爹橫掃過來的狠厲眼神,咬着牙止住心中流淌的委屈,默默的屈膝跪地,再一次叩首。
其他人見狀也再一次跪地。
橫掃所有匍匐跪地的人,崔瑚炫着一炷香之前硬塞過來的金牌,嘚瑟的耀武揚威:“忘記說了,明德帝公審後贈我此牌是盼我文武雙全,日後執掌一軍。”
“畢竟他親口說過我乃是瑚琏之器!”
“所以本令牌可因為民之事使用!”
想了想,崔瑚覺得自己意思表達跟皇帝要求背誦的差不多,便眯着眼看向林祿:“林祿,你只要答對為民的考題,本世子爺可以用此金牌下令王副院判給你醫治。倘若你不能回答對,那本世子不會對你怎麽樣,只不過我要追究林文庸冒犯我國公府以下犯上的罪過!”
“林祿,林文庸,你們可想好了。”
“是答題還是不答題?”
萬萬沒想到忽然峰回路轉,林祿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金牌,咬着牙道:“回世子爺的話,學生自然是答題的。”
林文庸聽得如此毫不猶豫應下,都不考慮自己身體情況,完完全全胸有成竹的林祿,當即與有榮焉挺直了胸膛。
而後帶着些厭惡瞥了眼崔瑚。
無所謂兩人的眼神,崔瑚将金牌往跟随而來的密探手裏一丢:“去請太醫院王副院判過來!”
“林祿答對就治,答不對就讓王副院判從圍觀老百姓中抽取一位治病。”
密探颔首領命。
“府尹大人,您楞着幹什麽,趕緊派衙役攔着老百姓啊。免得等會蜂擁而至。本世子只給從一開始就在的,相信律法公正的百姓治。”崔瑚不容置喙的吩咐完,也不去看府尹什麽臉色,漫步上公案,拿起驚堂木啪得一拍:“自打我父寧死不屈不為帝王伴讀後,随身保護本世子的錦衣衛何在?”
錦衣衛放下崔琇,上前一步抱拳:“回世子爺的話,末将一直在。”
“很好,去帶隊人馬把市面上五谷,尤其是山東産出的蔬菜瓜果全都買回來!”崔瑚睥睨在場所有人,望着老百姓,傲然:“我沒什麽才華,不知道黃河治理該如何。反正說句傷我自己傷心事的話,據聞我舅舅,就十幾年前的太傅張家子,我那個二舅舅治過黃河。據聞說的好好的,結果堤壩造了——”
頓了頓,崔瑚視線最後落在林祿身上,幽幽道:“還是水患不斷。”
圍觀的老百姓聽得這話,齊齊抽口氣。
十幾年前的太傅張家,他們還是有些印象的。端慧太子葬身黃河後,這太傅就被武帝爺遷怒了,全家成年男丁都被斬了。
當初那殺的,可瘋了。
菜市場的野狗都嫌自己肚子太飽,不願去了。
有些膽大的百姓瞧着站立,神采奕奕的張家親外甥,估摸着陳年舊事過去了。沒忍住低聲竊竊私語起來:“這黃河,可真是看天的。想當年我鄰家二大爺,據聞也被征苦役去修大壩。修了五年。可沒幾年,這黃河又決堤了。”
“那不就是這世子爺說的那回?水淹三省,流民百萬。太子爺親自帶隊去修去查是否貪污,結果又出事了。”
“最後還是武帝爺殺人太多,最後都要殺龍王爺了,才鎮住水患!”
林祿聽得背後老百姓響起的聲音,擡眸定定的迎着崔瑚的審視,不躲不閃。
他現在算可以篤定肯定了,這世子爺就是個臺前的傀儡而已。
恐怕背後早已有帝王在審視!
想着,林祿硬是挺直了脊梁,自覺留給一個堅強的背影。
崔瑚見狀,眉頭微微一擰,有種想回家喊一聲姨娘們瞅一瞅的沖動。但他眼下還有要緊事,因此只能正經道:“所以我幹脆學我祖父,學武帝爺對我的厚望,以農作物我本。林祿,你敢辨認農作物嗎?”
