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丹書鐵券
第074章 丹書鐵券
話語擲地有聲, 格外響亮。
明德帝俯瞰着跪地的崔恩侯。瞧着人雙眸燦爛,瞧着人似乎跟跪地的學生一般天真爛漫,明德帝輕笑一聲:“為民風骨, 不錯。可老百姓敲響登聞鼓,被查證誣告可是要受罰的。你們學生張口閉口為民,說得是那般動聽。有沒有想過自己會遭受什麽懲罰?”
“上一回伏闕上書,什麽處罰來着?”
話音還未落下, 呼嘯而過的夜風似有靈一般, 帶着鋪天蓋地的威壓。甚至與此同時, 有整齊穩健的步伐聲入內。不過須臾之間,手持刀槍劍戟的士兵列隊而入,将所有隊伍都分得清清楚楚。
刀劍的寒芒, 在夜色中格外的刺眼奪目。
圍觀的老百姓們都被吓得渾身一抖, 跟着匍匐跪地,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更別提本就機警無比的朝臣們了。不管是親身經歷過的, 還是從官場前輩口中聽聞過的,這一刻滿朝文臣都恨不得有條地縫能夠讓自己鑽進去, 借此避開帝王的殺氣。
“跪地的學生們, 知道嗎?”明德帝睥睨朝臣,而後看向跪地上書的學生們, 慢慢悠悠的開口質問道。雖說錦衣衛查證過, 這裏面不少學生都是自發而來, 是自發訴說文人的風骨。
可文人風骨這個詞,對他而言, 就是個笑話!
真有風骨, 昔年他怎麽會被區區一個臣子威逼代筆抄書?
怎麽會無人開口勸谏一句母妃,提醒他這位皇子要小仗則受, 大仗則跑?還得崔恩侯來跟他顯擺,離家出走抗議爹娘?
怎麽會……
在他身上有太多親身的經歷了,因此他是信學成文武藝,或與帝王家。只信利益二字,不信所謂的風骨!
心想着,明德帝将鄙夷也絲毫不遮掩的流露在臉上,他目光最後看向朝他緩步而來的九門提督。
九門提督單膝跪地:“末将奉命,已關閉城門,可以慢慢徹查!”
聞言,明德帝笑笑:“那朕就慢慢的,耐着性子,好好聽一聽這從古至今學生們的忠勇風骨之舉!”
Advertisement
聽得刻意強調的“學生們”一詞,學生們也不由得開始後怕起來。雖說他們大部分人還未進入官場,但也不是未經世面,懂得些權勢鬥争。眼下帝王揪着上一回伏闕上書的事情,恐怕……恐怕的的确确是對伏闕上書這事有所不滿。畢竟算上這回,本朝的伏闕上書可都發生在政治算清明的時候,帝王并未向歷史記載的上書那般昏聩,縱然奸佞違法亂紀。
回想着歷史,學生們瞬間只覺背後冷汗涔涔,甚至覺得空氣都有些凝滞,讓人難以呼吸了。
頃刻間,偌大的官場,滿滿當當的站滿了人的廣場,靜的仿若無人一般,唯有寒風呼嘯而過。
感受着瘆得慌的詭異靜寂,文閣老更是遏制不住渾身顫栗,心中連連嘆息:“皇帝……皇帝這态度的的确确是有些厭文臣。若非鄭源這小子誤打誤撞的拿捏了制度一詞,恐怕今晚要見的血更多。”
後怕着,慶幸着,文閣老秉承着最後一口氣,顫顫巍巍出列,叩首出聲打破此刻詭異的死寂:“回……回皇上的話,自……自是賞罰分明!畢竟最……最為簡單的規矩,全天下人,下到三歲幼童都懂一個道理,無規矩不成方圓!上回将……将前來的學生們一個個查清楚,有罪責罰,處罰有三等:魁首斬立決,以儆效尤。被撺掇誘惑的許戴罪立功,編入軍戶籍。罪行最為輕微,讀書讀傻了,随之人雲亦雲的,規定三代以內不許科考出仕。”
學生們幽幽一顫,有些面色青青紫紫來回變化。
混在學生們中的崔恩侯:“…………”
瞧着堂堂首輔閣老身形顫栗,哆哆嗦嗦的,跟個受凍小雞仔一般,就連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仿若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跟個上百歲的糟老頭子一般。崔恩侯看在眼裏,還忍不住啧啧的唏噓了兩聲,感慨一句當官做閣老的也不容易。但還沒來得及腹诽呢,他撞見其他人神情也挺肅穆的。就連福王也跪得比較認真。
見狀,崔恩侯回想着先前自己聽聞的聲聲質問,沉默着,偷偷飛快瞄了眼帝王。
即便有燈籠映照,但随着秋風的吹拂,燈籠搖曳着。這一晃一晃的,照耀着帝王的龍顏,在光影明暗處重重蝶蝶的,有種無法窺伺的鬼魅感。
暗暗感慨自己看話本多了,文筆都好了些。崔恩侯便使勁給自家兒子使眼色。
畢竟他以為自己跪地,算總結收尾的。
他崔恩侯熱血歸熱血,但也有些跟發小攀比的心理在:憑什麽一起打架的臭弟弟都當九門提督了,大權在握了,且牛重竟然還叮囑兩個晚輩,不屑理他崔恩侯?
