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獵殺(上)

第059章 獵殺(上)

明德帝聽得傲慢的話語, 壓着耐心,繼續東拉西扯。

最後着實耐心盡失了,明德帝擡眸掃了眼狹窄的窗口。

就見明月餘晖與金烏朝晖, 在黎明前這一刻,交相輝映,凝聚成一束耀眼的光芒,借着窗口刺進陰暗的牢房, 将潮濕陰暗的牢房照的格外明亮。

順着入內的光線, 明德帝定定的望着嘴角勾着詭異微妙, 仿若在做什麽美夢的林祿,緩緩籲出一口氣,吩咐道:“接下來幾日重複問, 看看有無出入。”

王副院判毫不猶豫應下後, 大着膽子望着神情凝重的帝王。

沉默一瞬後,他目光帶着些希冀, 跪地懇求道:“微臣鬥膽,能否多問問有關剖腹産的事情?”

此話一出, 本就寂靜的牢房落針可聞。

其他密探看向王副院判的眼神都帶着一抹敬畏:老爺子厲害!不管林祿是不是未來人, 要知道帝王對于鬼神一事都是帶着些忌諱的!

感受着周遭壓抑的靜寂,王副院判覺得自己的膝蓋都因為牢房地面的冷硬潮濕有些寒氣侵入。但這一股寒意對積極追求了一輩子功名利祿的人來說并不算重。因為……因為林祿的話語證明了他的兒子王子珂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大夫是神醫, 不是喪心病狂有違人倫道德!

開膛破腹真可以應用在難産一道上。

想着, 王副院判脊背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些, 帶着驕傲再一次磕頭,唇畔一張。

“你覺得他會具體的方法?”明德帝望着雙眸帶着一抹決然的王副院判, 輕笑一聲, 都不用人開口訴說理由,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朕倒是不介意, 但王老朕醜話說前頭,就算信任百年後剖腹産的技術,但也別信林祿。此人你就算給下全了藥,也腦袋空空,一問三不知!”

話語帶着些輕蔑也有些煩躁。

萦繞在狹窄的牢房內,顯得格外的震耳欲聾,甚至透着殺氣。

王副院判心中一驚,急急忙忙開口,勸道:“皇上容禀,微臣對于制鹽這些技術不懂,可開膛破腹之事,微臣的不孝子實驗過。當年扪心而論微臣是憤怒至極,認為王子珂是膽大包天有愧醫德,因為王子珂直接把人當做屍體處理了。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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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自己曾經親眼經歷過的活生生開腹一幕,王副院判隐忍住對帝王怒火的恐懼,沉聲道:“最終結果崔琇的的确确是活了下來。”

“饒是因為在娘胎許久一出生帶了些病症,可精心養着,這……這不養着也挺好?”

舉了例子證明後,王副院判偷瞄了眼帝王。

就見人神色晦暗不明,讓人難以揣測帝王此刻的心情。

但聯想帝王從前的習性,王副院判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仗着自己曾經也算第一批對帝王施恩協助的情誼,咬着牙繼續道:“今日承蒙皇上您信賴,老朽猛然得知後人對此技術有所精進,作為醫者作為太醫院的副院判,我于公于私都想求您下令仔仔細細研究。”

話語直白無比,意思三歲小孩都懂:要是證明剖腹産技術有用,那全體太醫院都不用擔心皇子龍孫的命,也意味着太醫們的命保住了。不會因難産被遷怒,輕者挨打,重則丢命。

明德帝自覺自己不是個傻的,聽得懂王副院判要表達的意思。負手望着窗口,明德帝覺得自己似乎在管中窺豹。

管中窺豹,是窺一斑而知全豹,還是可見一斑。

眼下都無法佐證。

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迷茫,明德帝垂首瞥了眼跪地懇求的老臣,算第一個捅破“利用後人技術”的老臣,喑啞着聲,問:“你打算怎麽研究?”

一聽帝王似乎同意,王副院判緊張的吸口氣,忙不疊開口* :“微臣雖然有些私心,這開膛破腹一事是我那逆子提出的。可若無兩位婦科聖手的幫助,他也沒膽子動刀子。因此微臣想着等我那逆子替您辦事歸來後,讓他在千金閣游學,而後聯合兩位婦科聖手,先私下對動物進行試驗。等确定相關可行的方案後,再跟城內的穩婆聯系。倘若有難産确定保小的家庭,讓他們化作千金閣的大夫去救治。”

“另,微臣鬥膽。這生育到底是女子的事情。雖說男女在醫者眼裏無區分,可世人還是講究男女大防的。因此微臣想懇請皇上您下令,選聰慧女童入宮進行醫女選拔。”

頓了頓,王副院判又不自禁昂了昂頭:“歷來産房有污穢之說,臣也害怕有些大夫秉承舊念,不肯入産房。所以微臣鬥膽若是剖腹産切實可行,那還是培養醫女比較方便。當然,這也涉及微臣一點私心。微臣的嫡長孫女王巧兒有天賦,比起我那不成器的長孫更甚幾分。”

“可歷來醫女無法……無法當太醫。”

最後五個字,王副院判帶着顫音說出口。

醫道,算中九流行業,不算體面。

男大夫都如此,更別提女大夫了。饒是西周時期,便有醫女制度。可醫女從古至今只承擔一些基礎的養護包紮工作。最為尊貴體面的便是選入宮廷為妃嫔美容養顏。但饒是能選拔入宮,卻也是屬于宮婢階層。

