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獵殺完
第061章 獵殺完
質問聲, 響徹雲霄。
崔琇已經徹底傻了。
原以為崔鎮的操作就很犀利了,他崔琇光聽聞過祖父開天辟地頭一回的操作:當衆矯诏,就算成熟穩重, 歷經政變的小大人了。
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親眼見到,見到比……比崔鎮還厲害的操作——以纨绔聞名的榮國公當着皇帝的面,坐在龍椅上!還傲慢的點評皇帝。
這……這……
十族都恐怕不夠砍啊!
崔琇吓得雙膝一軟,跌坐在地。還沒來得及擡手摸摸自己的脖頸, 他便聽得一聲怒吼。怒氣之大, 仿若千年難得一遇的洪水一般, 帶着沖開閘門,沖垮堤壩的決然氣場,肆意的席卷千裏, 淹沒農田村莊。
真正的,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迎着鋪天蓋地的威壓, 斜靠龍椅的崔恩侯垂首瞥了眼跪地倒是挺娴熟的崔琇,慢條斯理站起身, 還甩了甩袖子:“本國公自己認路, 不用你們帶!”
望着毫不抵抗,甚至驕驕傲傲, 跟答了勝仗的大公雞一般的崔恩侯, 崔千霆緩緩籲口氣。彎腰垂首提溜起吓呆滞的崔琇, 把人抱在懷裏後,他便邁步跟上崔恩侯的步伐, 前往大理寺。
“至于崔千霆父子倆押入密室。”
聽得這聲區別的關押命令, 在場所有人一怔。
大理寺,那是代表整個朝廷。
錦衣衛, 相比較之下都顯得還有皇家私罰的“罵名”。
至于密室,那更代表只是明德帝個人的私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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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若是被捅到朝堂上,反而還會被文武朝臣勸谏。
想着,崔千霆眉頭一擰,擡眸看向崔恩侯。豈料人竟然壓根不在意這些事,反而還昂首闊步,真跟個大爺一樣,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小命。
見狀,崔千霆都不去看帝王究竟是什麽臉色,抱緊了崔琇跟随密探離開。
密探:“…………”
密探之首恨不得有條地縫能讓自己鑽下去,但無奈沒有。他只能硬着頭皮示意下屬帶着父子倆去密室。至于他,得親自關押皇帝伴讀。
一行人剛沉默着出了大殿,就聽得身後一聲巨響。
崔千霆瞄了眼閑庭信步離開的崔恩侯,沒忍住心中的焦慮,還是飛快回眸看了眼帝王。就見明德帝一拳砸在了禦案上,力氣之大,震的桌面上的文房四寶都發出嗡嗡的震動聲,甚至還有奏折因為拳擊的壓迫力,移了位置。可……可偏偏散發出如此攝人威壓的帝王,身形倏忽間就帶着難以形容的孤寂和脆弱。
就……就那種哭求不得的痛苦隐忍。
好不容易傷口笑着遮掩過去,卻被人硬生生的撕裂開來,甚至還漫不經心的撒了些鹽巴。
想着崔千霆都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德帝吧,看起來風光,又想當明君,所以還是有些顧慮。
尤其是明德帝能上位,是崔鎮的選擇。
崔琇感受到強大到似乎讓人安心的胸膛,緩緩回過神來。也順着親爹的眼神,有樣學樣的偷瞄了眼帝王。剛一擡眸,崔琇就撞見了人猩紅的雙侯,吓得趕緊縮了縮自己腦袋,埋進親爹的胸膛。
嗚嗚嗚,太可怕了。
皇帝忌憚托夢給他崔琇喂藥,都沒那麽恐怖陰森,恍若禿鹫,恍若惡狼,恍若厲鬼來索命的眼神。
日後,崔琇成為最年輕的閣老,迎着滿朝文武從容篤定,臨危不懼、面對天大難題都永遠鎮定等等贊譽時候,都會萬分真誠的道一句“都是大伯歷練的好。”
畢竟,一點都不摻假啊。
誰家有嚷着刺殺皇帝的大伯?
有當着皇帝的面坐龍椅的大伯?
有陰陽怪氣嘲諷皇帝血統不純的大伯?
他的官場年齡是從五歲,不從三歲開始算的。
此為後話,現如今崔琇還是帶着畏懼,手都不安的抓緊了崔千霆的衣服。
崔千霆輕輕拍撫緊張到渾身顫栗的崔琇,帶着人毫不猶豫的前往密室。
目送着毫不留情,毫不求繞的崔家人離開背影,明德帝又一拳砸在了禦案上。
感受着指尖的痛處,幾乎十指連心的痛處,明德帝雙手掐進了掌心,恨不得直接掐出血液來。
或許是為帝後嬌氣了。
從前挨打,皮開肉綻的,一點都不疼。
從前挨罰,被親娘避開了要害,針刺甲尖逼着上進,他也能忍住痛。
可現如今一句話,卻要磨滅他三十多年的付出。
甚至崔恩侯還信誓旦旦!
“殺了崔恩侯。”明德帝陰恻恻笑着,話語都有些鬼魅一般的溫柔:“反正崔瑚長大了,給個國公,安撫就行。崔千霆也不敢異動,要不,連崔千霆一起殺了。”
“殺了。”
與此同時到達密室的父子倆大眼瞪小眼。
最終崔琇瞧着密不透風,只有一個小小窗口的地下牢房,還是害怕的開了口:“父……父親……”
“我在。”崔千霆安撫的拍着崔琇的後背,“為父跟你說過,人都是複雜的,身份不同,做出的選擇也會不一樣。人真正的長大,就是在一次次選擇中,磨煉心性。你的大伯是榮國公,他是武帝的榮國公,在他眼裏司徒江山的統治才是第一位的。”
聽得傳入耳畔篤定的,堅毅的,似乎不摻雜任何情緒,客觀至極的話語,崔琇沒忍住,覺得自己有些小小的委屈:“那……那大伯可以好好跟皇上說話啊。像托夢,雖然……雖然皇上說忌憚鬼神,可……可不也是給出承諾,只要我忠君愛國,他也可以容忍一分,客觀的對待我?”
“為什麽一定要殺林祿啊?”
說着崔琇喑啞着聲:“父親,您不也說盯着軟禁就行?”
