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制度

第071章 制度

衆所周知端莊肅穆的國字臉, 乍一看會給人憨厚老實的第一印象。像他崔琇上輩子的爹,更因為自幼讀書,沾了文墨氣息, 滿臉的溫文儒雅。可卻因為嫉妒,因為執念,漸漸扭曲起來,猙獰恐怖。尤其是一雙眼睛, 雙眸猩紅, 滲着憎恨。

看向他崔琇的眼神, 仿若看着殺父仇人一般。

崔琇逼着自己去回想晦暗的過往,慘白着臉看着崔恩侯。看着張口抄家流放閉口刺殺皇帝,渾然不在意的家主此刻雙眸炯炯, 帶着從未有過的亢奮, 心中咯噔一聲,唇畔顫栗着, 卻也把話斷斷續續說完整:“大……大伯,對不起, 我……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被寄予厚望, 我是開心的。我會肯定會好好學習。可是我……我又害怕。”

“害怕什麽啊?”崔恩侯不解,瞧着滿頭大汗, 仿若被吓着的崔琇, 絲毫沒有立志當狀元郎那般豪情的崔琇, 眉頭緊擰,勸道:“你別跟你爹一樣持才傲物。哪怕叔叔伯伯們是有點利用你的心思。可說起來也是因為你有價值啊!”

說着, 崔恩侯彎腰與崔琇四目相對, 循循善誘着:“狐假虎威你學過吧,老虎縱容小狐貍也是因為小狐貍嘴巴甜有價值啊。膽大些, 咱明德帝七皇子不也是走狐假虎威的路線?借着皇子辦差的機會,給太子爺當小弟的機會,暗中積攢力量,然後做困獸之鬥,絕地反擊,就仿若那枯木逢春,鐵樹開花柳暗花明又一村,然後就豁然開朗,皇位在手,坐擁天下啊。”

崔琇望着說得真摯,雙眸更是閃爍希冀光芒的崔恩侯,一噎:“您……”

“崔恩侯,你是不是想要考狀元?”本審視崔琇的明德帝斜睨崔恩侯,涼涼開口,“狐假虎威是這麽用的?狐貍是借勢而為,朕好歹也叫扮豬吃老虎,是靠自己!”

聽得帝王字正腔圓強調詞彙用法,崔家子弟們互相大眼瞪小眼,就連惶然無措的崔琇都沉默了一瞬,愣愣的望着帝王。

縱不提三綱五常這四個字的威壓,縱回想第一次見面崔恩侯發瘋挖墳明德帝手刀砸人,縱……可不管樣,只要想着眼下如此“平等”的氛圍,他就克制不住心跳加速,克制不住越發逼着自己要冷靜。

因為他恨不得沉溺其中。

恨不得一輩子能有這樣稍微……稍微平等的氛圍。

與此同時,明德帝無所謂小輩的詫異。反正只要不涉皇權,就崔恩侯這能耐,除非崔鎮續命一百年,否則崔恩侯坐不穩皇位。所以有這麽一個對照組,讓他徹底明白靠自己的大權在握的爽。

“差不多差不多。”崔恩侯連頭都沒擡起一下,還道:“你不要開口。崔琇,你不要怕,有什麽顧慮直接說,別學你爹瞎矯情!”

“想想你祖父,崔鎮再牛逼,一開始能夠帶兵打仗,也是因為是皇帝發小,是皇帝給他機會啊。他抓住了機會,才能南征北戰!”

崔琇如遭雷擊,死死咬着唇畔。

Advertisement

“你要是抓住了機會,武勳子弟中出個首輔閣老!”崔恩侯再一次激動無比,展望未來:“知道嗎?那不是崔家祖墳冒青煙的事情,是陪陵開國七國公的墳一起冒青煙啊!”

聽得又亢奮的一聲強調,崔玥望着整張臉愈發慘白的弟弟,身形一側,站在崔琇面前。站定後,她望着雙眸炯炯,似乎帶着對未來崔家再一次大權在握希冀的崔恩侯,雙手緩緩捏緊了繡帕,沉聲開口:“大伯,我明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可您忘記我們崔家的啓蒙課了嗎?倘若沒有才華就躺祖宗功勞普上,倘若有才華,那也得步步步步穩打穩紮。尤其您作為家主,還立下家規……”

刻意落重了音調,崔玥聲聲哀泣:“哪怕抄家流放,也不能再逼着孩子學文練武,去恢複那所謂的祖宗榮光,把孩子逼傻了。在我們去年縣試提及油菜花提及藏書的時候,您又再一次強調過了。”

聞言,崔琇隐隐約約間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麽,不由得去細細想有關抄家流放的種種交流,眼角餘光邊帶着些謹慎看向崔恩侯。

崔恩侯表情變了變。

見狀,崔玥深呼吸一口氣,“崔琇就算聰慧,可他才五歲啊。萬一弟弟沒有按着規劃,按着你們心意成長怎麽辦?萬一弟弟又癡癡呆呆了怎麽辦?”

這聲質問帶着釜底抽薪的決然,對崔恩侯而言不亞于迎頭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撲滅了因為“聯合培養閣老”燃燒起的亢奮野心。

但崔恩侯亢奮削減了七分,還是有三分的蠢蠢欲動的惋惜:“就算崔琇蠢了,那也是崔家的崽,這點又不會改變。我總會保他當個富貴鄉紳。可我就咽不下這口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呗!”

