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杜絕信息差
第066章 杜絕信息差
不過……沒事的!
又一次殿試而已!
可以的!
未來的狀元郎!
權當積攢殿試經驗了!
穩住!
從容科考!
崔琇做着心理建設, 小心翼翼觀察着眼前“父慈子孝,雞飛狗跳”的局勢。瞧着帝王雖然面色鐵青,滿身怒火, 但眼神似乎也掃向他崔琇,似乎希冀和稀泥。
見狀,崔瑚趕忙擡手抱住堅持己見的獨苗苗大腿,飙高了音調加入勸和戰場:“瑚大哥哥, 您也冷靜!能先說說具體的細節嗎?我實在想不明白您離開營帳短短兩炷香不到的時間, 怎麽就跟徐小姐碰面了?不是約好會仙橋見嗎?這……這還沒到約定相見的時間啊!”
——第一步, 搞清“題目來源”否則都無從下筆。
一聽崔琇格外強調的時間,崔琮和崔玥也目光帶着困惑看向崔瑚。
這安營紮寨也是按着尊卑秩序來的。崔家營帳距離帝王營帳需要一炷香時間。
營帳距離會仙橋,也要兩炷香時間, 哪怕騎行也需一炷香時間。
所以這一來一回, 從時間角度來看的确太過“高效”了。
“對,到底發生了什麽?”牛無恙聞言也迫不及待的開口, 邊飛快打量了眼格外生氣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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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而論,明德帝到秋狩的時間段總會格外的暴躁。
可今日一見, 明德帝的暴躁不像是淪為忠武公“手下敗将”的暴躁, 不是無能的憤怒,自卑的……自卑的扭曲。
哪怕是想推着忠武公做尚父, 氣惱崔瑚“慫”毀了滿盤的計劃, 但……但……說實話這架勢, 是比崔恩侯這個親爹還親爹,渾身上下透着對着自家不成器的兔崽子束手無奈的狂躁, 甚至都有些對崔瑚前途“渺茫”的不安。
與此同時, 明德帝迎着傳入耳畔也算一針見血的話語,沉着臉, 幽幽的瞪着崔瑚。
感受着衆人落在自己身上極其複雜的目光,崔瑚趕忙訴說自己一路的行程,委屈巴巴的望着能替他撐腰的長輩:“牛大伯,我很聽話的,一出門就差跑着去找皇帝爹彙報。結果皇帝爹回了一句知道了。得了回應,我以為皇帝爹心中有數了,那我就帶着随扈去會仙橋了。畢竟你們都千叮咛萬囑咐要早到。”
“等我騎馬趕到的時候,就見徐家兄妹兩已經到了。竟然比我還早。”末了,崔瑚忍不住感慨一句。
聞言,崔琇想起先前牛無恙提及許翎放蛇之事,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竭力昂頭,不敢錯過崔瑚接下來的據說。
崔琇都如此緊張,年長的崔琮崔玥自然也是想到牛無恙告知的消息,不約而同一眨不眨的看着崔瑚,恨不得自己的雙眸能擁有齊天大聖火眼金睛的功能,将崔瑚裏裏外外都詳詳細細的檢查一遍。
牛無恙眼角餘光掃了眼簾外。發現簾賬都嚴嚴實實的,紋絲不動,當即心理有數:帝王的人馬定然守在門外。琢磨着,牛無恙也頗為緊張的望着崔瑚。
他不告訴崔瑚自己查探的消息,就是怕遇到這種情況:許翎跟崔瑚碰面。以崔瑚的能耐,恐怕完全沒法“心平氣和”的跟許翎寒暄。
可按着崔瑚所言,情況也不對啊——若是徐家如此積極主動,那川蜀總督咋不積極送點土特産?
冰炭孝敬這事算“光明正大”?
清官要是清廉到官場潛規則都拒絕,那也不可能短短十來年爬到總督的位置?
因衆人心有所思神情凝重,因此略微尴尬的氣息在營帳內流動。
崔瑚迎着所有人落在自己身上審視的打量,還以為是好奇八卦相看的具體過程,因此也就複述的愈發詳詳細細,恨不得不遺漏任何細節要點:“徐家小姐帶着帷帽,但也一身騎裝,看着挺精神的。許翎讀書人,文* 質彬彬的。我們互相行禮後,他寒暄兩句,就離開了。我和徐家小姐一開始是挺尴尬的。說實話她帶着帷帽。我也看不見她什麽表情,不知道她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所以我思來想去就問她願不願意釣魚。”
“釣魚?”牛無恙眼皮一跳,忍不住打斷崔瑚訴說:“你會……你會釣魚?你別給我說你拿着叉子下河叉魚?!”