稚嫩的,帶着些不解,甚至隐約中有些怨念的話語,跟利刃一樣,順風而來。崔千霆垂首定定的望着崔琇。唯有一束月光照耀,他似乎都有些看不清楚崔琇的神色,唯獨能夠看得清楚一雙閃着淚花的眼睛。
沉默了一瞬,崔千霆緩緩籲口氣:“因為我的确是按着将軍培養長大的。”
“将軍,簡單來說執行命令,帶兵打仗就行。”
“而帥,三軍統帥,要跟朝廷搞好關系,要監控地方,督促糧草順利到達。除此之外,還要用最小的犧牲去博取最大的勝利。”
“要學會取舍,學會殺自己的同袍。”
“因為戰争勢必要有所犧牲。先鋒,又稱送死隊。”
話語直白,帶着些殘酷,可對崔琇而言,他覺得更為殘酷的一點是——崔恩侯是帥嗎?
“統帥的帥?”崔琇唇畔都有些哆嗦:“父……父親,我……過目不忘的!三歲那年,伯父咚咚咚敲鼓要挖墳,我還記得的!”
崔千霆沉默。
空氣中似乎都帶着些尴尬,就連順着窗口入內的風聲都帶着些秋風的蕭瑟,嘲諷。
輕咳了一聲,崔千霆打破滿室的死寂,清清嗓子,道:“這……這……這可能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小時候也覺得崔恩侯不配當崔鎮之子,不配當哥。甚至在剛才——”
故意停頓了一下,崔千霆擡手默默崔琇的腦袋,覺得自己這一刻似乎再拿捏崔家上下百條人命:“我甚至剎那間順着他的話,設想了一下,假設七皇子是我哥,我甚至可以很開心的接受。”
冷不丁聽到這似乎也挺膽大包天的話,崔琇目瞪口呆:“啊?”
“可惜,崔鎮嫡長子,那還是挺金尊玉貴的,生産之日裏裏外外上百號人盯着,絕對沒抱錯的可能性。還沒滿月呢,剛洗三,我的爺爺,就抱着崔恩侯炫耀了。白胖白胖六斤八兩的大胖小子,開國勳貴都抱過。”崔千霆頗為遺憾的嘆口氣:“他是進宮早,但六歲之前,那基本都是皇後宮殿滿地爬,滿地跑。跟七皇子壓根沒交集。等長大後,這兩完全不同性子。”
“崔恩侯那話,說白了,就是氣明德帝。”
“就是殺人誅心的那種氣。”
“所有努力在血緣在偏愛面前一文不值。”
崔琇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望着月光映照下一張俊臉都有些慘白的親爹,吓得結結巴巴道:“父……父親,您還是別開口說話了,越說我越覺得心裏慌慌的。托夢吃毒藥都沒那麽慌慌。”
崔千霆聞言自嘲的笑笑:“我也慌。從小到大,父親還說我是被偏愛的。因為我是唯一一個享受特權,享受父母偏愛,作為武勳子弟在父母身邊長大。甚至京城的武勳子弟,其實都對我有些小仇視的。”
他的童年,純粹熱血,沒有權勢頂峰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以及尊卑有序。
且嚴父慈母,溫馨和睦。
所以……所以他幾乎都在理解,諒解在京為質的哥哥。
“我嫌棄他不配為戰神子,手無縛雞之力,也怨念他沒有哥哥的模樣,不懂謙讓,又毫無才華。可又捏着鼻子盯着他,管着他,我在他身上操心甚至比在你們身上花費的心思還多。”崔千霆嗤笑着:“可我哥啊,他心裏沒有崔家,只有他的君王。”
崔恩侯唯一的兄弟情誼,可能就是一句賢王一句将軍,希冀勾起明德帝一絲絲的同情心裏了。
“我甚至到今晚,才想明白,為何在京城文武百官說崔恩侯,形容詞是國公之子。”
“跟邊疆的标簽是不一樣。”
崔琇望着似乎有些傾訴欲的親爹,反手摸了摸自己噗通亂跳的心髒,輕聲問:“有……有區別嗎?”
“論功行賞後得封國公,意味着放下兵權了,意味着朝廷,意味着司徒江山已經給崔鎮待遇了福利了,那麽就得改口了。”崔千霆摸了摸崔琇腦袋,一字一字反省的格外認真:“就好像買賣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感受着從未有過的威壓在自己腦袋上,崔琇迷茫的搖搖頭:“父親,我……我不懂。您……您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我害怕您一副交代遺囑的模樣。”
話語到最後,崔琇帶着些哭腔。
稚嫩的哭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響亮。
又讓人跟着心中勾起些不安。
“放心,咱們這回要死一起死。劊子手不會有個先後的順序。”崔千霆安撫道:“只求不涉及忠武公。那咱們全家死後,到底還算太廟有人罩着,逢年過節可能還能有口飯吃。”
崔琇止住啜泣,幽幽的瞪圓了眼睛:“父親,您……您怎麽跟大伯一樣,不靠譜了?什麽時候了,您怎麽能這麽開玩笑呢?”
“就算不想着怎麽活下去,那……”
話語一滞,崔琇耷拉下腦袋:“好像……好像這麽想也對,以後等蹭我傳說中好厲害的祖父。不過……”
想想自己都要死了,崔琇深呼吸一口氣,大着膽子,開口:“父親,孩兒膽大,我實在想不明白啊,大伯哪來的膽子啊?就算他是将帥培養長大的,哪個将帥當着皇帝的面往龍椅上坐?且就算有野心勃勃的将帥,那也是手裏有兵權的。”
“像他手裏什麽都沒有啊!”
“哪裏來的底氣啊?”
“這得問明德帝,我也真不清楚,分析不出來。”崔千霆恨不得舉手發誓:“正常的皇帝,史書都寫了,想辦法弄死崔恩侯,恩撫崔瑚就行。畢竟出事的時候,崔瑚才三歲。他弄死崔家全家,留個崔瑚在,照顧* 恩撫崔瑚。其他人都會誇一句皇帝算仁善了。”
“那您?”
“宣武圍場當夜,我殺了他伴讀全家。”崔千霆輕描淡寫:“當然,站在武帝這邊,我是救駕有功。”
崔琇默默捂住了嘴巴。
“所以當初崔瑚感染天花的時,我吓得一直親眼盯着崔瑚,三天三夜沒合眼,還綁着崔恩侯一起隔離。就怕皇帝下黑手弄死崔瑚。”
“豈料天花跟皇帝沒關系。”
“因此,我也真猜測不透皇帝到底什麽性情。”
聽完親爹的總結後,崔琇緩緩松開手掌,小聲道:“父……父親,我……我私以為咱們還是投胎再來比較輕松,否則時時刻刻命懸一線,過的是膽戰心驚。”
發表完自己的看法,崔琇又急急忙忙擡手捂嘴,免得自己再說出什麽大逆不道之言。
他先前說托夢,還是太急了些。
沒把家裏這些“大出息”的長輩所作所為,性情全都琢磨清楚啊!
