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昌平公主

第069章 昌平公主

明德帝沉着臉, 看着不等通傳便徑直入內的昌平公主。

他的嫡長姐。

依舊金尊玉貴,威風凜凜。

拿着把破劍,弄的跟個武林高手一樣, 就差大鵬展翅。

昌平公主不躲不閃迎着帝王打量的眼神,無視自己聽聞的消息,一如往常彎腰行禮:“見過皇帝。”

話音還未落,人便直起了身。

瞧着敷衍至極的行禮, 明德帝回想着崔恩侯曾經铿锵有力的辯駁——哪怕再敷衍, 對皇權還是尊敬還是要行禮, 眼眸閃了閃。

再一次定定的看着武帝捧在掌心的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

專門跟他作對的公主殿下。

昌平已三十六歲,按理都該子孫承歡膝下,做個成熟穩重的祖母了。可卻依舊嚣張跋扈, 肆意傲慢, 甚至因無兒無女,無所謂的家族拖累, 更為猖狂。

非但挾皇商號令天下商賈,還用錢砸出一群公主黨。

光想想, 都是數不清的怨。

明德帝腹诽着, 開門見山:“有事直說!”

言簡意赅的四個字,跟冬日寒風一般, 帶着剮人生疼的罡風寒氣。昌平公主點評着, 居高臨下望着端坐餐桌的帝王, 娴熟無比開口,冷嘲熱諷着:“本宮來恭喜侄女驸馬定下, 怎麽看皇帝這臉色, 是打算不請我喝杯喜酒?”

“司徒雲,大清早的, 咋咋呼呼,秋後的螞蚱也沒你會蹦跶。”明德帝邊說掃眼四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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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見狀一個手勢,帶着營帳內的宮侍悄然退下。

頃刻間偌大的帝王營帳內只剩下至尊的天家姐弟兩人。

見所有人都退下,被直接點名道姓的昌平公主直接擡手拍了一下茶幾,針鋒相對:“司徒運!”

明德帝掃過氣勢洶洶,就差撲棱張開翅膀的老……鳳凰,慢條斯理的垂首看着菜肴:“朕還沒用膳。沒工夫跟你好聲好氣閑聊。因軍需來的?!”

疾言厲色中還帶着一絲難以分辨的情緒,聽得昌平公主眉頭直擰。步步逼近明德帝,到最後站在餐桌,她彎腰定定的看着無視她存在,拿着筷子直接用膳的明德帝。

就見人有條不紊的,依舊只顧自己吃包子。

見狀,昌平公主沉默一瞬,回想自己從牛無恙嘴裏聽到的消息:皇帝似乎性情大變,脾氣直白,壓根不像從前綿裏藏針,笑面虎一個。

當即眼裏瞬間迸發出一抹厲光,擡手毫不猶豫揮劍。

聽到拔劍出鞘的聲響,明德帝面不改色,依舊筷子穩穩當當的夾着包子。

無視一閃而過的寒芒,他慢慢悠悠張口咬包子。

揮劍的昌平公主:“…………”

看着巋然不動,神色泰然自若的明德帝,昌平公主眼眸簇着火焰,殺氣騰騰:“就不怕本公主手一抖,殺了你嗎?”

怒吼聲響徹整個營帳。

明德帝黑着臉,斜睨着簾賬。

就見戍守在外的四喜小心翼翼掀開簾賬。

望着帶着擔心雙眸的忠仆,明德帝面色和緩了一分,擡手打個手勢示意人退下後,才有閑情回眸看着架在自己肩膀上的劍。

劍身是用天外玄鐵打造的,是削鐵如泥,鋒利至極。

此刻亦也是劍芒奪目,帶着寒芒,讓人心驚膽顫。

畢竟,離脖頸極近。

但……

明德帝嗤笑了一聲。對司徒雲,他的确是不怕的。

“司徒雲,朕的嫡長姐,你該慶幸朕記得年少過往。自打登基後也是想着你心悅誠服的跪地叩首。”明德帝邊說,嘴角勾起一抹溫柔至極的微笑:“才留你一命。”

昌平公主聞言氣得雙眸瞬間猩紅,握劍的手都開始顫栗,恨不得失去所有的理智直接一劍捅死逼宮篡位的亂臣賊子:“本宮的命,本宮的尊貴是父皇給的,不是你這個逆賊!”

聽得這聲熟悉的指控,明德帝望着怒火沖天,滿臉都寫着理智與情緒天人交戰的昌平公主,指尖扣住劍身,用力一分。

确保自己不會因昌平公主情緒失控受傷後,他沉聲嘲諷:“父皇也教你學習,可你學了嗎?拿着把破劍,除了會挽個漂亮的劍花,還會幹什麽?”

“你們自己沒抓住機會,怪朕太好學嗎?”

這些話語跟利刃一般直接插進了昌平公主的五髒六腑,讓她腦海瞬間湧出無數畫面,甚至……甚至有逼得她唯一孩子努力好學,活生生逼死的畫面。

心痛悔恨席卷了全身。

昌平公主死死的剮着明德帝,一字一頓:“司徒運!”