崔瑚聽得親爹這聲充滿怨念的話語,完完全全“毫無誠信”可言的話語,拉扯着人衣袖,低聲:“爹,當着皇上的面呢,您謹言慎行些,略微彰顯一些好的臣子品質!別耍無賴啊,您都三十好幾了,不是小孩子。”

崔恩侯聞言委屈:“我還不是好臣子?于大周,心心念念守護大周江山,與私,我把獨苗苗兒子都送給皇帝了,相當于崔家全部身家都給皇帝了,還想要我怎麽樣啊?”

迎着這一聲質問,哪怕知道崔恩侯并不是怪崔琇提及“托夢”一事,但此時此刻情緒緊張的崔琇聞言還是忍不住心中愧疚。但也因此,他回想着托夢一事的前因後果,回想着托夢一事衆人的選擇,忽然便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淩空一棒,給打醒了。

先前第一次縣試對答案後,崔恩侯就提及過厭惡世家為了世卿世祿偏執執拗。

崔恩侯肆意依賴的底氣便是丹書鐵券,是千百年來所有人文臣武将,甚至帝王都遵守的規則——最高的功勞,免除死罪!

想着,崔琇雙膝一彎,朝崔恩侯跪下:“大伯,我……我能懂這回的機會很珍貴。但相比機會,我覺得制度才是更重要的。就好像丹書鐵券免死的制度,就好像嫡長子繼承制!”

崔恩侯垂首看着跪地的崔琇:“制度也是需要人,确切說需要利益團體去守護的,否則就是一紙空文!你……你可能還是太小 ,不太懂。要不我去死皮賴臉的磨,等你十歲了咱們再詳詳細細的聊?”

明德帝冷哼一聲,難得慈眉善目:“崔琇,你繼續說。崔恩侯你閉嘴!”

被不容置喙的告誡着,崔恩侯氣鼓了腮幫子。

崔瑚見狀直接擡手捂住了親爹的唇畔,擡手指指被掰斷扶手的楠木交椅,示意崔恩侯冷靜。

崔恩侯:“…………”

崔琮和崔玥見狀微微松口氣,帶着鼓勵看向崔琇。

崔琇緊張的吞咽着口水,緩解一下自己緊張的氛圍後,張張,盡量吐字清晰,字正腔圓:“我……我猜測大伯您這麽生氣,是因為軍需制度被人惦記。可若是軍需分配是好制度,那就應該去讓全天下人都認同,不管什麽出身,都應該認同。就好像嫡長子繼承制,不管朝代如何變化,這制度是代代相傳,從未更改過。”

“制度要是沒有人徹底執行,亦或是被人利用,可能就成一紙空文,成為殺人利刃。”明德帝瞧着緊繃着臉,但目光逐漸堅毅的崔琇,漫不經心舉了個例子:“你的祖父年少時就吃過軍需的苦,甚至因為斷糧還喝過馬尿。堂堂大将軍尚且如此,底下的士兵就差吃人求生。”

最後四個字,明德帝話鋒一轉,加重了音調。

頃刻間,屋內的畫風直接滲着濃濃的血腥味。

崔琇吓得一顫,愈發不寒而栗,一開口都結巴了一下:“可……可這樣……”

逼着自己冷靜,崔琇咬着牙說完自己最樸素也是最冷靜的情感:“更需要人認同制度,去執行制度。比如對很多事情,父親曾經教導說有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長兄如父這四個字,父親就挺怨念的。這種規矩,超越了家庭背景。因此,我……我想貪污該殺,還有武将安邦護國這些觀念應該都是共識。哪怕不認字的老太太,亦或是三歲小兒都會無比憤慨,因為他們也都有最基本的道德觀念。”

“所以我覺得應該讓制度更加的完善,就好像科舉制度,是一點點完善起來的。軍需制度有讓壞蛋鑽的漏洞,就應該去填補漏洞,用白紙黑字的制度告誡衆人。”

“我覺得這樣子比培養心腹更好一些。因為……”崔琇說完,擡眸看向崔恩侯,字字沉聲:“大伯,我……您想想我為什麽忽然聰明起來又得奇遇啊。一開始,父親和王夫人都說好的,可……可最後還不是人心易變,哪怕她或許真沒有這心思,可日常言談舉止間或許就流露出一些埋怨,讓她的嬷嬷心疼她,從而想要解決我。”

“因此這種心腹,我從自身所經歷的事情來琢磨,是有些不靠譜的。我都不敢保證我日後會不會那麽有出息,我也不敢保證以自己的所見所聞能不能捍衛制度,能不能去補制度的缺漏。一個人的聰慧沒有用的,就像諸葛亮再聰明,可他也無法幫助劉備一統江山啊。”

崔恩侯聽得這番例子簡單又實實在在的話,眉頭緊擰成川:“感覺挺有道理,但又感覺哪裏不對勁?我皇帝叔叔……”

明德帝神色複雜的看着跪地的崔琇,不容置喙打斷崔恩侯的話:“崔恩侯,你皇帝叔叔走了十二年了。時移世易沒聽過嗎?你眼下應該開心一件事,你崔家或許真祖宗冒青煙了。才五歲,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被誘惑。朕都在壓抑自己對人夢的好奇心,就是擔心皇陵冒青煙,一不留神飄你崔家墳頭。”

聽得強調的五歲一詞,崔琇瞬間感覺自己渾身冷汗涔涔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沒想到就在他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時,就聽得帝王道:“崔瑚,你出去把崔琇的制度完善比培養心腹更重要這論斷跟福王還有鎮國侯說說,勸他們冷靜。”

崔琇:“…………”

冷不丁被點名的崔瑚:“福王還有鎮國侯?他們在我家?”