且還規定必須沒有家室拖累,即便有丈夫也要沒有子女,得全身心服務宮廷。

如此苛刻條件下,除卻貧苦百姓之女,很少有人願意送女學醫。

而他的孫女王巧兒,真不是他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是真有天賦。

王家醫道不能斷代。

若是能夠借着破腹産之功,讓王巧兒入太醫院,對王家而言則是最好的未來。否則王家也會漸漸無聞。

又淪落被人可欺的境地。

咬牙止住回想自己幼年晦暗的過往,王副院判目光再堅毅了些,“還請皇上三思。醫官,并不涉及……涉及太多紛争,若是破例有女太醫,亦或是……亦或是如同昔年忠武公給北疆戰役的婦孺請诰命也可。”

“讓婦孺用功勞給自己請诰命。”

聽得忠武公一詞,明德帝面色一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王副院判:“王大人,看在你為朕擁趸的份上,你臨終求情朕可以直接給你孫女恩賜。可你要為一句空談,豁出去你們王家幾代的聲譽嗎?”

王家祖上是正骨大夫。

正骨,确切說叫整複學。

這一醫學流派從晉代葛洪所著《肘後方》、《抱樸子》開始,便算有史可查。這兩本書詳細記載了下颌骨關節脫位的整複手法,并倡導用竹板局部固定治療骨折的方法。此法一直流傳至今。到唐朝更形成了詳細的體系。《仙授理傷續斷秘方》一書介紹了骨傷科的治療原則、治療步驟及整複手法。

時至本朝,王副院判率軍醫所書《骨科急救寶典》從軍事戰場急救到民間摔傷救援,一一列舉,圖文并茂記載治療方法。

若是其他大夫,能著書立說,沒準就已經安心養老了。

但王副院判介于王家昔年遭遇:前朝末期被人構陷,污蔑殺人王,不配為醫,出任仵作。

仵作乃賤籍,後世子孫生生世世不得科考出仕途不說。還被直接流放到邊關當仵作,負責上戰場收屍。

因此王副院判幼年一直是遭受排擠和冷眼,甚至被拳打腳踢的。畢竟同袍戰死,不少士兵還沒來得及祭奠兄弟就發現自己兄弟的屍體被收屍人奉命守了。對失去兄弟的士兵而言,着實是絕情冷酷之舉,有些人會下意識的遷怒收屍人。

更別提逢亂世了。

更是将領一直換。

等本朝立國了,王家境遇才稍微好轉一些。

後來王副院判誤打誤撞的遇到了崔鎮,當機立斷的刮骨療傷救了崔鎮中毒的手臂。王家才重新撿回祖傳的醫道。

也是因此王副院判有當官的執念,想要洗去自己身上曾經侮辱性的賤籍。

迎着帝王意味深長的喝問,王副院判一震,腦中白茫茫一片。

但回過神來後,他望着帝王審視的眼神,似乎沒有殺氣的眼神,腦海不期然的想起了自己鼻青臉腫的童年,忽然安穩學醫的少年,以及峰回路轉運氣爆棚的撿到個國公大少……

熱血灑沙場,保家護國的歲月,讓人澎湃。

家族的屈辱,得遇明主洗刷幹淨,讓人死而無憾。

可……可人就是如此的貪心。

得隴望蜀的。

王副院判想着,嘴角帶着一抹釋然的微笑,沉聲回道:“皇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縱觀骨科發展史,動蕩不安的年代過後,發展最為迅猛。所以更确切說,骨科是用命發展起來的。”

“以微臣愚見,婦科之術要想進步,也得用命去探索!”

邊說,王副院判緩緩挺直脊背,“我兒子的性格我清楚。他想當藥王,他為此夢想慣會借力而為,自己研究的銀兩不夠都直接問崔恩侯要,而崔恩侯又是個講義氣的。微臣害怕他們一個敢動手一個有錢仗義,若是知道剖腹産後,恐會拿青樓女子實驗。”

明德帝面色鐵青:“王子珂不是號稱青樓之友,只研究那些婦科疾病,為日後朝院判努力接班嗎?”

太醫院有大方脈、小方脈、傷寒、婦人、瘡瘍、針灸、眼科、口齒、咽喉、正骨、痘疹十一科。但最為得重用的還是婦人科的太醫。

因此王家也一直在培養王子珂修兩科。

“朕說句帶殺心的話,都研究到髒病了!”明德帝臉黑至極:“是覺得朕會染這病嗎?”

得虧有這王神醫在,他派人監管崔恩侯的時候順道被教育了。

因此微服私訪時,有些美人計仙人跳的往他身邊撲,他毫不猶豫就拒絕,沒有一點點猶豫,甚至十分沒有耐心與人虛以為蛇。甚至在宮裏,他都十分警惕,拒絕宮女投懷送抱,就怕有髒病。

“拿着朕的俸祿,在外頭蹦跶的歡快至極!”

迎着帝王毫無形象破口大罵,王副院判吓得渾身一縮,“皇上您……您息怒,息怒。我……我兒雖然……雖然猖狂了些,但他也算講義氣的。研究這個……這個髒病可能只是吓唬崔恩侯。崔恩侯的性情您知道的,但凡好看的他來者不拒啊!”