可沒想到還得繼續跪。
大晚上的,石板跪久了,也有些涼飕飕的。
因為身高問題,正好看得見自家大伯“抽搐的眼神”,崔琇小心翼翼的擡手拽了拽崔瑚。
崔瑚默默彎腰。
聽得入耳的話語後,崔瑚眼角餘光來回掃了又掃跪地的衆人。迎着呼嘯而過的夜風,他瞧着九門提督的眼神示意,慢慢鼓足勇氣,清清嗓子,打破了靜寂:“父……父皇,這……這文閣老說的不對嗎?您怎麽不說話?您開恩,看在今天還是收我做兒子的份上,您堂前教子,這也算佳話是不是?我……”
看着帝王依舊面色冷峻,但也沒有開口打斷話語。崔瑚揉揉自己的小心髒,繼續道:“我不懂啊。壞蛋的,有幕後指使的那一批學生已經被抓起來了。那些壞蛋狠狠處罰。眼下這一批學生,從……從個人角度來說,我都覺得挺好的,感覺自己都開了眼界呢。說句讨人打的話,我從來沒見過凍瘡,凍成蘿蔔一樣青紫的手指頭!所以——”
崔瑚視線看向跪地的學生們,眼裏帶着些崇拜光芒,感覺話說得超級漂亮:“我覺得每個人都很勇敢,就好像聖賢書裏寫的那樣,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難得的,崔瑚還搖頭晃腦,自覺引經據典頗為妥帖:“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行得正坐得端!”
在場自問飽讀詩書的衆人:“…………”
“所以,您為什麽要提及懲罰啊?且……”崔瑚默念一聲祖父保佑後,開口直接問:“牛……牛六叔帶兵圍着我們幹什麽?去審判那些壞蛋學生啊!”
朝臣們看向崔瑚的眼神瞬間染上了幾分慈愛——這問題問得好,超級好!
明德帝視線緩緩側眸,落在問的真摯的崔瑚身上。腦海回旋好幾遍收義子的好處,明德帝才硬生生擠出慈愛的微笑,問:“你覺得忠武公為什麽要自盡啊?”
此話一出,崔瑚瞬間覺得自己像是被掐住了脖頸的小雞仔,毫無說話的……說話的餘地。尤其是皇帝這笑得……笑得怪滲人的。
與此同時,剛還存着一絲絲希冀的朝臣們,尤其是文臣聽得這話,瞬間覺得自己脖頸都涼飕飕的。
這一刻,徹底萬籁俱寂……死寂!
崔恩侯瞄了眼神色詭谲的帝王,回想起發小的接連質問,深呼吸一口氣解開自己的太監服,露出國公爵服。而後雙手從懷裏拿出明黃的卷軸,他難得鄭重的雙手呈送,擲地有聲:“回皇上的話,臣,超品榮國公崔恩侯,忠武公嫡長子崔恩侯上奏!”
強調自己的身份後,崔恩侯率先表态:“臣以為賞罰分明很有道理!憑什麽我爹得用命死谏?自古以來不是說有付出才有回報嗎?想當年,他初豁出去的是輔政大臣的權利,是超品國公的爵位,甚至連他爹開國的榮光也一同豁出去了。他就像第一位上書的學生,那個什麽舉幡的一模一樣,是不知道自己未來如何,憑的就是忠義,就是勇!”
