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秋狩中
第063章 秋狩中
父親算帝王心腹擁趸, 可饒是心腹,也得小心謹慎。更別提京城不像地方,在這大周集權地, 多的是帝王心腹,多的是實績赫赫的朝臣。
所以徐家更得步步小心。
她徐鳳嬌算“有幸”與忠武公嫡長孫年歲相當,被帝王視作紐帶,用來彰顯武帝心腹和明德帝心腹和睦相處, 親如一家。
婚事應該是鐵板釘釘了。
可……可不管怎麽說, 從世俗門當戶對這個角度而言, 到底還是崔家看着顯赫些——崔瑚有爵,有錢,崔家幫武勳不提, 還有開國武勳相助, 也還有皇室宗親的資源。
最為重要一點,史無前例的, 崔家擁有兩份丹書鐵券。
提及丹書鐵券權威性,最為有名的便是——錢镠鐵券。這塊來自唐昭宗為犒賞彭城郡王錢镠平定董昌叛唐稱帝所賜一塊金書鐵券, 到改朝換代了, 在宋朝都依舊餘威。宋太宗、宋仁宗、宋神宗等帝王屢屢下诏調閱丹書鐵券。甚至錢家子孫出事,還能免于死罪。真如丹書鐵券所言之文“永将延祚子孫, 使卿長襲寵榮, 克保富貴。卿恕九死, 子孫三死,或犯常刑, 有司不得加責。”
如此典型在, 文武朝臣自然以獲得丹書鐵券為殊榮。
而本朝唯有開國七國公以及崔鎮所有。前者開國之功,後者西征北伐平海, 三大戰功赫赫累加,才能得丹書鐵券。
崔家也因此成為大周最為耀眼的一家。
甚至爹爹明确所言,他什麽都不圖崔家,就圖崔家的丹書鐵券。因為只有嫁入崔家後才能确保她徐鳳嬌性命無憂。免得日後徐家卷入官場鬥争,免得日後……日後也爆發奪嫡之亂。畢竟皇上年歲漸長,皇子們也漸漸長大了。
對這些重重權衡利弊,徐鳳嬌表示自己懂。
她自幼充當男兒教養長大,對于小情小愛完全不在意,她要的是父親平平安安榮耀加身致仕,要父親的施政抱負能夠順順遂遂實現。
所以……
徐鳳嬌滿腹權衡,緩緩擡眸,雙眸帶着審視,望了眼相隔不遠,端坐勳貴子弟之首的崔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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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客觀而言,端坐似松柏,帶着些堅毅,不像傳言中的纨绔子弟。且崔瑚到底是世子爺,身上帶着從容矜貴,沒有一絲拘謹之氣,仿若胸有成竹,能夠應對帝王突然而來的考校。
在一群緊張的王孫公子中,顯得格外的淡雅。
且也的的确确長得是好看的。
難怪皇帝私下找父親訴說時,道除卻丹書鐵券外,崔瑚長得好,超級好看,看着能賞心悅目,降火氣的那種好看。
暗中感慨着,徐鳳嬌眼眸閃了閃,眼角餘光瞄了瞄勳貴之女,崔家老親故舊之女,內心帶着些緊張。
她剛才的舉動也算拿喬了。
帶着矜嬌提及自己的“夢想”,用才華來沖刷徐家寒門的遺憾。
畢竟崔瑚身上什麽都有,就沒有才華。
讓崔家人明白,即使帝王有賜婚之心,也得崔家來求娶!
目帶一份堅毅,徐鳳嬌緩緩挺直了脊背,靜靜的觀察着衆人反應。
與此同時,崔瑚敏感發現崔琇挺緊張的,都快有些手足無措的架勢了。當即也不管端坐顯得帥讓小姑娘一見鐘情的事情了,他雙眸帶着擔憂望向崔琇,張口無聲問怎麽了?
怎麽一聽這姑娘回答當女官,崔琇就不太對勁?
女官也不錯啊!
家裏的管事都是女官出身,不是武帝賜的,便是爹死皮賴臉要昌平姑姑的教養嬷嬷。
崔琇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麽回答。
皇帝都知道如此偏僻的名字來歷,可他讀書少不能不知道就算了!
好不容易帝王歷經“點撥”反應過來了,知道一點有用的信息,卻也不能當衆跟哥哥說,說宋家五女的才智,以及終生不婚。
只能先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讓崔瑚先專心“考校功課”一事。
崔琇偷偷擺着手勢,內心焦灼不已,默默給自己又布置了一系列作業:回去就把史書翻爛了,翻爛了!
瞧着崔家兄弟倆的眉眼官司,明德帝不用猜也知道崔瑚壓根不知道人小姑娘口中的宋若昭是誰,內心嘆口氣。他視線從徐鳳嬌身上移向自家大公主的另一個伴讀,道:“今日朕既為君父,也要問問貴女們。文卿家的,你到唐朝想幹什麽?”
文家女雖然訝然帝王點名,斂裾行禮後,神色便從容,開口回道:“皇上,臣女愛好詩文,倘若真能到盛唐,想見見李白。”
“李白詩仙,朕也想見見。”明德帝笑着。
“父皇,您能讓他少寫幾首詩歌嗎?太難背了!”有小公主聞言,一聽自己熟悉的名字,當即開心:“太難背了,太長了。”
望着自家天真爛漫的小閨女,明德帝心情還挺愉快,慈父道:“行,朕讓他少寫幾首 。咱們讀書多加幾首杜甫憂國憂民的。”
“父皇,您這不是忽悠三妹嗎?杜甫詩歌也長啊。”大公主笑着:“且您不能欺負我們啊。您說咱們大周公主也矜貴,都是讀書的,鬧得我們不憂國憂民。”
“好,你們也都有才。不管朕的公主,還是武勳貴女書香貴女,都好好發揮才華。日後朕指定所有讀書人背你們的詩歌書籍。讓幾百年後的讀書人也要拜讀你們的大作!”
此話一出,帶着些慈父的揶揄戲谑,倒是緩解了考場肅穆的氛圍。
于是接下來的皇子公子們以及伴讀倒是個個訴說自己的暢想,明德帝聽聞後也嘴角依舊挂着慈愛的笑意。
按理抛磚引玉後,也應開始書寫了。
明德帝環視環視在場的勳貴後裔,瞧着為首的崔瑚跟着小皇子小公主的暢想笑得樂不可支,眼睛都快迷成一條縫了,完全忘記今天自己來幹什麽的。
沉默一瞬,明德帝止住吩咐四喜送筆墨一事,道:“世子爺,你乃是勳貴子弟之首,也先開口說說自己想幹什麽。論唐朝建功立業的朝臣,當首推名将郭子儀。他戎馬一生,功勳卓著,力挽狂瀾。史書稱他“再造王室,勳高一代”,“以身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被帝王尊尚父。”
随着明德帝一字一字的介紹郭子儀的榮寵,原本溫馨默默,仿若鄰家叔伯跟侄子們聊天的氛圍剎那間蕩然無存。就連空氣都似乎因此開始凝滞。所有開國勳貴嫡長子們更是表情凝重,神色帶着些緊張看向被點名道姓的崔瑚。
在崔瑚身旁的崔琇更是緊張的額頭都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來了。
今日他算徹徹底底明白什麽叫伴君如伴虎了!
皇上太愛玩恩威并施這一套。
另一邊徐鳳嬌感受着瞬間肅殺的氣息,手不按的捏緊了繡帕,小心翼翼的觀望着明德帝的龍顏。
雖然此舉是大不敬,可察言觀色卻是必須具備的能耐。且此刻也算法* 不責衆。
享受萬衆矚目的帝王無視衆人或明或暗的窺伺,目帶希冀的看着自己未來幹兒子。
他都給圈定範圍了。
崔瑚好好表現表現自己的才華!