明德帝眉頭緊鎖,定定的看着崔恩侯的種。
崔恩侯雖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只會彈弓捕獵,但下河撈魚玩水的本事還是一絕的。
“我會釣魚!二叔為了讓我們在縣試考場坐得住,為了讓我們修身養性,就訓練我們釣魚。”崔瑚邊說委屈的瞟了眼明德帝:“二叔也偏心眼的。我爹就可以提前交卷,我和琮弟弟就不能提前交卷。”
冷不丁被堂哥稍帶一句的琮弟弟聞言一點都不感動,面無表情催促:“哥,說重點,到底怎麽會落水啊?”
崔琇重重點頭,邊擡手摸摸自己脖頸。
人小就這點不好,得昂着頭觀察周邊。
以致于脖子酸。
“徐小姐說她可以釣魚。那我就十分積極介紹自己為什麽選擇釣魚——”崔瑚說着話語都帶着些滿滿的驕傲:“我跟她說我會釣魚,還會殺魚,甚至還會烤魚。哪怕在深山老林裏,我都能靠自己養活自己呢。假設有一天我們兩流落在外,跟着我,但凡我有一口吃的都不會餓着她!就像老話說的那樣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聽得響徹耳畔的話語,崔琇有瞬間覺得自己脖子好像落枕……不……好像懸着鍘刀。
還是被磨得锃光瓦亮的那種,鋒利的要命。
正雙手都摸着自己脖頸,想要緩一緩發寒感覺時,崔琇就聽得一聲帝王怒吼,帶着铮铮殺氣,道:“朕當衆收你做義子,就差直白的保證你榮華富貴了。結果,你跟朕安排的相看對象說去深山老林?是心生怨怼,覺得朕在試探你?!”
迎着鋪天蓋地,迎頭來襲的殺意,崔琇這一刻發現自己不用人教,都十分機警且乖順的雙膝跪地,甚至還拽了拽崔瑚的衣擺,示意人跟着他一起跪地。
畢竟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啊。
且連牛無恙都跪地了。
牛無恙邊跪地,邊掃眼崔千霆的種們。瞧着三個崽都乖覺的跪地口呼皇上息怒,他不由微微松口氣,而後硬着頭皮開口:“皇上,您……您息怒,這崔瑚吧打小……”
“打小就雄心壯志?”明德帝冷冷截斷牛無恙的話語,直勾勾的盯着崔瑚,“朕就奇怪了,別人家歷經風雨動蕩,基本都是年少老城,頗懂人情世故。崔瑚你是懂還是不懂?”
尖銳的質問似乎能刺破營帳,直沖宣武圍場上空。
仿若在說崔瑚似在扮豬吃老虎。
崔瑚望着瞬間面色凝重起來的兄弟妹妹們,望着被帝王怒火吓得膽顫的弟妹們,瞬間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枉:“我難道還不夠懂人情世故嗎?我顯擺自己會的,叫揚長避短!皇帝爹,皇上,您總不能讓我顯擺才華吧?為了體現對您的愛屋及烏,琇弟弟帶着我把那個唐朝那個女官資料讀了好幾遍!”
尾音夾着明顯的怨念,帶着些小兒的撒嬌,沖散了些營帳內的肅殺氛圍。
尤其是話音落下,明德帝還明顯的發出一聲嗤笑。
衆人:“…………”
“您扪心自問,我能跟徐家小姐聊才華嗎?至于聊其他,比如我最愛的衣裳之類……”崔瑚反手指指自己穿着的衣服,掃過帝王似帶着不屑的眼神,憤慨無比:“我這套石青三藍蜀繡氅衣,我自己穿着都別扭。且更別提聊起來,萬一想起前仇舊怨怎麽辦。您保媒呢,那些川蜀官吏都不給我送冰炭孝敬。”
明德帝聞言掃過崔瑚的衣服,擡手摸了一把衣料。
感受着入手的柔順,明德帝垂首掃了眼牛無恙:“這是貢品月華錦?”
“回皇上的話,是大皇子妃賞賜微臣的。”牛無恙恭敬禀告。
明德帝嗯了一聲,看着近在遲尺的崔瑚。
崔瑚委屈的扁扁嘴:“聽見了吧?您态度反反複複的,除卻開國勳貴子弟,基本都沒小孩跟我玩,還好意思說我試探您?試探您有意思嗎?那些朝臣都不給我這個世子爺最基本的官場潛規則!”
說着,崔瑚想起自己曾經受過的委屈,恨不得擡手把自己衣服脫下來朝明德帝丢過去。
是他們家大氣好不好,努力想着國家,想着大周朝,沒去想家仇。
結果還得被懷疑來懷疑去!