冷不丁聽到這話,林祿剎那間只覺天地靜寂無聲,唯有……唯有帝王的聲音在呼喊他。
不敢左右打量到底誰才是帝王,林祿一彎腰,矜持道:“回世子爺的話,學生敢!”
最後三個字,林祿自認為應得铿锵有力,能夠響徹雲霄,上達天聽!
崔瑚聞言嗯了一聲,“錦衣衛去準備農作物。等老王過來給林祿診脈,确定林祿頭不疼眼不花後就開始辨認。”
“林祿你趁着現在有空好好休息!”
林祿聽得這聲還頗為關心的話語,愈發覺得自己的黃河策論已經呈送禦前,不由得眼裏染着些亢奮,腦海模拟着等會面聖時該如何表現。
完全沒時間理會林文庸以及林恒之等人什麽眼神。
林恒之見狀目光帶着些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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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炷香之後,王副院判帶着藥童到。
按着世子爺的吩咐,王副院判診脈過後,掃了眼千金閣王大夫。
王大夫捋着胡須,矜持開口:“不知院判大人覺得學生醫術如何?”
王副院判瞥了眼一眼假的山羊胡子,涼涼開口:“火候欠缺一點。若是我兒出手,會膽大三分。再配上三副藥,進行熏蒸治療,不出一月便可藥到病除。”
林家三人聞言雙眸齊齊一亮。
院判的兒子不出一個月就可以徹底根治,要是這醫術超群的王院判進行治療,那豈不是藥到病除?
“王大人求求您……”
王副院判面無表情:“放肆!本官乃禦醫!”
順天府尹見狀直接重拍驚堂木:“爾等沒聽世子爺的話語嗎?倘若你們兒子有才,以帝王令方可請動王院判!”
林祿掃過哭泣的婆媳兩,飛快帶着些告誡,而後起身給兩人賠禮道歉。
王副院判壓根不理會的,朝世子爺一行禮,面帶慈愛:“世子爺,您別翹二郎腿,以後腿會不好看。”
世子爺聞言正襟危坐。
崔琇輕輕拽了拽世子爺,示意人按着送上來的茶杯指示行事。
崔瑚見狀,瞄了眼茶蓋上的字,問:“老王,本世子問你,這千金閣王大夫的藥方可行不可行?”
頓了頓,他還有些狐疑加了些自己小發揮:“你別老王賣瓜只買自誇啊。這千金閣王大夫也很厲害的。別一對比,讓其他老百姓都覺得千金閣不行!”
“世子爺您這話也對,下官先前說的簡單了些。”王副院判行禮過後,瞧着反手行個晚輩禮的世子爺,心裏倒是開心的很,解釋的也就愈發詳細了些:“下官的兒子也是太醫,他雖然還未過禦醫考核,但也給貴人治病。貴人用藥,說句直白粗鄙的話語,人參等珍貴藥材,不用像老百姓一般省着用。”
“千金閣從病患的實際情況出發,用藥貼近病患一家的金銀接受範圍,雖然治療時間長了些,但最終呈現的效果還是一樣的。”
圍觀的老百姓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達官貴人用藥本就比他們普通人要好!
那見效快完全是應該的!
衆人想着想着,愈發憤慨不已:
“王副院判都這麽說了,這……這好像林家人琢磨請太醫跟沒道理啊。三萬兩外加上所謂的秘法,能換多少* 珍貴藥材啊?”
“難怪這一家都拿着定親纏着崔家呢?這除了圖太醫外還圖奇珍藥材啊!”
“我記得崔将軍昔年受傷,光武帝爺就送了不少珍貴藥材呢!”
“原來如此!”
林祿氣得捏緊了拳頭,打算自己等會仗着才華,狠狠打所有人的臉!
正想着自己的才華,想着自己見過的瓜果蔬菜,林祿就聽得身後那群嘴碎的長舌黑子又帶着訝然竊竊私語起來。
簡直跟蒼蠅一樣,嗡嗡嗡的,煩人不已!
帶着不耐,林祿回眸掃了眼圍觀群衆。
就見錦衣衛已經訓練有素,擡着七八個籮筐過來了。
望着擺列在第一排的籮筐之物,全都黃燦燦的小米,林祿面色一沉,看向端坐太師椅的世子爺,問:“您說的考題就是這個?”