被希冀的崔瑚行禮過後,道:“敢問皇上,小臣若是到唐朝,是當郭子儀的孫子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明德帝聞言,眉頭一挑,忽有種不好的預感,一字一字問。
衆人瞧着帝王神色晦暗不明,喜怒難辨,當即緊張不已。
鎮國侯嫡長子牛無恙,都已經當爺爺的牛無恙,瞧着自己親家表情幽幽,似乎又陷入“敗者為寇”的陰影中,冷汗涔涔,絞盡腦汁琢磨該如何從中斡旋。
畢竟眼下開國勳貴明面上的領頭羊是他親爹。
崔家不管怎麽樣,也還是開國勳貴行列。
大家哪怕有些分歧,可光“與國同歲”這四個字,便彰顯了他們得團結一致,攻守同盟。
更別提還有些情誼。
目前開國勳貴在京城的第三代,他牛無恙居長。且他比崔恩侯大十歲,是打小看着崔恩侯長大的。甚至他能抱得美人歸,也是全靠崔恩侯當小紅娘。
這利益情誼疊加,他瞅着崔瑚跟瞅自家後輩一樣。
就在牛無恙打算開口時,崔瑚已經淡然的回應了:“回皇上的話,小臣若是郭子儀的子孫,那嫡長嫡孫必然富貴無憂。小臣享家族富貴,那自然聽長輩的安排。倘若不是的話,那小臣覺得吧,去唐朝,我首先想要搞明白一件事,我有沒有唐朝的名帖亦或是路引,否則我就是流民啊。流民是要被抓起來進牢房當苦役的!”
崔瑚說完目帶希冀。
學了那麽多流放生存的課程呢!
從未預想過的答案響徹耳畔,明德帝喃喃“流民”一詞,捕捉着崔瑚眼裏的躍躍欲試,咬着牙字正腔圓贊譽着:“不錯,能想到戶籍制度,很務實,從民生根本制度出發,很好。但咱們眼下不去考慮這些,假設你就是郭子儀的孫子,也沒長輩安排,你自己的想法呢?比如去考科舉?唐朝科舉剛興盛!”
到最後,明德帝都覺得自己有些奶、媽子的風範了,就差飯咬碎了一口一口喂給崔瑚吃。
甚至他自己都覺得空氣中都有操心至極的尾音飄蕩,久久不散。
聽得萦繞半空的話語,開國的勳貴子弟們都互相使眼色。
皇帝是真……真盼望崔家出個文曲星啊!
做假設的可能性,都要崔瑚學文。
崔琇沒錯過勳貴子弟的神色,恨不得加入“眼色”大軍中,跟着委屈的點點頭:皇帝是真的太盼望崔家出個讀書郎了!甚至可能不是帝王多疑的權術之怨,而是摻雜上書房的恩恩怨怨。
否則咋就盯着崔瑚呢?
分明崔千霆已經是舉人了!
就在崔琇替自家親爹略微有些小委屈時,被盼望科考的崔瑚聞言直接搖頭拒絕:“皇上,小臣是不大聰明,但也不是個傻子。唐朝的科舉那叫科舉嗎?我爹說了,我們縣試交白卷都不出格的,因為唐朝,那科舉還有白卷狀元呢!”
在場所有人呆若木雞,愣愣的看着崔瑚。
你是大聰明啊!
專門跟皇帝對着幹吧?
唐朝科舉興起,為皇帝輸送人才。歷朝歷代皇帝都繼承科舉政策,都因此自豪,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你講交白卷?
崔瑚迎着衆人矚目,傲然,重重強調自己知道的科舉典故,道:“還有作弊!那個叫什麽母夜叉還是什麽叉……”
雖然話到嘴邊說不出來,但崔瑚也不怕,铿锵有力着:“琇弟弟,那個叫什麽來着,作弊的好多回那個,寫詩歌膩膩歪歪的那個叫什麽來着?”
冷不丁自己被被點名,崔琇迎着哥哥寄以厚望的神色,有些恍惚。但他還是牢記禮儀,率先朝帝王緩緩躬身行禮。借着行禮的時間,崔琇飛速組織好話語,緩緩開口回答:“回皇上的話,哥哥說的是科舉制度一開始不完善,給某些敗類可乘之機。”
明德帝默念微笑,垂首瞥了眼崔琇。
“唐代考詩賦,所考的詩賦,都有一定的程式,很考驗考生對文字的駕馭能力。”崔琇介紹自己聽聞過的科舉趣味,“而溫庭筠文思敏捷,有“凡八叉手而八韻成”的美譽,被世人贊嘆“溫八叉”。可他雖然有此美譽,卻因為科考屢屢不中,便無視科考規章制度,肆意替人捉刀代筆,甚至還以此為榮,自覺是救數人。”
“也是因此,從規章制度角度,我等崔家子弟對他有所批判。”崔琇說着,還是克制不住帶着些愠怒,讨伐道:“君子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倘若憑自己一腔憤懑就毀了整個科考的公平公正,便不配為官為民!”
“饒是當時科考是有不公現象,也不能沆瀣一氣,同流合污!”
明德帝看着字正腔圓,典故信手捏來的崔琇,再看了眼崔瑚。
從才華角度來說,崔瑚就是塊廢物點心。
要是按着武帝的設想,但凡忠武公活的時間長一點,哪怕立崔恩侯當太子。可當皇孫才智天差地別,恐怕有從龍之心的朝臣也會蠢蠢欲動。
也會陷入奪嫡鬥争中。
設想着未來,明德帝神色複雜的望着崔瑚:“崔家教養倒是不錯,知道什麽該為什麽不該為。但崔瑚,你可知道唐朝的忠武公膝下八子七婿,都顯赫于朝。崔瑚,日後世人若是比較歷朝歷代的忠武公,你們崔家羞嗎?”
話語帶着指責,顯而易見。
周遭的氛圍因此徹底跌入低谷,就連小皇子小公主們都噤若寒蟬,不敢表露任何神色。
崔琇緊張的要命,可他也不能開口。因為皇帝點名道姓,明明确确的指向崔瑚,想要崔瑚的回應。
崔瑚迎着倏忽的靜寂,後知後覺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喵了眼崔琇,又擡眸看看帝王。沉吟半晌後,崔瑚弱弱開口:“回皇上的話,我們為什麽要羞啊?我祖父的忠武公是您封的,您又沒做玄宗那些昏聩的事情。您拿自己跟別的皇帝對比什麽啊。那叫自降身份!”
所有人目光帶着崇拜看着崔瑚。
你有兩塊丹書鐵券,你牛,你牛上天是吧?
牛無恙倒抽一口冷氣,緩緩起身:“皇上,崔瑚這孩子說句實在的話,那都快趕得上有娘生沒爹養了的小可憐了。崔恩侯混不吝的,都沒怎麽管過。這言行無忌的也……也情有可原。您想想,崔恩侯都帶頭看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這崔瑚知道科考制度,還得多虧您整頓門戶,下令崔家閉門苦讀,否則都不成樣。”
硬着頭皮盡量抛卻君臣身份,牛無恙帶着自己都察覺的尴尬,“不過這孩子也心眼實在,帶着對您的敬意與崇拜。”
聽得這聲尴尬,但處處也是求情的話語,徐鳳嬌死死的捏緊了手帕。
倘若真應了婚事,這……這即便有兩塊丹書鐵券,都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唯恐有一天崔瑚言行無忌,得罪帝王?
可到底兩塊丹書鐵券,這崔瑚回應帝王真是铿锵有力,絲毫不用察言觀色,甚至得罪帝王,還有人出面緩和氛圍,求情斡旋。
假設父親有此家族底蘊,恐怕為民信仰,為官道路都會順順遂遂,不會如此如履薄冰。
這人的命運,便如此……如此荒誕無奈。
就在衆人因崔瑚話語言行各異時,能決定接下來氛圍走向的帝王按着額頭青筋,“朕倒是不是因此生氣。牛無恙,你雖然歲數大了些,可也是開國第三代。你自己朝後看看,眼下開國勳貴基本都傳承第四代。看看這些第四代,多少安逸富貴姿态的。”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話你,還有在場所有人都聽聞過吧?”