煩死了!
萬萬沒想到崔瑚竟然還敢光明正才,堂而皇之,甚至理直氣壯問皇帝要官場潛規則。明德帝直接氣樂了:“冰炭孝敬?崔瑚,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什麽立場跟朕說?”
一個字一個字,幾乎咬着牙龈說出來,就差在直白說兩個字:貪污!這他娘的是集體貪污受賄,是仗着法不責衆的官場陋習而已。
牛無恙瞧着脖頸都氣青紫的明德帝,眼神一掃崔家三人,示意三人安靜,最好就是讓皇帝幹脆想不起他們的存在。
崔琇收到牛無恙的眼神示意,表示自己懂。
懂!
聖賢書也不教帝王偏心眼的問題!
什麽八股破題法都沒用,眼下最有用的還是祈求祖父在天之靈保佑。
就在崔琇腹诽時,崔瑚盯着帝王的憤怒,反倒是氣得吹胡子瞪眼,憤憤道:“資格?您剛才那麽兇,跟我二叔恨鐵不成鋼的架勢一模一樣的。那您又不是以皇帝身份跟我說話,我還不能委屈抱怨幾句嗎?”
“朕都能被你氣死!崔千霆也算悉心教你吧?你怎麽就跟崔恩侯一個德性?”明德帝瞧着還敢委屈巴巴的崔瑚,恨不得擡腳踹一下:“那徐家千金是不是也是被你嫁漢理論給氣着了,一失足跌入湖裏了?”
竭力讓自己專注眼下要緊是,明德帝問道。
“那姑娘還挺賢惠的,聞言還說我風趣。是大公主帶人來看熱鬧了。”
此言不亞于晴天霹靂,震的明德帝一驚,打斷崔瑚話語,帶着些銳利的審視看着崔瑚,不錯過人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意味深長問:“大公主?你們兩相看,大公主帶人來看熱鬧?”
話說到最後,明德帝聲音都帶着些顫。
他想過千千萬萬,還真沒想過自己的閨女會鬧事。
跪地的四人聞言也直接有違禮法,擡眸看向崔瑚。
大公主和崔家這個關系……
屋內氛圍都因衆人詭異的沉默,直接落針可聞。
崔瑚迎着衆人複雜的神色,一怔。撞見崔琮張口無聲比劃的“府邸挖墳”四個大字,崔瑚吓得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回過神來趕忙開口強調:“義父您千萬別胡思亂想。我爹雖然因為府邸改制的問題大鬧一場,但這矛盾根源不也是朝臣試探皇帝嗎?”
明德帝緩緩逼着自己擡眸看簾賬。
透過簾賬,他可能看見在天之靈。
在宣武圍場,他不跟崔瑚一般見識!
不生氣!
另一邊,當着皇帝的面質問一句後,崔瑚坦坦蕩蕩着:“我爹耳提面命過的,恩怨分明。且他還是很憐香惜玉的。他自己可以罵公主幾句,但他說了我們大男人還是要認清楚仇敵是誰,沒必要揪着一個小姑娘計較。”
小姑娘他爹呵呵冷笑一聲:“是,你爹挺恩怨分明。”
“所以嘛,我見大公主也還是很規矩行禮問安。且除卻公主外,還有文家、黎家的幾位千金,也有千金的未婚夫婿。還有許翎。”崔瑚訴說湊熱鬧的人員,又解釋道:“這一群人湊一起,說白了不就是好奇相看嘛。今日若是其他人相看,那我也肯定會帶着弟弟妹妹們來會仙橋湊熱鬧啊。打趣幾句,再看當事人臉紅。畢竟來會仙橋的,基本就算過明路的。”
敏感捕捉話語中關鍵詞“許翎”,屋內衆人神色齊齊帶着些肅殺。
而崔瑚還在費力解釋他這回跟大公主見面了,是真的挺和諧的,“跟鬧洞房性質差不多,圖一個好玩。我是為了顯得穩重,才沒帶着弟弟妹妹。否則帶着他們多方便,要是聊才華,直接讓琇弟弟表演。”
明德帝:“…………”
牛無恙:“…………”
弟弟妹妹們:“…………”
“所以你們鬧到湖裏了?”明德帝擡手按着額頭青筋。
不找個活潑的義子他都不知道京城天之驕子們還這麽……這麽活潑,這麽閑的慌!
秋狩啊,這是經營人脈的大好機會啊。
且也是賺錢的大好時機啊。
打來的獵物,那都是歸屬狩獵者所有的,是光明正大賺取皇家福利的好機會!