“就你爹這德性,要是自己回家肯定吆五喝六,仆從雲集。能指揮錦衣衛帶着他低調來的,也就福王了。”明德帝視線緩緩落在崔瑚身上:“你要是勸不住他們,你們崔家還是閉門苦讀。省着稀裏糊塗的,憑意氣用事,到時候給朕惹麻煩!”

崔瑚聞言撒腿就往外跑。

明德帝見狀矜持的翻了個白眼,看向還跪地的崔琇,“起來回話吧。”

“回皇上的話,草民……”崔琇掐着掌心的嫩肉,謹慎着:“草民跪着回話,比較……比較有安全感。”

“行,那就跪着。”明德帝無所謂着,“你雖然拒絕了,但讀書這事,是得考慮考慮。縣試,朕不希望你七歲八歲,跟文臣那些天才少年一樣,弄個響當當的名號。你還小,小命第一。”

崔琇眼淚都差點出來了,皇上都擔心他的命,怕他慧極必傷。

“是,草民遵命,草民一定先好好練武,練到有自保之能。”

明德帝眉頭一挑,望着眼眸閃着淚光,看起來又跟沒歷經世事單純好騙的小孩模樣的崔琇,嗯了一聲,也沒說其他,反而吩咐仆從端茶送水,一副在自家的悠閑模樣。

崔恩侯見狀氣憤不行,追債:“我的金絲楠木交椅,我要當傳家寶的!!!”

明德帝涼涼:“武帝送你的傳家寶缺這麽一套嗎?”

崔恩侯磨牙:“我皇帝叔叔走了十二年了。時移世易沒聽過嗎?我從哪裏再搞一套金絲楠木家居?這身份尊貴的象征啊,權勢的象征!我就兩套,一套在同輝堂,一套給瑚兒裝世子爺的體面。我當初撒潑打滾,滾來滾去彩衣娛親才得來的啊!”

瞧着頗會活學活用的崔恩侯,明德帝将茶盞往茶幾上一擺:“昌平那裏不是還有一套?你跟昌平關系好,甚至還互相戲谑,打算占皇室宗親厚待制度的便宜?知道禮部儀制司負責什麽嗎?”

崔恩侯聞言絞盡腦汁想了想,掰着手指念:“吏戶禮兵刑工,當屬……”

将自己幼年被抽斷戒尺牢記的官職從頭到尾念了一遍,崔恩侯端起茶盞喝口潤潤嗓子後,傲然:“掌嘉禮、軍禮及學校、科舉等事務!”

“還有規勸驸馬,教導驸馬禮儀的職責。”明德帝說完,不急不緩加上一句:“這主事算不算位卑權重?”

本跪地的崔琇聽得帝王這聲循循善誘的話語,覺得自己瞬間膝蓋骨都軟了。難怪明德帝會如此生氣直接暴怒踹門而入,難怪明德帝縱容武勳出口氣規劃首輔閣老,難怪……

原來是某些人“不識擡舉”——這掌管學校建設,甚至包括大軍祭祀禮節的官吏竟然暗戳戳的阻攔武學院建設,竟然為此不惜混淆皇家血脈。

那其他兩個人官職是……

崔琇飛快回憶着,念着國子監司業和刑部髒罰庫一詞。

國子監司業,他清楚是協助祭酒,負責國子監的教法政令貫徹落實。

至于刑部贓罰庫,他目前不清楚。但望文生義,這科室應該跟錢財有關系吧。

就在崔琇心驚時,明德帝涼涼道:“贓罰庫你熟悉吧?武帝寵侄,每逢抄家時你要是有空,都可以去挑一挑選一選。武帝也是因為贓罰庫郎中是他的人,所以他可以把張家的藏書全都塞進昌平的嫁妝裏,可以讓你家派人去抄一份。”

贓罰庫顧名思義,貯存官府沒收的財物!

武帝寵侄迎着帝王羨慕的小眼神,嗯了一聲:“那都十二年前了。我就不信了,你上位後,這些位卑權重的,沒換成你自己的人?”

“朕——”明德帝咬牙:“朕當初精心挑選這位蘇華這位直隸總督。他是挺有些才幹的,非但成為首輔閣老,也成為寒門魁首。結果能耐過頭了,想要兩頭讨好,然後他這一倒,寒門子弟群龍無首。這不……”

按着額頭的青筋,明德帝道:“朕懷疑,要不東問書院還有幕後黑手沒抓到。要不然就是借着司徒軍武學院争寒門魁首的位置。”

“文閣老不是魁首?”崔恩侯一怔:“歷來閣老,首輔閣老是文官老大啊!”

“文閣老是世家出身,講究個學成文武藝或與帝王家。”明德帝聲音涼飕飕的:“他是世家文臣魁首,不是寒門魁首。這中間的區別大了。”

崔恩侯聽得就覺得自己腦子嗡嗡嗡的疼,垂首看看崔琇,就見人雙眸亮晶晶的,仿若聽得懂。當即雙手合十,對着半空一拜:“祖宗保佑,侄子們快快長大快快長大,這些破事遠離我!”

明德帝氣得懶得再開口廢話。要知道他的鬥争經驗以及直覺,那都可以稱得了一句“寶貴”!畢竟他可是勾心鬥角的最大贏家。

不忿着,明德帝看向門外。

屋檐上,鎮國侯攙扶着激動的福王:“您拿穩千目鏡。”

福王竭力站穩後,看着絞盡腦汁複述制度更好的崔瑚,笑得慈愛:“用什麽千目鏡呢。我老眼昏花又沒事,這都有下一代,下下代了。”

“一代比一代強啊!”