迎着帝王忽然的怒吼,所有人全都齊齊起身弓腰,喊着帝王息怒。
“論從前的帝王是得誇崔瑚踏實本分,起碼知道戶籍制度,知道律法威嚴,守着自己的小日子。但崔瑚到底是忠武公嫡長孫,他老人家親自帶大的,就沒點建功立業的血性嗎?開國榮公,那也是響當當的好漢!”明德帝邊說視線從崔瑚身上掃向在場的其他勳貴子弟:“在場衆人各家祖上哪一個不是血性兒郎,無懼生死?也因此,你們這些人生來就是爵爺,就享受百姓食邑!”
“你們既享百姓供養,就不能繼承先祖之志,為國為民?”
勳貴子弟們聽得這聲聲直白的話語,有些傻眼。
他們安分的躺在祖宗功勞簿上都不行嗎?非得讓他們當官做宰,個個文武雙全,手握大權?這……這皇帝望子成龍望到他們身上了?
崔瑚也跟着呆若木雞。
皇帝到底唱哪一出大戲啊?
明德帝掃過某些帶着忌憚的小眼神,愈發怒不可遏:“前朝亡了多少年了,還有餘孽搞事。你們這些繼爵人倒好,躺在祖宗功勞簿上開始享受了?是覺得天下太平,沒有戰役,你們作為武将子弟沒出路還是不能學文?說句恨鐵不成鋼的,能不能學學前朝那些餘孽!”
“多少代了還絞盡腦汁琢磨複國。”
牛無恙吓得一顫,匍匐跪地:“皇上息怒。”
崔瑚等人見狀,立馬跟着跪地叩首。
包括皇子公主們也都紛紛跪地。
頃刻間偌大的練武場唯有帝王一人站立。
“你們呢,絞盡腦汁琢磨琢磨繼續與國同歲都沒膽子嗎?”明德帝感受着目視所及,毫無一人的權威赫赫,沉默一瞬。他緩緩垂首,居高臨下看着跪地的所有人,字字沉聲:“當然朕不是讓你們搞所謂的從龍之功。你們各家,都是清清白白,靠着戰功赫赫立身。你們各家在前朝不管什麽身份,在大周朝尊貴的身份來自定國戰役,來自抵抗外敵來自開國!”
“這份尊貴,朕作為太、祖作為武帝的繼承任,希望你們能夠延續下去。”
“我大周,是有史以來真正踐行同甘共苦的一朝。”
“我大周要開為皇新篇,因此也希冀你們,你們這些繼爵人,代代繼承人能繼承先祖之風,緊跟帝王,開創輝煌!”
聽得這一聲又一聲,飽含複雜希冀,甚至真誠至極的話語,不少年輕的勳貴子弟只覺胸中噴湧着熱血,讓他們帶着亢奮,帶着些熱血呼喊出響亮又純粹的,“末将定然追随皇上!”
明德帝眯着眼幽幽的盯着崔瑚。
崔瑚不敢動,弱弱開口:“回……回皇上的話,小臣雖然是祖父帶大,從我三天帶大到三歲。可他老人家真沒有督促我好好學習啊,我抓他胡須他都誇我有力氣,玩鞭炮差點炸掉他書房他都誇我有膽色,懂擒賊先擒王,總而言之很隔輩親。他自己累了一輩子就想兒孫享享福。所以小臣私以為我當爺爺的乖孫子也行啊。我……我督促弟弟們好好學習繼承祖父之風。反正他們沒享受過隔輩親。”
崔琇感動的瞪眼。
堂哥,您……您不愧是……是榮國公的親兒子,跟敢坐龍椅的國公勇氣一模一樣的。那麽熱血沸騰,君臣和睦的畫面,你忽然咣得一下子,直接一盆冷水撲滅了熱烈的火苗。
明德帝咬牙:“你……”
“對了,還有妹妹。”崔瑚沉聲回應:“我妹妹可厲害了,她要是能上戰場,沒準都能捧回爵位來。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那我妹妹替兄從軍抒寫祖父輝煌也說得通。”
“崔瑚,你是覺得朕在試探你崔家?”
迎着皇帝憤怒的咆哮,崔瑚連連搖頭:“皇上,小臣從未這麽想過啊!您就不能想想人各有志這個詞嗎?且我爹好不容易就我一個孩子,我是獨苗苗啊!我祖父之所以帶我,那也是因為我是他等了又盼了,五十來歲了才得到的寶貝孫子,寓意崔家後繼有人!”
“他的同齡人,三十來歲就當爺爺了。可他等了整整二十多年,甚至年年月月被某些人冷嘲熱諷說殺生太多,是修羅,要絕後了。”
“我祖父昔年也是瘋魔了一樣,專門在家盯着我爹和我娘。崔家求子曾經都快成圈子裏的笑話了。”
崔瑚說着都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了,“所以我努力活着就是對崔家,就是對他最好的慰藉啊!您讓我讀書,我也踏踏實實閉門讀書啊。可有血性上戰場,我不敢的。我要是磕着碰着就算了,我要是死了呢?”
迎着這委屈至極的問題,明德帝雙手按着額頭的青筋,讓自己不去看未來義子未來媳婦到底是什麽神色,一字一頓:“也對。你是獨苗苗。”
“這滿朝文武也就你這個獨苗苗……”咬着牙從喉嚨憋出話來,明德帝硬生生的開口,顯得異常違和,又帶着些理所當然的傲氣:“罷了,你給朕好好讀書。到底是忠武公嫡長孫,朕的武師盼了許久的大胖孫子,索性朕給你做主,找個媳婦,确保你崔家開枝散葉,子孫繁茂!”
“你的嫡長子,哪怕不入宮為伴讀,都得給朕去司徒軍武學院習文練武。”
崔瑚萬萬沒想到自己嫡長子未來都被規劃好了。但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于是他跪地感謝皇恩,“末将多謝皇上厚愛,末将的兒子肯定會好好努力的,繼承曾祖之風。”
分辨出崔瑚話語中的歡快,明德帝沉着臉,帶着些嫌棄。
這樣的義子,他真不想收了。
腹诽着,明德帝緩緩籲出一口氣,眼角餘光瞄了眼徐鳳嬌。
就見徐鳳嬌似乎與他這個皇帝如出一轍,帶着對崔瑚不思進取的嫌棄。
見狀,明德帝又不開心了。
他是皇帝,他有資格嫌棄崔瑚。
徐鳳嬌又什麽資格?
還真以為自己才華比得上宋若昭?
召進宮當所謂的公主伴讀,那不過是給人進入京城千金圈子,做個鋪墊而已。
一點都不認為自己偏心眼的明德帝操着老父親之心腹诽後,看向崔瑚,話鋒一轉,字正腔圓,與有榮焉:“有崔瑚給你們做示範呢。人各有志,朕也理解。所以諸位愛卿也不用拘束,回答發自肺腑,皆可!”
“三炷香之後交卷。”
“所有公主和勳貴嫡長女答卷。伴讀們暫且回避。”
這命令一聲接一聲,尤其是最後帶着區分的命令下達,衆人面面相觑,恍恍惚惚颔首稱是。
徐鳳嬌掃過身後的案卷,垂首看看自己依舊站立的雙腿,眼裏閃現一絲無奈。尊卑貴賤,便是如此泾渭分明。她作為伴讀,似乎有參與的資格,似乎也得帝王恩寵。可貴女一詞,從禮法來論卻是專屬勳貴女孩。
嘆口氣,徐鳳嬌眼角餘光定定的望了一眼坐在勳貴子弟之首的崔瑚。
超品國公世子爺,尊榮非常。
甚至位次,都比鎮國侯嫡長子,目前四十有三,乃三品大員,大皇子岳父的牛無恙牛大人還尊貴。
所以跟崔瑚成婚,的的确确是一門頂頂頂好的婚事。
徐鳳嬌目帶決然,緩緩側身,跟随內監指引,離開練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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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衆人确認離開的帝王,緩緩起身,望向崔瑚。
崔瑚昂首挺胸:“看本世子幹什麽?我都兩年苦讀了,要是聽話繼續讀書,他讓考狀元怎麽辦?我難道一輩子不出門玩嗎?”