想當年他能發家除卻抄書外,也就是靠着打獵賣野味致富的。尤其是白狐,一來在一群獵物中不算顯眼,二來最重要一整塊撕下來賣給不差錢的,但差門路的商賈,幾乎一塊完整的狐貍皮都能賣出千兩銀子……
想着自己曾經步步為營,賺錢養家糊口的熱血過往,明德帝瞥了眼崔瑚,滿滿嫌棄。
他十五歲,靠自己賺了十萬兩,開了兩家店鋪了。
也找到兩個幫手,有初步的班底了。
崔瑚聞言笑容一僵,小聲訴說:“這……這我也真不知道。我看徐家小姐隔着帷帽都挺不好意思的模樣,就讓采蓮他們多拿些釣魚竿過來,邀請他們一起加入釣魚。因為我爹說了面對打趣的八卦看客們,就讓他們看。且畢竟妹妹也說了徐家初來乍到也要融入貴女圈子。”
“結果大家排座位的時候,那推來推去的謙讓,就……就徐家小姐一不小心,噗通掉水裏了。”
解釋完落水的細節後,崔瑚不解:“皇上,您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您這麽氣勢洶洶讓我滾回營帳反省是為什麽?”
“朕兇?朕收到消息的時候正跟徐國棟下棋聊天!”明德帝面色鐵青,恨不得手直接拍崔瑚腦袋上:“結果侍衛來報落水了。朕這個義父的臉面差點都沒了!”
“你身邊丫鬟會武功,那公主身邊也有會武功的丫鬟?為什麽會是狗救人?”明德帝說着又忍不住火冒三丈:“為什麽?!”
崔瑚聞言擡手……本想指指崔琇的,但撞見還跪地的崔琇,幹脆反手指指自己,回答道:“我家狗救人救習慣了。他們被訓練出來了,會第一時間沖出去的。”
不第一時間救不行,崔琇比較軸。寧可自己跟個秤砣一樣在水裏撲棱,都不願開口呼喊府兵下水撈人。
“那你第二時間沖出去,不行嗎?”明德帝瞧着還敢手指頭指着自己,一副獨苗苗好厲害架勢的崔瑚:“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會水啊!且水性不錯!”
“那是為了自保,不是為了救人。”
“崔瑚!”
牛無恙聽得帝王的又一聲咆哮,連攔都不想攔了。他發覺自己還是跪着當木頭人輕松。反正不管怎麽樣,明德帝先前那一聲尚父,就足以說明崔瑚餘蔭之厚了。
所以崔瑚被罵幾句也沒事。
眼瞅着牛無恙竟然無動于衷,崔琇瞧着帝王逼近自家獨苗苗世子哥哥,絞盡腦汁轉動自己所學的一切知識,開口。因為急切,話語到最後都有些破了音:“回皇上的話,草民……草民覺得哥哥說的也沒有錯!我曾聽父親訴說祖父的用兵理念:向生而死!”
聽得身後響起稚嫩又喑啞的聲音,明德帝面色堪比包青天,死死的盯着崔瑚。
不提這回落水是否意外,他這個當皇帝的實在是搞不明白崔瑚到底……到底怎麽就那麽阿鬥。不同崔恩侯,那明面上反叛,連書都不讀。崔瑚是乖巧的,練武用心,讀書也算用心。
可……可偏偏做出事來又那麽荒誕!
沒長腦子!