明德帝冷哼:“所以你兒子就利用他好、色纨绔的性情,跟京城大半青樓都有往來。老王啊,你要不是朕的人,朕都懷疑你兒子是替崔家暗中成立個情報機構,暗中掌控所有官宦子弟青樓花銷的陰私。”

自打崔恩侯大言不慚自吹自擂說他是皇位繼承人選後,他甚至覺得崔恩侯或許真能坐穩帝位了。

邊關不提,光青樓,就頗具能量。

王神醫一句話,就有青樓女子以身去碰瓷,再加上崔恩侯的錢,青樓女子用死去碰瓷都可以。

張太醫女婿就是被兩人聯手用碰瓷法引出真正的外室。

“皇上這絕無可能啊!”王副院判聞言恨不得舉手發誓:“微臣用自己一輩子奮鬥的院判之位發誓,我兒子還有崔恩侯真沒這……這方面的能耐啊!他們小時候下藥都光明正大啊。”

明德帝翻了個白眼:“你給朕閉嘴!”

說完,明德帝甩袖就往外走。

望着怒氣沖沖離開的帝王,王副院判咯噔一聲,不敢去回想自己第一次見到滿身傷痕遮掩住密密麻麻細孔的皇子,匍匐跪地:“微臣鬥膽,您……還望您好好考慮。微臣滿身榮華來源除卻家傳淵源外更是将軍忠義。鬥膽來說,微臣昔年願意幫您,也是因為崔将軍是武師。我害怕他把您揍傷了,被其他人利用對将軍不利,所以才給您治病,甚至教您骨科學以及辨毒。”

明德帝腳步一頓,目光陰恻恻的剮着王副院判,聲音冷得跟寒冰一樣:“你不會說是因為崔鎮你才支持我?”

此話一出,密探們齊齊跪地,恨不得地面有條縫隙能夠讓自己鑽進去,免得遭受血雨腥風的洗禮。

“那……那不是。微臣……微臣是覺得您可以當……當醫王。”王副院判舌頭打結,但還是結結巴巴盡量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畢竟皇帝也算他看着長大的。

是他自己可以撒謊婉轉,最厭惡別人撒謊的性情。

“我……我想當院判,也想兒子孫子進太醫院外,還……還想着仵作這些有關醫道的地位提升,不再是賤籍。”

“這樣的野心,唯有從龍可以達成。唯有在從龍之争中醫道立下汗馬功勞才可以實現。”

“也你算背叛崔鎮,也對不起我父皇吧?”明德帝回身,步步逼近王副院判,目帶殺意。

“不……不是,我……我只想着輔佐您立下功勞,比如……比如瘟疫,微臣……微臣想請您一同去。這樣慢慢的攢着功勞當太子,順順遂遂的繼承皇位。沒……沒想到宣武圍場驟變。”王副院判說着渾身都有些顫栗起來:“這……微臣真不敢。若是我知道你們要跟着起兵,都會勸的。崔将軍在啊,哪怕手裏無兵權,可他人就是兵,就是……就是比虎符還好使。”

“你怎麽不在朕登基後跟朕說你的夢想呢?”明德帝望着滿頭大汗,但眉眼間依舊帶着些清明,仿若經歷過權勢洗禮純粹清明的眼,幽幽問道。

“微臣……微臣……微臣想着家族傳承,不敢說。畢竟自家利益都還未确保。”王副院判聽得皇帝還有耐心提問,狠狠松口氣,忙不疊道:“可……可微臣這些月派人盯着我家那孽子,發現他在琢磨溺殺女嬰這事,就直接問過他。王子珂直接擡出您的命令。”

“所以……所以這給了微臣開口的底氣。”

“今晚又聽到後世那男女權利對等,你就蠢蠢欲動?”明德帝笑意不見眼底,緩緩彎腰望着王副院判的雙眸,“讓你敢提出女太醫了?”

近在遲尺的眼神,滲着銳利的寒意,讓人頃刻間覺得脖頸一涼。

王副院判止住自己擡手擦汗的動作,牙齒都打着顫栗:“臣……臣……臣只是想……想王家之名能寫在醫書上。不……不想我的孫女當醫女,被人瞧不起。看着體面尊貴,能給妃嫔诰命看病問診,一旦出錯亦或是被卷入鬥争中便是挨打喪命的可能。”

“男女權利這事,不是臣的考慮範圍,畢竟……畢竟醫術一道,還是得……得看天賦的。”

“微臣鬥膽,我因将軍提攜之恩,也是盡心盡力教導過崔恩侯基本毒、素分辨的,讓人小心入口食物。可……可到頭來他中招一回比一回快,還不如……還不如微臣訓練出來的藥犬能辨味。”

“朕若是讓你用、毒殺了崔恩侯呢?”

王副院判目瞪口呆,駭然的望着明德帝:“您……您……您……”

明德帝冷笑:“不敢?”

王副院判剎那間覺得寒意從膝蓋席卷全身,凍得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匍匐跪地:“微臣但求一死,否則我無顏去見父母。”

明德帝沉默的看着毫不猶豫求死的王副院判,雙目猩紅,拳頭狠狠捏緊成拳。

聽得骨節咯咯的響聲,王副院判心跳跟着噗通跳動,但也不敢擡眸偷偷觀望一眼帝王的神色,只顧垂首。

靜靜等了許久,也沒一句多餘求饒的話語,明德帝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待走出門口,他昂頭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陽,唯一的朝陽,狠狠籲口氣。

平複內心的滔天殺戮,他努力嘴角一勾,讓自己笑笑。

也對。

他當初決定帶兵逼宮時,也沒想過跟王老商議。

所以在王副院判心目中,還是他的将軍最重要,應該的!

