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伏闕上書

第072章 伏闕上書

此刻禦街, 人聲鼎沸。

年少年老,皆有。前來的所有人皆情緒激動,“學生請皇上納谏!”

話語整齊劃一, 恍若軍號,本應該帶着震撼人心的力量。但無奈為首之人舉着幡,面帶都有些猙獰,喑啞凄厲的喊着, 似烏鴉哀鳴透着些蕭瑟。

多少有點喪。

因此宮門口的侍衛們只覺衆人是跳梁小醜。邊警惕着, 他們拔刀威懾:“再敢邁步, 殺!”

值守的将軍面色沉沉,緩慢加了一句:“若有冤屈,去敲登聞鼓!”

此話一出, 學生們皆是發出不屑的嗤笑聲。舉幡的黃之敏更是言語不屑, 居高臨下的瞥着将軍:“從古至今學生伏闕上書,才是鳴冤屈彰顯正義的渠道!登聞鼓, 那還是百姓喊冤手段。”

侍衛們差點直接揮刀。

給能耐的,還有個三六九等分?

黃之敏掃過眼前武夫的憤怒茫然, 回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擡手止住衆人的呼喊,含笑道:“為免有些誤會, 學生今日就給你們好好講講什麽叫王鹹舉幡太學下!”

說完也不等對面武夫們什麽神色, 他便自顧傲然的訴說起來。

畢竟除卻讓武夫聽得懂外, 也有不少跟着他們這些忠勇學生一同而來的老百姓。這些老百姓個個愚不可及,極其容易被左右思緒, 因此他得讓人先入為主, 将王鹹舉幡伏闕上書這典故,這重要性聊得透透徹徹的!

的确膽大的老百姓們:“…………”

百姓們眼裏帶着些好奇, 豎耳傾聽着。畢竟又不是宮內的事情,在宮門口鬧事,很顯然就跟公審一樣,是讓人愁熱鬧的。

自覺經驗豐富,知道什麽能看熱鬧的百姓們紛紛豎起耳朵,靜靜的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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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過一群無知愚蠢百姓的神情,有人帶着嫌棄捏了捏鼻翼,逼着自己注意力集中到前方訴說典故的棋子身上。

壓根不知自己被形容成棋子,黃之敏字正腔圓:“漢哀帝時,丞相孔光縱容下屬肆意妄為,行駛在帝王專用的馳道,還言行無忌,耀武揚威道……”

略微修飾了些用詞用語,竭力描繪着仗勢欺人的奸佞。

但黃之敏表示他這些添加的內容只是便于老百姓理解。至于其他內容,史書上都是有詳詳細細,白紙黑字的介紹:當時負責監察京師的司隸校尉鮑宣不畏強權,制止孔光一行的違法行為。豈料孔光懷恨在心,禀告帝王,讓鮑宣以“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之罪被下令逮捕,判死刑。

如此颠倒黑白,枉顧律法,當時不過是博士弟子的王鹹毫不猶豫在太學舉起幡旗,高呼:“要救鮑司隸的在我這面幡旗下集合!”

話還沒落下便集合了一千多名太學生。

這些太學生們團結一心,一同攔下孔光上朝的去路,邀請他一起在宮門口,伏闕上書,上達天聽,請帝王明辨是非。

“最後哀帝下令免除鮑宣的死罪!”黃之敏铿锵有力說完典故後,一聲比一聲高:“這便是名垂青史的王鹹舉幡,開太學生清議的先河,也是伏闕上書中最最經典的戰役。從此之後,學生成為政治清明的象征。因為每逢黑暗時期,有宵小欺上瞞下時,便有學生勇敢的站出來,伸張正義,糾正冤假錯案,逼迫奸佞權臣。正所謂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

聽得歇斯底裏的叫喊聲,值守的将軍環視不遠處越聚越多的老百姓,真“老”百姓,深呼吸一口氣,氣沉丹田,高聲冷喝道:“如你所言那西漢,千百年前的王鹹都高呼自己的名字,你們這些人呢戶碟呢路引呢?太學生的學貼呢?國子監的學生貼呢?沒有這些東西,也敢借着先賢的名義,圖謀自己的利益?”

“以我看,還不如先前敲登聞鼓敢告崔琇這個五歲娃娃的郭彬!”