就崔瑚這樣的缺心眼,還慫,忠武公昔年……昔年哪怕隔輩親,恐怕也不敢順着武帝的設想,讓崔恩侯登基稱帝。
他雖然因此對崔瑚放心,但……但一對比崔瑚的言行舉止,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親生的孽障。
大兒子野心勃勃,雖然皇後精明籌劃,可承恩公家族插手太過了。
二兒子也是個雄心壯志的,一穿越唐朝恨不得建功立業,手握重兵。可惜竟然都不如崔瑚,崔瑚還實在想得到戶籍路引。這夢想當将軍的老二,卻連兵馬糧草這些重要軍需後勤,是一點都沒想,就想着雄兵百萬呵呵微風。
老三……
止住自己羅列一群兒子的優缺點,明德帝眯着眼幽幽的盯着崔瑚,靜靜的聽着崔琇,聽崔琇的巧言令色。
壓根不知道帝王此刻心中正吐槽他崔琇,崔琇見帝王沒有開口打斷他的話語,便硬着頭皮繼續道:“戰争是會有犧牲的。前鋒隊伍,尤其是海上的前鋒隊伍,那都是得面臨大炮屠戮的。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是個人都會因此心生恐懼。所以忠武公不管在哪個軍隊歷練,都是一直陪着前鋒隊伍練,一直教導前鋒隊伍學會向生而死這個詞。”
“從人性出發,務實的告訴衆人告訴所有入選的士兵,戰争的危險,戰争的殘酷性,因此他們需要向往加官進爵,向往活着,向往家人,向往大周繁榮富強。”
“相比太過深奧的大義,士兵們其實也更喜歡直白的金銀官爵,死後的撫恤安葬一說。因知道自己死後的一切安排,所以前鋒隊們無懼無畏,所向披靡。”崔琇察覺到帝王似乎緩緩回眸盯着他,沉聲一字一字說道。
對于崔鎮的練兵之道,他第一次聽聞也挺驚駭的。竟然沒有熱血的國家大義,沒有慷慨赴死,守、土、安、邦的忠勇豪邁,竟然……竟然粗俗的只是黃白之物,只是利益誘導。
但細細想想,也的确符合聖人之言——“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只不過言語直白了些,在文人眼中或許就顯得幾分庸俗,不如舍生取義這樣壯烈的詞彰顯風骨。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崔家崔鎮就是這麽務實風格,那崔瑚從自身角度出發,用狗救援,也很合情合理!
且祖父保佑啊!
再一次默默暗暗祈禱後,崔琇謹慎着開口,繼續道:“因此我父親也是教導我們先務實,先确保自身的安危。”
在“自身”一詞上,崔琇做了重點強調,無視頭頂愈發炙熱的視線,做了總結:“故而瑚大哥哥先顧及自己安危,從他的教育來說,從他的身份來說是一點都沒有錯,甚至也是彰顯崔家的擔當。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幸。”
“他若是因此出了些事,大伯該如何,崔家未來該如何?”
聽得響徹耳畔的假設,獨苗苗崔瑚點頭若小雞啄米。但下一瞬崔瑚迎着帝王橫掃過來的銳利眼神,只能硬生生止住自己獨苗苗的尊貴傲骨。他咬着牙轉動腦筋,順着崔琇的話語想了又想。
想想自家祖父的能耐,想想親爹二叔有什麽交代。
想着想着,他忽然眸光一亮,道:“皇上,我琇弟弟說得對。真的,我二叔就是這麽教我,也是這麽教我爹的。我記得——”
說着似想起了什麽,崔瑚扭頭看了一眼簾賬。
明德帝見狀,忽然間覺得剛才一聲“皇上”跟天籁一樣動聽。
于是他又忍不住帶着遷怒垂首瞪了眼崔琇。
要不是崔琇神神叨叨的鬼神之說,他何必收崔瑚當義子?
埋汰着,明德帝瞥了眼腦袋轉回來,神秘兮兮,一副要分享小秘密模樣的義子。
崔琇無視明德帝埋汰的眼神,湊近人身旁,低聲道:“皇帝爹,我跟您偷偷說。您可別跟我爹他們說。還有您看在我跟您分享秘密的份上,您讓牛大伯他們先起來好不好?”
邊說崔瑚帶着哀求,望着明德帝:“是大秘密哦!”
明德帝冷哼一聲。
牛無恙都不用看帝王臉色,一瞅崔瑚這把皇帝當爹的架勢,就頗有自知之明了:“侄子,伯父老了,跪着聽你的秘密,算腳踏實地。”
一直跪着的崔琮恨不得直接去捂崔瑚的嘴。但他也沒辦法。崔瑚終究要自己處理一些政務的。畢竟他們這些崔千霆的崽,不能跟着崔瑚一起上朝堂,替人出謀劃策。
所以現在說也行。反正明德帝恐怕在崔瑚身邊也安排了不少密探,知道崔瑚的所有事。
有些事崔瑚自己說出來沒準效果更好。
崔玥也發表意見:“哥您先說。跪着也安全。”
崔琇鄭重點頭。