瞧着眉眼間天真委屈的世子爺,牛無恙頭疼:“行行行,你有理。等會記得好好去謝恩,皇上都給你賜婚了。有道是成家立業。等你成家後,就知道上進兩個字怎麽寫了。”
“謝謝牛老哥指點。”崔瑚起身行了晚輩禮,感謝道。
“好好答卷。”
一聽這四個字,最大也是資歷最老的第三代領頭羊發話了,勳貴子弟們紛紛收斂各種神色,靜待筆墨。
崔瑚看着略過身側崔琇的內監,不虞:“崔琇的呢?”
“回世子爺,皇上有令繼爵人答卷,無崔琇的份。”小內監恭敬的回應道。
崔琇聞言倒是無所謂,淡然的感謝過小內監解釋後,邊拉拉自家世子爺,示意人好好答卷。
崔瑚帶着同情看眼崔琇。
要是崔琇是嫡長孫,可能所有人都會開心吧。
不對,那個時候恐怕明德帝又會哀愁萬分了,覺得文武雙全的繼承人太過優秀,鋒芒太甚。
想想皇帝真的跟他爹說的,太擰巴了。
暗暗腹诽着,崔瑚認真琢磨自己穿越唐朝能幹什麽。
崔瑚周邊的其他人見狀,神色帶着些狐疑瞄了眼崔琇,又看看崔瑚。尤其是大公主更是眼神幽幽的剮了眼崔瑚。所有皇子公主的伴讀都必須離開,其他嫡長一脈都一個人來,就崔瑚最為特殊。父皇親自帶進來就算了,還帶一個庶子?
在宮裏,尤其是上書房這矜貴學習的地方,哪有庶子的幼兒進入過?
朝臣們送的都是各家優秀的嫡長子!
這忠武公到底餘蔭得有多厚?
厚到崔瑚都敢在父皇面前言行無忌,父皇甚至還頗為寵溺的替人圓場?
憑什麽?
帶着憤懑,大公主想着自己先前太平公主的回應,皇帝并沒有否認,當即提筆書寫公主的權勢。有朝一日她真比太平公主權傾朝野,肯定要除掉崔家!
一個時辰後,明德帝氣得直接将崔瑚的答卷柔成一團。
別的人,從政治軍事文化……甚至各家女孩子都寫詩歌繪畫書法等方面,甚至還有貴女似乎受了崔瑚的鼓舞,直接寫想要從軍,想學習花木蘭。因為唐朝皇帝封花木蘭為孝烈将軍!而本朝忠武公在北疆戰役中,也曾經為有功的婦孺請封過诰命!道女子不用從父從夫,靠自己也能獲得诰命。
是何等的肆意年輕,何等的野心……也不對,挺有祖父風氣!
而崔瑚呢?
還寫坐牢!
寫如何混一張名帖:霸王餐被揍,關進牢房,流放千裏,幹苦役。等遇到大赦天下後,得恩釋放就有罪籍,也算“清白”之人,然後去碼頭扛包。
賺一天花一天,無憂無慮似神仙。
還十分能耐顯擺了一下:生病了沒事,自己也會基本的骨傷知識,可以自己給自己治病,還會采摘草藥呢!
“這……這也叫淡薄名利,換個角度想想,還挺自力更生。”明德帝來回反複調整思維,自我寬慰後,才逼着自己去理智冷靜的幹今日大手筆召集開國勳貴的要緊事——溺嬰!
掃過乖巧等候的衆人,明德帝做了點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各行各業都有建樹,尤其是巾帼不讓須眉,朕很開心。只不過,諸位愛卿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拉長了音調,明德帝望着衆人斂聲屏息,專心的模樣,眉頭一挑,緩緩張口道:“人口。”
瞧着帝王如此肅穆的模樣,二皇子一怔,率先越過衆人,帶着些傲然開口:“父皇,兒臣鬥膽,您是說征兵制度?”
“你帶兵打仗,是兵法說的滔滔不絕,但是你想過兵從何來?除卻軍戶外咱們也得征民兵!”明德帝打斷二皇子還要訴說的話語,擡眸望向在場所有人:“諸位想着詩詞歌賦,也想過買賣經營。那是否想過這些都需要人。而人口,說确切一些就是女人!”
此言不亞于驚雷,震的在場所有人傻眼。有年輕的勳貴繼爵人,甚至沒忍住心中的訝然,脫口而出:“女……女人?”
“因為不管男孩女孩,從古至今都是女人生的!”
“毫不客氣說,女人才是一個朝代繁華的根基。”
這兩句話,明德帝說的是字正腔圓,铿锵有力。
帶着振聾發聩,直擊靈魂的震撼力。
在場衆人,尤其是貴女們全都傻眼了,呆呆的昂頭望着似乎渾身溢出光芒的帝王。
眼下這番場景,若是林祿見了都要驚恐萬分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封建時代會有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帝王。但對于明德帝而言,他不是承認男女的平權,而是自幼作為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他看的最多的便是有權有勢的女人,也看過聰慧的女人争權奪勢,勾心鬥角。甚至他還得讨好寵妃,以求讓自己的親娘在後宮過得安生些,也得讨好嫡長公主姐姐,讓自己在上書房過得好一些。
因此對他而言,聰明的女人,若是多多益善,若是圍繞他這個帝王轉,圍繞他的喜怒哀樂,揣測他的心情,耗費心機讨好他,他不會厭惡,甚至還頗為傲然。
畢竟,哪怕輸給了忠武公,可他司徒運是打敗了寵妃之子,是設計坑過擁有世家後盾的皇兄,是暗暗發力追趕實力卓越的皇弟……是靠着實力,打敗了一衆天之驕子的男人,站在了男人的頂端!
作為目前大周最強的男人,他可以施舍些恩惠。
他不怕女人有出息。
因此女太醫制度,他樂得推行。
溺殺女嬰這惡習,他也要全力去制止。
甚至要借着這件事,打破林祿口中皇權不下鄉規則。
要讓大周四海,每一個村落,哪怕深山老林裏都得刻上——明德帝萬萬歲六個大字!
擘畫着未來十年二十年的宏偉藍圖,明德帝睥睨在場衆人,而後視線看向了上書房的主院,帶着些隔着時光的挑釁:“不管哪朝哪代,戰亂休養生息時都少不了一條法令,強制女子婚配!寡婦再嫁!說白了,也是為了促進生育,為了人口。”
聞言崔瑚困惑的眨眨眼,眼角餘光看向自己右側的牛無恙。
今日是按爵排序。
他是世子爺,排第一位。
而也算經歷大風大浪,都快當爺爺的牛無恙只能排第二位。
但不管怎麽說牛老哥肯定比他懂皇帝這……這莫名其妙的話題。
被厚望的牛無恙也呆愣,恨不得舉手發誓,他是真不懂這個……這個尊貴的親家到底怎麽了。這人口婚姻,跟他們武将扪心而論除卻戰争來臨征兵外,也沒,也不能有其他關系!
微妙的靜默,随之彌漫開來。
明德帝掃掃衆人大眼瞪小眼的呆滞,甚至有些似乎要蠢蠢欲動開口訴說女子無才當不得如此贊譽一事,視線緩緩看向崔琇。
其他人見狀,旋即眼神帶着審視也跟着看向崔琇。
崔琇乖乖站定,确保自己禮儀上挑不出任何的風範,但心跳也克制不住加快跳動起來:皇帝今日召他來是幹什麽的?
望着崔琇也訝然不解的模樣,明德帝壓住心中的猜疑,開門見山,問:“知道朕為什麽把崔琇也宣過來嗎?”