看着笑容中帶着釋然,帶着放心,就差仰天大笑的福王,鎮國侯眉頭一擰,低聲:“最重要還是要培養人才,要把握這個度量。就好像溺嬰。扪心而論,我覺得那些重男輕女的男人是懦夫是刁民,要勸什麽啊直接殺幾個威懾老百姓。可到底也要分情況,眼下我大周國富民強,我拍手叫好。可若是天災人禍,易子而食有,咱們再用酷法也勸不了!”

舉例說完後,鎮國侯肅穆強調自己的觀念:“所以政治觀念得培養,因此後備中得挑選精英培養。咱們可以文武雙全。”

聽得傳入耳畔聲聲也的确帶着對制度“一刀切”擔憂的話語,福王沉默一瞬,擡眸看向中軸線上的同輝堂,神色複雜:“也有道理。朝廷有三司法,我皇族還有錦衣衛。這些都是制度的執行者。當然像你提及的這種,就需要查漏補缺,也需要後輩去調整修改。”

“崔瑚一晃眼都這麽大了,崔琇也大了,你的曾孫也有了。”福王說着,似想到了什麽,笑了笑:“說起來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想想你們,想當年牛氣沖天,也是肆意妄為的,不認同老一輩的想法,自己咬着牙打服武林,威懾地方,東南西北全打了一遍,改了和親制,用榷場保一方安寧,又讓軍方有錢。讓軍方帶着糧種東南西北移,琢磨着各種播種增産。”

鎮國侯順着福王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同輝堂,止住回想年輕的過往,咬牙強調:“我們是苦過來的。我們跟武帝爺那是發小,真發小,互相拽過頭發,溜過鳥,那啥一起玩過的發小。可接下來不一樣啊。”

福王聞言笑了笑,他也是苦過來的。

那時候的日子回想起來還有些甜。

可人老了,都老眼昏花了,也是時候學會放手。

“你馬上還有曾外孫呢,有啥不一樣,沒童子尿給你們當藥引子嗎?”

鎮國侯一噎。

一起長大的,就這不好!

那是他要喝童子尿嗎?是崔鎮這個熱心腸的狗東西,抱着大胖孫子滿京城溜達,很不得有傷風化當街遛鳥。一聽他舊傷負發回京休養,就扛着崔瑚往藥房沖,積極貢獻民間偏方。武帝還磕着瓜子看熱鬧。

氣得他立馬帶着曾孫子曾孫女去沖崔鎮顯擺。

跟他比子孫後代數量,十倍殺崔鎮。

就在鎮國侯咬牙切齒時,徐國棟看着拄着拐杖緩步而來的文閣老,心中詫異,但面上卻是微笑寒暄。誰料文閣老卻是一針見血,問:“徐尚書,可知武勳籌備司徒軍武學院,互查各方精銳?錦衣衛甚至秘密調走了大理寺原本羁押的所有東問書院餘孽?”

徐國棟聞言,笑容一僵,“文閣老您說笑了,下官這些天一直忙着死刑複核的事情。”

文閣老喝口茶潤潤嗓子,話語愈發直白了幾分:“本官知道帝王白龍魚服時與徐大人交情頗深。所以還望徐尚書見諒,本官這回說話直白幾分,但本官以文家發誓,這番話語都是拳拳真心。我此番前來就提醒徐大人三件事。第一,您身為刑部尚書,掌天下律法,必會涉及武學院相關職位的定性,比如跟國子監相仿,是祭酒還是司業。以及學員如何選擇,日後該如何授予職位。”

“這些您但凡上奏,內閣都會同意。”

“第二件事,蘇華一倒,寒門魁首應該是您了。”

如此篤定的話語傳入耳畔,徐國棟笑意帶着些警惕:“文大人,您真的說笑了。我的确與明德帝略有些情誼,但我在地方多年,也算實幹二字而已。可不敢當魁首一詞。”

“《七星将》這話本武帝掌權後之所以不再提,是因為一代有一代的傳奇。現如今再一次提及,不是尊崇武學,而是讓天下百姓看看前朝的無道,百姓的民不聊生。”文閣老握緊了拐杖,眯着眼看着依舊帶着提防的徐國棟,壓根不在意人用詞的謙遜,自顧言說下去:“這個道理,還是本官的老一輩指點的。今日告知你,也是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莫要犯蘇華的錯誤,妄想世世代代世卿世祿。像我等所謂的文人世家,也是守望相助而已,并沒有哪一家代代高位。”

徐國棟摩挲着茶盞,含笑着,一字一字道:“文閣老。”

“作為閣老,作為天下文官之首,”文閣老緩緩站直了身,打斷徐國棟意有所指的話,不容置喙着:“本官再多嘴說一句話。明德帝,昌平公主,以及崔恩侯三人恩恩怨怨,非同一般。所以還望徐大人作好寒門魁首的職責,約束好相關人員,讓他們莫要盯着昌平公主的男寵。”

一個字一個字,文閣老咬重了音調:“皇家公主不叫嫁,叫下降,爾等臣子有幸為驸馬,那叫尚主!”

“公主是小君。”

“本官實在不想一而再再三二的,替某些不識擡舉,分辨不清形式的人開口求情!”文閣老沉聲:“都污了本官的嘴!”

要不是意外被擡上首輔的身份,他是真不想卷入這些倒黴衰的晦氣事中。他們文家向來奉行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重點在于一個“貨”:皇帝是個好的,他們踏踏實實幹活,皇帝不行,他們跑總行。

公主是否養男寵,跟他們沒有關系。

哪怕公主野心勃勃參與朝政,但只要皇帝還行,大方向沒錯,那他們文家就能繼續幹。

古來世家政客皆如此,鬥的是施政措施,是家族能否青雲直上又能否體面養老,沒必要九族豁出去。

可偏偏打秋狩時起妖風就一陣陣的。

池淺王八多的。

鬧騰!