見狀,崔瑚唇畔一張,飛快道:“那我說了啊。我爹跟我分析了,我祖父之所以自刎,是因為他只想當武将代表,不想做輔政大臣。雖說輔政大臣權利大,可一旦坐上那個位置,身份變化了,看待問題的角度就會不一樣。作為輔政大臣,他就得文武均衡。”
“可作為武将,他這輩子最最最想要推動武帝爺确定一條軍法——”本想顯擺一下自己知道的小秘密,但轉眸間崔瑚撞見了帝王深邃的,含着威壓的眼神,直接雙膝一跪。
膝蓋碰到帳內鋪着的波斯地毯,崔瑚感受着雖然柔軟但也的的确确挺牢靠,眯了眯眼,覺得弟弟妹妹們不夠義氣:果然跪着比較有安全感。
“給朕老老實實說,睜開眼!”明德帝眼角帶着顯而易見的陰鸷,陰沉沉的剮着崔瑚。
“您別這麽看我,我也是聽琇弟弟用祖父的用兵理念才想起來我爹昔年抱着我叨叨叨過。他曾經逼問過崔鎮為什麽要以退為進欺負皇帝叔叔,而後崔鎮回答他想要軍隊保持戍邊的純粹性,不想保家衛國的士兵淪為皇子奪權的工具。”
軍隊很容易被帶成私家軍隊,比如崔鎮,把好好的邊關軍直接帶成了崔家軍。大部分崔家軍似乎都忘記了是朝廷收的大周百姓糧饷,才有稅銀給軍隊置辦盔甲戰馬兵刃,才有糧食才有軍饷……這樣的情況對于朝廷而言,是危險的,所以朝廷官吏又會琢磨着變着法數着米粒,免得崔家軍居功自傲,免得崔鎮戰功赫赫插手皇子奪嫡。
崔瑚說完感慨,總結道:“因此據我爹說武帝爺當初頻繁去信給各路大軍,其實也試探……嗚嗚……”
猝不及防聽到十幾年前都已經塵埃落定的事情,明德帝直接一把彎腰揪着崔瑚衣領,一把拉着人起身與他四目相對:“你再說一遍,武帝當初頻繁聯系将領是為了什麽?”
哪怕先前戲谑一聲腳踏實地,但駭然聽聞這事,牛無恙也控制不住面色一遍,擡眸定定的看着仿若被掐着命運咽喉的崔瑚。
他雖然戍邊過,可介于牛家是“軍中老二”,在皇子奪嫡時期,他也是被親爹直接送回京當人質的。但鎮國侯當初在外。
倘若武帝有定軍規的心意,或者……或者确切說崔鎮有如此愛軍之心,那恐怕鎮國侯是……是會擁簇崔鎮黃袍加身的。甚至沒準都是鎮國侯直接給崔鎮套上龍袍。
畢竟皇子奪嫡,雖然戍邊三大軍隊沒怎麽動蕩,可……可地方駐軍尤其是京師兵馬,卻是淪為争權奪利的工具。從太子死後矛盾正式激化開始,短短三年時間,換了四任京城節度使,死……死了四萬九千八百一十六名将士。還有錦衣衛和禦林軍,變化更是頻繁,死了五千三百一十六名。
這個數據,他親爹鎮國侯和福王統計的,當年也是他們安排的撫恤。
可再這麽安撫,但終究也是一個家庭失去了親人。
就在牛無恙傷感時,崔瑚只感覺自己這一刻完全無法呼吸了,就好像當初感染天花,命懸一線時。稍微吸口氣,都疼得難受,還渾身瘙、癢,還不能撓。整個人比受酷刑還難受,折磨得他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他不懂啊。
“您……”崔瑚使勁掙紮,雙眸瞪得跟銅鈴一樣望着滿面陰沉,甚至都有些肉眼可見激動的帝王:“您……您不都愛民如子,連女孩子都關心嗎?怎麽一聽修軍規的事情那麽激動啊?說好天子戍邊?”
這事按着明德帝說天子戍邊就應該不算什麽大秘密啊。
大家不都是殊途同歸,想要大周更好?
聽得變調了的話語,明德帝更急切了幾分,雙眸簇着熊熊火焰,問:“崔恩侯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抄……我……”
明德帝緊繃着最後的理智,松了手,但眼神一直死死的盯着崔瑚。
崔瑚瞬間趔趔趄趄的站着,邊大口大口喘氣:“你……我……我要我爹……”
“到底什麽時候跟你說的?”明德帝口吻急切,追問道。
瞧着明德帝周身萦繞着陰鸷的氣息,完全不像平時威嚴的帝王,也不像私下相處偶爾帶着溫和的帝王,跪地的四人齊齊給崔瑚使眼色,趕緊說。
崔瑚雙手輕拍這自己胸膛,邊順氣邊帶着恐懼看着明德帝,害怕着:“我……我爹定下抄家流放家規的時候說的。您……您……”
想想自己在牢房的爹,在皇陵受罰的二叔,崔瑚鼓足了勇氣,問:“皇上,小臣鬥膽,這話……這話對我爹來說也不算大逆不道啊。”
崔恩侯幹的大逆不道多了,誰都知道抄家是刺殺皇帝的宣告,更別提托夢的時候了,直接吆五喝六的,逆着帝王的意思。
可明德帝雖然發怒,但最多也是損着,“關押”崔恩侯在榮國府,沒真正要了崔家的命。
明德帝迎着崔瑚此時此刻還敢一臉無辜的模樣,手指緩緩捏緊成拳。
看看,大逆不道成了家常便飯,連他這個帝王都不在意了,都習以為常了。
可是……可是他一輩子就大逆不道過一回。
一回!