“後人呢?”
“就憑誰聚起的人多嗎?且說句膽大的話,我皇帝叔叔多厲害,當年拒絕和親,一戰到底明明是正确的政策。結果呢,被某些人斷章取義利用。這口氣我現在都咽不下。更別提今天了!”崔恩侯說着,唰得一下站直了身:“那些書生訴求是個什麽玩意,全都彰顯自己自私自利的,竟然還敢有臉說出口,我都替他們祖宗十八代躁得慌!其實不瞞您說,要是您讓我處理這事,我肯定下令。以後要是上書,這些學生不是張口閉口就是自古以來嗎?那舉什麽幡啊?讓他們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棺木運過來,讓自己的祖宗十八代看着上書!”
聽得如此駭然聽聞,傷心病狂的話語,有人沒忍住抽口氣:“你……你……”
“我什麽我?當初有奸佞上奏挖我爹墳的時候,你們你你你你了嗎?”崔恩侯叉腰* ,俯瞰幾個因為挖祖宗十八代墳墓氣得面色蒼白的老頭子,翻白眼:“要不是我祖父躺皇陵,你們沒準連我祖父的墳都想挖了!還說我爹矯诏,明明我皇帝叔叔親筆寫了傳位聖旨的。聖旨就是比口谕牛逼,你不服去自己去用命死谏啊!”
“我這個超品國公位怎麽來的,我的記着,我家的仇,我也記得!”
“我崔恩侯這個人恩怨分明!今日,那些狗東西污蔑我兒子,拿我兒子的名義來伏闕上書,看的不就是這嗎?”崔恩侯舉起聖旨:“我父三大戰績,守國之功,大周開國以來,唯一一份!”
明德帝視線幽幽的盯着明黃的卷軸,代表最高等級的聖旨。
“因此我完全認同鄭源小年輕說的,就該廢除這伏闕上書破典故!有事自己敲登聞鼓!誣告就自己小心思的就老老實實受罰,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崔恩侯視線落在聖旨上,拉長了音調,沉聲道:“切不可有法不責衆抱團的想法!像我爹,忠武公就是自己勸谏,自己死!”
最後一句,帶着實實在在的尖銳,刺破了不少人此刻內心最後的底牌,以致于都控制不住面色。甚至有些膽小的,都維持不住身形,都輕聲的啜泣起來。
瞧着衆人變化的臉色,崔恩侯眉頭一挑,涼涼加了一句話:“爽爽快快的,不像某些人搞得就好像挾天子令諸侯的翻版,挾持所謂的名聲正義威脅帝王。”
此話一出,就連福王都駭然瞪圓了眼,大着膽子看着……看着笑得有一絲傲然的明德帝,瞬間心中咯噔一聲。
他……他以為明德帝不太喜文人風骨一詞,以為是聯想自己往日被漠視的上學生涯。但……但想想還是他狹隘了些,明德帝也是雄心大略的帝王,也是要權利,要集權的。也是最為厭惡有人指手畫腳。尤其是在他的政策對的情況下。
恐怕……恐怕他今晚也是會殺雞儆猴。
畢竟這些學生,大多是未來國之棟梁,是……是不可一入官場就讓他們嘗到抱團的“甜頭”,這會有損帝王權威!
可到底是一群自發而來的學生,若是太過狠厲恐怕也會讓學生從今後不敢如此勇敢……
就在福王絞盡腦汁飛快轉動思緒時,明德帝目光帶着寒意橫掃衆跪地的學生一眼,再瞥了眼不遠處身形似乎開始帶着畏懼躲閃的一些人,聲音愈發冰冷了幾分:“榮國公這個詞用得好,法不責衆!你們打算借着伏闕上書法不責衆來威脅朕嗎?”
“皇上息怒!”