迎着接連響起的質問聲,老百姓們紛紛表示認同:“老朽看了那麽多回熱鬧,都知道規矩,要帶着路引。萬一皇上一開心,又與民同樂請吃飯呢。得驗明正身才能吃飯啊!”

“就是啊,我落後兩步就是回家拿路引,免得等會吃不到飯。知道沒,我聽說今天還是慶祝皇帝收義子的大宴會。這群人沒準就是借此機會生事。不過還是我機警,我把我孫子也帶過來了,到時候沾沾義子的氣息,乖乖能被皇帝收為義子啊。”

“聽說是戰神的長孫!你就別想了。”奉命隐匿人群的死士們,不屑道:“這身份高貴者呢,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

“陰陽怪氣什麽玩意啊?就是榮國公的孫子我才敢帶孫子過來啊。榮國公能耐大着呢,跟他有關的事情,哪回不是有理的?不管如何,都能安心看熱鬧,不會被牽連!”

“就是,世子爺是龍是鳳不是很對嗎?沒戰神,三十幾年前北狄直接南下三城。對,我記得,那時候也有一群學生烏壓壓的,一樣叭叭叭的叫喚,說要和親換太平。沒種的很!”

打算帶節奏的死士們:“…………”

不死心的又強勢強調了好幾回戰神,結果老百姓壓根沒一個人提及擁兵自重這些詞彙。當即死士們有些慌亂,擡眸看向隐匿人群,頭戴鬥笠的主子。

被注目的人緩緩擡手摘下鬥笠,露出自己俊美的容顏。此時周圍若是宮宴上的朝臣,但凡是個中年人,都會直接一愣,下意識的脫口呼喚出對方的身份——昌平驸馬爺黃子仁。

但很可惜目前無其他人知曉身份。

黃子仁借着鬥笠輕輕扇風,驅散百姓奔波身上的汗味,但神色卻十分和善,開口:“大爺,這……這不是說明德帝跟榮國公不對付嗎。你們這麽議論,就不怕被遷怒嗎?”

“聽你這口音外地人是吧?”大爺瞧着神色俊貌,看着又溫文儒雅的黃子仁,含笑道:“也沒什麽好遷怒。這學生可以烏壓壓的一大片在宮門口鬧事,我們老百姓說幾句就遷怒嗎?”

“這才叫沒天理吧?”

黃子仁聞言笑笑。

但笑意不達眼底,透着鋒芒。

這……這十六年未回京,京城的老百姓可真愈發能耐了。

不過他這回回京,會慢慢改變的。

帶着些篤定,黃子仁目光幽幽的注視着巍峨的宮牆,似能透着宮牆看到此時宴會大殿的一舉一動。

此刻,大殿內

喜得一大胖兒子,明德帝還是心情挺愉快的。且因為強調家宴,所以他也沒顯擺帝王的權威,早早的入座,跟率先入內的宗親們推杯換盞。

嗯,宗親們大多沒職務。

不像朝臣,得點卯處理要緊事後才能來赴宴。

瞧着喝的開心,神色一點沒變化的明德帝,崔瑚焦慮:“皇帝爹,您要不去處理要緊事?我看徐大人的神色好嚴肅的。

“且伏闕上書我聽過,我祖父當年他們處理見血了!”

被扛着一起來禀告的崔琇聽得見血一詞,猛得抽口涼氣。

投胎崔家,學歷史之前真的要把……把崔家的家史好好學一遍。否則……否則他都不知道何時又當頭一棒,不是何時又危機重重。

不過,客觀來說祖父崔鎮真的太牛逼了。

名垂青史的伏闕上書啊,讀書人最引以為傲的是,讀書人中最最最精英的太學生啊,崔鎮都敢直接動手殺嗎?!

難怪得用馮道來自我寬慰,不用在意死後名聲。

沒錯過崔琇變臉,仿若知道伏闕上書政治重要性,明德帝壓下心中最想問的出口的話——“你他娘知道徐國棟身價家履歷嗎?一個寒門,一個曾經跟朕在深山老林找金絲楠木四個月的人,會跑不動這幾步路?”摩挲着着酒杯。

克制住把酒杯當做崔瑚腦子捏的沖動,明德帝緩緩開口,再一次不想收這麽蠢的兒子,強調人的身份:“世子爺,瞧你這咋咋呼呼的。怎麽你知道伏闕上書嚴重性,那不如當衆說說?”