結果有可能是揣測錯了帝王用意:武帝頻頻去信戍邊軍隊,不是為了打壓兒子?
結果顯得他們這些逼宮篡位的皇子是喪心病狂,狼子野心?
這個真相或許太可笑了。
自嘲的嗤笑了一聲,明德帝嘴角弧度緩緩往上,帶着些詭異的溫柔,擡手拍拍崔瑚肩膀:“記得,你是朕的義子,喊父皇。皇帝爹不倫不類,朕可以忍受這撒嬌的叫法。但以後再開口喊皇上,朕殺了崔琇。”
原以為都沒自己的事情了,沒想到最後又“峰回路轉”的,自己小名小命都被帝王點了一下,崔琇偷偷的擡眸瞄了眼明德帝。
只一眼,他就吓得立刻馬上垂首,不敢再窺伺龍顏。
因為明德帝此刻……此刻顯然的處于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陰狠狀态中,可……可偏偏嘴角又帶着些溫柔的笑意,尤其是一雙眼睛,更是帶着慈愛,鄭重而又謹慎,悉心替人規劃美好回來。
兩種矛盾的結合,讓明德帝從裏到外,透着些瘋。
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崔琇都有如此的畏懼感,更別提直面帝王溫柔對待的崔瑚了,更是吓得吞咽了一下口水,話語都有些結巴:“好……好的,皇帝爹,我一定把對您的稱謂牢牢記在腦子裏!”
“我還會好好讀書。”
“真的,争取十年內考過大興縣縣試。”
崔瑚小心翼翼:“您看,我讀書方面,跟自身小命無關的事情,我很聽話的。所以您別為我沒有下湖英雄救美生氣了好不好?”
“朕十五歲就野心勃勃了。你還琢磨十年考個縣試?”明德帝擡手拍了拍崔瑚腦袋,用全身的理智緊繃着情緒,“朕可以不追究,你好好讀書。但去準備東西,道歉。畢竟不提其他朝代,這大周開國以來,還沒發生過狗救美人的事情。”
崔瑚聞言也不敢護着自己的腦袋,飛快應下:“是,父皇。”
明德帝嗯了一聲,掃過在場衆人,垂首眯着眼看看牛無恙,丢下一句話“你們自己準備禮物。牛無恙,跟朕來!”便徑直往外走。
聽到自己被點名,牛無恙心跳加快,但面上也恭恭敬敬應下。而後給崔家子弟一個安心的眼神,便急急忙忙跟上帝王的步伐。
崔瑚見狀,不安的蹑手蹑腳想要跟上去看看。
崔琮直接一把薅住崔瑚:“哥,您別作死行不行?很顯然找牛大伯出去,是有正經事要聊啊。”
崔琇也抱着崔瑚的大腿:“瑚大哥哥,冷靜。咱們還是想想送什麽禮好。”
“還有想想,這川蜀為什麽不給咱們送蜀錦啊?”崔玥幽幽道。
與此同時,明德帝冷着臉回到自己的營帳,端坐龍椅,居高臨下看着跪地的牛無恙。
“皇上息怒,瑚兒就是個孩子……”牛無恙讪讪道。
“問清楚父皇當初到底為什麽調動戍邊大軍!”明德帝直奔重點:“武帝昔年建了皇陵,也下旨陪葬人選。鎮國侯德高望重,可是其中之一。”
“直白點,別給朕藏着掖着。”
“我要最直白的答案,不是試探,就是想知道真相,甚至我想看看是不是有東問書院餘孽欺上瞞下!”最後四個字一出口,明德帝氣得拍着龍椅扶手,嚯得一下站直了身:“是不是有朝臣欺上瞞下,是不是還有人在各顯神通!”
聞言,牛無恙神情肅穆,站直了身,而後單膝跪地,恭敬道:“是,末将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明德帝望着單膝扣地,行軍禮的牛無恙,沉默了一瞬,笑了笑。
的确是太、祖爺開了個好局,給他們這這後世子孫留下對司徒軍忠心耿耿的人才。
笑着,明德帝緩緩坐回龍椅,含笑着:“你我說起來,也是發小,也是親家。所以牛無恙牛大哥,能不能給朕解答一件困惑?”