說完也不等衆人揣測,明德帝便自問自答了:“崔瑚先前仗着獨苗苗理直氣壯的不思進取,還踴躍無比推薦弟弟妹妹。可你們看看崔琇這年齡。”
“再想想你們自家。”
“多少個弟弟妹妹,侄子侄女,甚至孫子孫女,繁衍旺盛。”
“而崔家加上這個最小的,目前第三代才四個人。”
“四個人。”
“至于第四代,那更是沒影的事情。”
嘲諷聲撲面而來,崔家兩個第三代互相對視一眼,還是有些困惑。
崔瑚問出聲來:“皇……皇上,您剛才金口玉言說幫我找媳婦呢?”
“朕能不幫你找嗎?不找個好生養的,朕都害怕你們崔家直接斷了香火繼承!”明德帝說着沉着臉:“朝臣們勸朕三年一選秀,開枝散葉,繁衍之事,彰顯國家香火旺盛,後繼有人。朕琢磨着,道理其實也差不多。看看這崔家,忠武公一走,崔恩侯當時才二十三歲,崔千霆二十歲,都還是不頂事的年輕人。”
“崔家在朝臣眼裏,按着那些所謂的朝臣潛規則,就算青黃不接,就算落敗了,畢竟崔家無人為官了。”
“倘若忠武公夫人第一胎未流産,那宣武圍場時,忠武公嫡長子都有三十八歲了!哪怕也不成器,都能蔭庇為官。”
“也算有個官在。”
忠武公嫡長孫聽得這算法,恹恹點點頭。
反正忠武公也不能大白天顯靈,皇上您愛咋利用就咋用吧!
“說白了,崔家其實就斷代了。你們這些第三代看看自己的胡子,再看看嫩得崔瑚。甚至你們出言維護崔瑚幾句,也是看兒子孫子的眼神,也是帶着些憐憫。”
這話過于直白戳心窩,牛無恙等幾個老的三代表情變化來回。最後硬着頭皮,讪讪開口:“皇上,您英明。”
“朕把你們這些人找過來不是聽英明一次的。咱們怎麽發家,《七星将》都有寫。”明德帝道:“朕只是想借崔家子嗣一事讓你們以小窺大,讓朕自我警惕。要知道,大周朝百姓家家戶戶就這麽幾根苗,大周的香火就斷了。”
最後八個字,帶着帝王的雷霆威壓。
也帶着從未有過的又一層驚濤駭浪,吓得幾個小的面色都忍不住煞白了起來。
牛無恙聞言毫不猶豫出列:“回皇上的話,末将厚顏,忝任兵部侍郎。我朝光軍戶便有三十六萬七千八百九十一戶,相比開國初期,是枝繁葉茂,更別提大周戶口年年增多,戶部年年報喜我大周香火永繼!人丁興旺!”
皇帝不會琢磨屯兵吧?
不管是不是,他都得先勸一句,大周目前在籍士兵已有百萬。
是真真實實的百萬之多。
光這人數,都已經被不少文臣置喙了:太平年間,養兵百萬,耗費軍饷無數,是窮兵黩武!
“統計的是男丁吧?适婚女子人數呢?”明德帝一擡手,示意四喜将錦衣衛還有密探調查的信息,分給在場所有人,直接進入正題,不願再鋪墊:“諸位可知溺嬰,溺殺女嬰之事?”
聞言,崔琇剎那間便聽得自己耳畔心跳加速。
女嬰……女嬰這事,還有纏足,都是……都是家人商談一句,而後想着王神醫從醫藥角度想辦法規勸幾句。原以為一連串的事情太多,多到這些“習以為常”的惡俗之事都要緩一緩了。
但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還記得,竟然從王神醫找穩婆之事知道溺殺女嬰後就在調查。
甚至還如此鄭重的提出來。
望着擺放在桌案上厚厚的一疊紙張。每一張紙張上都是密密麻麻蠅頭小楷的字跡,似乎在訴說事情的惡劣,訴說帝王的鄭重與嚴謹。
崔琇倏忽間鼻子一酸,只覺心中流淌着一種難以形容的酸酸漲漲,甚至從心中悄然的一顆心都快要分成兩半了。 因為皇上恩威并施的時候好壞,可……可又真正的像極了子曰的聖人明君,只要對百姓有利的事情,又……又會做。
就在崔琇捂着心口糾結時候,明德帝已經面色沉沉:“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是男人,不會被溺殺。甚至朕若是把開國勳貴所有子弟全都叫過來,可能女孩數量都比男孩多。”
“畢竟勳貴有繼承權,有財産權。而女孩,一副嫁妝就能打發了,用來聯姻也是極好的。”
所有人聽得如此犀利到沒任何情面的話語,吓得膽顫心驚,甚至有幾個人都不敢去看自己眼前的信息,可還是克制不住猜測:這民間到底得亂成什麽樣子,才讓皇帝說如此直白粗鄙的話語?
“朕原以為大旱等天災,災民易子而食,便是局勢所迫之下百姓最大的惡。可沒想到自古以來還有親手殺子,甚至多少人引以為傲萬國來朝的唐朝也少不了溺殺女嬰的惡俗。”明德帝視線定定的望着信息,神情複雜。
一開始,他……他只是鬥口氣而已。
後來想着比過武帝,想着萬皇至尊。
可沒想到查着查着,民間女嬰,在他的統治之下,竟然還有那麽多人未活過一天,甚至一個時辰都沒有。明明糧種已經推廣,農耕書籍也盡可能的推廣了,甚至在武帝時期征兵的士兵返鄉之前,還會教教如何耕種。按理說百姓也可以養活自己,養活孩子了。
但沒想到……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殺人如麻。
追生男子就算了。
殺女嬰,跟殺只雞鴨一樣,輕輕松松,毫無負擔。
“甚至戰國《韓非子》時期就開始記載,民間“産男則相賀,産女則殺之”。此等有違人倫,喪心病狂的惡俗一直延續到本朝,延續到今日!溺女甚至成為民間普遍的做法,尤其越往南越盛星,還有人竟然描述如何溺嬰。道【凡胞胎初下,穩婆率舉以兩手審視,女也,則以一手覆而置于盆,問:‘存否?’曰:‘不存。’即坐,索水,曳兒首倒入之,兒有健而躍且啼者,即力捺其首,兒輾轉其間甚苦,母氏或汪然淚下。有頃,兒無聲,撩之不動,始置起。”】
帝王一字一字,幾乎字字泣血訴說自己看到的信息。
畢竟這都是未來的人口啊,或許裏面就有天賦的女醫呢?或許就有跟崔琇她娘一樣,神神叨叨的人呢?
在場衆人震驚帝王的怒火,紛紛斂聲屏息。
可對于惡俗,除卻幾個年長* 的歷經世事,帶着些凝重,思索擰眉。可不少年輕子弟,甚至崔瑚聞言神色都還有些不以為意。
“崔瑚,你對此有什麽想說的?”明德帝自然也發現了隐約能夠分成兩幫的人馬。于是幹脆再一次點名問崔瑚。
又被帝王點名回答的崔瑚沉默一瞬,便決定老老實實回答:“皇上,小臣其實不太懂為何要溺殺女嬰啊?窮苦人家的孩子,要是養不活不是可以賣掉嗎?我父親後院好多姨娘,都是窮苦出身啊。她們或是揚州瘦馬或者青樓女子,到底也是能夠活着。再學一門手藝,攀附權貴不也行?”
“像我爹也超級好哄的,伺候他開心了,大手一揮放了賤籍成良民。再嫁,甚至還有不少人搶着要呢。也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啊。”
崔瑚迎着衆人訝然的目光,矜持的挺了一下胸膛:“還有,那東城有一秀坊,是我爹的老妾妾妾們開的。她們人老珠黃也不願去莊子養老,就琢磨着繡繡花草。這不,靠着手藝,現在也算掌櫃的。”
“或者賣為仆從?我身邊的采蓮采荷兩位大丫鬟,便是買進來的仆從。她們自幼跟着嬷嬷學習,在一衆仆從中表現良好,升為大丫鬟,每月一兩銀子,也過得不錯。日後若是自梳了那便是嬷嬷,管家理事,如果想要婚嫁,那跟我家裏的府兵,亦或是門客。再……”崔瑚輕咳了一聲:“若是長得好看些,我收入房中,或者送給弟弟們,那……那也是通房丫鬟。在我榮府也算主子了,有仆從伺候。”
“所以,小臣實在不解,這貧窮女孩子不是也挺多出路的,為什麽要殺啊?”