“對啊,農作物。小米是五谷之首。”崔瑚振振有詞:“讓你直接辨認五谷,稻、黍、稷、麥、菽,對你來說是縣試水平嗎。”
“這五谷區分之大,我也知道!”
“像您這樣有才學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就應該細細分辨一下什麽品種。”崔瑚說着站直身,瞧着錦衣衛擡到大堂正中央的小米。
看起來好像全都一模一樣的小米,不由得啧啧兩聲,感慨:“難怪二叔要我自己看莊子送上來的農作物呢。我都看不出來有啥區別啊。”
崔琇聽得世子爺如此坦誠的話語,也好奇看了看一個接連一個的小米,仔仔細細看了又看:“好像顆粒大小不一樣。”
至于更細的,他也分辨不出來。
嗯,他也是個不辨五谷的!
聽得這崔家兄弟接二連三響起的話語,林文庸怒目圓瞪:“你們自己都知道,那豈不是欺負人嗎?”
“你們山東……不對,山東進上的東西!”崔瑚憤怒不已:“別以為我不認識小米了,我聞得出味道,其中有一種就是山東老家那個龍山小米!”
“戶部送爵銀,也會按着太、祖令送家鄉特産之物,寓意勳貴們哪怕在京城紮根也不忘本。
“只要熬成粥,我沒準認得比你們還多!”
林祿聽得山東之物,心中咯噔一聲,眼角餘光掃了掃自家人。
林家衆人想要上前細細分辨一二。
可他們哪怕富貴了,也舍不得吃如此金貴的小米啊!
“這君子遠庖廚……”黃麗秀上前幾步,想開口訴說自家相公的不容易。
崔瑚氣得叉腰:“你這個小婦人沒聽清楚嗎?是山東府有名的,是山東特産!”
“倘若你有才的相公主政一方,你讓他連自己管轄內有什麽特産都不知道嗎?”
眼瞅着某些人似乎要哭慘起來,王副院判掃過叉腰信誓旦旦的崔瑚,又瞄了瞄人身後的錦衣衛,當即眉頭一挑,不急不緩的開口:“千金閣的王大夫,你既是學生,也不放辨認一二,要知道這小米也是藥中藥中聖品。”
冷不丁被點名的王大夫身形一僵:“我?”
親爹啊,我……我就是賺個外快!
崔瑚也頗為訝然:“王副院判,這王……王大夫只是大夫啊。您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
“若是連米都不認得,如何分辨農家作物,如何從中捋出吃了什麽中、毒?”王副院判面色沉沉:“武帝爺昔年設千金閣,便是提醒我等命無貴賤之分。老百姓的命也重千金,讓我等秉承藥王風骨!”
“老夫昔年帶隊走遍大江南北,訪民間無數大夫游醫巫醫,又潛心研究三年,才與人一同編出《民方》,又與軍醫一同收弟子,建出千金閣。”
“可到底大周地大物博,還是會有疏漏。需要後人去完善去改進。”
“所以下官這不是強人所難,而是醫道要求!為民着想!”
崔瑚聞言看看王大夫。
憋住自己愛莫能助的同情眼神。
這麽大人了,還被親爹抽問,太慘了。
王大夫朝王副院判一行禮:“多謝世子爺,也多謝王副院判,小民鬥膽辨一辨。”
邊說他無視林家一行人的表情,擡手摸了摸第一框盛放的小米。
他雖然不太認識,但是……
但是發小嘴挑的食譜他還是知道一點的。
往貢品上猜一猜。
緊張着,王大夫小心翼翼:“這是龍山小米?”
邊說瞄一眼親爹慈愛的表情,他緩緩開口:“據記載此米【籽大粒圓,色澤金黃,性粘味香】特備是煮粥時,表面會有一層黃亮的米油,乃是老人和産婦最佳的滋補功效,不亞于人參等名貴藥材。”
崔琇瞧着王副院判沒開口,好奇的湊過腦袋,小心翼翼的也學着王太夫的手勢捏了捏米粒,“龍山小米。”
王大夫瞥了眼如此積極好學的崽,啧啧了一聲。
憋住崔千霆老二的怨念,他繼續頂着親爹厚望的眼神,擡手擦拭過手帕後,再去捏第二框內的小米。
崔琇昂頭看看王大夫,亦步亦趨,邊小聲問:“王大夫,您為什麽要擦手啊?”