此話一出,除卻離得遠的舞樂,入座的朝臣們齊齊面色一僵,小心翼翼的轉眸看向崔瑚。有些消息閉塞的朝臣們互相對視,完全不理解帝王怎麽忽然又又提及伏闕上書一事。畢竟本朝唯一一次伏闕上書,那……那可是流血的,除卻學生的血外,還有學生家族的血。

文閣老眼角餘光飛快掃了一眼空位,望着刑部尚書位置空空蕩蕩的,氣得心裏都忍不住爆粗口。他都提醒過這位寒門魁首,注意點學生,免得學生被利用!

結果好的很啊!

徐國棟你最好有事,否則今天要是出了什麽事,世家扶持個寒門跟帝王心腹對打!

與此同時被點名的崔瑚感受着瞬間死寂,迎着明德帝慈愛的眼神,一字一字從喉嚨憋出來:“就好像軍隊嘩、變。”

“還有呢?”

“還有?”崔瑚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垂首看看崔琇。

崔琇搖搖頭,王鹹舉幡的典故他學過,可歷朝歷代相同的事情,他……他上輩子都還沒來得及學。

“自己動腦子想想。”

聽得這聲催促,崔瑚破罐子破摔:“這還不嚴重嗎?”

明德帝笑着看向文臣們,慢條斯理問:“那你覺得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

文臣們,尤其是有幾家涉及三十年前舊事的文臣們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齊齊神色帶着些哀求望着崔瑚,希冀人能夠謹慎再謹慎回話。

否則今日……今日恐怕也要見血。

要知道自古以來描寫伏闕上書,多為正向。

歷朝歷代的文人們對“舉幡”對伏闕上書的行為,都是贊譽忠、義、勇,被贊為壯舉。無數人歌頌,也有無數人繼承這樣的高貴氣節。比如漢恒帝時,太學生劉陶率兩千人集體伏闕上書,揭露宦官集團弄權,贊揚朱穆為國分憂,讓漢桓帝不得不赦免了朱穆。比如漢朝末年,太學生八十人拿起武帝,助力大将軍窦武陳蕃誅殺宦官,哪怕失敗也壯志豪邁。

比如也見過血的。

宋朝名臣李綱在風雨飄零之計,苦苦支撐宋朝。卻不料被高宗罷相。此事一出,陳東歐陽澈率太學生伏闕上書,要求高宗罷免黃潛善、汪伯彥,留任李綱。高宗震怒,殺陳東歐陽澈,以儆效尤,彰皇權之威。

除此之外……

可不管如何舉例,這些事情發生,哪怕的的确确是正義的事情,都有個前提——朝廷內憂外患,有奸佞當道。

但眼下這個節骨眼,壓根就沒有冒尖的權臣。六個閣老們基本互相制衡,一個世家,一個寒門,一個皇後娘家,一個妃子娘家,一個武勳,一個宗親外家。就連武勳也各家兵權均衡,沒有像武帝時期的崔鎮這樣南來北往,掌權之久,掌兵百萬,又功勞耀眼,是個拔尖的。

所以……所以伏闕上書就很莫名其妙!

登聞鼓不好敲嗎?

有什麽事別代表群體,先敲登聞鼓發表個人意見行不行?

且歷史上也有學生被利用的事情啊!

就在文臣們以史為鑒,吓得滿腦子冷汗時,被注目的崔瑚感受着周圍人驟變的面色,硬着頭皮小心翼翼開口:“回……回父皇的話,這縣試不考。二叔只教過我祖父那些年幹的些大事件,只讓我有個印象,并且教導我只要自己思考,自己有自己的主見,不人雲亦雲就行。并沒有詳細跟我分析。”

“縣試不考?”明德帝咬牙強調:“縣試不考,崔千霆就不教你了?”

“我……我還小,眼見閱歷都沒有。學太多歷史會以史為鑒的。”崔瑚這話倒是不慌張了,又強調一遍崔家不學史的緣由。

武勳們對此倒是齊齊點頭:“就是!”