“皇上您這是過份擡愛微臣了。您有什麽事微臣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牛無恙可不敢應一聲牛大哥,含笑着開口。
“許翎的事情,朕派人查了。可孝敬這事,朕想不通。”明德帝掃過笑得有些得體的牛無恙,也不在意。反正有關崔家的事情,有關開國七國公的事情,牛無恙還是會上心的。
“朕昔年微弱,也是經歷過苦難經歷過人情冷暖的。但不管怎麽樣,最最最基本的禮儀,這些駐紮京城的各省府辦事處還是會機警,寧可送多不可送少。”
明德帝依靠着龍椅,姿态帶着些放松:“朕是偶爾打壓一下崔家。可不管如何世子爺一立,這也是證明崔家傳承有序吧?怎麽就有人無視崔家?朕去避暑山莊,禮部都得來請裝病的榮國公一家。”
“可能是手下辦事,自作聰明,揣測錯了上峰的意思?”牛無恙斟酌着開口。
“徐國棟如何?”明德帝直接問。
牛無恙沉默:“皇上,末将鬥膽,我們這一代武勳子弟讀了幾本啓蒙書外加兵法書籍就算有文化了。您讓我點評一個地方升遷的官吏,說實在話,我不熟。”
“不熟?朕安排他進京,只要順遂,他可能就是下一任首輔閣老。你不熟,鎮國侯不查一下徐國棟?”明德帝冷聲質問道:“到時候他萬一可以左右立太子一事呢?自古嫡長子不立太子,可大多下場凄慘啊。”
“皇上,”牛無恙直接匍匐跪地,回想着自己先前在崔家營帳聽到的話語,深呼吸一口氣,訴說自己曾經盤算過的小心思:“末将鬥膽,您真要立大皇子為太子,末将定然樂意。倘若不立大皇子,末将作為他岳父,想辦法把他揍殘疾了。這樣一來,無緣帝位。不管誰登基,都得恩撫大皇子。”
明德帝聽得如此言簡意赅,快準狠的防範措施,倒抽一口氣,感慨:“這倒是穩妥的辦法。看來朕還是厚着臉皮給老大找了個好親家。”
頗為驕傲的訴說一句後,明德帝揮揮手,道:“親家,起來吧。看在朕,也算你看着長大的份上,就不去攙扶你,做這些虛禮了。咱們聊點實在的,你把崔恩侯給朕弄出大理寺大牢!”
“啊?”
“朕總不好意思問朝臣你們為什麽不給崔家冰炭孝敬吧?”明德帝雙手按着額頭青筋:“崔瑚既然開了口。要是明年這崔家孝敬依舊沒有,朕……朕這顏面怎麽辦?我難道真去問徐國棟,問他是不是對朕賜婚不滿,所以借此表達自己的小情緒?”
“他不是您心腹嗎,直接問不行?”
“崔恩侯進上書房,你是太子親衛,武帝爺擺明了要左膀右臂,他最好的給太子。”明德帝磨着牙盯着牛無恙:“當然不提這些過往。你昔年作為鎮國公嫡長孫,是在皇家眼皮底下長大的,是跟着福王嫡長子一起學習的。朕對你,算知根知底,朕直接問你你回答,你也敢回答。可徐國棟敢嗎?”
“至于徐國棟……”明德帝嘆口氣:“* 朕不知道他從小到大的過往。”
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問,也不敢直接信。
帝王與朝臣,尤其是與家族第一代有天賦的朝臣,交流就得小心謹慎,免得這朝臣為了家族綿延,做出些有損帝王利益的事情。
邊想,明德帝視線掃自己營帳的右側望過去,似能穿透營帳,看見徐家的點點滴滴。
而此刻徐家營帳內,徐國棟正含笑拒絕崔瑚玲過來的厚禮。
“聽聞四喜公公介紹世子爺想着小女閨譽,連下水救助的都是母、狗。此舉真是太過細心了。所以哪能再收你難道禮物。”
“我等乃是……”
崔琇見狀,仗着自己人小,上前央求道:“徐大人,您就收下吧好不好?您要是覺得不合适,到時候給我們幾匹蜀錦吧。我想穿漂亮的衣裳,到時候做最神神氣氣的小考生。我聽說蜀錦顏色可豐富可好看了!”
崔瑚也跟着點頭,“對啊,您收下吧。我們家有雲錦、宋錦、壯錦,還沒好的蜀錦料子呢!”
“說起來不怕您笑話,這身衣裳還是牛超哥哥借我的。聽說這是您功績,蜀錦曾經落敗過,是在您手上重新輝煌起來的!”
徐國棟聞言,望着崔瑚的衣服,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