應該的!

帶着恨意,明德帝丢下一句利益至上的話語:“王副院判,你就在牢裏帶着好好研究林祿,否則你連戴罪立功的機會都沒有。”

說完,也不管背後之人什麽神色,明德帝疾步回了宮。

帶着些迫切,端坐在龍椅上,明德帝側眸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止住去回想與崔鎮有關的一幕幕。

喝口茶平複疾馳帶來的紊亂呼吸,他喚來監控崔家的密探之首,問:“崔家人在幹什麽?”

“回皇上的話,崔千霆叮囑世子爺把整理彙編的縣試答卷給互結之人送去,又跟裴學敬商讨秋狩訓練計劃,以及崔琇學習計劃後,邊收拾祭祀之物。”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望着帝王漆黑的臉龐,輕聲道:“崔千霆懇求先去皇陵祭拜一日,再悄然去山東。”

“許了。”

聽得如此痛快的兩個回應,密探松口氣,而後語速都帶着些歡快禀告道:“皇帝伴讀拿到自己的答卷總結後,于昨晚戌時就回宮了。他依舊抽簽決定去哪裏蹭晚膳。跟輪值閣老用膳後,便找了湯起居注郎,問他如何寫野史。他想寫故事,踩林家,讓所有人把林祿當陳世美唾罵的那種故事,氣得起居注郎打算告病假。”

明德帝氣得擡手想命令密探把皇帝伴讀從被窩裏掀出來,但眼角餘光掃見換好衣服,畢恭畢敬握着拂塵的四喜,緩緩手指再一次捏緊成拳。

“對外公布朕生病了吧?”

“今日罷朝。”

“你們跟朕一晚了,也安排好輪值。”

看着四喜一颔首,明德帝都不耐看其他人的反應,徑直回宮養精蓄銳。

沒有人真心誠意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得自己養好龍體!

憋着氣睡了一覺,明德帝醒來後,望着堆積的奏折,面色沉沉。

邁步出了宮殿,他吹着風,迎着落日餘晖回想着從林祿口中得到的消息。抛卻自大自誇的話語,零零碎碎能用的信息……

若是像王副院判一樣,專研醫道,光剖腹産三個字就帶着些蠢蠢欲動的狂熱。好像在說只要給個方向,他們就能抛棄固有的偏見,能夠去接受這個時代是喪心病狂的事情。

若說王副院判所央求的事情帶着私心,其實是想暗戳戳的支持自己兒子探索開膛破肚一事,那女子有天賦這五個大字,卻是實實在在有無數多的例子可以作證。

其他不說,王巧兒有醫學天賦,柳姨娘會夜觀星象甚至還會托夢?

這樣的人才若是給個诰命,能對大周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也還行?

明德帝暗暗琢磨着,擡手拍拍欄杆,思緒暗暗思忖着。

林祿對醫學不通,可制糖制鹽炮彈這些基建老三樣,是講得頭頭是道。尤其是他還野心勃勃訴說自己保障反殺帝王的方法——控制白糖!

白糖能爆、炸!

相比較其他破事,白糖,佐料一種的白糖能成殺傷力極強的炸、彈,是他這個帝王最為忌憚的事情。

可他又不能明面上過于在意。

因為他沒有研究火藥的相關心腹。

至于制鹽,真有新方法的話,鹽商生事,他得跟昌平對上。

若非必要,他不想理會這個喪夫喪子後愈發瘋狂,一條光棍,無所畏懼,真能一言不合拔劍刺殺的姐姐。

畢竟一個無後的女人,留着當吉祥物。

比留野心勃勃的兄弟當吉祥物,要安心多。

不對,又繞回來了。

這……

他們大周女人也有繼承權啊。

江山是男的,得互相搶。

可親爹的財産,全都給閨女了!

等等,武帝爺好像過于開明了啊。

琢磨去問問“五百年後當爹的會不會把家産給別人”一事,明德帝繼續迎着風對着落日思緒偏飛。

四喜瞧着神色晦暗,甚至有些孤寂的帝王,硬着頭皮上前幾步,輕聲禀告:“皇上,

奴才鬥膽,文閣老、吏部尚書沈大人、大理寺寺卿鄭大人、都察院禦史大夫蔡大人求見。”

可以說按着職權責任,管林恒之的上峰,管林祿調動任命的,參林祿的,以及文官之首首輔閣老都來了。

聽得入耳嗡嗡的聲音,明德帝擡手按着額頭青筋,不耐道:“朕病了,沒對外宣嗎?”

四喜噗通跪地,急急忙忙回禀:“回皇上,奴才宣了,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也是擔心您被氣病了,所以才來的。且……且奴才鬥膽,承恩公诰命夫人盡早就遞了牌子,打算入宮見皇後娘娘。其他……其他不少诰命夫人也在遞牌子求見宮妃。”

明德帝眼底帶着些凄苦:“真是沒人在意朕的死活啊!”