聽得這聲聲直白至極,甚至還帶着顯而易見情緒的話,徐國棟望着似乎掌握了不少信息,胸有成竹的文閣老。權衡一瞬,他逼着自己站直身,朝文閣老一抱拳,一字一字緩緩道,讓自己顯得真情實感些:“閣老您嚴重了,還望您見諒。着實太過意外,下官實在太震驚了,這武學院朝廷出面,吏部得琢磨官職,戶部得考慮是否出錢,以及戶籍人口的轉移。難道就放手讓兵部主管嗎?!且各地駐軍士兵不是天天在學天天在練嗎?”

“這些若是不商讨出一個結果,哪怕我的确是帝王心腹,我也寫了不章程啊。”

瞧着徐國棟彎腰行禮,文閣老面色和緩一分,沉吟片刻後,回道:“徐大人,老夫看在你我都是文臣的份上再多嘴一句,別忘記了皇室宗親有錢。他們若是鐵了心要建立司徒軍武學院,直接徹徹底底越過朝廷六部,那才真正叫重武輕文,是直接把皇帝,把未來皇帝都推向了武将。”

落重了音調,文閣老低聲:“承恩公一系再厲害,說殘酷些,歷朝歷代帝王上位都是靠武将。”

徐國棟腰緩緩再低了些,“多謝閣老指點。不知您對溺嬰之事?”

文閣老拄着拐杖,笑着往外走:“君子之交淡如水,以你我身份今日商談也是為了文臣未來而已。還望徐尚書這些天能夠看牢下屬以及國子監學生,切莫讓他們被蠢蠹利用了去。”

“帝王錦衣衛多有行動。”

“你刑部是不是今日有官吏忽然告假?”

瞧着風風火火說走就走的首輔閣老,徐國棟緩緩挺直了脊背,目光幽幽的盯着人的背影。等自己的視線再也看不見首輔閣老後,他直接沉下臉來,“不愧是京城世家啊,消息就是靈通!”

字字咬着牙,帶着些自己都察覺的憤懑說完,徐國棟派人去宮裏傳消息,讓徐鳳嬌回家伺疾。

徐鳳嬌匆匆回家,望着精神奕奕的爹,一愣。

“宮中可有什麽消息?”徐國棟言簡意赅訴說首輔閣老莫名其妙來尋他,又殷殷叮咛的話語。

徐鳳嬌聽聞三件事後眉頭緊擰成川:“沒有。明德帝除卻讓皇後準備義子認親宴會後,便沒踏入後宮。他一直在前朝忙碌,據聞這近一年,帝王除卻初一十五按例在皇後宮中,便幾乎沒有再來後宮了。”

徐國棟屈指在茶幾上敲了敲,思忖着:“帝王是不好女。色。但最近一年除卻東問餘孽,也就他自信滿滿要籌建的武學院。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大事要忙的?”

捉摸不透,徐國棟幹脆又換了另一件燃眉之急:“你覺得許翎如何?皇帝直白開口了,要許翎分出去,倒是給你一個縣主爵位。”

徐鳳嬌聞言,一想起許翎傷感的模樣,眼眸閃過一道疼惜,問:“父親,就不能籌劃兩個都要?倘若順了開國武勳們的要求,那我雖然無名義上的婆婆,其他開國武勳诰命夫人都可以舔着臉說一句長輩,拿捏着我。我本就還是文臣女,在武勳诰命中立足就更難了。”

“徐鳳嬌,你能想到此很好。可徐家沒有背景知道嗎?”徐國棟瞧着徐鳳嬌雙眸炯炯,一副無所不能的模樣,直接臉一黑:“文閣老文家竟然知道帝王密探錦衣衛的動向,甚至都跟他的派系商量妥了,才高高在上施施然的帶着施舍來提醒我們一句。”

“恐怕驅動他來提醒的,也是因為你即将成為武勳第一的世子夫人。”徐國棟沉聲道:“武勳既然要求了,許翎就必須自立門戶。否則你把他們當什麽了?真農村老夫人,任由你忽悠?”

這番話,徐國棟知道自己是在告誡徐鳳嬌,同時也是再警告他自己。

在地方,他可以狐假虎威,借着帝王命令行事。可在京城,多的是帝王心腹,多的是聰慧人。

要想在京城站穩腳跟,就在時時刻刻自我警惕。

難得的疾言厲色來襲,徐鳳嬌面色一紅:“父……父親,不是,女兒也是想琢磨留一手罷了。這……這崔瑚都被傳太子之子了。哪怕明德帝無所謂,可三人成虎,萬一日後帝王心存不喜呢?”

“放心,明德帝不會留下這種隐患的。”徐國棟瞧着考慮未來的女兒,面色和緩了幾分,沉聲自己先前言語中的試探。

“什麽?這……這不是讓帝王更加心存忌憚嗎?”

“你看看,你都這緊張兮兮的模樣,可明德帝除卻告誡一聲外,并未大發雷霆。”徐國棟瞧着徐鳳嬌慌亂的模樣,倒是笑了笑,篤定着:“一個正常人,尤其是一個正常父親,被人惡意揣測無親子,養子繼位,都會心生殺氣的。可他并沒有。由此可以推測崔家,尤其是忠武公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

“崔瑚,對你,對徐家來說的的确确是富貴的保證!”