“瞎嘀咕一句以史為鑒,狡兔死的,多撓心。”鎮國侯更是直接表達自己的态度:“皇上,末将都将借着酒壯膽說一句外戚專權,這種話也鬧心。我祖宗我們三代男人頂門立戶,何須裙帶?”

舞樂們因此直白的話語,都吓得面色一變,失了分寸。甚至有琴弦應聲而斷,蹦得一聲,突兀又響亮,響徹宴會大廳。

明德帝掃過匍匐跪地的舞樂宮侍們,揮揮手示意四喜帶人下去。

“今日是家宴,朕也得叫您一聲叔。您這話有理。”明德帝端着酒杯對着鎮國侯一敬:“朕若是以史為鑒,今日也不會收瑚兒為義子。說來也好笑,甚至有人在朕耳畔嘀咕柴榮,說朕這義子萬一本事大,跟柴榮一樣以義子身份登記稱帝呢。”

鎮國侯本起身回敬帝王的動作都僵了,脫口而出:“什……什麽?柴榮?就崔瑚?誰在侮辱柴榮?這位馬上打仗,治國有方,是能皇!”

聽得響徹耳畔的回應,福王直接推了一把鎮國侯,急急忙忙出列跪地,記得老臉都青了:“皇上息怒,此人定然心腸歹毒!”

宗親們也随之出列跪地:“皇上嚴懲此賊,否則我司徒江山,我等宗親,沒準都成人眼裏的死人!”

鎮國侯看着瞬間跪地的皇室宗親,一個冷顫,徹底清醒過來了。他第一時間關注才華,忘記要命一件事還要血脈呢!

後怕着,鎮國侯也出列跪地:“皇上,您必須嚴懲!老臣……老臣這其他不說厚顏無恥的,我這馬上要當曾外公。當然我這孫女也為皇室綿延後代,訴說子孫繁茂。”

其他人見狀也跟着跪地。

崔瑚一個趔趄,扭頭看了眼踹自己的弟弟。

崔琇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低聲:“哥,您好歹表個态啊。”

雖然養子的風波過去了,明德帝也不過借此敲打朝臣。可在朝臣眼裏,養子不表态,也顯得……顯得野心勃勃。萬一有傻逼的從龍黨琢磨擁簇怎麽辦?

崔琇饒是壓低了聲音,在盼帝王嚴懲的聲音中顯得不那麽高亢,但介于小孩聲音特有的清亮穿透力,還是有不少朝臣關注到。

聽得入耳的話語,朝臣們也忍不住瞄向神色從容的崔瑚。饒是官場沉浮多年,自問寵辱不驚,但他們也佩服崔瑚,佩服崔* 瑚這小小年紀竟然面對帝王“養子登基”的話語,面不改色。

哪怕和明德帝有言在前,有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嫌疑,但……但崔瑚這表現的也太“違和”了,一點不像朝臣應有的素質。

面對質疑,率先應該有個惶然,有個害怕,有個自我的陳情!

被希冀的崔瑚橫掃朝臣,坤長了脖頸,“父皇,鎮國侯不都說正常人,誰會信啊?就像沒人信我是端慧太子遺腹子啊。像這種狗屁不通的謠言都傳不到您耳朵裏,這完全說明朝臣們都有腦子的。眼下這宴會廳,不是殺敵千千萬的,便是歷經各種考試考出來的文人。”

“大家都是有自己腦子的。”

文武大臣們:“…………”

宗親們:“???”

我們沒腦子嗎?

就在宗親們互相使小眼神打算彰顯一下自己存在感時,便聽得上方傳來涼涼的一聲:“還有謠言啊?那這謠言,要是宗親信了呢?”

此言不亞于晴天霹靂,驚的宗親們腦中空白一片。所有宗親都看向了福王。

福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讓自己盡量先把呼吸喘均勻了。否則他……他跟不上現在小年輕的……小年輕盤算敲打的腦子。

皇帝眼下到底要敲誰啊?

被腹诽的明德帝慢慢捏緊酒杯,十分希冀的看向崔瑚。

見狀,崔瑚按着額頭突起的青筋,氣得不行。但想想所有所謂的暗流湧動,他還是冷靜下來訴說二叔說的辦法反擊。

至于自己證明身世,在有心人眼裏都能視作假證據!就好像當年崔鎮被傳欲黃袍加身,有鼻子有眼兒還有神跡顯靈告誡呢!