“您……您莫動怒,榮國公說……說您裝病都裝不像,沒請太醫。所以……所以才引發內外朝好奇。”四喜聽得這聲不悲不喜,似乎透着些哀泣的話語,急急忙忙開口:“不,瞧奴才這樣賤嘴。”

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後,四喜匍匐跪地,飛快改口:“皇帝伴讀他攔過朝臣,說……說要是有關崔家的事情,最好就不要進來。他命世子爺拿武帝的聖旨就是壓您一籌的。倘若武帝不夠,他敢拿太、祖爺的命令。”

“他哪來的太、祖爺命令?”明德帝聞言好奇不已,直接一甩袖,回宮殿。

端坐龍椅後,他直接讓侍衛把快樂蹭飯的皇帝伴讀揪過來,“崔恩侯,你張口吹牛也注意點分寸。”

崔恩侯敷衍行禮過後,對此憤怒很不解:“皇上,您難道還沒懂與國同歲四個字嗎?我雖然沒有太、祖爺的手昭!但是我爹有啊,我爹要不是長得虎頭虎腦,神神氣氣,太、祖爺怎麽會讓他當伴讀啊?”

“說句大不敬的,你們家也愛大胖孫子的。聽我爺爺說,我爹小時候白胖白胖的,可喜人了。”

說完,崔恩侯叉腰:“那些文官說起來也是蠢的。我們開國勳貴論官場年齡,不按入仕算,得從祖輩論。”

“手诏?”明德帝執着重點。

崔恩侯瞧着雙眸殷紅,不像熬夜的那種紅,而帶着些陰鸷,仿若臭水溝的老……咳咳……

努力想個威風凜凜的比喻,崔恩侯憋出自己的敬意,老老實實回答:“就是……就是我祖父進陪陵的诏書。太、祖爺不是怕我祖父年輕嘛,萬一沒愛惜羽毛,進不了陪陵怎麽辦?”

“我……我就是在文官面前吹牛一下我有太、祖爺聖旨,是他們自己理解錯了。”

定定的看着耍無賴理直氣壯,渾然不覺自己有點錯的崔恩侯,明德帝咬着牙靜默片刻,問:“你要是進陪陵,能不能安安穩穩老老實實當國公?”

崔恩侯聞言直接翻個白眼:“不能。你想想啊,皇陵一圈都是熟人。死後倘若真有靈的話,我祖父我爹還有崔千霆輪流教育?”

“我寧可自己找塊風水寶地,跟我的美人們還有金銀珠寶一起安葬。”

明德帝冷笑:“那這麽說除卻你獨苗苗外,還真沒什麽讓你這個家主能被威脅的?”

迎着冷嘲熱諷的質問,崔恩侯一怔:“你……等等……你這話的意思是懷疑太、祖爺的聖旨是告誡我祖父要愛惜羽毛?可……也對,太、祖爺不愧是太、祖爺,深謀遠慮!”

望着一句話變了三個調子,最後還雙眸熠熠,帶着崇拜的崔恩侯,明德帝端起茶盞猛灌一口,問:“假設你從五百年後,就比如從盛唐穿到秦朝,你打算幹什麽?”

冷不丁聽到這聲莫名其妙的假設,崔恩侯不解。

迎着帝王銳利的眼神,以及一句回答的催促,他嘆口氣。最後,瞧着皇帝似乎一夜未睡的憔悴臉龐,好像因此絞盡腦汁深思的模樣,崔恩侯撓撓頭,想了想,回答:“就……就秦始皇統一六國的那個秦朝?”

“對。”

“那我肯定立馬自、殺,琢磨回唐朝啊!”崔恩侯應得毫不猶豫:“秦朝能有這麽漂亮的衣服嗎?我聽說吃的也不好,糧食種類可少了!”

“亂世建功立業,你不想?”

“皇帝,合着你繞着圈子問備案嗎?”崔恩侯嗤笑一聲:“我跟你說這件事,只是讓你氣量大一些。”

“縣官不如現管這老話你聽過吧?”

崔恩侯話語克制不住加重音調,擡眸死死剮着龍椅:“都十二年了,忠武公死了十二年了,你的龍椅,您的皇子們都開始奪嫡了,你能不能向前看?”

“我爹功績能封王,是他自己勸武帝只要超品國公,因為他知道我守不住。”

“他老了,他也有私心,要為崔家下一代下下代謀劃。”

“否則對他來說心願就是死守沙場,馬革裹屍。因為他可以無憂無慮的當個将軍,不用去考慮軍糧為什麽要按着粒來算!”

迎着最後帶着怒火的回應,明德帝按了按額頭突起的青筋:“軍糧制度已經改了,你閉嘴。”

“那不是用命改的。”

聞言,明德帝猝不及防想起先前跪地的哀求。

有些事,的确得用命去改。

帶着些嘆息,明德帝話語一轉:“朕不跟你兜圈子,你們家那個托夢,有結果了。”

聞言,崔恩侯眼眸瞪圓了,“什麽結果?”

看着如此迫不及待詢問的崔恩侯,明德帝呵呵冷笑一聲:“等崔千霆調查回來再說。眼下告訴你,會幹擾接下來的判斷。”

“你最近給朕好好表現。”

聽得如此不容置喙,甚至帝王帶着些冷戾的臉,崔恩侯想想自己或許開始遠行的弟弟,憋着心中的好奇,抱拳稱是。

“那……那沒什麽事,末将告退。”

“別蹭飯了,你不要臉朕還要臉。”明德帝瞥了眼一提崔千霆還挺乖順的崔恩侯,冷冷道:“就在乾清宮吃。”

崔恩侯聞言直接噗通一聲跪地:“皇上,筷不過三勺比殺了我還難受。”

“你跟着父皇吃飯,也這麽矯情嗎?”

“可皇帝叔叔容許我挑食啊,跟您吃飯規規矩矩的,還吃鹹口的。我愛吃甜口的,我跟皇帝叔叔口味稍微和一些啊。”

“你真不是私生子,口味都跟他一樣?”