徐鳳嬌斂裾行禮:“是,女兒會想盡辦法在崔家站穩腳跟的。”

“京城多豪門,水深。咱們初來乍到,根基淺薄,”徐國棟低聲:“崔家的事情你慢慢謀劃,先利用好你伴讀的身份,在宮中經營些人脈。”

聽得歷來足智多謀的親爹此刻話語中都帶着些* 卑微,徐鳳嬌喑啞着聲:“父親,您放心。”

“以及接下來若是有什麽宴會遇到崔恩侯,你也想辦法多套套話。他自幼宮裏長大,帝王恩寵。這後宮仆從可沒有全部更換,多的是武帝時期的老人。據聞他最會想當年皇帝叔叔說如何如何了。”

“好。”

将與自家利益有關的事情一一交代後,徐國棟問:“你覺得昌平公主養男寵一事如何?”

徐鳳嬌聞言目帶希冀:“作為女兒家,自然是羨慕昌平公主的。只不過聽聞公主養的男寵都是讀書郎,肖似驸馬爺黃子仁,東問書院前院長的嫡傳弟子?”

話鋒一轉,徐鳳嬌壓低了聲音,目光定定的看着徐國棟:“父親,這驸馬爺真有問題?”

“昌平公主寡居多年,不守婦道,扪心而論除非皇帝想要收拾她,否則京城官吏應該早就習慣睜一眼閉一只眼。可眼下呢竟然有人揪着公主的風流議論紛紛。看來是有人想借着東問餘孽收公主的錢。”徐國棟笑了一聲:“武帝給了昌平公主那麽多錢啊,不管男人女人,都會為利益心動的。”

“咱們不圖這一筆錢,但若是能夠讓昌平公主把張家藏書吐出來,建個公開的藏書樓,讓天下學子尤其是寒門學子閱覽,那麽為父這個寒門魁首倒是實至名歸了。”徐國棟目帶銳利,字字帶着精芒道。

作為刑部尚書,他可以調閱所有案卷,包括某些密件。

自然也看得到武帝的偏愛,光明正大将張氏的藏書,曾經赫赫有名的“太一閣”給昌平公主。

“張氏藏書,那太一閣?”徐鳳嬌驚訝:“在昌平公主手裏?那真是寶珠蒙塵了。”

徐國棟嗯了一聲:“這事,得謹慎謀劃。咱們眼下的要緊事還是讓明德帝賜婚,雙喜臨門。”

徐鳳嬌聞言含笑:“父親您放心,這事我可以拐彎抹角讓大公主去跟皇後娘娘開口說。皇後因為府邸改制的事,跟崔家也有些龃龉呢。若是這回能夠雙方臺面上和和睦睦的,也就算徹底揭過過往了。”

兩日後恰好十五,按律來後宮明德帝聽得皇後言說,按了按額頭青筋:“昌平在崔瑚婚事上還沒插一腳。你要是插手給崔瑚賜婚,她立馬張口要求一妃兩側妃,直接把崔瑚後院填得滿滿當當。”

皇後望着神色帶着些不耐的明德帝,小心翼翼:“皇上,臣妾不解,這婚事崔家不是答應了嗎?那認親宴會上提婚事,兩全其美啊。”

“崔家要是真心答應,朕需要把崔恩侯按在牢房裏嗎?”明德帝反手指指臉,“崔恩侯鬧死鬧活。”

到底多年夫妻了,一見帝王動作,皇後當即明白人言外之意:崔恩侯不會管身家背景,首先看臉,他嫌棄徐鳳嬌難看。

但明白歸明白,皇後卻是因此愈發膽顫心驚:想當年皇帝給大皇子賜婚可是容不得任何挑挑揀揀的。這回只不過給臣子賜婚而已,卻容得崔恩侯表達意見。所以……這看起來的确不像嫉恨崔家厭惡崔恩侯的模樣。

“那側妃也就側妃,您……臣妾鬥膽,您這些年對川蜀的确過于厚愛。其他封疆大吏也有些微詞。倒不如等明年選秀,臣妾從中選幾個庶女為義子的側妃?”

“你瘋了嗎?忠武公都沒封王,朕因為義子給崔瑚封個郡王嗎?”明德帝低聲:“崔瑚雖是義子,但朕最多給他的世子爺封號上加爵,保他日後國公位。當郡王不可能!”

皇後聞言沒忍住脫口而出:“您為何要收他當義子?”

古往今來但凡皇帝收了義子,這……這爵位都大氣的,沒這麽扣扣索索。

“哪怕崔家無人在朝,但兩塊丹書鐵券不能掌握在一個情緒不穩定,意氣用事,跟朕有點小仇的瘋子手裏。”明德帝直白道:“崔瑚好控制。且皇後難道沒聽最近最熱門的流言嗎?這崔瑚可能還是端慧太子的遺腹子呢。”

“遺腹子不掌握在自己手裏,多虧啊。”

皇後撞見明德帝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吓得身形一僵,怯怯道:“是。”

“朕沒給你聊的事情,皇後最好就不要自己想當然了,尤其是崔家的事情,你不要過問。否則壞了朕的布局,反倒是會危及太子位。”明德帝面色驟然一變,沉聲道:“朕何時立太子有自己的布局,莫要再蠢蠢欲動。有些仇有些怨,朕擔着。但徹底鬧大的話,朕也不是冤大頭。”

皇後聞言直接跪地:“皇上,您……”您現在翻府邸改制一事?