否則哪會淪落到階下囚啊。
死亡的罪名可能都莫名其妙!
“睡吧。”崔千霆瞧着緊張兮兮,努力淡然赴死的崔琇,輕笑了一聲:“反正人終有一死。就是死之前,沒揍頓崔恩侯,總覺得手心癢癢。”
“要是真有下輩子,我肯定要當哥,我先投胎,把崔恩侯弄成妹妹,然後塞宮裏。”
“讓他們兩自己吵去。”
“一個兩個有分歧,不張嘴開口。倒是欺負我們玩。”
“你要是死了遇見柳姨娘,讓她做法。”
“我要是能重來,我都不要選擇跟柳姨娘交易氣候,我還直接交易,讓她變成女的,月事都活生生疼死他!”說着,崔千霆唾罵了一聲:“想想,自己還挺惡毒的。”
崔琇:“…………”
崔琇:“…………那……那得許願大伯也有這輩子的記憶投胎成女孩子,才叫惡毒吧?”
“那不行。他也有腦子,肯定一下子就分析出來誰做法了。到時候鬧着咱們哭怎麽辦?”崔千霆磨牙:“鬧着要男寵怎麽辦?”
“那……父親,您還是別想了。都想着給大伯找男寵,您也沒真惡毒啊。且就按着您這寵法,萬一他進宮跟王神醫勾搭起來,那咱們依舊九族……嗚嗚嗚……”
崔琇不明所以,瞪圓了眼睛看着捂着他嘴巴的親爹。
他……他哪裏說錯了?
以大伯的性子要是帶着記憶當女孩子,那肯定會找他的好朋友王神醫啊。
崔千霆幹脆看向打開的密室大門,望着燈籠照耀下,臉黑成炭的皇帝。
明德帝冷聲:“你們父子倆挺閑的,都編派起話本故事了?”
撞見帝王淩厲的殺氣,崔琇止住掙紮,順着親爹的姿勢,直接被扣在地上,行全了匍匐跪地的大禮。
崔千霆跪地,畢恭畢敬:“回皇上的話,臨死之前暢想一下。否則說句實話,學生心裏還是有些怨怼的。想不明白,我到底哪裏輸給崔恩侯了?我爹分明能封異姓王,武帝也容得下王爺,可他私下跪求武帝。”
“您知道嗎?我親眼看着他求,我心目中永遠頂天地理的戰神,跪地哀求,用他的功勞為我哥鋪路,為我哥後代鋪路。您說我能不恨嫡長子繼承制?同父同母的兄弟,他早出生三年,他就是嫡長子,就是超品榮國公,而我得靠着自己才得一秀才之名。”
“區區一秀才。”
話語帶着些發自肺腑的怨恨,明德帝拿着燈籠照着崔千霆的臉,幽幽道:“那你怎麽不殺死崔恩侯?殺了他,你就是獨生子,哪怕崔鎮查出來,他總不會折損兩個兒子。”
聞言,崔千霆不躲不閃迎着帝王審視的眼,“我爹當将軍,第一便是因為其仗義護短,對麾下同袍個個好得很。我若是為了權勢殺親兄弟,他不會殺我,但會斷我雙手為崔恩侯贖罪。至于兒子,武帝可能都會過繼一個給他。”
“那你現在去殺了崔恩侯,朕不會斷你雙手。”明德帝彎腰,循循善誘着:“為你加官進爵,如何?”
崔千霆望着明德帝雙眸蘊含的一抹殺氣,怒極反笑:“皇帝,你都能逼宮上位,你為什麽就不殺崔恩侯?”
“你們兄弟相殘,才有意思啊。”
崔千霆神情複雜:“情,親情,友情,愛情,戰友情誼,這些七情六欲,是擰巴糾結,尤其是親情,打着骨頭連着筋,沒法理個清清楚楚。但是皇上,您是皇帝啊,為了權利要野心勃勃的榮國公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句誅心的話,今夜應該榮國公關押密室。”
“直接對外宣布暴斃都成。”
“你把他弄大理寺。消息還沒半個時辰,恐怕滿朝文武都知道了。”
“您是真想殺他嗎?”
“你是想殺我們父子倆吧?”
明德帝捏緊了燈籠,死死的剮着崔千霆:“沒錯。”
“倘若真有靈,為何托夢給崔琇呢?”
崔琇弱弱開口:“可能因為我娘會夜觀星象?”
明德帝不屑着:“算不準自己的命,有臉說神佛嗎?”
聞言,崔千霆抑郁籲口氣:“皇上,您是為托夢動怒?那咱們從頭捋一捋,您和崔恩侯就是略微有些分歧。崔恩侯就想着衣食住行,您忘記了他先前解釋曾子殺豬?就是琢磨一代比一代稍微好,緩慢的進步。”
“覺得這樣慢慢的進步,比較适合老百姓。”
“而您心有乾坤,目光是望着十年,百年的。其他不說,在還沒有托夢這件事之前,您一聽到溺嬰,在聽到我們撺掇小王太醫調查女嬰時,您便當機立斷派人調查了。是立足十年後适婚男女戶口問題。”崔千霆說着,目帶真心誠意的敬佩:“就這點,我服您的。”
“不管您是為了愛民如子,還是為了律法威嚴,但起碼看到戶丁看到成婚嫁娶難,也關心底層老百姓。”
“現在說的振振有詞,你怎麽剛才不勸他?”
迎着這聲裹挾怒火的質問,崔千霆嘆口氣:“因為我也不知道到底誰對誰錯。任何一項政策,都是需要時間檢驗的。”
說着,崔千霆擡眸望着帝王,沉默一聲嘆口氣:“崔恩侯沒說錯一句話,我是臣,我可以完美的執行命令。但我做不了最大的主。因為從小到大,其實我身邊都有人頂着。”
“崔恩侯這個家主表态了,我作為他的弟弟,作為您的臣民,我選擇聽從家主。”
“但您是皇帝,您得自己抉擇。”
崔千霆帶着刻意的重音強調抉擇後,匍匐跪地:“恭送皇上。”
明德帝氣得擡手将燈籠往崔千霆身邊一扔:“出來,打一架。”
“你昔年殺了朕的伴讀。”
“朕的兄弟。”
“這些年,為了個皇位,朕忍着。”
“今夜,把這些賬,算個清清楚楚。”
“你發揮自己的實力,朕或許饒你崔家其他子弟一命,藏着掖着,你全家九族皆死。”
崔千霆聞言反倒是微微松口氣。
皇帝……皇帝要打一架,瞅着還有些陽謀的氣場。
“是。”
崔琇見狀,默默的擡手把自己的下巴捂住。
默默的跟随。
崔千霆掃了眼崔琇,沉默一瞬,也就默許了人動作。
一炷香後,崔琇吃出吃奶的力氣抱了抱長槍。
擦拭木倉身的明德帝輕笑一聲:“你爹手中的這把槍,重一百二十斤。”
崔琇抽口氣:“一……一百二十斤?”