看着人面色青青紫紫來回變化,似有發病魔怔的征兆,明德帝緊繃着臉,話語卻緩和了幾分:“朕什麽時候琢磨嫁女了?大公主嬌憨,再教養兩年。”

對于自己長女的婚事,他也是愁的。

所幸王副院判他也驗證過了,的确女子年長一些,身體各方都康健些,對子嗣也有利。

因此再待字閨中兩年也行。

“你從哪裏聽來的謠言?”想着,明德帝抛出問題,想要轉移昌平公主的注意力。

昌平公主手握緊劍柄,咬牙拼命讓自己想想明德帝的糗事,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應:“都傳你有意招攬許翎為驸馬爺。當初縣試公開閱卷時,許翎直接開口喊不公,質疑你,而你卻對此大為欣賞。”

明德帝想了又想,發現以自己謹慎記憶都回想不起縣試閱卷有無許翎。他當晚只記得崔恩侯這個看戲的,跟猴一樣踩着凳子,嗷嗷嗷的。

感慨一句晦氣,明德帝壓下回憶,視線看向昌平公主華麗的頭飾。

“說你繡花枕頭,朕都覺得對不起你腦袋頭飾的貢品之稱。”埋汰着,他解釋的卻格外認真,就差推心置腹:“朕都不願崔瑚當驸馬爺。朕會看得上一個一心從政的,目前毫無功名的寒門小子?昌平公主殿下,朕問你,他當官出點事,朕是救還是不救?”

“到時候被朝臣扣個任人唯親的罪名,還是被親友暗罵刻薄寡恩,連女婿都不管不顧?”質問着,明德帝視線緩緩落在劍刃上,嘴角勾起:“朕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的親戚有你一個就足夠了吧?皇長姐,把你的破劍給朕收回去!”

一聲“皇長姐”入耳,昌平公主掃過皮笑肉不笑的皇帝,狠狠喘口氣,手握緊劍,壓着帝王的肩膀,甚至逼近脖頸。

“不用拿婚事試探,眼下東問餘孽還未連根拔除,朕不想在軍需上有任何誤會所以直接找牛無恙。”明德帝瞧着竭力逼着自己冷靜,但胸膛還一起一伏,洩露公主情緒的一幕,沉吟一瞬,幹脆直白推心置腹,訴說緣由:“東問書院盤旋數十年之久,前朝餘孽從三十多年前便開始經營,還涉及科舉舞弊。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明德帝聲聲語重心長,也帶着些肅殺:“科舉舞弊,誰都知道嚴重性。所以朕先前可以直接強勢要順天府縣試統考,要定閱卷規則,滿朝文官沒人敢說一個字。因為剛當面開口,就可以被視作舞弊的一員。因為正常文官,科舉入仕的文官都該憎恨舞弊。”

昌平公主來回反複深呼吸,讓自己心緒平穩,“放心,本宮是大周的公主!知道輕重緩急!倘若有第三方學東問餘孽在軍中下手,你直接誅殺九族便可。”

“本宮不會阻攔,甚至還會拍手叫好!”

帶着強調表态後,昌平公主緩緩收回自己的劍。

望着入鞘的寶劍,她還針鋒相對強調一句:“父皇是疼我一份,但本宮的劍法可是崔叔為我獨創的。鳳凰展翅,天下無雙!”

聽得如此篤定話語,明德帝側眸看了眼肩膀上因為劍刃威壓帶出的一絲褶皺,不由得笑了笑。

後世的原生家庭一詞倒是有趣。作為帝王,他分明應該要害怕要震怒有人刀劍相向,威逼他的脖頸,就差要他的命。但偏偏劍指之人是司徒雲,他的嫡長姐。

小時候神神氣氣的嫡長姐。

雖然欺負過他,卻也帶着他玩,甚至站在他面前,對着母妃也神神氣氣,道:“有道是長姐如母!本宮是小七的嫡長姐,也需要你區區一個嫔置喙?我管弟弟比你天經地義!”

所以他有原生家庭的陰影,所以他……他可以不介意女子成器。

畢竟,他的幼年全靠皇長姐,六歲過後稍微獲得了些自由的空間。哪怕要争寵,哪怕要讨好武帝,甚至都得替崔恩侯代筆做作業,可到底沒有困守後宮,學的還是陽謀。

感慨着,明德帝一字一字回:“沒其他事,昌平公主還是回去把基本的禮儀學學。”

這話,明德帝恨不得對教養嬷嬷吩咐,恨不得親眼盯着昌平公主學習。

畢竟理解歸理解,脾氣還是有的。

端慧太子又不是他設局出事的,也不是他射傷的父皇,可……可因他深耕民衆知道糧價得了帝位,卻成了仇恨的對象。

“沒有國仇,唯有家恨”這八個字,對他司徒運而言也是利刃紮心,也是咬着血淚的隐忍:被親爹忽視被親娘利用被哥哥姐姐欺負,歷經了數十年,他要學會往肚子裏吞咽,要放下。因為他拿到皇位,是皇帝。

“本宮需要學什麽禮儀?有道是長姐如母!司徒運,你就算是皇帝又如何?按着宗法族規,你能對本宮不敬嗎?你要是欺負一個無兒無女可憐的嫡長公主,不怕史書罵你嗎?”昌平公主一連串的質問脫口而出,而後傲然開口:“本宮話還沒問完。徐國棟也挺聰明的——”

故意拉長了些音調,昌平公主帶着些陰鸷,死死的盯着明德帝:“跟東問餘孽有關系嗎?”

聞言,明德帝面色一沉,話語也随之沉重了起來:“司徒雲,徐國棟二十五年前本有狀元位,卻淪落第四名,成為傳胪。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醜啊!”