明德帝望着說的發自肺腑的世家公子哥,望着還有幾個公子哥附和點頭的一幕,咬着牙沉聲道:“因為光是嬰兒,就有農家養不活。嬰兒身體弱,需要精心照顧着,而農家,每個人都是勞動力,都是要下田幹活的。所以在他們眼裏,男丁是香火也是能夠幹活的,才有養起來的價值。”
“那您下旨跟老百姓說,不要殺小孩,朝廷出面直接把女孩子買了不就成了。”
牛無恙瞬間覺得自己都開始心焦了,語重心長:“崔瑚,這錢哪裏來?養孩子是很精細的,需要人照顧的。舉個例子,你當初生産,我記得奶、娘就四個。而窮苦的,能殺女嬰的人家,恐怕孩子的母親都無法……無法喂養。”女子生産是大事,挺傷身體,是需要頓頓精心調養的,尤其是産後做月子期間,那更得好生伺候着。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原本伺候的仆從都得翻一番。
要不然怕照顧不好。
那試想一想,窮苦人家,可能連下、奶的鯉魚湯都買不起,導致孩子只能喝米湯,也導致孩子比較瘦骨嶙峋,看着就弱小可欺。
牛無恙想着自己昔年征兵時見過窮人家的孩子,個個瘦如枯柴,個個在軍營吃飯跟八百年沒見過飯的景象,就忍不住深深嘆口氣。
不得不說,皇帝讓皇子一行人戍邊是有道理的。
他稍微知道一些民生疾苦,也是自己入伍當小兵歷練時候看到學到。
否則就會像崔瑚一樣,不食肉糜。
若是……若是皇帝開明些,那文人世家的游學之道應該不錯,他們武将孩子除卻入伍外,可以走出京城看看。也不知道明德帝先前說崔瑚過縣試後游學之事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的話,那他得聯合其他家,一起努力鉚足了勁頭,讓皇帝直接出個規定:武将子弟直接考試過後游學。在孩子游學期間,他們當爹的回京呆兩年也行。互相體諒體諒。
渾然不知被盼望做制度的開創者,崔瑚聽得質疑,不急不緩反問:“那青樓培養瘦馬的錢哪裏來啊?牛老哥,我覺得您是不是想太多啊?皇上既然覺得溺殺女嬰很不好,那就出面把女嬰買下來簽了死契,不就行了?養得活的,好好培養,當醫女啊當宮女都可以。要是有女孩資質實在太差,那也沒事啊。賜給士兵啊。”
“相比軍、妓,朝廷給士兵發媳婦,不是更讓士兵更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崔瑚說着,眸光一亮,一臉真摯的看着明德帝:“您說是不是啊?軍、妓這個非常不好!”
哪怕是帶着削減抄家流放女眷的危險性,但崔瑚一說便愈發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挺不錯的,“人手一個媳婦,讓士兵返鄉的時候多開心。尤其是那些征兵的老百姓。本來窮苦人家出不起錢才入伍的。結果入伍幾年,媳婦有了,還抱上大胖小子了。那不是全家都開開心心?”
聞言,明德帝神色複雜的看着崔瑚:“世子爺倒是說準了一點,婚姻。”
“眼下溺嬰殺的多,十來年後,窮苦百姓個個娶不上媳婦,就意味着戶口人丁減少,就意味着倘若戰争來臨,朝廷抽調的民兵數量不足!也就意味着朝廷戰鬥力下降!”明德帝朗聲說完,橫掃在場衆人:“除此之外,朕之所以動怒,也是因為律法竟然管不到百姓!”
“個個說人命大如天!尤其那些文官,那些歷朝歷代的所謂聖人之言,個個寫要愛民如子。結果呢,又記載如何溺嬰!”
“這些人,其他不提,真憨厚老實,對律法有畏懼嗎?假設有朝一日,這些人被撺掇,就像那東問書院暗戳戳的斷章取義,颠倒黑白,蠱惑民衆。萬一他們說殺了朕,朕的龍血能讓他們生男呢?這些殺女嬰習慣了的人是不是也敢提刀來殺?!”
迎着這一聲尖銳至極的質問聲,裹挾滔天怒火的質問聲,牛無恙帶着衆人再一次匍匐跪地,讓皇帝息怒。
“朕今日召你們來,召與國同歲的勳貴子弟,享百姓供養的爵爺們前來——”明德帝一聲一聲加重在場衆人的屬性,就差直白說一句利益共同體,“就是想要徹底滅掉這一惡習。”
“扪心而論,這場戰役因為習慣因為錢,可能難打。但朕要你們,要我們一起打贏!”
在場衆人腦中空白一片,訝然的看向用上“戰役”一詞的帝王。
“皇上,微臣鬥膽,這……這好像是文官治理,教化百姓的範疇。”牛無恙迎着同齡三代的眼神示意,恨不得有一條縫隙能夠讓自己立刻馬上鑽入其中。可無奈他沒有縫隙,甚至他還倒黴衰的是皇帝親家。
于情于理,他都沒法逃脫。
只能出口滅滅帝王的這股詭異的豪氣。
“我等乃是武勳,按律帶兵打仗便可!”
明德帝聽得這話,嗤笑一聲:“可你們武勳,你們在場家族戍邊,手握六十萬男丁!”
“我朝百萬士兵,你們這些人手裏就有六十萬!朕不找你們找誰?”明德帝反問的理直氣壯:“當年武帝下令軍隊換防帶着推廣糧種任務,東南西北換種試驗,你們也推三阻四嗎?”
“也是文官管嗎?”
牛無恙磕頭。
崔瑚見狀,一個顫栗,邊跪邊示意崔琇跟他千萬不要起身。因為這糧種一事,太能耐的忠武公領頭的。
崔琇唇畔緊咬,默默垂首,但心裏打個大大的問號。
可能是他讀書真的太少了,閱歷也不夠,除卻錢外,他着實不知道為何一項好的利民政策,為何不實行?就像皇上說的那樣,女孩子也是百姓啊!
“朕心意已決,你們若是想要與國同歲,就從軍中開始,告訴士兵生女不用愁,哪怕養不起,也不能溺殺女嬰。至于如何解決不用愁三個字,你們先好好想想。這惡俗一千多年了,咱們不用太急,也可以初步進行探索。”明德帝
說完:“以十年為一期。咱們十年看一次軍隊退伍士兵人口數量,看士兵是否帶動鄉鄰,看能否耳濡目染。”
“當然,十年,咱們按着增加的人口數量,給你們論功增加食邑。”明德帝大手筆着:“我大周百姓從萬萬戶到翻倍,你們食邑數量自然也要翻一番!”
冷不丁聽到這聲厚賞。
哪怕爵位不能封,但……但實打實的待遇翻倍,對在場所有繼爵人而言,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是天大的喜事。
且現如今說實話,各家子孫繁茂,又天下太平沒有戰争就意味沒有戰利品,只能靠着産業靠着食邑過活。而産業呢得經營,有虧損的。
唯一平平穩穩的便是食邑。一點不用操心,戶部收稅後直接送上門的。
“皇上……”
崔瑚一見牛無恙開口,急急忙忙道:“皇上那……那不公平啊。我崔家目前都沒有在軍中。您能不能放寬些條件,比如我提出建議,說跟我祖父學習,給有功的婦孺請戰功,讓有天賦的女子能出人頭地?這也算功勞啊。萬一有個軍戶女,傳了爹娘的勇猛呢,也能戰場殺敵呢?”