“崔鎮集合前輩楊家高家槍法所長,自創了這套榮國槍法,以快穩準狠著名。小試鋒芒時,一人執槍掀翻戎部戰車十八駕而聞名,呈現橫掃千軍如雷霆之勢,號稱千人斬。你爹千霆之名,也來源于槍法的威懾力。”明德帝握緊了自己手中的銀槍,意味深長的瞥了眼崔琇:“可惜将軍後繼無人。”
崔千霆面無表情:“皇上,上了戰場,可無身份尊卑。您可想好了。”
明德帝笑笑:“當皇帝這麽多年了,還沒痛快過。”
邊說毫不猶豫轉身走向練武場。
崔千霆見狀毫不猶豫跟上。
崔琇也想邁步,豈料就被密探抓住了後頸肉,當即小聲央求:“叔叔,我懂禮貌的,我……我乖乖看。”
“哎喲,小祖宗,您退遠點。您知道你爹號稱什麽嗎?”密探低聲:“小修羅,小人屠。你爹十歲手撕老虎的。”
“被劍氣掃到了,您站不穩還好,萬一傷了磕着了,等會都沒人關注您。這兩一看,從武學上來說,動真格的!”
聞言崔琇默默後退了好幾步,輕聲:“那……那皇上呢?我爹他不會真動手跟皇上打架吧?”
“也就你爹會動手了。”密探瞄了眼戰場局勢,望着自家信心昂揚的主子,驕傲道:“皇上,槍法也不錯。畢竟,都是忠武公教的。”
崔琇放心的松口氣,目不轉睛的仔細看。
“铮”的一聲重響過後,崔千霆手腕一動,亮銀的槍尖竟然指向帝王,道:“十二年前,的确該算算賬了。”
聽得這場戰場撩狠話,崔琇雙手捂住唇畔,沉默。
而聽到這話的明德帝,望着來襲的長槍,反而覺得自己壓抑的,隐忍的所有情緒再也不用克制,可以排山倒海,肆意的洶湧沸騰着。
甚至,他的心髒都跳的很快。
有種狹路相逢的爽感。
以及……以及一絲絲的命運絕望感。
假設崔恩侯和他真的抱錯了也好。
崔恩侯是武帝的崽。
而他是忠武公的孩子,忠武公捧着的嫡長子。
他勤奮,他刻苦,他習文又練武,絕對是崔家幫所有人心目中的無冕的少帥,是崔千霆心目中的好哥哥。
展望着“抱錯”的可能,明德帝開門見山,單搶直擊心髒要害。
崔千霆毫不猶豫反擊回去。
剎那間天昏地暗。
崔琇只覺得自己整個腦袋轟的一聲,幾乎什麽都思考不了,眼睛裏只能看見銀光。
銀光閃閃,鋒芒迸發。
崔琇只覺得自己感受到刀子刮臉,本瑟瑟秋風化作了淩厲呼號的寒風。剮向他全身,剮着他渾身都泛疼,甚至都站不穩。
趔趄了兩步,崔琇跌坐在地,昂頭望着橫掃千軍的兩人,眼裏帶着崇拜。
他什麽時候有資格學木倉啊?
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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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炷香後,明德帝看着押着自己肩膀上的木倉尖,差一分就卡着脖頸的木倉,緩緩側目看向身形筆直,目帶銳利的崔千霆。分明眼角眉梢極其肖似忠武公的崔千霆。
“行,你木倉法的确得忠武公傳承,我認輸。”明德帝喘口氣,讓自己盡量輸得坦蕩:“但朕奇怪了,你為何就順從崔恩侯?”
“他分明無理取鬧,你也豁出去一切要贏朕?”
崔千霆跪地對改了自稱的帝王行禮:“回皇上的話,學生欠他的。七年,我一個人跟父母七年不提,我是崔千霆,父親對我寄予的是憑借實力出人頭地的厚望。而他是祖父母取的命,順順遂遂得恩封侯。”
“我們兄弟兩,一開始道路便不一樣。”
“相比血緣,客觀來說,自身的實力才是立足的根本。崔家出事,他可能都養不活自己。而我,條條道路能混口飯吃。”
“可我今晚也才明白一點,他其實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命運,自己因身份收到的局限與不公。因此他只有崔瑚一個孩子。他要把所有的父愛,哪怕不合主流認可的愛,全都給崔瑚。”
“不讓崔瑚重複我跟他的兄弟不合。”
明德帝定定的看着跪地陳情,但手中長木倉一直指向蒼穹,仿若帶着開天辟地之威,仿若十二年前那般,帶着些生命勸谏的鄭重。
“來人,把他們帶回去關着。”不敢也不想去想過往,明德帝帶着不耐下達命令後,身形都帶着些惶然,急急忙忙去了太廟。
望着配殿上的神位,明德帝眼眸閃了閃。
覺得自己似乎挺心虛的,不敢去看神位,只靜靜的想着。
想着忠武公的遺言:
“比皇帝更難當的是太子。”
“比太子更難的是元帥。”
“三軍統帥,大周的戰神,朝野皆贊,沒有虎符也能調動京師。武帝,我老了,你不怕我都怕。”
“但你司徒宸信我,我接了這輔政大臣。”
“選了皇帝,行了霍光這廢立帝王之事。”
“以命還你。”
“死在你之前,是我最好的歸宿。”
“起碼馬革裹屍,還算痛快!”
想着,明德帝忽然暴戾,擡手拍着香案:“你們倒是痛快了。”
“既有托夢,既有神靈,你們為什麽不來入夢?”
“是朕不夠好?”