明德帝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直接拍案:“小傳胪時,父皇見前十名。”

殿試後閱卷大臣羅列名次後,選出前十呈送帝王。帝王按名次見前十名,一對一進行考量。此流程喚小傳胪,乃是士林稱天子門生最為榮耀的一步。有些大臣,終其一生,唯有這回單獨面聖的機會。

“當時第一名是徐國棟。可恰逢你和崔恩侯打架,闖進宮要父皇做主。父皇,疼你們的武帝爺!”克制不住音調重了幾分,明德帝望着面色依舊,完全沒想起過往的昌平公主,牙都磨得咯吱作響:“父皇無視朝政,竟然忙着安撫你們,就讓他坐了冷板凳。不管你們有心無心,此舉在某些朝臣眼裏,就是徐國棟惹了帝王不喜,知道嗎?”

憤懑不平中還夾着些不甘。

明德帝聽了,都覺得自己至今還有些可笑。

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帶着希冀去盯着受寵的昌平公主,想要從人臉上獲得一絲的羞愧。

聽到這段舊事,自己完全沒任何印象的舊事。昌平公主再看眼似乎還有些不忿,替徐國棟抱不平的弟弟,嗤笑着:“你當了皇帝還那麽天真嗎?我跟崔恩侯天天打架,天天闖禍。滿朝文武誰不知道?父皇忙着勸我們,就證明在他眼裏我們比較重要啊。徐國棟要是經天緯地之才無可替代,父皇會壓他的名次嗎?要是有足夠的家世背景,那些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朝臣會不提他美言嗎?就像他從龍,勉強算走了狗屎運,跟着你不就是前途順遂,全國都讓着川蜀供着川蜀發展,讓他功績赫赫,不到四十歲就成尚書了?”

“且司徒運,你有臉琢磨替徐國棟抱不平,你現在都是皇帝了,怎麽不站在父皇的角度想想?“昌平公主直接翻個白眼:“對新科士林而言面聖或許很很重要。可對武帝爺,對皇帝來說,這只是他每日工作而已。工作煩了逗逗孩子,心情好一些,不行嗎?或許皇帝心情不好,不想遷怒士林。所以找開心果玩玩呢。否則帶着帝王威嚴,讓學子害怕怎麽辦?”

“你黑着一張臉,朝臣都要謹慎回答吧?”

“對新科士林來說,他們難道不哆嗦嗎?”

迎着一聲聲理直氣壯的話語,明德帝喝口茶,壓着自己心中翻騰的火氣。

是,他就是沒出息。

哪怕登基稱帝了,也無法代入武帝。

因為他還是希冀獲得認可。

咬着牙惱恨自己的怯弱,明德帝道:“你回答的很好,都當初科考徐國棟都無人替他美言幾句,無依無靠的。所以動腦子想想也就知道了,他不是東問餘孽。根據調查東問餘孽這些人自視甚高,一直将目光放在京城。等京城所謂站穩腳跟後,他們将目光投向山東江南等文風盛行之地。對于川蜀雲貴之地,視作莽荒。”

“徐國棟是貴陽籍。他從小到大的履歷,朕也查過,是徹底清白的良民。”

“貴陽?”昌平公主眉頭微微一簇:“哪省?”

“就古時候有個典故叫夜郎自大的那個地方。”明德帝言簡意赅:“別想了,你,甚至你太子哥都沒香火人脈。”

昌平公主聽得這聲例子,表示自己懂了:“窮鄉僻壤出來的,難怪盯着補丁。你的人,你放心,本宮沒心思多想。不過她女兒什麽德性?”

話鋒一轉,昌平公主急道:“要是個扣扣索索,小家子氣的,可不要許給瑚兒!瑚兒可不穿破破爛爛的。”

明德帝:“…………”

明德帝定定的看着昌平公主,看着眼神透着急切擔憂的昌平公主,牙根緊咬:“朕恢複天府之國美譽的川蜀總督,也沒那麽窮。你別先入為主,眼光狹隘。徐鳳嬌可是才女,小小年紀非但經史子集精通,琴棋書畫詩酒茶不在話下,管家理財也是好手。陪着繡娘工匠刻苦鑽研,研發出月華錦,複刻出好幾匹名貴蜀錦。”

“這能耐的,徐國棟是不是想送進宮當太子妃?我嫂子,張家精心培養的也沒那麽才華橫溢,面面俱到啊。”琢磨着,昌平公主眉頭緊擰成川:“會不會跟小張氏一樣?本來張家想娥皇女英的,結果父皇熱血紅娘,大手一揮指給崔恩侯這個纨绔子弟了?”

明德帝黑臉:“崔恩侯不是你小弟嗎?這麽嘲諷他?”

“本宮只是就是論事。”昌平公主神色肅穆:“小張氏本宮也熟。她能耐心下來跟崔恩侯過日子,是因為她自己不屑為妾,不願娥皇女英,自己接了聖旨。張太傅才捏着鼻子認下。等太子哥哥一出事,姓張的族親可沒少游說崔叔黃袍加身。”到最後,昌平公主嗤笑連連:“世家啊,就是眼光敏銳至極的,就是牆頭草,慣會見風使舵!”

聽得這陰恻恻的,帶着些鬼魅的笑聲,明德帝知道昌平公主又想起前塵舊事。但對于過往,對于張家,他也是要嘲笑的。

畢竟張太傅對太子而言還是個好太傅,可對他而言就是個明哲保身的上書房總師而已。

平常慣會睜一眼閉一只眼,對崔恩侯敷衍的作業不會督導,甚至都不如太子。太子都分辨出作業是否代筆,會訓崔恩侯幾句,會賠禮道歉。且對皇子們私下恃強淩弱的事情,也都無視。

這樣的太傅死後,張家族人上蹿下跳想要恢複清流魁首之位,張家族人被九族都殺了,也都是活該!

