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民臣(下)

第079章 民臣(下)

崔琇不明所以, 不躲不閃任由帝王打量,解釋:“我……我……我覺得毀這個想法應該沒錯啊。就……就好像流放這個家規在,就……就顯得什麽離譜行為都很正常了。”

制定離譜家規的崔恩侯憤怒叉腰:“我離譜嗎?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快!叫釜底抽薪!叫向死而生!叫——”

控訴的話語一頓, 崔恩侯定定的看着還意味深長的明德帝,唯恐人又又又想起托夢的事情。于是他清清嗓子,铿锵有力着表态:“崔琇說得對。得不到就毀掉!”

“朕也覺得有道理。只是朕沒想到你們這當長輩的,還不如一個孩子。”明德帝緩緩開口, 訴說自己先前長久靜默的緣由, 邊回瞪眼崔恩侯:“你們這些從來沒為錢發過愁的人啊, 是完全沒想過銅錢可以造假吧?”

崔恩侯:“我是纨绔!甚至我拿金葉子打水漂玩。”

崔千霆聞言卻是直接“騰”得一下紅了臉。他……他雖然學習軍需學習理財,但……但扪心而論,也的确沒接觸過銅錢。

另一邊, 心跳驟然加快跳動的黃子仁聞言, 都顧不得自己臉頰被拳打腳踢的疼痛,開始慶幸起來自己這一刻沒有那麽萬衆矚目。畢竟他……他引以為傲的底牌竟然……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一個小屁孩, 才五歲的小屁孩說準了!甚至聽司徒運的口吻,好像早就知道了!!!!

眼角餘光一直觀察着黃子仁的明德帝緩緩開口, 帶着暢想往事的傲然:“知道雜貨鋪嗎?鍋碗瓢盆, 水果蔬菜,洗漱口刷, 基本南城百姓日常什麽需要什麽, 朕就賣什麽。所以朕知道糧食價格, 朕也能從每月的供銷中推測出百姓所需。進而根據豪門大院仆從的購買物,推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當年宣武圍場其他人調動兵馬, 朕黃雀在後緣由便在此。”明德帝拉長了音調, 似笑非笑的看着面色故作放松卻早已不自禁緊繃起來的黃子仁,輕笑着:“朕是真沒想到又一不留神當了黃雀。”

“想想朕還是好運道!”

崔恩侯瞧着嘴角就差咧到嘴後根的帝王, 難得恭敬開口:“皇上您氣糊塗了?要是贊同琇琇的說法,銅錢造假。那你趕緊去查啊。”

“從哪裏開始查?”明德帝問。

崔恩侯聞言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吏戶禮兵刑工……大周職律……”

從頭到尾在心理飛速默念了一遍,崔恩侯最後傲然的一叉腰:“工部!虞衡清吏司!咱們從源頭開始捋,從最初的程序開始捋,肯定能捋出問題來!”

一聲比一聲亢奮的話語,恍若鐵錘一下又一下敲鑿着黃子仁向來引以為傲的聰慧。他竭力的瞪圓了眼,帶着些迫切想要看清楚開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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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你絕對不是崔恩侯,絕對不是,一個傻逼,一個只有出身的廢物,怎麽會知道虞衡清吏司?!”

被當衆罵廢物的崔恩侯一擡腳又踹了一下渾身都在做最後垂死掙紮的黃子仁:“老子要說多少遍,老子太子伴讀!我皇帝叔叔甚至手把手教了我兩年!這些官職負責什麽事,就好像棋子一樣該怎麽落子,這種基本素養,我堂堂超品國公不會,你當我爹是廢物嗎?你當我祖父是廢物嗎?真琢磨崔家三代而亡嗎?”

“你們這些人有病是不是?”到最後,崔恩侯還不解恨,又憤怒踹了一下黃子仁:“真以為自己會考試就能耐了?滿朝幾個是天才?翻遍歷史書,有幾個文臣因為天才因為會考試因為狀元郎而留名于世?”

崔千霆迎着一聲又一聲的質問,有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像是忽然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開了竅。他先前向來自傲自己文才武學勤勤懇懇戰戰兢兢,可有時候也的确不得不佩服崔恩侯這個哥還……還是有些存在必要的。讓他學會正視自己,逼着睜眼看更廣闊的天,不去做那固步自封的井底之蛙。

但……

崔千霆瞧着一腳喘過後,自己氣喘籲籲的崔恩侯,垂首遮掩住自己翻的白眼。

作為弟弟,他就是有點奢望,想要親哥文武全才,想要親哥稍微稍微靠譜一些!