“是朕不會掀桌,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
帶着些怒火,明德帝一把掀翻了神案上擺放的貢品。
聽得叮鈴咣當落地的脆響,聽得肅穆的大殿內回蕩着自己委屈的回應,明德帝沉默一瞬,苦笑着垂首看着四處滾落的貢品,看着滾落在身邊的蘋果。
擡起腳将直接踩。
可還沒碰到蘋果,明德帝還是彎腰,小心翼翼的撿起了蘋果。
慢慢的擦拭幹淨,放回貢碟裏。
“朕……朕一輩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豁出去了才有這一切啊。”
“我靠自己,哪怕失敗了,我起碼絕地反擊,峰回路轉,是不是?”
邊說,明德帝側眸看看自己的肩膀,笑了笑:“我……我……我可能真的,天生倔強,對,天生傲骨,學不來那種小兒姿态。”
“武師,父皇不喜歡我,我當父皇後,好像……好像也不是個好父親。”
“崔千霆竟然還拐着彎罵我,說我們都不如崔恩侯。崔恩侯他獨苗苗。”
說着,明德帝将其他貢果一一撿回去:“我也想什麽都不管,可最後好像收尾的都是我。”
“當皇帝,好像也挺不好的。”
“明君,真的挺難。”
“您怎麽對父皇那麽死心塌地?”
“我怎麽要趕得上父皇啊?”
“我要比父皇厲害,才能證明你選擇沒錯!”
目光帶着些堅毅,明德帝整理好貢碟後,上了香,目光帶着些委屈:“我的父皇疼您的孩子,那您也疼疼我。告訴朕,該如何選擇吧!”
就在明德帝帶着希冀,想要回宮做個美夢時,耳聰目明的朝臣們就得到了消息:榮國公連夜被關押大理寺,明德帝怒開太廟,且還下令罷朝一日。
聽得如此始料未及的消息,朝臣們齊齊嘆口氣。
他們是真不懂啊,前塵往事不是翻篇了嗎?武舉司徒軍武學院都開始籌備了,據聞武學院還教榮國木倉法,怎麽又忽然打壓崔家了?
是因秋狩來臨,還放不下“成王敗寇”“崔鎮的手下敗将”“讓皇帝”的嘲諷?
不對,不管皇帝和崔家的破事。
公審的時候就立下誓言了,不管了。反正揣測不透關系,不如明哲保身。
不管什麽黨什麽派,這一回朝臣們都打算作壁上觀。
但觀望着觀望着,就發現皇帝跟個沒事人一樣,鄉試都要放榜了,也要安排進行秋狩安排了。
禮部愁的都快揪斷眉毛了。
為了不讓自己失職,還是當庭問出了聲。
畢竟開國勳貴,榮國公乃民爵之首。
只關押不判刑,那按律榮國公就得參加秋狩!
正膽顫心驚時,禮部尚書就聽得一聲冷哼:“愛卿可有女兒,孫女?”
“回皇上的話,下官算得上子孫成群。”禮部尚書不解,小心翼翼開口回應。
明德帝不急不緩問:“假設你自己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執意嫁給窮小子,你會如何?”
冷不丁聽到這聲假設,禮部尚書差點黑了臉:“皇上,下官雖無多少建樹,但自問管家治家還算嚴謹。哪有如此敗壞門風之事?”
“你門風好,那你就更要讓崔恩侯好好呆牢裏反省反省了。”明德帝道:“四喜,把崔恩侯夾雜進宮裏偷摸看的閑書給所有達成,尤其是家有兒女的大臣們一人三本,讓他們好好看看!”
“你們當爹當祖父當外祖父的,都好好看看。”
“看看現在坊間的話本。咱們這樣的人家,其他不說,嬌養的女兒,哪個不是一腳出八腳邁?可這些話本,竟然撺掇着愛情偉大,教着人去上香,去裝作丫鬟,為幾句所謂的詩詞才華就芳心暗許!”
“崔恩侯在朕的眼皮下,看這些閑書!”
滿朝文武看着怒不可遏的帝王,互相使眼色。
看閑書?
就看閑書?
把超品國公爺,民爵第一人,哪怕吉祥物,弄進大理寺大牢,也有些兒戲吧?
哪怕皇帝要秋後算賬,罪名要不換一個?
鎮國侯腹诽着,也頗為膽大上前:“皇上您息怒,崔恩侯打小就不好讀書,是個纨绔子弟,看這些閑書也不至于扣押大理寺半月。”
“鎮國侯,你是覺得無所謂是不是?你有女兒嗎?”
鎮國侯聽得帝王質問,輕咳了一聲:“承蒙皇上您厚愛,有女兒,且我嫡長孫女還是您兒媳婦。”
“既如此,你覺得朕還小題大做嗎?當然你家家風也嚴。但鎮國侯,說句掀舊賬的話,你兒子當初找媳婦,找的可是你死對頭之女。”明德帝幽幽道:“是誰暗中幫着通風報信啊?”
鎮國侯沉聲:“皇上。”
“雖說死對頭,但你們兩家到底還是門當戶對。兩人也是在宮內的元宵燈會上互相有好感。”明德帝強調:“可這些話本呢?個個以為自己懷才不遇,朝中貴女任由他們編派!打着愛情至上的名號,教導人抛棄親情,無視人倫道德,形同畜生!”
迎着萦繞在大殿的怒吼聲,衆人互相對視,皆從同僚中看到自己的猜疑:明德帝是在敲打“榜下抓婿”,确切說是培養女婿黨一事?
可要敲打這件事,用林文庸這事來殺雞儆猴不是更容易?
将朝臣神色盡收眼底,明德帝心中一沉。
殿內除卻少數人外,竟然無一人在意強調的父親身份。
想着,明德帝臉更黑了,話鋒一轉,帶着殺氣,問:“甚至朕順着追查,你們猜查到了什麽?”
“還望皇上您指點。”鎮國侯瞧着面色沉沉,甚至帶着從未有過的殺意,一抱拳,直接道。
“還有專門寫如何勾引高門貴公子的。引得世家子弟,厭惡端莊娴熟,所謂刻板禮教的大家閨秀,去偏愛那些外室,溫柔解花語,嬌嬌菟絲花。榮國公的話本還涉獵這些,你覺得朕不該生氣嗎嗎?”
“後宅妻妾不合,治家不嚴,沉迷情愛。”
“對你們而言,一個家族未來毀了,對朕而言,是未來國之棟梁毀了。”
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此事,不少朝臣面色一變。
甚至還有人出列,“皇上,這……這榮國公看的閑書還有這些?自古閑書,不就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和狐貍,莺莺和張生這些?”