在上書房,唯有武師,唯有崔鎮算得上良師。

不看皇子不看身份,單純的教學。

回想着自己曾經親身經歷過的區別對待,明德帝按壓額頭青筋:“你給朕安分點。朕等會找徐國棟下棋聊聊。”

說罷,明德帝懶得理會昌平公主什麽神色,直接負手出門,散散心。

漫無目的走着,明德帝望着巡邏的隊伍恭敬行禮,只覺自己心裏簇着的火焰一點點消散。畢竟他靠實力獲得權力,再也不是從前人人拿捏,看人臉色的皇子了。

但……但随着喧鬧聲由遠及近愈發清楚時,他又不免火大。

因為一群孩童正玩着蹴鞠。熱熱鬧鬧的,帶着些年少無憂無慮,挺好。

可崔瑚這個十五歲的,混跡其中,竟也不顯老!

仿若崔恩侯第二,人到三十而立了,都快老幫菜一個了,還一副少年天真的模樣。看着就來氣!

恨鐵不成鋼着,明德帝朝四喜一擡手,“就在觀日亭下棋吧。正好也可以旁觀旁觀戰局。”

四喜聞言眼皮一跳。

觀日亭建造十分巧妙,是為總攬游樂區而設。

游樂區的人看不見觀日亭,可觀日亭的人能夠将游樂區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據聞,乃是武帝暗中觀察武勳子弟所用。昔年……昔年宣武圍場事變,殺的第一個人便是觀日亭內暗中窺伺各方的武帝密探。

簡言之,是血雨腥風之地。

前兩回秋狩,明德帝都沒提及過觀日亭。

心中膽顫着,全靠訓練多年的行禮動作,讓他撐住,颔首領命而去。

明德帝望着步伐明顯淩亂的四喜,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擡手喚來自己的密探吩咐:“崔千霆躲在哪?讓他自己滾過來看看未來親家。”

三炷香後,明德帝望着奉命前來的徐國棟畢恭畢敬的行禮,含笑着彎腰攙扶人胳膊。

感受着袖子底下似乎略微有些僵硬的手,他飛快掃過一眼垂首不敢直視的四喜,面上微笑着:“徐愛卿,私下下個棋而已,你我都快成兒女親家了,不用如此規矩。”

——果然,人情世故驅動下,四喜會跟徐國棟這個文臣訴說幾句觀日亭的血雨腥風。

“皇上,禮* 不可廢。”徐國棟順着明德帝攙扶,緩緩起身。但起身之計,他發現自己真轉眸間可以撞見下方奔跑的一群人,愈發字字謹慎,斟酌着:“能得您看重也是小兒福氣。”

“那也是你将孩子教的好。”明德帝笑着,示意徐國棟坐下,而後指指棋盤:“今日下五子棋。”

徐國棟一怔:“五子棋?”

“相傳在“堯造圍棋”之前,五子棋就已經流行于了。乃是老少皆宜,容易上手。”明德帝手拿着旗子,視線卻看向還在踢球的少年們,緩緩道:“《七星将》也有所記載,除卻蹴鞠外,皇曾祖父也用五子棋來引導将領們學會思考,學會兵法。所以啊武勳子弟都會蹴鞠,也愛蹴鞠。當然他們也愛五子棋。”

“若是福王亦或是鎮國侯日後找你下棋,你可要多練練。”

聽得這話,徐國棟趕忙起身,彎腰行禮,目帶謝意:“微臣多謝皇上指點。”

這完全是指點徐鳳嬌如何融入武勳,尤其獲得老一輩的喜愛。

“朕為人父皇,自也要多多考慮。”明德帝望着徐國棟眼裏湧動的感激,含笑着落子,“瑚兒無母,老一輩頗為憐惜,皇後會舉辦正式的賞菊游玩宴會,到時候讓你家姑娘注意些用詞,不用太有才華了,順着聊些吃喝玩樂便可。”

“是。”

應得如此毫不猶豫,明德帝眉頭微微一簇,回想着徐鳳嬌在上書房羨慕唐朝女官的話語。

分明也是個主意正的女子。

揣測着徐鳳嬌的行事邏輯,他面上卻溫和,端得君臣相宜的友好:“愛卿你這般拘謹的。朕都不好意思問你這個岳丈對瑚兒這個未來女婿有什麽意見。”

還彎着腰的徐國棟望着摩挲棋子帶着思忖之意的帝王,緩緩開口,訴說自己翻來覆去琢磨許久的話語:“回皇上的話,微臣見過世子爺一面。這世子爺是赤子心,臣若是閑雲野鶴,可能會極其喜愛。可臣還是有些私心,因此唯恐連累世子爺卷入朝鬥的風波中。”

不能說明德帝指婚對象不好,但也不能太好了,顯得徐家需要崔家助力。

“都說了,今日我們是兒女親家,不用如此規矩。當然朕說這話,也是略有些厚顏。但徐愛卿你且記得,你是無冕的皇子岳家便——”明德帝話語還未說完,就見迅速跪地的徐國棟,一字一頓,緩緩俯身與人四目相對,補充完整:“武師的恩情,朕得記得。”

“否則朕連提拔你,給你的機會都沒有。”

冷不丁的一句帶着血雨腥風過往的話語炸響耳畔,徐國棟吓得匍匐叩首,心跳噗通加快一瞬,就連話語都開始有些結巴起來:“皇上,您……微臣這……”