“免得竄味。”王大夫瞥了眼自己預定過的拎箱藥童,也沒藏着,悉心教學:“像這米粒蠟黃,顆粒小,有些像是沁州黃米。”
崔瑚聞言一拍案:“這個我知道。叫金珠子,蒸飯好吃!”
王副院判輕輕嗯了一聲,擡眸看向崔瑚,“世子爺,此物的确叫金珠子,在晉州當地還有一傳說。沁州檀山古廟裏的和尚都是窮苦出生,他們當時無田無米無以果腹,為了自給自足便在廟宇旁邊貧瘠的山坡上開荒種植糙谷。”
“經過開荒沃肥,經過勤勞的雙手,以及合适的方法,漸漸的糙谷就變成了米色蠟黃。卻顆粒圓潤,晶瑩,吃來軟綿帶香的金珠子!”
“所以下官鬥膽借此典故,倚老賣老說句話,做人還是踏踏實實的。野谷開荒種植都能成名品!”
“王爺爺您說的對,侄孫受教了。”崔瑚帶着崔琇執晚輩禮感謝,眼角餘光瞥向面色鐵青的林祿一行,道:“小子就是淘氣,就是好奇。我捏過泥巴啊,京城的泥據說和北疆的泥完全不一樣。北疆的泥是黑乎乎的,要不是府兵嬷嬷們跟我說我都不知道。”
“可這林祿憑什麽就說黃河從沙子入手了?”
“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他連地方志上有名之物都不認得,會知道黃河的沙子是什麽沙子嗎?”
林祿唇畔都哆嗦起來:“這……這術業有專攻。更別提這米……”
“小米可以充當稅收的。你這個不會辨認,上山東大蔥!”崔瑚面無表情,眼裏的厭惡直白至極:“說起來我還多虧了你,才知道我們一直在吃的烤鴨配料裏的蔥花是山東大蔥,叫什麽八葉的!”
“你……”林祿想要裝昏過去,但眼瞅兩位大夫在,他又不敢自己裝病昏厥。剛擡眸掃向自己親娘時,就見崔瑚又叭叭叭的開口:“你行不行啊?不是口口聲聲很厲害嗎?”
“不認的話,那我結案了。”
說着,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崔瑚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道:“我崔瑚以崔家未來族長宣布,我崔家女跟林家林文庸婚約作廢。今後全大周誰敢再提,哪怕崔千霆本人,本少族長都敢直接将他除出宗籍!”
所有人嘩然一聲。
宗籍可算一個人的根了!
“還有你林恒之,以後別來找崔千霆玩!”擺着族長譜的崔瑚神神氣氣:“當家長可以管孩子,當族長的也需要管理族人,免得族人丢了我崔家合族的臉面!”
“所以我有權管着崔千霆!”
“他要是不成器,只會仗着才華跟人交朋友,不懂律法規矩,跟你們這群不成器的混在一起,我打斷他的腿,罰他跪宗祠!”
“旁支就要有旁支的樣子!”
林恒之聽得這一聲聲不亞于殺人誅心的話語,直接跌坐在地。
而林祿見狀,腦中空白一瞬。
帶着些後怕想要遠離林恒之。
畢竟林恒之到底是官。
沒了這姻親,若是直接報複他的話……
就在林祿後怕不已,打算自己直接仗着病裝昏時,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極具尖細,帶着些銳利的話語:“聖旨到——”
聞言,林祿吓得一顫,唯恐這聖旨裏帶着對林家的責罰,急聲道:“啊啊啊啊啊,神女,我見到五百年後的世界有多麽精彩了。”
前來宣旨的四喜瞧着倏忽間癫狂狀的林祿,眉頭一擰。
現如今托夢都這麽不講究了嗎?
崔琇年紀小跟家裏人訴說就算了。
林祿這要是真托夢,當衆訴說,是覺得林家九族不夠宰?
得湊夠十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