想想,崔瑚還有些憤怒,高聲質問道:“宗親要是信了,他們難道豁出去九族陪我篡位嗎?那還不如他們自己篡位!否則他們能升爵位能得權勢嗎?好好的安生日子不過?沒點屁好處,他們有病嗎?父皇,您這麽吓唬我,好玩嗎?”

“好玩。”明德帝笑笑,倏忽間話鋒一轉,拍案而起,俯瞰跪地的所有人:“崔瑚你倒是有腦子,有自己的主見。所以朕因此就想不明白了此刻禦街外那群口口聲聲自稱的學生,基本應該有秀才功名的學生到底有沒有腦子。”

“你一個被朕下令才開始苦學兩年的纨绔,一個縣試考兩次,題目回答都普普通通的落榜考生,都能有自己的主見,都——”

若不是為殺雞儆猴告誡衆人,明德帝發誓自己真不想說接下來的一句話:“能經過腦子思考,有最基本的是非善惡觀念。”

崔瑚聞言一怔,有些搞不明白這話到底是誇他還是損他,總覺得帝王音調複雜的都能轉九個彎,表達出九種意思。

其他人聽得如此直白給出的信息:禦街學生伏闕上書,直接抽口氣。

恰逢此刻,休息好趕來的徐國棟聽得入耳的話語,深呼吸一口氣,叩首:“皇上,臣……”

“伏闕上書,朕知道了。”明德帝掃過似乎匆匆而來的徐國棟,道:“這事耽擱朕義子收禮物了。”

聽得如此輕描淡寫,甚至一點愠怒都聽不出來的話語,徐國棟眉頭微微一簇。

要知道他雖然在外為官,只有入京述職的機會才能面聖。但這麽些年來,他一直被視作帝王心腹,終究根源是因為他轄區有采楠辦。因舞弊一事,他被臨危受命,跟着進山四個月。

除卻伐木的工匠外,明德帝昔年唯有與他徐國棟溝通交流,暢談古今。

至今私下還有戲谑:四個月朝夕相處,要是個女的都懷上了。

這雖然是某些羨慕嫉妒的捏酸話語,但不可否認一點,的的确确四個月讓兩人也算深入了解。因此他自覺明白帝王對國事的鄭重,也好顏面。

眼下恰逢人目标遠大,想要當萬皇至尊,要改寫歷史。

應該需要拿伏闕上書這一事,來開個刀,豎個靶子,給所有非保皇黨一個警告。

無視着某人的小動作,明德帝話語幽幽,接着道:“說起來今日家宴,是個喜慶日子,諸位愛卿都起來吧,吃吃喝喝最重要。反正我朝也有處理的前例,是吧?文閣老?”

被點名的文閣老身形一僵,趕忙行了大禮,顫栗着開口:“回……回皇上的話,老臣……老臣慚愧。昔年臣幼弟受奸佞鼓舞以為和親能夠茍且偷生,是學那越王勾踐忍辱複重。後經過帝王明鑒乃是被少年心性,便被開恩編入軍戶,駐守北疆。經過直面敵寇的貪婪殺戮,他倒是成長了不少,大徹大悟的,真正棄筆從戎。眼下為北疆昭武将軍的記室參軍,昔年還有幸被武帝贊本朝也出了個邊塞詩人。”

一段話唯恐自己說慢了,沒将文家的訴求表達清楚:文武都可以,大是大非文家是非常懂事的。因此文閣老連口氣都沒敢呼吸。直等說完才緩緩吸口氣。

瞧着似乎還有些驚弓之鳥的文閣老,明德帝滿意的點點頭:“這話倒是不錯,得經歷些民生疾苦,才知道什麽叫為民請命。否則啊,好的典故好的制度好的出發點也都是會被人利用的。就像現在,朕到不知在那群學生眼裏,在做的哪位是奸佞官宦,要禍害大周江山!”