明德帝冷笑一聲:“諸位愛卿,書坊《七星将》這些官方話本蒙塵,而這些教人左了性情的閑書,大行其道。你們自家子弟有沒有,回去自己查吧。”
“朕言盡于此!”
朝臣們聞言吓得心中咯噔一聲。
“禮部尚書,給朕好好出臺相關話本禁令,朕為君父,容不得這種無病呻吟的情愛。為了愛情,不要親情,甚至為了愛情,友人互相厮殺的。全都給朕禁止了。”
禮部尚書颔首應下。
大理寺寺卿見狀小心翼翼:“皇上,微臣鬥膽,那榮國公?”
“世子爺可以參加秋狩,需要榮國公嗎?”明德帝涼涼道:“關着,醒醒腦子。”
大理寺寺卿聞言差點當庭哭出來,只能默默繼續養着這矜貴的囚犯。
見狀,明德帝自嘲笑了笑。
看,榮國公活着,多好的靶子。
活着,有用。
死了,只能解決一時的心頭之恨,遺留的是無盡的麻煩。
光崔鎮之子,開國後裔,就有人關心他的死活。
若是崔恩侯那一句話傳出去,大半朝廷,起碼歷經武帝朝的都會先入為主的想,都會先入為主的覺得武帝疼崔恩侯是血緣天性。
甚至……
明德帝看看自己的肩膀,沒忍住嘴角一彎。
就連忠武公選擇他,都會被人視作是血緣的原因。
當忠武公的兒子挺好。
可他知道。
極其理智的知道一點,崔鎮就是崔鎮。
崔鎮有殺心。
平等的想殺死所有逼宮的皇子。
因為他護短。
武帝是他的君,他的友,他的兄弟。
比崔恩侯還認死理。
但崔鎮又愛民。
想要選出一個好的。
愛民……
明德帝嘆口氣,下朝後,認命的批閱奏折。
每批閱一本,就咬牙暗罵一聲崔恩侯。
“要不是崔鎮嫡長子,你死定了。”
“要不是嫡長子繼承制,你死定了。”
“死!”
“朕一點都不擰巴。”
明德帝罵着,批奏折,感覺自己批閱的速度都快了些。
剛琢磨着趁着時間還早,去貢院微服看看有關鄉試重啓的事情,豈料四喜來報小王太醫求見。
“他來幹什麽?”明德帝不解,“宣。”
小王太醫直接跪地行大禮,:“微臣鬥膽,還望您屏退左右,臣有要事要報。”
“你為榮國公求情?”
\"與醫道有關。”小王太醫面無表情:“崔恩侯與微臣是私交,我不參與他任何涉政之事。”
聞言,明德帝黑了臉。
他就特不解了,區區一個太醫之子,怎麽就跟崔恩侯是好友。
“下去。”
四喜一揮手,示意所有宮仆都離開。
瞧着殿內只剩下心腹,小王太醫立馬道明來意:“微臣鬥膽,剖腹産不能研究。”
“什麽?”明德帝斜睨:“當初可是你率先大逆不道,枉顧人倫,開膛破腹取子。”
“所以臣也飽受微詞。”小王太醫直白:“微臣雖不知林祿到底什麽來歷。可單憑林祿一句話。我爹,我那個為當官,謹小慎微,步步為營,甚至跟知遇提攜之恩的崔家避嫌,就差被人指責忘恩負義的爹,眼下瘋了的研究!”
“分明半年前,在順天府公堂上,還挺有世伯的慈愛,借着稻谷,跟崔瑚說,要一代代的精挑細選,糧種培育,才能出金豆子。”
“要踏實奮鬥。”
“可才過去半年,無視人倫不提,還帶着……帶着……”小王太醫張張嘴,有些惱恨自己文采不夠好,形容不出那種狂熱到有些嗜血的眼神。
“你這話誇張了。王副院判安排的很妥當,至今還在畜生身上試驗。”明德帝替王副院判強調着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且這剖腹産研究的,他也是為了你女兒,也是為了天下醫女。”
“朕承諾若是研究出來,便開女太醫制度,讓女子與男子一樣為官,而不是為吏!”
迎着這聲對王家,甚至對全天下醫女都有利于的帝王金口,小王太醫面色帶着些糾結。
“行了,沒其他事就下去。這事,不管如何都是有利民生的。”末了,明德帝帶着篤定道。
其他政策需要權衡利弊,可剖腹産完全對子嗣,對婦女有利!
聽得出帝王話語中的傲然,小王太醫沉默一瞬,匍匐叩首:“皇上,微臣鬥膽,醫道自古以來都是傳承有序。諸如天花,衆人從談之色變,避之見喜,到長期觀察試驗提出了人痘接種方法進行治療。”
“剖腹産,我是從棺材子來的靈感,或許崔琇生産也會被記錄在藥典裏給後人靈感,或許就有人因此受到鼓舞去研究。”
“不管這麽設想,都離不開醫者的鑽研。沒有直接越過代代的研究總結,直接用結果來反推的。”
明德帝面色沉沉,直接開口問:“王子珂,假設你穿越到秦朝,你成為軍醫,你知道整複整骨之術,你難道就不救戰場同袍嗎?”
被點名道姓的王子珂一怔,“那……那我也會訴說醫道傳承,否則不就是欺世盜名?”
“只要你選擇救命就行,至于其他事——”明德帝擡手拍了一下龍椅,字正腔圓:“不用你操心,你們這些醫學天賦的,是奉命而行,幹幹淨淨研究。”
“可…………”
“能不能盜到手,是朕的本事。能不能找人研究,也是朕的安排。”明德帝不容置喙道:“退下吧。”
“為臣,微臣盡食君之祿的本分,要勸您謹慎,為醫,我王子珂不願打着救人的旗號幹欺世盜名的事情。”小王太醫鄭重叩首:“皇上,您就算研究出來了。哪怕有女太醫,可世人觀念不改變,誰願意在自己身上劃一刀?且這還得費錢。”
“普通人壓根沒錢維持後續的治療。至于權貴,這項技術到底是殺人還是救人,都不敢保證。”
“自打崔琇活蹦亂跳後,也有人風聞過開膛破肚之事。甚至也有私下請我和張太醫他們出手的。可我們誰也不敢接。”
“畢竟女子生産就是跨鬼門關,也因此誕生了不少後宅陰私。”
“崔琇你就敢,你信崔家不坑你?”明德帝隐忍着怒火,冷喝道。
“柳姨娘一個教坊司出身的賤奴,哪怕崔家反悔了,對一個罪奴,一個毫無娘家可靠的人。”小王太醫帶着點冷漠,道:“我們不怕。說句僭越的話,後宮若是難産,我也會毫不猶豫開膛破肚。因為保皇嗣,是白紙黑字寫入太醫院規定職權內的。”
“其他家族,我們自然不敢去賭人心險惡。”
“臣如此膽大之人都有此顧慮,您讓那些太醫,尤其是新設立的女太醫如何動手?”小王太醫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皇上,微臣鬥膽,您也是好皇帝。自打您登基後,很直觀的體現青樓裏的女孩,都要去南邊采買了。要知道先前奪嫡亂的時候,京師周圍,都有些人販子行拐賣之事。”
萬萬沒想到還能用青樓來作證自己的政績,明德帝氣笑了:“下去吧。你不是官吏,你這翻來覆去除卻醫道,也說不出花來。可後世的筆,掌握在文臣手中。”
一字一字帶着些告誡,明德帝審視着崔恩侯的好友,刻意壓低了聲,帶着威壓:“馮道,知道嗎?”