崔鎮當初的“壯舉”,他沒有親眼所見,但光聽影影綽綽的傳言,都……至今都不知該如何去形容什麽心情:曾經他慶幸七皇子如今的明德帝知道糧價,是絕處逢生;會震撼崔鎮的決然,竟然會放棄唾手可得的輔政大臣之位,竟然選擇自刎;時間過去久了,也……也會滋生一股心虛的惶然,覺得崔鎮是亂臣賊子。畢竟太過忠義無私,反倒是顯得先前參奏崔鎮兵變,是他們文臣無能的污蔑,是他們廢物無用。

此時此刻聽得帝王用恩情來形容崔鎮,他……他又克制不住害怕起來。害怕明德帝這個帝位是不是暗中早已跟崔鎮合作才得來的。畢竟王副院判也算明德帝的人,可王副院判跟崔家又關系匪淺。害怕明德帝還有其他左膀右臂,害怕自己心腹的位置不穩。

瞧着徐國棟故意拉長了些音調,一副惶然模樣,借此機會斟酌回複,明德帝笑了笑。

若是像崔恩侯這樣飽受恩寵的就罷了,像他這樣的皇子,都得謹小慎微,都得摸爬滾打,一步步積攢實力,對于某些臣子的路數,他是熟悉至極的。

因為他自己就用過。

帶着笑意,明德帝掃過徐國棟的眼神。

果不其然眼神都維持不住面上的從容,帶着想太多越想越驚悚的惶然之情。

觀察着,明德帝笑意加深了幾分:“所以愛卿,這門婚約,不是崔徐兩家聯姻,更為确切說是皇子娶親。但也僅僅如此而已,朕會給崔瑚一些厚待,但不會讓他過多的涉政。尤其是與軍方有關的,莫要過崔瑚,免得掀起些波瀾。”

一個字一個字傳入耳畔,卻不亞于晴天霹靂一般的存在。徐國棟剎那間覺得自己腦子都停止了轉動,變得癡癡傻傻。

崔瑚莽直,他可以理解。

明德帝給些優待又防着崔瑚,他也可以理解。

可……可崔鎮都死了十二年了,現在優待崔家,先前明德帝又何必對崔家态度反反複複?

是崔家和皇帝達成什麽協議嗎?

還是說崔瑚的身世真有問題,所以讓明德帝急切篤定崔瑚是忠武公嫡長子的身份?為此甚至可以無視自己對崔家崔恩侯的怨恨?

克制不住的揣測着,徐國棟感受着近在遲尺的極其具有威壓的身影,喘口氣:“回……回皇上的話,微臣鬥膽先前……先前的确跟崔瑚聊過有關軍方的事情。”

“哦。”明德帝垂首看着身形忽然停止顫栗,就連呼吸似乎都從紊亂到有序的左膀右臂,惜字如金。

輕輕一聲,讓人完全難以分辨帝王心情。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先前提及軍需,他便權衡過利弊,也琢磨過皇帝若是知道他該如何應對。

徐國棟心道,借着自己視線之內無帝王身形,他便飛快回想着先前推演過,顯得合情合理的話語:“回皇上的話,臣曾經也得益制度。臣昔年便是因公車盤費制度才能進京趕考,從而獲德立身做官的機會。故而這些年來對此也頗為關注,甚至還讓許翎入京,也是搭坐公車而來。”

“驅趕公車護送學子的,都是當地的駐軍。”

聽得有關科舉的制度,明德帝表情愈發凝重了幾分,“所以呢?”

此言不亞于冬日春雷,雖然震耳欲聾,卻也帶着驅動萬物複蘇的能量。就比如他或許就能得到軍需制度改革的機會。

徐國棟琢磨着,狠狠松口氣。人,不管是誰,只要對一個話題感興趣就行!

就行!

篤定着,徐國棟話語依舊帶着些惶然,緩緩開口:“您……您知道的,微臣是個好攀談的。因此昔年微臣便注意到士兵衣物。因雲貴路途遙遠,偶爾有些時候他們是脫了铠甲,只穿常服的。臣便看見了打着補丁的衣服。那時候天下雖大定,可……可還有宵小虎視眈眈。因此臣也未多在意。”

“可臣今年來京後,問起許翎路上所見所聞。他也關注到士兵的衣着打扮。發現竟然……”徐國棟一頓,小心翼翼的擡眸觀察帝王神色。

望着似有怯意不敢直說的徐國棟,明德帝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人擡起的雙眸:“你且直說。否則朕倒是要追究你欺君之罪!”

顯而易見帶着愠怒的話語萦繞耳畔,對于徐國棟而言卻不亞于天籁一般。分辨着,徐國棟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敢開口,回道:“竟然……竟然還是一如二十幾年前一般,穿着極其樸素。”

“可……可臣此刻已忝為刑部尚書,知道些條文。”

刑部主管刑罰,有權對律法條文進行修改制定(明德帝也是因為刑部有權更改律法,才讓他做刑部尚書,方便對溺嬰等等陋習改革,确立律法威嚴,皇法權威)。哪怕軍方的軍規制定,刑部也有職權過問一番。所以白紙黑字的“富貴同歲法”,作為刑部尚書自然是知道的,也必須知道。畢竟有些“貪污”不叫貪污,叫孝敬!