“你要是閑着沒事,就琢磨琢磨溺嬰的事情。別想着往未來太子的東宮後院塞你家的人,要是吓着了朕未來大胖皇太孫,朕不介意換一個太子,反正鎮國侯府家千金不少,反正其他武勳家也有千金。”

這話語帶着帝王的威壓,對皇後來說不亞于萬箭穿心而過,讓她當即眼圈就紅了起來,哽咽回答:“皇上您這話從而說起?自打兒媳懷孕後,臣妾親手做的衣裳布料,都是最為柔軟最為合身的,尋找的穩婆都是穩妥的。怕北疆苦寒,怕路途遙遠,也上書請您派精通的禦醫去,甚至還上書請您派牛家家眷過去照顧。有什麽好的東西,臣妾也率先想着牛家。作為一個婆婆,臣妾自問能盡的心意也都盡到了。”

明德帝看着跪地啜泣的皇後,面色依舊恍若寒霜:“皇後,朕不是不信你。只是朕自幼靠着實力一步步登頂,你也是聰慧的。你去告訴你父親,朕的岳父。朕記得他鼎力支持的恩情,溺嬰風俗最嚴重的幾個地方,你家的子弟可以過去直接當縣令。若是懲治惡俗有功,便可升遷。”

“老大回來後,朕會讓他去相關地方游歷,知曉民生疾苦。”

“有戍邊的苦勞,有民生的政績,這樣的太子比嫡長子繼承制這六個字更為可靠。”這一句話,明德帝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情誼。

這一刻,他想信妻兒活着。

不會跟那麽奇葩的夢一樣,他們一家被莫名鬥争後,只有個幼兒。

皇後聞言雙眸一喜:“多謝皇上。”

“不用謝,你我是夫婦,老大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從前朕是關注少些,忙着鬥争。但相比崔瑚這個獨苗苗,老大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你在文才方面教的也還行。”明德帝說着又感慨一句:“朕收崔瑚為義子,也是比較用。朕贏了崔恩侯,朕的兒子也贏崔瑚了。”

“不過你們家得記得崔家記得崔恩侯教訓。崔家子弟未入朝為官,哪怕有一份體面也只能任人拿捏!”

“是。”皇後行了大禮,匍匐叩首,鄭重無比:“臣妾一定會記得皇上您的指點。”

“要盡快。朕七日後也會跟四妃的家族聊聊。”明德帝不急不緩道:“畢竟擁簇朕的,朕也得一個不能少,免得有人怨朕偏心眼。”

皇後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急急忙忙道:“是。”

等明天,就立馬把家裏的晚輩們送走!

“洗……”明德帝話鋒一轉,佯裝好奇的模樣,道:“你跟老大家書也聊聊。武勳提出那些可憐的女子培養起來當士兵的妻子。朕一琢磨也對,咱們老大吧讓他真帶兵打仗我也怕,不會拿着戰争給人立功。但這種旁枝末節,讓他稍微顯得親民倒是可以的。你直白些跟他聊,讓他跟士兵也偶爾聊聊天,問問衣服如何,問問北疆苦寒這大冬日的士兵怎麽洗衣服。“

“這樣,對士兵來說也是同吃同喝。”

皇後聽得聲聲慈父,替遠在北疆孩子考慮的話語,哽咽道:“臣妾替老大多謝謝父皇。”

“起來吧,咱們老夫老妻的也沒那麽多規矩。”明德帝笑着:“朕也修書一封,讓老大自己上書再守一年。一來孩子小,北疆是苦寒了些,路上奔波,意外多。二來,朕等武學院的事情落定後,朕去北巡。算算日子,正好去參加我的大胖孫子抓周禮。”

“皇……皇上,”皇後壓着心中的喜悅,謹慎着開口:“不是臣妾掃您的心,您……您這口口聲聲大胖孫子,會給……給兒媳他們一些壓力。若是女兒?”

“那也是朕的嫡長孫女!”明德帝毫不猶豫:“先開花後結果,一個樣!反正皇太孫就得是牛家,就得是太子妃出。”

“是。”

“朕親自把孫子或者孫女帶回來。要是孫女的話,朕直接封公主,昭告天下,女兒家的尊貴。接着她的名義,收一批貧家女培養成穩婆。穩婆手藝好,思想掰正了,也能勸一批人。”

皇後聽得皇帝如此開開心心暢想未來的話,壓着唯一的一絲遺憾,含笑附和道:“皇上,臣妾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

“臣妾……臣妾琢磨着,您要是借着孫女的名義,倒不如先開一所女子學院。臣妾觀世家大族的女子都是學習的,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到底詩詞歌賦,尤其是時策也能偶爾說幾句。可那些寒門學子科考為官後,哪怕有些因為才華被榜下捉婿,可千金小姐與鄉野婆婆之間還是有些矛盾。”皇後瞧着帝王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松口氣,繼續道:“所幸咱們就以皇家的名義成立女學,讓這些婆婆還有寒門的糟糠妻都能來學。教她們一些禮儀規矩,律法條文,不求她們能跟世家女子一般得體,倒也別拖了家裏男人後退。”

“女學?”明德帝嗯了嗯:“有點意思。要是像武學院這樣,有朝臣上奏呢?”

“這……這都培養賢妻良母,他們為何要上奏,是想休糟糠妻嗎?”還是想抛棄老娘不奉養這話顧慮帝王跟親娘的那些恩怨,皇後沒開口說出來,只道:“對他們完全有利益的事情,為何要阻攔?“

“那要給束脩嗎?”