“像我身邊的春風秋霜,那便是女護衛。武功了得!她們姐妹若是能夠上戰場,那也是殺敵的好手!”
“行。各家的确人數不一樣。提出建議,可行的也能采納。”明德帝道:“反正一個大方向,咱們從軍隊開始。你們先讨論出來,再跟朝中新銳武勳提。”
衆人一怔。
對,還有新貴。
迎着好幾個躊躇複雜的眼神,明德帝坦坦蕩蕩打感情牌:“朕就是略微偏心眼。跟你們,咱們說直白點,那是祖孫三代的交情,是開國同歲的情誼。像崔瑚,委屈了就說,直白簡單。”
“咱們之間呢溝通也簡單。”
“可新貴,到底還是有些規矩,有些顧慮。”
“說殘酷些,朕都害怕他們從龍啊。畢竟朕的皇子們都大了。”
皇子們:“???”
衆皇子直接噗通跪地:“父皇,兒臣絕無此心。”
“朕先前就說過了,你們去戍邊三年。日後不要動戍邊軍隊,在大周內部,你們對朕不滿,有政見分歧。咱們能磨合就磨合,磨合不了,朕也不介意你們武力解決。”明德帝掃過跪地的皇子們,眼角餘光瞥了眼跟着跪地的崔瑚:“但朕話撩這,我會立你們大哥,嫡長子為太子。”
“你們不服,有能耐自己争。”
“但倘若大皇子,未來的太子在邊關出了一點問題。還有其他皇子在戍邊歷練期間出一點問題,所有開國勳貴繼爵人都聽着,左言右吏也給朕記下來,朕會再生一個。”
皇子們:“…………”
所有勳貴子弟:“…………”
皇帝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震撼,所有人都不知自己怎麽出的上書房殿門,怎麽回的家。
尤其是恍惚見就成為未來太子岳丈的牛無恙。
牛無恙待跨進自家書房大門,直接灌了一壺茶,才壓下心中的焦慮惶然,直接昂頭看向自己頭發開始花白的親爹。但不管如何,此時此刻,有親爹是真的好!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老寶貝了。
“女嬰這事,皇帝沒錯。看看你們這些人想法,尤其是崔瑚那個小混球,他是忘記了,咱們都是泥腿子出身!被那些前朝餘孽鄙夷泥腿子!”鎮國侯面帶愠怒拍案:“個個都是好日子過慣了,尤其是崔恩侯,不知民間疾苦。”
“父親,您息怒。這事兒子倒是琢磨過游學。”
望着震怒的老寶貝,牛無恙趕忙把自己琢磨的計劃說出口。
“等崔瑚縣試,那得猴年馬月。”鎮國侯沉着臉:“要……算了,武将家屬在京到底是規矩,皇帝又擡過武舉了。若是這個節骨眼出去游學,文官得炸了。你跟我一起記着,建議皇帝将武學院的學生游學,帶他們去那些溺嬰惡俗的地方看看。”
“從武學院開始教化。這武學院學生應該從軍戶亦或是士兵中選出來的。他們更能懂些疾苦。然後告訴他們些殘酷的辦法,諸如賣掉女孩子也不能殺。”
牛無恙眸光一亮,趕忙提筆寫下來,“還是得老将出馬,一個頂倆!”
“這又什麽?你們這些人,是被教壞了。你說說戰亂的時候,都是靠武力的。誰管男女啊,能打都上。”鎮國侯說着聲聲嘆口氣:“我們那時候活下來就行。你們這一代代的,還真不思進取。我……算了,回想從前的事情也頭疼。眼下除了老朱還有福王,也沒人能夠唠嗑唠嗑了。”
帶着遺憾,鎮國侯劃分一轉:“皇帝提及唐朝忠武公,什麽意思?”
他其他名人不認識,但名将還是知道的。
郭子儀,是尚父。
唐德宗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為他們設廟享奠,就包括“太尉中書令尚父汾陽郡王郭子儀”。
北宋時期依照唐代慣例,為古代名将設廟,也有郭子儀。
牛無恙聞言,低聲:“看來皇帝應該是放下手下敗下這些閑言碎語,是想要擡舉崔瑚。”
“什麽崔叔?說殘酷些,擡舉一個死人,怎麽擡舉都行。反正擡舉的,軍權以後在司徒軍武學院!”鎮國侯按着額頭青筋:“你怎麽腦子轉不動?恐怕……難怪皇帝這默默無聞的,也能積攢些力量。瞧瞧人這深謀遠慮的,連十幾年後的人口發展都想得到,甚至還讓你們這些開國勳貴将軍功放在了阻止溺殺這事上。”
“皇帝收軍權光明正大,給你們也找了事情幹,不至于空養閑人。文官也沒法叽叽歪歪,畢竟有助人口增長,畢竟愛民如子。這完全一箭雙雕再雙雕啊!”
“不過你記得,你現在,要是真封太子,倒是咱們家開始刀尖上行走了。你以後該退就退,不可貪權!”
牛無恙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父親您放心,孩兒這點知道。不過這封太子,那崔家?”
瞧着兒子眼中的躊躇,鎮國侯冷哼一聲:“崔恩侯要是那麽短見,跟你鬧別扭,那是武帝養大的孩子嗎?他知道大局的。”
“說句殺頭的話,我一點都不擔心皇帝立太子,崔家鬧騰。我倒是擔心明德帝心中憋着的這股勁。”
“啊?”原以為親爹要說什麽殺頭的話,沒想到竟然如此,牛無恙低聲:“您不是說他放下手下敗将的閑言碎語了?”
“我是怕皇上鉚足了勁要跟武帝比較誰的功績大。要證明自己的才華。”鎮國侯憂心忡忡:“這是人性,被比較的總會心中不服輸的,更想要證明自己。”
鎮國侯說着忽然自嘲笑一聲:“我和崔鎮鉚足勁也争過。有時候就那麽一口氣憋着。”
“我們兩都打過敗仗,那些文臣叫嚷和親,那些想要上位的新銳武将差點都要把我們撕了。若不是丹書鐵券的威懾力,若不是開國勳貴的餘蔭,若不是福王這麽一根定海神針在,哪怕有跟皇帝長大的情誼,恐怕也一輩子就毀了,沒法再立起來。”
“所以我們兩被比較,雖然也挺互相不服氣,可打一架,心裏這憋屈發出來就好了。即便後來武帝再疑心,可他堂堂正正少年天子,太祖爺親自教導親自安排輔政,一路送上皇位。我是禦林軍統領,崔鎮是伴讀,就差被捆在一起同生共死的交情。”鎮國侯低聲:“可明德帝呢?”
“他叫崔恩侯從來不是忠武公之子,是崔恩侯,可對崔瑚,喊的都是忠武公之孫。”
“那麽多朝代,他為什麽選唐朝?”
“忠武公都拉出來,對比了。”
“可兒子今年清明去皇陵祭拜祖父,”牛無恙聲音壓得更低:“崔千霆是個替身。當初您還分析,說崔千霆可能暗中給皇帝辦事?”
“且您去大理寺看過那牢裏的榮國公,他不是說了,皇上想給崔家保媒。”
“皇帝直接處理話本閑書,一來是真擔心話本左了性情,二來也是怕崔瑚被帶歪了。且他還給崔瑚布置了有關川蜀的地方志,有關徐國棟喜好的文章。”
牛無恙說着眉頭一擰:“兒子說時候,這明德帝是偏心他的心腹,有些壓崔家了。哪怕一家女百家求,可徐家到底是徐國棟有天賦會讀書才發家,發家才二十來年。配崔瑚這個世子爺,早早學習岳父愛好的文章,讨好嗎?”