而被崔千霆抱着的崔琇這一刻感受着親爹身上洋溢出來無法言說的驕傲感,愈發集中注意力,垂首看着被踹的毫無反抗能力,只會兩眼冒出陰鸷嫉恨的黃子仁,想要把人下場牢牢記在心裏。

畢竟,他絕對不會做壞蛋。

且也要學會自我反省,絕對絕對不能先入為主的評價一個人。

也絕對不能仗着天賦就驕傲自滿。

黃子仁迎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腳踢,再看一臉稚嫩,甚至還滿臉寫着“見賢思齊焉”的崔琇,只覺自己聰慧這根脊梁,支撐自己卧薪嘗膽的動力直接“咔嚓”一聲崩斷。以致于他腦仁疼得要命,以致于他感覺自己要炸了,恨不得要高聲呼喊。

掃過似乎要崩潰的黃子仁,明德帝面無表情攔下暴踹黃子仁的崔恩侯,“皇帝伴讀,你注意自己的身份。還有別弄死了,到底還得交給朕的皇長姐處理。”

此言不亞于天籁,黃子仁崩潰的雙眸旋即簇着光芒。

捕捉到這一抹光亮的崔琇緊張的身形一弓。

崔千霆輕輕拍撫崔琇後背,安撫道:“放心,大周皇室還是知道忠奸善惡的。”

崔琇聽得這話,緊張的看向崔千霆:“父親,那個……那個謠言……”

崔千霆黑着臉:“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剛想豎着耳朵偷聽八卦的崔家王子輩一行人恍恍惚惚,駭然的看向用詞如此粗鄙的舉人老爺,崔家三代唯一的舉人啊!

黃子仁氣得又一口血直接碰了出來:“不……不可能,崔鎮都老了,是個莽夫,昌平怎麽會喜歡?”

所有人聞言,齊齊翻個白眼。這什麽玩意啊,竟然如此粗鄙的進行一個男人之間的對比?

與此同時,被心心念念的昌平公主卻像是聽到了黃子仁的呼喊一般,恍若仙女下凡一般,從屋檐上飛奔而來。

當視野裏出現昌平公主衣闕翩飛,踏月而來飛奔而來的畫面,黃子仁雙眸迸發出自己都察覺到的驚喜,竭力的深情呼喊:“昌平~”

昌平公主慢條斯理的站定,居高臨下的掃了眼黃子仁。瞧着人衣服破破爛爛,沾染着草和泥,而滿臉的青腫更像是豬頭一般,乍一看就倒傷眼睛。甚至原本她算頗為鐘愛的貓眼一樣,帶着純粹傲然的眸子,都竟世俗的利益熏心。光定睛看一樣,都讓她有種隔夜飯要吐出來的惡感。

“你們婆婆媽媽聊什麽天?直接喂藥吐個痛快不行?”昌平公主連行禮都沒對帝王敷衍一下:“福王叔祖父親自坐鎮,都快急瘋了。什麽鼠疫?”

“你不是只要結果嗎?”明德帝還有些狐疑,問的都有些小心翼翼。

昌平公主瞧着這質疑她先前話語,質疑她曾經野心的眼神,氣得拔、劍相對:“本宮是想安心睡美容覺,但福王作為宗正寺把本宮從被窩裏揪出來了。”

聞言,明德帝想想頭發花白,身形都顫顫巍巍,被診斷為“老年病”(無藥可救,自然衰老)的福王爺,話語也急促了一分:“你帶走喂藥,順道給他聊聊什麽叫大周的公主。這還做着你對他忠心不二的美好願景,還琢磨着挑撥離間。”

昌平公主聽得帝王咬牙強調的最後四個字,直接劍尖指向黃子仁。

瞧着人的的确确似乎眸子亮得很。希冀求救的光芒甚至比燈籠還兩眼。

當即冷笑一聲,她毫不猶豫揮劍對準黃子仁的手臂。

剎那間黃子仁就失聲尖叫了出來。

“人彘不還是能開口嗎?”昌平公主迎着所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慢條斯理揚起寶劍:“以後記得把本宮的話放在心上。本宮不屑也沒必要為一個男人編一個奪位的野心!”

“崔恩侯本宮都能利用,崔叔本宮都想利用!本宮只是被父皇庇護罷了,否則權利鬥争,也有我的名號!”