“可根據同歲相關惠及士兵的條文,這……這又不太像普通士兵也獲利。”徐國棟話語都輕了些,“微臣……微臣這才借着世子爺赤子熱血的性子,暗中試探了一番。但看世子爺的模樣,也……也不像清楚相關規定。”

“因此微臣鬥膽,還請皇上您派人調查。此法是體恤将士,可若是……若是有人欺上瞞下,則禍連四方。”

最後四個字,話語帶着些肅殺以及濃濃的擔憂。

明德帝聞言,望着徐國棟面帶思忖。

徐國棟見狀也未再開口,就這麽跪地等待着。

作為帝王的心腹,他自問還算知道明德帝的性子的:謹小慎微,謀定後動;多疑多思,卻又證據為準。

若是明德帝調查,為了證據,他定然不會派軍中将領調查。尤其是明德帝也沒有多少心腹追随他的将領的,有的幾個将領也折損在十二年前了。所以明德帝大概只能從地方駐軍,從公車盤費下手。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

從現在開始各地駐軍就在開始抽調護送的人選了。

要知道這護送舉人不算有油水,卻也是“公差旅游”的好差事。一路上士兵跟着舉人,基本上住驿站,亦或是會館。一路都有各地商會安排吃吃喝喝,算得上舒适。

但也僅限吃喝住。

衣服卻是按着規定,要穿铠甲的。

所以只要明年守着京城的驿站,就能查看地方普通士兵中“有門路”士兵待遇如何。

若是服飾都還跟二十年前沒什麽區別,則說明問題很大了。

真查出來軍需有問題,則他徐國棟直接有功,而明德帝更是可以借此修改監督同歲富貴法,直接拿捏武勳把柄,徹徹底底掌握話語權。

若沒查出大問題,他也是關心普通士兵,也會讓士兵們心存感激。

此舉進退皆可得軍心。

而他徐國棟也可得君心。

“徐愛卿觀察細致,體貼入微,朕向來是放心的。不過——”明德帝眺望着蹴鞠隊伍,緩緩道:“朕也好奇一件事。朕的義子歷來是好奢華。蜀繡也是華服。你今年沒有按着官場孝敬送禮。是不是太過特立獨行了?”

正琢磨着利弊的徐國棟聽得如此直白的質問,倒抽口冷氣,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擡眸看向明德帝。

豈料明德帝竟然側身看向山下,并未關注到他。

見狀,徐國棟飛快閃過一絲的慌亂,硬着頭皮,沉聲回答:“回皇上的話,微臣未有帝王號令,不敢也不願按着官場禮節而行。”

“臣的私心您知道的,臣也做不到存天理滅人欲,我就是個俗人。”徐國棟喑啞着聲,目光帶着赤忱,恨不得能夠與明德帝面對面,回答的同樣直白又意味深長:“同仇敵忾,是最基本的情理道義。”

聽得背後響起義憤填膺的話語,明德帝笑笑,推心置腹着:“你口口聲聲私心的,朕能理解,因為朕也想要位高權重,改變制度,為從前的自己,為跟自己遭遇一樣的人争口氣。可眼下諸事繁雜,那前朝餘孽都比咱們還志向高遠的。萬一有人知道你的私心,借着你科舉名次改變的事情,污蔑你怎麽辦?說你執念放不下過往,打擊先前朝臣子弟亦或是……”

緩緩轉身,明德帝垂首看着跪地的徐國棟,一副擔憂的模樣:“說你對崔恩侯有所不虞,恨他當初闖宮門,耽誤了你的狀元位,該如何?”

“這……”徐國棟聞言如遭雷擊,心跳徹底加快跳動——皇帝竟然翻二十幾年前的名次?是有人用東問欲孽扣在他身上?

“這……皇上您明鑒啊。微臣好歹還有些才華,不算恃才傲物,卻也以此為傲的。若是跟大名鼎鼎的纨绔計較,那……那說膽大些,是對微臣的折辱!且微臣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輩。這名次的根源,說白了還是臣寒門出生。”

“若臣連這根本都分辨不清,何來能耐讓川蜀恢複天府之國美名?”

想着自己實實在在的功績,徐國棟傲然挺直了脊背,面色鄭重,“還望皇上明鑒,也恕微臣鬥膽。若真有這些污蔑造謠,微臣可與人當面對質,甚至對鋪公堂,微臣也絕對不怕!”

見狀,明德帝嗯了一聲:“徐愛卿,朕自然是信你的。但……但你也要注意些,盯着崔家的人很多。你過于特例獨行,反倒是就讓他們找着機會造謠生事。有些事,朕不能出面不能過分為你說話,所以先前朕琢磨讓你與崔家聯姻。崔恩侯吧,朕也嫌他,可他的的确确命好。所以有些事他能出面,能扛着丹書鐵券說話。”

“臣多謝皇上您替我考慮良多。”徐國棟聽得這番拳拳護着的話語,喑啞着聲,感動道。

“應該的。誰叫愛卿是治世良才。”明德帝再一次擡手攙扶徐國棟起身:“你啊,就是太守禮了。若是讓你見着瑚兒與朕私下相處的場面,你恐怕當他岳父都不安心。”

“如此,微臣愈發要遵禮儀,不讓您難做。”徐國棟撞見明德帝雙眸的信賴,只覺自己胸腔都跟着湧出熱血,像是回到了當初一同攜手破獲貪污案的一幕幕,篤定道:“您到今日不容易。否則臣都害怕有朝一日那些惡賊不參文武聯姻,不惡意造謠崔瑚的身世,直接造謠說——”

徐國棟聲音壓低了幾分,以史為鑒着:“效仿柴榮!”

明德帝本想哥們好的拍拍手,豈料從未聽聞的事迎面來襲,讓他都有瞬間失神,問:“誰?”

撞見明德帝眼中實實在在的駭然,徐國棟垂首遮掩住自己一閃而過的精芒,壓低了聲音:“後周世宗柴榮。”

六個字,恍若一柄利刃,直接插進了明德帝心髒中,刺激得人直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黑了臉:“徐國棟,你讀書讀太多了,也不好!”