跪地的衆人在一起匍匐叩首,就連崔瑚都被吓得一顫,不知不覺跟着跪地。崔琇也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斷擦拭手心裏不知何時溢出來的汗水。
他……他原以為帝王會……會順着如此震撼人心的請願,強調登聞鼓過後,便是贊譽在場衆人的忠勇,便是美好的,能夠記錄史冊帝王納谏的美好畫面。可……可萬萬沒想到帝王……帝王是真的不喜伏闕上書,甚至還提及令人談虎色變的宣武圍場,又一次拿崔鎮做例子。甚至質問的時候,話語都有些替崔鎮叫屈。
回想着自己先前被牛重提及的聲聲質問,崔琇琢磨着把自己代入帝王角度想想。但……但鑒于自己對于帝王還是有些畏懼,崔琇只得咬着牙,飛快把自己代入崔千霆的角度。
代入崔千霆的角度想想,倒是能夠想起“維權”例子:比如……比如崔千霆就是不喜歡有人越權處理庶子。所以就毫不猶豫讓王氏分府別居。
因此……因此帝王恐怕還是會有所行動,來彰顯帝王不容冒犯的權威!
但……
崔琇只敢眼角餘光偷偷瞄眼崔恩侯。
扪心而論,帝王容忍崔恩侯挑釁好多回權威了,以致于他……他跟着差點都忘記一句君為臣綱的至理名言,忘記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浩蕩!
“故此,”崔恩侯敏感發現自家小侄子沖他的眼神中帶着希冀,當即一昂頭,毫不猶豫将手中的聖旨再一次朝帝王方向一遞,雙膝跪地,機警道:“今日在場的,一個個都是為自己揚名的學生。他們算不得心懷法不責衆之心。且微臣鬥膽,想用我父親靠自己所得的丹書鐵券,許他們一次特恩,讓他們摸一摸,借此感受感受風骨!”
在場的所有人聽得這話,恍恍惚惚,紅紅火火。摸???
聽得這聲聲胡攪蠻纏的話語,明德帝帶着愠怒:“榮國公,這是丹書鐵券!”
迎着這一聲帶着殺氣的喝問,崔琇吓得面色一白,飛快拽着崔瑚的衣袖。仗着自己先前替人研磨,趕忙拿出講義的墨筆,手指顫栗着在自家哥哥掌心寫字:帝王權威,要樹立。別讓大伯淪為殺雞儆猴的對象!
崔瑚看着字跡有些歪歪扭扭,但意思還是表達挺清楚的話語,沉默的看着整張臉都慘白慘白,看起來極其緊張的崔琇。當即仗着注意力不再他們兄弟身上,他趕忙給崔琇擦擦汗珠,輕聲安撫道:“不怕,咱們家還有一塊丹書鐵券呢!”
崔琇目瞪口呆,輕聲:“哥,不是丹書鐵券的問題啊!皇權威嚴!”
崔瑚看着急得眼圈都紅了的弟弟,一震。慢慢的膝蓋挪了挪,崔琇抱着崔瑚再遠離一些焦點,低聲:“那麽嚴重嗎?那我表演一個抽搐,就那種羊癫瘋?中斷他們的談話?”
崔琇眼睛瞬間瞪得跟銅鈴一樣。
“二叔跟我爹吵架,要見血的時候,我就這樣表演。你說現在可以嗎?”
崔琇:“…………”
崔琇:“…………”
崔琇:“…………”
就在崔琇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時,他忽然間聽得身側響起一道恍若驚雷的話語。一扭頭,便見鄭源跪地,面帶決然,擲地有聲道:“學生鄭源,願死谏,以死敬法,讓世人崇法用法!”
聽得入耳的話語,字字铿锵有力,帶着無所畏懼風骨的話語,崔琇瞬間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麽驚道了,目光克制不住的望着面存死意,真心誠意豁出去性命的鄭源。
與此同時,朝臣們視線也齊齊看向鄭源,看向饒是跪地,但是身軀筆直,瞬間似天子之劍,帶着铮铮鐵骨的鄭源。作為鄭源親爹,大理寺寺卿氣得眼前一黑,出列跪地:“皇上,臣有……”
“鄭大人你閉嘴!”明德帝緊繃着臉,直白斷截鄭大人的話語,居高臨下的俯瞰着跪地的鄭源,問:“知道丹書鐵券的使用規定嗎?”
“丹書鐵券只許血緣至親,嫡長一脈傳承使用!”鄭源迎着帝王的怒吼,隐忍着緊張畏懼,一字一字,铿锵有力訴說:“《大周爵律》《戶科條文》皆有明文規定。”
崔恩侯聞言扭頭斜睨鄭源:“學生學生,學會求生,學會靠自己生活,你才能去做為天下百姓謀生的人,才能去創造繁華盛世啊。小鄭,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你是自私自利只想滿足自家掙棺材的名義嗎?如果不是,你給我閉嘴。你再跟你祖父一樣死倔跟頭驢一樣,我先弄死你信不信?”