崔恩侯:“要是有滴血驗親,我現在立刻去驗一個!”

明德帝:“…………”

對了,如何親子鑒定這個也要問清楚!

暗暗記在心裏後,明德帝揮揮手:“讓禦膳房單獨給你備份。別給朕蹭吃蹭喝了!”

“我是在結交大臣。”崔恩侯憤怒強調。

明德帝不屑:“問柏閣老六歲孫女可否許人家?還是問施尚書明年考題誰出,還是吓得太史上下官吏手捂起居注?”

“你要是結交大臣結黨營私,也給朕有點水平。別所有人都恨不得離你一丈遠。”

被打擊的崔恩侯敷衍行禮,扭頭就走:“你禦膳房不保。”

無視威脅的聲音,明德帝籲口氣,示意四喜把大臣們宣進來。

“那……奴才鬥膽,那皇帝伴讀……”

明德帝無所謂:“他的飲食清單禦膳房有吧?正好看看禦膳房有幾個武帝爺的人手。”

“都十二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該懂的。”

聽得話語中蘊含的寒意,四喜吓得趕忙退出去宣衆人觐見。

殿外等候的衆人終于等到恍若天籁的一聲宣,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後文閣老硬着頭皮率先入內。

屋內的低壓似乎都還未散去,帶着些殺氣。

文閣老難得不敢擡眸去看據聞生病的帝王,拜見後便直接叩首請罪:“皇上,老臣有罪。臣蒙聖恩,卻未行監察推薦之責,推了治家無能的林恒之為大理寺少卿。”

作為文官之首,官吏的任命調動也有他的印章。

所以他也得按禮請罪。畢竟大理寺少卿啊,從三品了!

算國之肱骨。

随行而來的朝臣們也一同請罪。

掃過沒有“罪魁禍首”的一行人,明德帝直接打斷了官場認錯的流程,面無表情道:“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憑着一腔孤勇,做錯事可以原諒。諸位愛卿,朕不管你們是來請罪還是求情,這請罪書,先交給朕。”

前來的朝臣們聞言,詭異的靜默。

靜默一瞬。

鄭寺卿作為頂頭上司,開口道:“皇上容禀,微臣聽聞林恒之并重,林文庸被其母罰去種田,用行動來改錯。”

“知行合一,也算行。可若無紙面留存的道歉書信,以後如何證明自己是知錯就改?”明德帝幽幽道:“朕作為帝王都得下罪己诏呢。”

鄭寺卿只覺一柄刀刃橫懸脖頸之上,垂首道:“回皇上的話,是臣管教不嚴,定會好好讓人改正的。”

“讓他一個改正重要,但重要的是救大興縣的學子。你們不會以為朕是偏崔家,裝病給你們施壓?”明德帝直接拍案:“朕是舍不得丢大興縣學子的臉,朕第一次監考。大興縣團榜第一就出了這麽個玩意?朕的老臉都丢到十八層地獄了!”

前來的官吏齊齊一顫。

“得虧崔家世子言行嚣張了些,往上數兩代,跟皇室的确親厚,能讓百姓先入為主,認為朕是偏心他們。否則爾等所有官吏子弟,那是一同丢臉!”明德帝眉頭一挑,眯着眼橫掃向為首的文閣老,“去歲大興縣考題油菜花,文閣老,你家孫子也不認識吧?”

文閣老匍匐叩首:“老臣汗顏,教子不善。”

“你們跟禮部商讨,所有官學,尤其是國子監鑒賞的課程中,添鑒農的課程。”明德帝一字一字說得铿锵有力:“讓國子監學子自己推薦自己家鄉的特産。這沒實物就罷了。國子監的學生,提筆作畫,都可以都可以表達。”

對此,文閣老倒是沒有反對,“皇上聖明,我大周地大物博,該讓各地學子互相認識。”

“朕明确告訴你們,明年殿試朕不考核特産。但下一科殿試,朕會命人擺出進士戶籍地的特産。倘若認不出,就不用參加殿試了。”

官吏們一怔:“這……”

“最基本的五谷辨認不出,你們當官為什麽?幹脆直接之乎者也的當文人。”明德帝睥睨衆人:“就連崔瑚都知道米,知道油菜花。你們難道連崔瑚還不如嗎?”

“朕直白告訴你們,崔瑚,是朕考察天下學子的基本線。”

“你們該慶幸,朕用崔瑚,而不是崔琇!

明德帝說着,忍不住拍案:“告訴你們,昨天朕就在百姓中看着呢,崔琇一見小米,一見王大夫辨認小米,就立馬彎着腰跟着學。”

“這積極的,主動的,坦誠的,鑽研勁頭,朕看着都替你們羞愧!”

“替團榜第一羞愧。”

“親自在朕的眼皮底下選出來的,不知道什麽玩意的玩意!”

前來的官吏們聽得如此直白又對比鮮明,甚至明确到具體細節的話語,只覺自己被燥的滿臉通紅。

文閣老一行人急急忙忙應下後,被帝王催促驅趕時,禦史大夫硬着頭皮開口:“皇上,微臣職責所在還是得禀告一聲,這大理寺少卿教子不善,治家不嚴,還知法犯法,無視帝王禁令去崔家鬧事。哪怕有些清名,按律還是得貶官以儆效尤。不妨将其流放苦寒之地為七品縣令。”

“他能當父母官,為政一方嗎?本就苦寒之地了,再來個農家之事都不通的父母官,你覺得那些老百姓做錯了什麽事嗎?”明德帝冷哼:“苦寒之地的百姓是稅收交少了,對不起朝廷嗎?”