柴榮,五代後周的第二個皇帝,是個英主。

但這不重要,聯系徐國棟先前的聯姻的話語,強調的重點是柴榮的身份——乃是後周開國皇帝郭威的養子!

巧得很,崔瑚是他的養子呢!

“崔瑚身份過于複雜,”徐國棟看着震怒的帝王,再一次跪地,但話語卻難得的強硬,字字有力:“而性子又天真,是被利用的好靶子。尤其是東問餘孽,自以為是以江山為棋子,反倒是愈發喜歡這些下作的把戲,琢磨挾天子令諸侯。”

明德帝聽得補充完整的理由,看着跪地的徐國棟,壓着火氣,點評道:“你這擔心也有道理。”

徐國棟聞言狠狠松口氣。懷疑一旦在帝王心裏落下,崔瑚這個帝王養子如何富貴,還需要靠他這個岳父安排。只要他安排,崔家跟牛家的關系就能夠由他把握分寸。

沒錯過徐國棟依舊平和的呼吸,明德帝心裏的火氣更大了些,失望的看着自己曾經一同奮鬥過的左膀右臂,問:“說起來,你當初收養子是為何?朕倒是好奇了,普通人家收養子,會擔心養虎為患嗎?”

聽得這聲意味深長的提問,徐國棟面帶躊躇着一會,瞧着帝王似乎頗有耐心等待回應。于是他才開口:“臣說不糾結是假的。許兄的大義凜然讓我佩服,我于情于理都得收養他的孩子,細心教養。且我也只有一女,唯恐她出嫁後受人欺負,因此有個男孩頂門立戶,從世俗角度來說都是底氣。可世上又有絕戶財一詞。我先前也有些擔心害怕,擔心許翎娶妻生子被撺掇了,不護着我女兒該如何。”

“因此您選中小女聯姻後,微臣便狠狠松口氣。崔家……您不追究崔家,那崔家富貴有望。且他們家到底是國公門楣,從錢這個角度而言,都不屑臣這些年積攢的三瓜兩棗的。”

徐國棟說完做了總結:“有如此富貴無憂的女婿,臣是松口氣的。”

“也有道理,你畢竟就一個女兒。女婿黨忘恩負義也不少,更別提沒有兄弟幫襯的獨女了。”明德帝順着徐國棟的話感慨後,便道:“說起來有件事你考慮一下。福王妃想着收你女兒當縣主。”

冷不丁聽到這事,徐國棟一驚,“縣主?”

“但也有一個條件,你得搞清楚是許翎還是徐翎。”明德帝字正腔圓訴說姓氏,觀察着徐國棟神色變化:“本來這事,等老王妃相看後再議的,她也就跟我提過一句而已。可現在,朕頭疼,愛卿啊,你也要跟着朕一起頭疼。”

徐國棟迎着明德帝似乎打趣揶揄的眼神,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只能讪讪的開口:“多謝……多謝皇上厚愛,臣……臣一時間倒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也的确糾結。罷了,朕也糾結着呢,你且回去。”明德帝瞧着躊躇,無法毫不猶豫下決定的徐國棟,命令道。

“多謝皇上體恤微臣。”徐國棟聽得不容置喙,但臉色的的确确開始不太好看的明德帝,叩首行禮後,便起身緩緩離開。

望着人遠去的背影,明德帝緩緩擡眸看眼不知何時居中的太陽。

太陽光芒耀眼也沒用,終會西落。

會有人盼着死。

就好像武帝爺,在英明神武又如何,年紀大了也會管不住朝臣。

所以他的心腹朝臣,也有些小心思,也很正常。

自我調解着,明德帝感受着風風火火來襲的身形,直接道:“司徒雲,你找個八字不合的理由直接拒絕了婚事。”

本想問聊天結果如何的昌平聞言不解:“你們兩個不是挺好的?怎麽就不成婚了?”

崔千霆聞言恨不得直接一計手刀敲昏昌平公主。

明德帝掃見兩人神色,輕笑一聲:“知道柴榮嗎?”

崔千霆咬着牙跪地:“皇上明鑒。”

現在朝臣一個個會以史為鑒!

昌平公主見狀不明所以:“誰啊?”

瞧着截然相反的兩人,明德帝介紹:“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那位武将,奪得的就是柴榮兒子的皇位。”

“你當着宣武圍場說這話虧心不虧心?崔叔連輔政大臣都不屑。他就算奪權,那肯定也是堂堂正正!”昌平公主氣得拍着棋盤:“司徒運,你給我說話注意分寸。一次次試探,也會寒臣子心的!”

明德帝聽得咣當的響聲,頭疼不已:“司徒雲,你多讀些點書 行不行?要不是你崔叔大義,朕何必護他寶貝孫子,不舍得他卷入風險,寧可去懷疑徐國棟有不臣之心?一個養父,家裏也有養子的情況下,他會想自家家産白白便宜外人嗎?”