小王太醫一愣:“馮道?是哪位官吏嗎?”
明德帝見狀,笑意更冷。
四喜低聲給術業有專攻的小王太醫介紹馮道是誰。
小王太醫小聲:“您……您若是擔心後人評價,那可以跟藥王孫思邈一樣,立碑立廟啊。那關公武聖人我知道的,不就是一次次加封,最後都成財神爺了!”
“拖下去,跟崔千霆他們關一起,醒醒腦子。”明德帝聞言直接沒好氣的吩咐道。
瞧着掙紮離開,似乎還有話說的小王太醫,明德帝拿過密信看了一眼。
王副院判一行人,研究青黴素研究無痛人、流……
不提政策,這些醫術,都是救命的醫術啊!
可傳承有序……
想着,明德帝帶着煩躁,換了套衣裳,趁着夕陽打算去貢院看看士林們。
快要出鄉試成績了,這幾天,貢院街肯定熱鬧。
熟門熟路的找了茶樓坐着大堂角落,明德帝喝着茶,聽得書生們意氣風發: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以我所見,還得引用經典的人物,冠軍侯霍去病,封狼居胥,文臣自然宋王安石變法。”
“都引用這些名臣豈不是無新意了?且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治世能臣,鬧得我大周無能人一般。若是我參加,那我肯定是舉北疆戰役,拒絕和親,全國一心抗戰守護社稷!以及定國戰役,七星将原話,帝王勳貴尊貴是從守護國土,守護萬民而來!”
“都引用戰役嗎?我大哥說他想了想榮國公先前在大興縣貢院的話,他……他引用的是武帝爺福田院制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那匹夫亡故,朝廷也給予匹夫一份體面。”
“…………”
明德帝聞言,神情複雜,看向自己左側的幾個少年。
即便夕陽餘韻噗灑而來,可少年們饒是各有神态,甚至找抓撓腮的,卻也眉眼間依舊帶着青春肆意,帶着對未來的美好向往。
光看着,都讓帝王也随之心生熱血。
我大周有能人。
我大周後繼有人!
帶着些滿腔的豪情,明德帝帶着心腹又一次去了關押林祿的小院。
定定的看着眉眼間似乎帶着清明的林祿,明德帝面不改色,看着人彎腰。
“學生見過皇爺。”林祿慢慢悠悠開口訴說。
一晃眼都七個月了,他再等等,等到相關實驗結果出來,皇帝恐怕就會開始不得不重用他。因為有些事,哪怕抄家找到他的本子都沒有用。
他用英語寫的。
垂首遮掩住自己留有後手的傲然,林祿讓自己彎腰畢恭畢敬的行禮。
明德帝看着面色都紅潤了些的林祿,皮笑肉不笑:“你倒是不害怕。”
林祿聞言,不急不緩回應:“學生害怕沒有用,既然想要活下來,自然還是積極抓住每一次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
“來人,帶走!”明德帝幹脆無比的命令道。
猝不及防換個地方,林祿還是有些慌的,“不……不跟王副院判他們一起嗎?”
明德帝瞧着聽到動靜而來的王副院判,眯着眼看了眼人。
老王眼裏的确有些狂熱,甚至一開口似乎都有些被打擾研究的不虞,沒有為官的謹慎,“皇爺,您怎麽忽然要帶人走,這研究才進行到一半?”
“老王,貪多嚼不爛!”明德帝涼涼道:“這小院處理掉。”
王副院判看着驟然冷臉的帝王,渾身一顫,* “這……”
“你打算厚葬?”
五個字,帶着殺意,吓得王副院判腦中空白一片。
待回過神來,整個小院站着肅殺的錦衣衛,而不是……不是帝王私人的密探。
這也就意味着,不在私密,或者進入下一個階段?
就在王副院判竭力往好的方面想時,明德帝示意人單獨把崔琇喚過來。
“崔琇,你覺得該殺林祿嗎?”
聞言崔琇毫不猶豫搖頭:“不知道。看您的需求。”
明德帝聞言輕笑一聲:“那你說朕該殺了你大伯嗎?”
“那當然不能了!”崔琇積極無比:“身份不一樣,老話說的直白,屁股決定腦袋。皇上,我是崔家子弟,我當然想要大伯活着了,還富貴體面活着!”
“可你大伯違抗聖令,死不悔改!”
迎着帝王的殺氣,崔琇默默回想半月前的殺氣。
對比一番後,他微微松口氣,沉聲回應:“回皇上的話,我……我還是想選擇聽大伯的話。你們大人,身份角度不同,看問題都有道理。可我現在才五歲,我還無法完全理解。”
“更別提托夢告訴我,崔家會因為林祿被流放了。”
“所以我肯定要先下手為強!”
“且……”崔琇鼓足勇氣看向明德帝,“草民鬥膽分析,您不殺崔家,是因為我祖父到底是您上位正統的象征。所以我分析夢裏崔千霆是崔家落敗的罪魁禍首原因,就是因為有誅連的律法在。您不能直接下令殺嫡長子,但可以因為崔家有敗家子,所以導致崔家三代血親被牽連。”
聞言,明德帝面色沉沉:“所以你選擇殺林祿是吧?”
“是!”崔琇毫不猶豫開口。
“行。你殺。”明德帝定定的看着應得毫不猶豫,甚至雙眸似乎還洋溢光芒的崔琇,冷笑道。
冷不丁聽到言簡意赅的三個字,崔琇一怔:“我……我殺?”