迎着從未聽聞過的邏輯,官吏們一震。

吏部尚書抽口氣,急急忙忙上前:“皇上息怒,微臣私以為該将林恒之調往督察院。這林恒之昔年便以策論招惹非議挨了打,彰顯起不畏強權的品行。現如今若是戴罪立功,也該繼續不畏權。”

“而督察院負責風聞監察百官,或許更合适。”

明德帝簇着火焰的雙眸都撲滅了些,帶着訝然看向吏部尚書。

這……這不愧是從皇子奪嫡中活下來的老狐貍。

夠陰損的。

“諸位愛卿的看法呢?”

前來的朝臣們:“…………”

督察禦史恨不得跳起來打吏部尚書,但迎着明德帝的詢問,還是硬生生含笑出列:“回皇上的話,微臣身為都察院禦史之首,認為吏部尚書大人此法甚好。微臣說句膽大妄為的話,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這林文庸除卻才華,目下無塵,也有其父教養之過。眼下林恒之為禦史一員,更應該以身作則,率先應該時時刻刻盯好自家兒子。”

“其子種田改錯,那他也該日日督察。”

誰叫他們先前參崔家太多了。

這跟崔家“結仇”的部門,來個結仇的人也合适。

更別提林恒之先前也做過巡查禦史。

接到最新吏部頒發的任命的:七品給事中,林恒之顫栗着,又一口血噴出來。

他什麽顏面當……當言官?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

憤怒着,林恒之目光死死的剮着林文庸,恨不得人去死。

早知道再生一個,都比這個強。

“這是逼我去死,逼我去死啊* !”林恒之雙眸含淚,“我一輩子的清名全都毀了。”

“這不是還是官?”林母望着悲痛欲絕的林恒之,急急忙忙道拿起蓋着吏部調動印鑒的文書:“官印在。”

“無知蠢婦,此乃言官!”林恒之眉眼都帶着陰鸷,“有這個孽子在,我有什麽顏面當言官?負責參奏百官的言官?!”

“別人輕飄飄一句立身不正,治家不嚴,就可反駁我所有的陳述。”

“我以後一旦開口,林文庸的才華論就次次被提及。”

“永遠無法随着時間改變而消失!”林恒之越說越激動,捂着自己的胸口,但一手還克制不住想要去打林文庸:“咱們家徹底毀了,哪怕再生一個,那也是庶子。林家的庶子比不過崔琇。”

林文庸聽得一聲聲話語,只覺自己似被萬箭穿心而過,疼得難以忍受。

他……他就是琢磨互惠互利而已啊。

“不是……不是你們說崔千霆最為豪氣,憑才情交友嗎?不是你們說聯姻就是各有所長互相取長補短嗎?”

林母萬萬沒想到還敢質問,還敢一臉憤懑質問的兒子,氣得拿手捶打林文庸後背:“那也沒有直接一上來幫你所謂結義大哥的事情。你就沒想過崔家的境況嗎?你回家跟我們先商量一下也好啊!”

林文庸望着失望透頂的眼神,手死死捏緊成拳,“我……我……我就是想看看崔家是不是那麽平易近人而——”

話還沒說完,林文庸望着還在半空的手,一怔:“娘?”

林母上氣不接下氣的喘着,反手拍拍自己胸膛,但還是依舊壓不住這口氣:“我……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你想看看?你有什麽資格看?你以為你團榜第一,真就能耐了?那你為什麽不繼續參加第二場第三場?”

“你爹給你分析的話,你是一點沒聽進去?初來乍到京城,一切還是低調謙遜些。你倒是好,直接闖上崔家,把自己未來的底牌是幹幹淨淨袒露出來。”

林文庸聞言,不敢去想高高在上四個字,喑啞着聲:“我只是想……”

話還未說完,林恒之又氣得吐血:“你想,你想結束,我和你娘都可以死了。”

趴在屋檐上看完林家夫婦雙打的場景,崔瑚心滿意足示意密探背他回家。

他這口氣算順了一半,接下來會好好狩獵的!

回家後,崔瑚連筆帶劃給不能出去的弟弟妹妹轉述:“你們是沒看見林文庸那豬頭臉,腫的親爹親娘都認不出來。”

“謝謝哥哥。不過以後對我們來說就是陌生人,我們還是不要關注了。”崔玥含笑感謝過後,便毫不猶豫拿着弓箭塞崔瑚手裏。

崔瑚望着自家姐姐是真對某些人不感興趣,便也頗為積極拿起彈弓比劃:“哥哥,我們一起訓練!”

為了備戰秋狩,練武場放了好幾只農家散養的大公雞,會撲棱翅膀飛起來的。

也會時不時放飛鴿子。

間或還有兩只雄鷹!

可刺激了。

要是能夠再長大五歲,崔琇就可以練習騎馬射箭了!

崔瑚見狀,焉噠噠的應下:“好。”

崔琇滿意的點點頭:“哥哥,現在還就寝還早,我們一起背書溫習今日所學吧。川蜀地方志的黑白熊,裴夫子說已經托商隊給我們弄一只養家裏……”

崔瑚抱緊了自己的弓箭。

他必須努力娶媳婦,否則……否則晚上還得跟弟弟睡。

修羅啊!