質問着,明德帝看着依舊氣勢洶洶的昌平公主,再看看一聽柴榮就跪地的崔千霆,透着些無奈吩咐道:“崔千霆,你詳詳細細介紹柴榮是誰。”

得到這聲命令的崔千霆從頭開始介紹:“五代亂世,五代美人花見羞。”

昌平公主:“本宮知道!崔恩侯鼓勵小妾們的對象。美人嫁給後梁名将劉鄩為妾,劉鄩死後為李嗣源的寵妃。幫着劉鄩的兩個兒子得賜官爵,從此衣食無憂。”

崔千霆:“…………”

明德帝:“…………”

看看性格不同,心思不同,以史為鑒的內容都不同。

迎着明德帝犀利的眼神,崔千霆輕咳了一聲打破靜寂,對公主殿下的引經據典張口就來表示佩服:“對,就是花見羞王淑妃,她主管後宮時讓前朝李存勖的妃子出宮改嫁。其中有一妃名柴氏,她歸家途中遇到一男子。”

“本宮知道了,父皇耳提面命告誡過的。千金小姐愛資助所謂有才華的人,就是從柴氏和郭威這裏來的靈感。郭威一個好賭博的,家裏窮的,只長得好看的窮小子,也就是柴氏幸運才得善終!否則基本都是司法案卷裏記載那樣,家裏男人賭博,女人被賣進青樓的下場。”

饒是知道将史需要用些八卦誘導,但……但聽得昌平公主這铿锵有力的解讀深情開國皇家夫婦的話語,崔千霆一時間都不知自己該怎麽介紹下去了。

後周開國皇帝郭威的确史記好賭,家貧,但因為柴氏勸住引導,漸漸改變了。因此這夫婦兩也是真情深義重。有這些鋪墊,柴榮作為柴氏的侄子,是自幼養在郭威身邊。

郭威親子未長大成人,過繼柴榮為子。

但也是因為柴榮有真才實學,自幼學文習武,還江陵販茶,對社會積弊有所體悟。跟着郭威一起打過天下,是知道亂世百姓之苦的,致力于統一大業,曾立下“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壯志。所以柴榮在史書上有英主之稱。

“皇上,學生鬥膽,您提柴榮那都是折辱柴榮。”崔千霆沉聲:“論養子登基,李嗣源他死後養子也蠢蠢欲動登基稱帝,可李從珂壓根沒坐穩皇位。還有李嗣源的女婿,也篡位登基搖身一變成晉高祖。可繼承人石敬瑭的養子,後晉末代皇帝石重貴也是個昏聩的。”

“若要舉五代皇帝養子登基史,便不能獨獨講柴榮一人!”

聽得這都快聲聲泣血的總結,明德帝啧啧:“朕先前還奇怪呢,你怎麽忽然好色了,首先将美人。沒想到還挺會用關鍵人物串聯歷史的。看來是認真教導過崔恩侯啊!”

崔千霆一愣,小心翼翼:“學生慚愧。”

明德帝:“朕沒試探你的愛好,但你要跟崔恩侯解釋清楚,讓他長點腦子,朕對養子登基不忌憚,朕對朝臣無視朕兒子不滿。”

很容易讓他想到托夢——幼兒登基,林祿輔政!

大皇子妃肚子裏揣着的,要是個男孩子的話,就是皇太孫!

他跟牛家定的是太孫必出牛家女。

鎮國侯一家在,西北就算有戰事,那也是牛家帶兵。

除非最最糟糕的一幕:牛家戰死,開國勳貴們分崩離析。

外戚都沒了,才會由個文臣領兵。

崔千霆聽得懂言外之意,叩首:“是,學生定然會解釋明白。”

崔琇口中的夢是警示的話,那……那養子登基這個試探都不恐怖了。因為這不過是“變數”,真正恐怖的還是有人真能殲滅開國武勳派。

否則那麽多武将,輪不到一個文臣領兵。

“嗯,把福王鎮國侯兩位請過來,還有派人去把崔恩侯從牢房裏逮出來。”明德帝拍案:“在營地的所有嫡長開會。”

“自打父皇也扶持海商後,這各地商會各地會館如火如荼的,資助本地籍貫舉人就更多了。送舉人進京趕考都是肥差吧?怎麽就破破爛爛,讓一個文官思考軍需,想要手伸進軍需手中了?”

“朕看在三代情誼的份上,給你們一次機會!”

一聲怒火,帶着威壓。

所有相關人員悄然行動起來。

秋狩在肅殺氛圍中悄然落下帷幕。

崔琇回家後,聽聞前因後果,吓得面色都白了一瞬:“養子柴榮?這……這個以史為鑒也太惡毒了吧?”

崔玥跟着後怕:“這段歷史,父親提及過啊。馮道五代,養子登基還挺多。”

崔琮一手握一個,“你們冷靜。崔瑚全須全尾活着呢,肯定沒什麽事。想想啊,被造謠太子遺腹子都沒事呢!”

崔瑚看着緊張兮兮,好像知道歷史發展的弟弟妹妹們,趕忙解釋:“對的,沒事。二叔還有我那皇帝爹都說了,要是有誰在我耳邊以史為鑒的話,就要立馬告訴他們。”

說完後,崔瑚看着崔琇發白的臉,說的尤其小心翼翼:“琇弟弟你不用擔心的,我現在已經有些明白自己需要努力了。等下一個岳父,我自己會很積極讀皇帝交給我讨好岳父的書單。”

他若是不積極應着婚事,做一個可可愛愛的吉祥物。有太多壞蛋要崔家徹底亡故了。他得撐到弟弟妹妹長大有出息。

崔琇一聽皇帝沒有放在心上,狠狠松口氣。

要是換個多疑的皇帝,恐怕他們崔家九族都上斷頭臺了。

“那……那如何跟徐家說啊?這……這婚事不是很多人都猜測到了嗎?”崔琇剛想松口氣,但想想自己那麽大的堂哥,已經到适婚年齡的堂哥,還是不免擔憂起來。

“萬一徐家因此暗暗不滿怎麽辦?你可選擇的範圍本來就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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