“反正我今天就要用丹書鐵券,你再鬧騰,我殺了你,按着律法我也免死。”崔恩侯直接威脅上了:“老鄭,你勸勸你兒子。這麽找抽的人,不多見。擱以前,我套麻袋揍了,連你一塊揍。煩死了,就你們老古板的,死腦筋的,死軸的!”
“榮國公,律法外雖有情理。”大理寺寺卿迎着帶着和稀泥意思的話語,緩緩籲出一口氣:“但……但這個丹書鐵券實在太過貴重了。忠武公三大功績,才得帝王欽賜丹書鐵券。”
“大晚上的還得陪你們在這論律法還是論情理嗎?”崔恩侯翻白眼:“閉嘴,本國公要求你閉嘴。再敢多說一句話,你自己把大周禮記從頭到尾背一遍。我乃超品國公,有權要求你閉嘴!”
“還有你們都閉嘴!”
“非得讓我說我還有一塊丹書鐵券嗎?”
在場所有人:“…………”
威脅過後,崔恩侯看向面色漆黑的帝王,輕咳了一聲,找回自己稍微顯得卑微的話音:“皇上,微臣想着把丹書鐵券給無數有風骨的人摸一摸看一看,其實也是有私心的!”
頓了頓,崔恩侯語速加快了些:“這一塊丹書鐵券,我本來想要在您收瑚兒為義子的宴會上死纏爛打用,您看我衣服都穿了那麽多層,就是給我兒給我崔家換一個榮耀,比如在崔姓之前加上皇族姓,從此後我崔家就成司徒崔!”
哪怕這個小目标沒有實現,但崔恩侯一想自己前來的緣由,還是抑制不住語調飙高了些:“要不然您給我兒賜表字成司徒也行。這司徒也是官職!”
“司徒崔?”明德帝面色鐵青:“崔恩侯可真敢想!倘若賜姓,自然是姓司徒!”
崔恩侯忽視帝王強調的話語,繼續自己未盡的表達:“可眼前這些學生,還有這些百姓,給我那種震撼,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震撼。他們肯定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能夠過目不忘,他們肯定為了讀書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甚至為了生存,為了吃飽喝足都要付出努力。”
“我小時候其實……其實……”崔恩侯發誓自己用盡了一輩子的智慧,斟酌道:“挺自卑的。狀元,對讀書人來說是畢生的追求,可對我來說那就是三年又三年的一個講師罷了。我甚至仗着武帝爺的寵愛可以肆意挑選,對狀元郎指指點點。尤其是等我弟弟崔千霆回京後,個個都說他好,說我嬌縱不懂事。”
明德帝冷冷的看着挺自卑的崔恩侯。
迎着如此犀利的眼神,崔恩侯竭力咬着牙,讓自己聲音顯得落寞,委屈些:“我……我!對,我表面折騰,其實骨子裏就是自卑。不滿你們說,我其實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裏用功的。可我實在太笨了,可個個長輩又打趣我要我比我爹厲害,然後……然後皇帝叔叔就寬慰我。嗯!”
停頓一下,崔恩侯想了想,覺得自己鋪墊了自卑,繼續道:“皇帝叔叔告訴我其實那麽多狀元裏天賦出衆的很少,多的是靠毅力靠堅持靠夢想堅持的人。且對帝王而言,他更多的是關注芸芸衆生,關注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關注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因為他們是大多數,才是根基。”
“作為芸芸衆生的一員,我崔恩侯只要懂忠義之心,就像我祖父,就像七星将寫的那樣,開國榮公戰争功勳并不是能封國公。可是他聽話,老大讓他打,他就豁出去死打。好不容易打贏了一仗,讓他回來守後勤,他也毫無怨言,立馬就回來守護後勤,踏踏實實勤勤懇懇。”
“這樣的忠義勇,才讓他得封為榮。不像其他封號那麽威猛霸氣。我們家勝在聽話,勝在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聽老大的話,有肉吃!”