皇後一噎。

明德帝:“朕想想,朕想北巡,錢是個問題。”

皇後看着揮揮手,一副不睡覺要徹夜琢磨錢從何來的帝王,沉默一瞬,行禮過後自去休息。

一夜過後,皇後起身伺候在書房休息的帝王上早朝後,面無表情張口想喚自家侄女,但一張口還是止住了話語,只盯着人将宴會的事情琢磨了又琢磨。

她得把皇帝炫耀自己實力贏過崔家的事情先辦妥。

兩日後,黃道吉日,認親宴會開始。

作為當事人,崔瑚忙着認親,皇族發展至今旁支不少。他今日不算進皇譜,但也算真正昭告天下,算帝王義子了。

當然作為好哥哥,他也沒忘記帶着弟弟們一起,站在宮門口迎最最重要的嘉賓。

“你們等下睜圓了眼睛認人啊,我爹說了以後見面也有份情誼。”崔瑚低聲:“下一波基本上是武勳還有三品以上的文臣也會赴宴。”

崔琇鄭重點點頭:“大哥你放心,我眼睛記住,回去畫下來。”

哎,要是他開始學畫畫就好了。

過目不忘,一個個畫下來。

什麽時候才能多學一點才藝啊?

崔琮也肅穆點頭。

瞧着兩位弟弟都挺靠譜後,崔瑚忙着從侍衛手裏拿過早已準備好的大荷包。

“哥,你這有點過份吧?”崔琮看着比人還高的荷包,“你從哪裏拿來的麻袋啊?”

“我爹給我的。”崔瑚道:“要是朝臣帶着禮物來赴宴呢?皇帝爹不好意思收禮,我好意思啊。”

崔琮和崔琇互相對視一眼,想要後退好幾步。他們不認識掉錢眼裏的世子爺。

世子爺将麻袋揮得嘩嘩作響。

他……他沒辦法啊,皇帝爹捏着鼻子也同意了。

只有他夠俗氣,超級俗氣,跟傳說中的端慧太子,那嫡仙人物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模樣,才會有人掉坑,當衆發作起來。

只有當衆發作,有些事就可以當面威殺。

否則鼠輩造謠不斷。

滴血驗親都能被污蔑。

想着,崔瑚抑郁嘆口氣。

崔琇掃見迎面走來的官吏,趕緊上前一步戳戳崔瑚。

崔瑚含笑彎腰,打開麻袋:“謝謝首輔文閣老的禮物。”

文閣老聽得刻意強調的重音,再看看筆走龍蛇寫着禮物袋三個字的麻袋,緩緩抽口氣:“世子爺真是……真是不拘小節,肖似祖父。老朽厚顏也算看着您長大的,今日前來恭祝您為帝王義子,略備薄禮,乃是我文家私塾多年潛心專研大興縣縣試編纂的四書五經批注。”

“還望您笑納,早日金榜題名。”

崔瑚看着文閣老身旁的年輕人提溜起來的書籍,有瞬間想要丢下麻袋就跑。

難怪是老狐貍!

“多謝文閣老,也祝您多子多福,阖家安康。”

“謝謝。”

崔瑚咬着牙目送文閣老入內後,提溜了一下麻袋的重量,又看看憋着笑的兩個臭弟弟,“這些書給你們學。”

崔琇膽大着糾正:“要一起學。”

“哥,這文閣老看起來還真是個秒人啊,給皇帝義子送禮這規格難以把握,幹脆就學望子成龍這一套直接給你送書,真是禮輕情意……”崔琮眼尖的發現前來的朝臣,手肘推推崔瑚。

崔瑚看着吏部尚書手裏拎着的書籍,狠狠抽口氣:“潛心研究的大興縣縣試?”

“世子爺說笑了,我乃是吏部尚書。算術乃是部門最基礎的技能,對于世子爺您這樣的出身,軍需算法更是必不可少。因此下官特意備了《九章算術》、《周髀算經》、《海島算經》、《張丘建算經》和《緝古算經》等五部國子監明算科必備書目。但既然是送禮,自然也是下官精心研讀有些讀書心得的。”

崔瑚:“…………”

崔瑚硬着頭皮寒暄兩句,把厚厚厚的書籍往麻袋一丢,努力看向下一位正常送禮——長命鎖的官吏,瞬間笑容燦爛。

等朝臣們陸陸續續入內後,崔瑚覺得自己似乎琢磨出門道了:文閣老和吏部尚書是一派,這兩私下約好的。

正腹诽着,崔瑚看向姍姍來遲,甚至毫無禮儀風度,跑得氣喘籲籲的徐國棟,一愣:“徐大人,您怎麽了?”

“快,去禀告皇上有學生打算伏闕上書。”徐國棟直接跌坐在地,“我……緩一緩。”

崔瑚邊擡手去攙扶邊呆:“什麽玩意?”

崔琇拽着世子爺大腿,話音帶着些顫栗,邊看侍衛,:“快,去報告。”

邊說他使勁拽着崔瑚,“哥哥,走。咱們別參合。”

別想着用麻袋觀察官吏了,這官吏反手來個大殺器——王鹹舉幡,太學請願,學生皆向往,引為楷模!這是千百年來讀書郎刻入骨子裏的制度與熱血!

世子爺瞬間丢下麻袋,扛着崔琇就往裏跑。

明德帝早已從崔瑚的随行侍衛中聽聞緣由,面色沉了沉。

這最好是東問餘孽沒除幹淨,否則——

明德帝陰恻恻笑了笑,帶着些嗜血的狠厲。

他脾氣太好,讓所有人忘記怎麽逼宮的?

等等,好像是有些人不知道他本性暴露的時候吧?

假設那誰沒死,還是前朝餘孽,野心勃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