“怕了?”明德帝漫不經心,帶着些審視:“你有奇遇,他也有奇遇,你們兩個奇遇互相厮殺,不是正合适嗎?”
聽到這聲似乎也挺合邏輯的話語,崔琇緩緩籲出一口氣:“回皇上的話,那我去殺!”
說着,崔琇甚至還帶着些迫不及待:“皇上,我殺完之後可以參加秋狩嗎?”
“你才五歲你參加秋狩幹什麽?”
“皇上,我先前說過了呀,秋狩那不是秋狩,那是榮國府的未來宗婦啊,我們崔家子弟要齊心協力讓世子爺大放異彩,贏得未來岳父未來岳母未來媳婦的芳心!”
明德帝聞言面無表情,“走吧,朕帶你去密室。”
“你等會可別哭鼻子啊。”
“不會,皇上,我今年夏天,就七月十八日,我已經成功抓到大公雞,會直接給公雞放血了。”崔琇雖然有些緊張,那還是很積極的開口,訴說自己會殺。
“我還學了處理拔雞毛,清理內髒。就是不太會生火。等我再練習一下就會了。”
“對了,在野外,我瑚大哥哥也有些小廚藝在身,絕對不會讓您看中的未來媳婦餓着。”
明德帝瞧着都快吹噓崔瑚生火做飯樣樣會的崔琇,冷哼一聲,指指密室。
望着倒是寬敞明亮的內室,崔琇松口氣,擡眸看向被架着刑架上的林祿。
林祿不知道關在哪裏了,乍一看瘦骨嶙峋的,面色蒼白,病恹恹的模樣,一點都沒精氣神。
“怎麽怕了?”
崔琇毫不猶豫搖搖頭:“我……我在想我要用什麽殺了他。”
“匕首。”
聽得帝王言簡意赅的兩個字,崔琇緊張的擡手握住匕首,昂頭看看林祿。
“能麻煩給我搬個凳子嗎?我站起來對準心髒的位置,可以一刀斃命!”一個字一個字,崔琇發現自己說的是格外的冷漠,格外的從容鎮定。
一點都不像個五歲的小孩。
不——
他像武将子孫了!
慈不掌兵!
喃喃念着“慈不掌兵”一詞,崔琇望着有求必應的太師椅。逼着自己不去看帝王的眼神,娴熟無比爬上太師椅。站穩之後,他握緊了匕首,感受着對方吞吐間帶來的炙熱氣息,帶着鮮活的氣息,把人腦袋想象成大公雞。
他殺大公雞,可毫不猶豫,毫不心慈手軟!
想着,崔琇望着尖銳的刀尖,毫不猶豫擡手直接狠狠一刀砸向心髒。
待插入的那一瞬間,他看着掙紮的林祿,吓得反手一扭,将匕首狠狠一轉。
明德帝見狀,瞳孔一震。
這……這手法倒是幹淨利索啊。
崔琇嗅着入鼻的血腥味,白着臉,牙齒都有些打顫:“回……回皇上的話,我殺——不,我保護了我家人!”
聞言,明德帝望着說到最後目光漸漸簇着一抹光亮的崔琇,嗯了一聲:“的确。你跟着你爹去守皇陵。看看你祖父在天之靈能不能庇佑你。”
說完,明德帝也不去看崔琇什麽神色,揮揮手示意四喜把人抱下去。
畢竟他還得又要事要忙。
提溜着老實半個月的崔恩侯,明德帝直接帶人帶來目的地。
崔恩侯看着入目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眉頭一擰:“宣武圍場?”
“你不是要殺林祿嗎?不是那麽橫嗎?當着你皇帝叔叔,你爹的在天之靈,朕讓你自己殺!”明德帝說罷一擡手,示意錦衣衛将真的林祿押過來。
林祿一聽得自己要死,吓得使勁掙紮:“皇上,您……您不想知道後世嗎?我都可以說,我可以全部說出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崔恩侯聽得全部兩個字,面帶寒意:“合着你大半年了還藏藏掖掖的?”
“不……不是,我……我沒藏着掖着,只不過後世政治經濟文化太多,古今中外的,一時間難以說完。”林祿一見完全陌生的人,但跟帝王一個座駕下來,看起來應該有幾分貴氣,當即帶着谄媚,開口訴說:“貴人,您想想啊,是不是這個禮?”
“到底是五百年!”
崔恩侯聞言毫不猶豫,“那我的彈弓來!”
明德帝:“…………”
在場所有人:“…………”
崔恩侯望着遞到自己手中的弓箭,沉默了一瞬。
回想着射箭的動作,他毫不猶豫拉弓,瞄準林祿。
見狀,林祿雙腿一軟,吓得直接逃跑。
豈料下一秒離弦之箭破風之音便來襲,落在了他身側。
箭一歪,躺到在草叢。
林祿一怔。
扭頭緩緩看向射箭之人。
瞧着人氣鼓鼓的繼續拉弓,當即眉頭一擰,旋即面上竭力流露出惶恐來:“皇上,您放過我把。我肯定老老實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別把我當獵物吓着玩啊!”
“晚了!”明德帝擡手指指崔恩侯,面帶殺意:“射箭的方式方法,他都學了十幾年了,教他的人從戰功赫赫的将軍到經驗老道的弓箭手。結果呢?”
“方式方法,可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
拉長了音調,明德帝拿起弓箭,對準林祿,毫不猶豫就是一箭射過去。
林祿想跑,誰知這箭像是長了GPS一般,毫不猶豫直挺挺的插進了他的小腿。
疼得抽口氣,林祿望着再一次朝自己來襲的箭,哆嗦着:\"我可是從後世來的,我有無數的基建的方法,讓你大周繁華。你不願意聽我的,你肯定會被主神厭惡的。”
崔恩侯雖然聽不懂,但萬萬沒想到人死到臨頭還敢威脅,氣得直接擡手拉開了弓、弩,朝林祿射、擊。
明德帝見狀毫不猶豫再一次射箭:“我大周,有屬于自己的忠臣逆臣。十二年前,三萬将士死在宣武圍場,他們都看着你呢!”
“等着你這個五百年後的亡魂跟他們交手!”
說罷,明德帝又一箭,卻是對着天空而射,“來人,給朕做個法,立碑,上書敬天告地,大周傳承,有大周的君民做主!容不得任何人鬼神指手畫腳,否則林祿就是下場!”
“萬箭穿心,萬鬼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