時間就在崔家王子輩緊張又刺激,目标明确的“秋狩表現替世子娶媳婦”中度過。眨眼間便從初春到了初秋。

六個月過去了。

安排好的鄉試都要重啓了。

可崔千霆還遲遲未歸來。

原本積極督促秋狩的崔琇都有些心不在焉,擔心親爹了。所幸等了又盼,盼了又在宗祠裏許願,終于在鄉試重啓前一天,崔千霆回來了。

哪怕風塵仆仆的,還有些變裝。

但親爹的氣場,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分辨。

“爹。”

崔琇本想仗着幼兒年齡,沖上去抱抱親爹大腿的,就像崔瑚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抱着大伯哭訴騎馬射箭好難。可萬萬沒想到親爹旁邊兩個黑衣人直接攔下了他。

“帝王密令,未見帝王之前不許與任何人接觸。送崔千霆參加鄉試,已經是看在忠武公的份上。你們好自為之。”

崔琇聞言立馬猛得後退好幾步,恭敬朝北一抱拳:“謝謝皇上,謝謝密探叔叔。”

崔千霆瞧着目光帶着純粹敬意的崽,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緩緩籲出一口氣,又看了眼其他孩子,“你們在世子爺帶領下,這幾個月在家真的好好學習?”

世子爺很憤怒:“二叔,崔琇比你還兇還會哭,我都認真了好多的。”

崔琮也作證:“父親,弟弟……弟弟在學習還有執行課程的份上,比您有原則。連休沐回家的國公都塞了兩本我們總結出來的好公公要點。确保我們能夠一舉拿下世子妃。”

崔玥也毫不猶豫點頭。

崔千霆掃掃挺着胸脯的崔琇。

“爹,雖然我今年夏天依舊沒有學會凫水,但是我學會打獵了。我能用小彈弓打中鴿子了。”

聞言,崔千霆是有些詫異,本想細細詢問一番,但迎着密探的眼神還是止住敘舊的心思,表示自己要先休息準備考試。

一聽這要緊事,崔瑚激動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二叔,您好好考,我們的自由,榮府的大門就看您啦。”

崔千霆沒好氣的一笑,回房洗漱。

與此同時明德帝望着調查反饋的報告,望着羅列清晰,圖文并茂的報告,眉頭緊擰成川。

除卻崔千霆王子珂這位太醫,是算半明面上的調查外,他還秘密先後派了兩隊人馬去山東。

三隊人馬反饋的消息幾乎大同小異:

那幾乎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村子裏分工明确,各司其職,一同讓整個村子成為遠近馳名的富貴村。

都說林家是祖墳冒青煙了。

當然這些擺在明面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祿在山東育林書院求學時,認識了不少至交好友。

有知府之子,有煎餅大叔,有退伍殘疾的士兵伯父,有木器坊的二東家,有尋找紅色糧種的商賈……

這些小人物,聯系林祿吐露的世界,林祿的野心,都能互相串聯起來:煎餅得用面粉啊,成立煎餅行業,就可以囤積大量面粉;木器研究手工玩器,打開奢品市場;紅色糧種大概就是紅薯,還有土豆……

所以林祿都是帶着些目的性在結交小人物。

妄圖用這些人物,網絡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基建網絡。

明德帝眼裏的殺意閃現,“制鹽結果出來了嗎?”

“回皇上,甲兵來報,還是有些泛黃,無法如此短時間內制作出顆粒潔□□細的鹽。”明德帝聽得彙報,“把糖、香皂、水泥配方這些端上來。”

“然後把崔琇給朕揪過來。”

三炷香後,崔琇捂着自己的裏衣,紅着臉給皇帝行禮。

這……這太羞了。

他正沐浴呢,就差連人帶桶的把他扛過來了。

“你娘就沒給你再托夢?”明德帝看着臉蛋紅撲撲,一臉小君子模樣,頗為不好意思的崔琇,開門見山直接問。

崔琇垂首作揖:“回皇上的話,姨娘并未再給我托夢了。”

頓了頓,他驕傲開口:“我娘說過我要靠自己的。相比其他人,我已經衣食無憂,很讓人羨慕了。且我現在學習也在進步,我都能射中鴿、子了。”

“皇子,您知道嗎我射中、鴿子了。”

“朕從密報上看過了。什麽時候凫水學會再來跟你大伯一樣,嘚瑟。”明德帝瞧着迫不及待就炫的崔琇,有瞬間仿若真五歲孩童一般的崔琇,冷哼一聲,擡手指指水泥配方,示意四喜斷過去。

崔琇對着帝王颔首後,雙手擡起從四喜手中接過配方。

一目十行看過後,崔琇茫然的眨眨眼:“皇上,草民……草民鬥膽,能否請您明示此乃何物?”

“你不知道?”

崔琇搖搖頭,且回答:“回皇上,我不知道。是跟托夢的事情有關嗎?”

“假設你從唐朝穿到秦朝,你想幹什麽?”

冷不丁聽到這話,崔琇眉頭一簇:“秦朝?那……那我可能想看看百家争鳴,想盡可能的保護被焚燒的書籍。”

“焚書坑儒,還有儒生呢。你不救?”明德帝眯着眼,定定的望着崔琇。

迎着帝王犀利到泛着寒芒的眼神,崔琇表示自己懂了。

這……這又是一對一殿試了!

冷靜。

未來的狀元冷靜。

想想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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