“罷了,這飯吃的也不安生。”

“世子爺,你去接訴求吧。”

冷不丁又一次被點名的崔瑚抱拳行禮:“是,小臣領命。”

行完國禮後,崔瑚想了想,又行家禮:“我……父皇,我能把弟弟帶出去一起嗎?我……我怕萬一吵起來,我吵不過他們。”

明德帝垂首看看崔琇。

崔琇毫不猶豫:“皇上,草民請命,草民有理有據的辯論還是很厲害的。要是……要是辯論不過,那我還是孩子,我輸了沒事,但是榮國世子爺的威名不能輸,我哥哥也不能丢皇上您的臉!”

看着言行間頗有一榮俱榮架勢的崔琇,明德帝屈指點點錦衣衛副統領:“要是真一言不合吵起來,你抱着崔琇,別讓孩子在身高上吃了虧,輸了氣勢!”

哪怕話語有一分打趣,但聽得這聲叮囑,崔琇還是頗為感動,“皇上,學識上我可能不如,但氣勢上我們絕對不會輸的!”

聞言,崔瑚也毫不猶豫回應:“您放心,我帶着長命鎖出門的。實在不行,我回家扛丹書鐵券!”

說罷,崔瑚也不想去看宴會上衆人什麽神色了,自己彎腰先扛起崔琇,轉身就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

目送着緊跟兄弟倆離開的錦衣衛副統領,幾個世家文官飛快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惶恐:最好跟武學院沒有關系。否則這群蠢貨害的将會是整個文臣的未來。

畢竟,武勳二十年前就開始琢磨改換門楣了。

武勳第一批子弟已經有舉人了。

跟着崔瑚他們一起科考的算第二批改換門楣的子弟,文武雙全的子弟。

到時候武勳子弟文武雙全,掌權的話……

他們世家就罷了,還能撐。畢竟君子六藝,也包括基本的騎射武學。但寒門就危險了。武勳子弟只要稍稍改一改科舉的日子,在最苦寒的時候考試,便能輕而易舉的攔下只會蒙頭苦讀的白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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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大廳重臣們心思沉沉,崔瑚一出門,就見自家爹連筆帶劃,一副剛看熱鬧回來的場景:“那群學生,我敢保證沒幾個真學生,有一半都是烏合之衆。”

崔琇瞧着似乎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大伯,輕咳一聲,低聲:“大伯,您……您……您知道什麽訴求嗎?我們要去接谏言。”

“還能什麽訴求,皇帝義子是武勳子弟,皇帝又建武學院,偏心眼呗。”崔恩侯漫不經心,“說白了就是利益,肯定有個主謀,抓住主謀就行!”

“那國子監,還有府州縣的學院那麽多,皇帝不是偏心眼?”崔瑚聞言當即氣道,恨不得撩起胳膊跟人打一架。

崔琇忙不疊勾手拽緊了崔瑚的衣服,邊安撫:“那……那不行的,事情嚴重了。”

“咱們……咱們要不從內部瓦解?大伯不是說烏合之衆,那……那找真正的國子監學生?”崔琇忙不疊建議道。

崔恩侯聞言眸光一亮:“這叫擒賊先擒王?我去把京城四大公子抓過來?!”

“榮國公,這些前來的大多是寒門吧?”錦衣衛副統領沒忍住插嘴。

皇帝連消帶打告誡群臣,他們其實也在飛速忙碌,收集分辨相關信息,方便帝王能夠快速做出選擇。眼下帝王派出義子,道理就是如此——托一些時間,方便他們梳理信息。

“不是學生嗎?他們這回是代表學生來啊!”榮國公頭疼:“不是說君子群而不黨嗎?果然讀的都是屁話!”

副統領:“…………”

“寒門?”崔琇飛速回想自己與第一個寒門,一個偏執執拗,帶着些自私自利井底之蛙心思寒門郭彬接觸的場景,忽然眸光一亮:“那個宋星冶,那個自己苦學又孝順的國子監就讀的舉人!”

崔恩侯父子倆無辜的眨眨眼:“誰啊?”

副統領瞧着眉眼間還帶着些崇拜光芒的崔琇,沉默一瞬,便揮揮手示意下屬去打探宋星冶。

就在此時,有侍衛飛馳,顧不得迅猛運動帶來的燒灼感,急急抱拳:“副統領,又……又有一隊學生,數百之衆,個個舉幡而來,說要為自己正名!”

在場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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