“甚至瑚兒十五了,一看就知道,還是童子雞。房裏都沒個通房丫鬟。”
“而那徐家女,孩兒膽大偷掃過一眼,那閨女扪心而論,清貴的。還不如張氏大氣端莊,溫婉賢淑,有點那種……說不出的傲氣。恐怕跟崔家不合。”
“皇帝今日也擡着徐家女。可……”牛無恙嘆口氣:“可能自己看大的孩子也心疼。瑚兒是個務實的,他提名帖這事,扪心而論我都沒想過。就很踏踏實實,很容易滿足的那種。可徐家進京,很明顯是帝王刀刃,也沖閣老位置去的。”
“就怕他們若是成婚了,落得比崔恩侯和張氏還慘的下場。那張氏起碼自幼京城長大,饒是文臣女,各種宴會,跟武勳貴女也都有相交。各種安排妥當。”
“皇帝寧可讓文武聯姻,都拘着崔瑚學文,你以為能讓忠武公嫡長孫娶老親故舊的女兒?”鎮國侯瞧着自家兒子眉眼間的遺憾,面色一板,道:“婚事這一塊,怎麽相處,用不着你擔心。實在湊合不了,跟崔恩侯一一樣,皇帝再賜兩教養嬷嬷,幫着崔瑚。”
“你別想着跟崔恩侯親上加親。以為自己成太子岳丈,就可以提攜一下自己小兄弟了。”
“爹,我哪敢那麽想啊?我們兩家不是有仇?我知道。”牛無恙飛快道:“我就是琢磨還不如尚公主。那醉打金枝不是挺有名?皇帝既然想追捧忠武公,也來這麽一出啊!”
“從此後,世人多學一出大戲——丹書鐵券和玉玺對砸着玩?看誰更硬?”
“咱們大周朝也要點臉面。”
牛無恙沉默。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讓咱們家閨女秋狩的時候看看徐家那閨女參加不參加。”鎮國侯低聲:“尤其看看腳。”
“爹!”牛無恙驚恐的站直了身。
“你什麽眼神?”鎮國侯氣得拿茶壺砸親兒子:“讓我孫女看看對方是不是小腳,就那種奇形怪狀的小腳。小腳女人,不能要。”
“你崔叔當初跟我打架跟我哭呢,兒媳婦什麽都好,就是不愛動彈,結果難産,導致身體不好。所以這腳,咱們懂點骨傷治療的也都知道,腳重要啊,按摩穴位舒筋活血的。”
牛無恙松口氣:“也對。可……可徐家會參加嗎?”
“皇後擡着徐家閨女當大公主伴讀,不就是為讓徐家打入京城千金圈子嗎?皇帝有心戳合,那肯定會帶着人參加秋狩的。”鎮國侯篤定:“秋狩可是咱們武勳相看女婿的大宴會。”
秋狩除卻武勳參加外,最重要的參加人群是武舉以及各地駐軍派出的精銳。
後者是真正來展現自己的武學技藝,骁勇善戰的。
所以自然而然也成為武勳挑選女婿的好時候。
想着,鎮國侯低聲:“你派虎……算了,你親自去對面問問,秋狩怎麽安排?若是真要相看,崔恩侯好歹也得從牢房撈出來。”
“撈他出來還不如讓崔千霆回來,起碼這個能打獵啊 。崔恩侯彈弓都玩不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牛無恙聞言迎着老爹操勞的銳利眼神,急急忙忙親自去後院翻牆進榮府。
與此同時,相看的另一位當事人徐鳳嬌回到自己的新家,皇帝禦賜的府邸。望着府邸上簡簡單單的徐府兩個字的匾額,徐鳳嬌緩緩籲口氣。
正打算邁步入府,就聽得耳畔傳來一聲清冽低沉的聲:“嬌……妹妹,你回來了?”
徐鳳嬌望着自己父親的養子,她的哥哥許翎,神色淡淡的斂裾行禮:“大哥。”
瞧着動作标準,甚至神色都有些疏離的徐鳳嬌,許翎隐忍着心緒,颔首回禮,“父親今日有宴,我現在去接他。你在書房稍等片刻。”
徐鳳嬌嗯了一聲,便徑直入府。哪怕她能夠感受到身後一直有一道深情的目光注視着,但也不會回頭。
畢竟晚了。
原以為他們可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等來京考試後再向父親坦白。
但慢了一步,帝王修書一封,于情于理都是拳拳愛護之心,細細替徐家安排好了入京之事,閣老之路。而父親對此也欣然接受,不是權力思索,而是滿腔父愛,只求獨女能夠擁有一眼望到邊,甚至子孫後世永葆富貴的順遂,安穩。
想着,徐鳳嬌輕笑一聲。在書房內緩緩泡起了茶。
貢茶,大紅袍。
崔恩侯愛喝,所以皇帝多賜了他們徐家一些,力求她日後跟得上崔家的喜好。
等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後,徐鳳嬌望着雖有酒氣,但眼神清明的父親,行禮過後,低聲訴說自己今日的遭遇,“尤其是我等伴讀走後,皇上談及人口,以及溺殺。”
“公主對此毫無頭緒,拜托女兒一起想辦法,我才能出宮。”
“女嬰?”徐國棟眉頭緊擰:“皇帝不像興戰之人。考慮十幾年後的人口,這……大興土木?”
眼下需要徭役的工程也就黃河以及地宮。
可地宮修建是按着規章而行:皇帝登基後就開始修建陵寝。
所以一晃眼都快十年了,陵寝主體都完工了,也就陪陵還需要細化一二。
至于黃河,倘若真有良法,那黃河沿線的百姓甚至可以踴躍報名,只求能夠治水,讓自己不用每年汛期心驚膽顫。
思忖着,徐國棟道:“這事,讓為父琢磨琢磨。那崔瑚,你覺得如何?”
邊說徐國棟眼角餘光飛快掃了眼自己的養子。
許翎,若是他早十天半月知道兩個孩子有些情愫,那也會答應。
可偏偏是他接到帝王信箋後,這兩才開口。
作為父親,他……他是認可崔瑚的。
除卻需要有些開枝散葉的壓力外,崔瑚幾乎算好女婿了。有爵有錢有顏,脾氣也還行。且說句難聽的話,要是他有朝一日不甚出要命的大事了,崔家是個會替他收屍安葬的人。
而許翎,他……他作為岳父的話,不敢去賭。
賭一個身世坎坷,需要背負家族厚望,讀書發家之人的良心。
徐鳳嬌言簡意赅:“挺好。”
“真的?你不是要才華?”徐國棟聽得如此評價,有些訝然。
“倘若崔家,真的上下規矩,也願有強勢的當家主母。”徐鳳嬌傲然道:“那女兒督促夫君上進,争取秀才,應當沒什麽問題。畢竟崔瑚也的确的有些踏實本分,也知道律法規矩。那就證明還可以教。不是盲目無知的纨绔公子哥。”
“可他無才,那大興縣答卷……”許翎聲音帶着些急切開口道:“基礎太薄了。”
“無妨。畢竟……”徐鳳嬌回想崔瑚的容貌,輕咳一聲,“皇上真的金口玉言,沒說錯一件事,長得是極好。父親,您……您去一看一樣就懂,尤其是他一臉無辜的看着皇帝,那帶着些撒嬌的神情,就好像黑白熊。只一眼,看着都讓人心軟幾分的那種。”
徐國棟有些震驚:“鳳嬌,你……你确定?”
“父親我确定,要當世子夫人!”徐鳳嬌目帶篤定:“求您想辦法也助我在秋狩的時候好好表現!”
要尊要敬外,最好還要一點點的愧疚。
讓她能夠一進門,就快速掌握崔家內緯!
渾然不知道徐鳳嬌早已規劃好一切,崔瑚在看完《女論語》封面後,看看崔琇又看看崔玥,目瞪口呆:“能不能讓我爹娶昌平姑姑啊?”
“要不我娶昌平姑姑也行。”
“我難道看完他爹的愛好書單,還要看她的啊?這姑娘說什麽我都不懂啊。皇上是不是按着他自己喜好給我找媳婦啊?”
“啊啊啊啊,要瘋了,我不要去參加秋狩了!”
“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