“我經過經過反省,就發現自己先前琢磨宗親保子孫富貴的想法大錯特錯!”崔恩侯做了最終的總結:“我兒已經一步登天,被您收為義子了。那他自然要聽時時刻刻聽您的話,受您的教誨。完全不用我費勁心思,小心翼翼謀劃。我的謀劃,顯得可笑至極,像是庸人自擾,徒增笑話。”
“綜上所述,歸根究底也是皇上您開恩,您讓本該庇佑崔瑚的這一份丹書鐵券,可以庇佑其他人。庇佑像我崔家這樣,踏踏實實,勤勤懇懇的人。再普通再平凡,只要你付出,你老老實實遵守規章制度,你老老實實交稅,你也是有風骨的人。”
“故而,微臣厚顏懇求皇上您倘若提及大周風骨,讓那些人解釋大周風骨含義的時候,別忘記了最勤勤懇懇最聽話的一群人。饒是不聰明,愚笨,可像老百姓,這樣黃土裏幹活種田交稅,他們也是有風骨的人。”
“所以這回應該真不算抱團,他們叫……叫什麽來着?”崔恩侯擡眸掃向滿朝文臣:“我這話到嘴邊……那個比較經典的話,就說不出口。”
老子給你們圈重點了啊!
你們自嘲自己庸人自擾!
乖乖聽皇帝的話!
雙方互相給個臺階下,完美!
“我……”
“小鄭你閉嘴。”崔恩侯毫不猶豫:“看你沒什麽好話,我要那種那種,能讓我名垂青史的話,好聽漂亮的話!”
滿朝文臣絞盡腦汁想,都想不出有什麽話是顯得崔恩侯尊重帝王,尊重皇權!
“大……”崔琇見許久沒有其他人開口,深呼吸一口氣,上前,“大伯,我……我覺得可以用“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這話來概括。這話是說大雪天,有勇士不怕寒冷去為衆人尋找木材,結果久久未歸,大家就一起去找他。總結起來其實就是說要有報恩之心。就……就好像……好像崔家沒有正兒八經當官的,可是連皇上都記得武師的恩情,為此愛之深責之切,讓我們好好學文習武,閉關苦讀。”
聽得稚嫩,但似乎又字字珠玑,意味深長的話語,文臣們神色異常複雜。
聞言,崔恩侯擡眸定定的看着崔琇,擡手拍掌:“琇琇好樣的,不愧是我們家的讀書郎!”
感慨過後,崔恩侯再一次看向明德帝:“皇上,微臣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說句不厚道的話,昔年微臣告您,這……這圍觀的百姓對我的稱呼還停留在榮國公的大少爺,戰神的兒子。也就是說他們還記得我爹!”
“這就是風骨!”
“我武将守衛國門的風骨,哪怕曾經被有心人惡意污蔑過,可在百姓眼裏,永遠不會變!所以就算朝政鬥争再惡劣時,也沒有人敢污蔑我崔家叛國!”
“公道自在人心。這個公道,大概就是所有大周百姓都認同的,最最最簡單的道理。不會因為讀書多少而改變,也不會因為文武區分而改變。”
說着,崔恩侯看向烏壓壓的老百姓:“我大周開國以來,百姓敢來宮門,敢聽公審,就是因為百姓知道大周為民。我大周為民!”
“為民的王朝,又豈會是幾顆老鼠屎能夠肆意侮辱毀壞的?”崔恩侯說着帶着與有榮焉的傲然:“我崔恩侯不知道如何記載歷史上的一次次伏闕上書,但是我皇帝叔叔說了大道至簡,為皇為民,便足以笑看一切奸佞。”
明德帝握緊龍椅扶手,定定的看着潇灑示意,眉眼間提及皇帝叔叔,帶着純粹光亮的崔恩侯,“你皇帝叔叔教你很多道理,沒教你規矩兩個字嗎?你怎麽能自賤穿太監的衣服?”
聽得這話,崔恩侯微微籲口氣,将自己先前做人的品德,太監也有好太監的論斷再一次強調了一遍:“且律法威嚴,我若是不時刻自我警惕,犯錯,也會連累子孫後代成為太監的。我今日也是自我反省。畢竟今日還是皇上您開恩把我從牢裏放出來,參加我兒的宴會。”
明德帝掃過沒忘記自己應該還呆牢裏的崔恩侯,最後複雜的嘆口氣:“傳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