明德帝望着雙眸迸發出決然傲骨的昌平公主,有瞬間覺得自己似乎都要臣服其裙帶下了。畢竟要是皇長姐待他若崔恩侯那麽好,畢竟要是帶着他一起玩,帶着他……只要帶着他,那他或許就可以為皇姐出謀劃策了。

畢竟為自己争權的人,為自己争未來的女人,很有安全感。

最後五個字,明德帝在心裏鄭重的喃喃着,希冀着。可越開口,他還是察覺到了自己溢滿的苦澀:他的生母不願争,比他争。

所以他像極了林祿描寫的後世心靈雞湯:童年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行,昌平公主您厲害,您帶下去審。別讓他死了,除卻鼠疫外或許還有銅錢造假。問題挺多的。為避免動蕩,必須精準且高效的連根拔起。”明德帝叮囑一句,便揮揮手示意下屬跟随昌平公主一起離開。

“這麽嚴重,那王叔他們動手吧。反正我态度鮮明無比,不管我的事。要是覺得本宮真離不了男人,幹脆嫁給崔恩侯的了。”昌平公主再一次表達自己的态度,甚至還熟門熟路朝崔恩侯的院子走去:“我不回宗正寺。明天看結果就行。”

見狀,明德帝瞧着說走就走風風火火的昌平公主,示意侍衛趕緊把黃子仁提溜走。

當即侍衛領命,将捆綁的嚴嚴實實的黃子仁捆走。唯恐人做出什麽自殘的事情,甚至直接堵住了黃子仁的嘴。

望着眨眼間與夜色合二為一的一行人離開,明德帝掃過因為黃子仁掙紮留在地面上的痕跡:草地上一道道的褶皺在燈籠的照耀下,十分清晰明亮,甚至有些地方還有猩紅的血水。這些痕跡,無疑不是再證明黃子仁真的來過。

靜默了一瞬後,明德帝看向崔恩侯,視線緩緩落在自己身側,完全“置身事外”狀态的崔瑚,只覺自己似乎有了那麽點的慈父責任感。于是他語重心長道:“崔瑚,朕原本想着你是朕的義子,跟你爹一樣纨绔子弟做皇權的附庸也行,但朕仔細想了想,規矩制定出來也的确有道理。咱們大周的風骨,還是得按着流程按着規矩一步步合法合規合情合理的籌備。否則很容易才養出一個黃子仁來。”

“黃子仁能夠發展人脈,肯定離不開一開始借着驸馬爺的身份,借着人情關系這四個字,讓某些小官小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朕眼下還不知道他确切搞出什麽事情,所以算心平氣教你幾句。要是朕知道後,恐怕朕也會夷九族!”

最後三個字,帶着撲面而來的威壓。非但崔瑚,就連崔瑚他爹都一臉肅穆,乖巧點頭:“皇上您教的對,我們一定好好遵紀守法!”

“接下來血雨腥風免不了,朕要大刀闊斧的改革!”明德帝按了按額頭青筋,視線從崔恩侯身上看向崔千霆,而後又緩緩看向崔琇,看向披頭散發的崔琇,過分聰慧且細心的崔琇:“崔琇,這世上有名臣,也有寵臣佞臣。但朕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看到民臣。不是有名的臣子,而是為民,為百姓的臣子。為百姓可以心狠手辣,為百姓可以游刃有餘。相比較權臣忠臣,這個為民的民臣,要求挺高的,你有沒有信心朝這個目标去努力?”

萬萬沒想到迎來如此希冀的一句贊譽,崔琇欣喜萬分,但一句我有信心的話語,卻說不出來。唇畔張張合合好半晌後,他最後示意崔千霆将他放下來,雙膝朝明德帝所在的方向跪地,“回……回皇上的話,草民……草民很開心您對我希冀那麽高,可……可我也是有些小心思的,我……我想用功勞給我娘請封,也……也想過要是崔家出事,我……我會用權利護着崔家的!”

瞧着雙眸帶着羞愧,連脖頸都通紅的崔琇,明德帝微不着痕的籲口氣。

崔琇就算再……再聰慧,到底也就是個崔家子弟而已!

所以托夢這個非人力能夠掌控的事情,不會給大周“添”亂!!!!

感慨着慶幸着,明德帝壓下自己為帝的機警與試探,真正帶着些笑,道:“有自己心思,對朕而言才是正常人。你若是連護着自家人的心思都沒有,你拿什麽去給百姓當典範,告訴百姓讀書習武可以護着家人?”

聽得這一聲篤定又溫柔,甚至依舊帶着期許的話語,崔琇眼圈一紅,“我……我……草民多謝皇上指點,我會好好朝這個目标努力,不讓您失望的!”

“朕相信你。”明德帝不急不緩贊譽了一句,便緩緩起身,打算離開。

瞧着帝王站起來的身影忽然間都有些難以形容的偉岸,崔瑚清清嗓子,拉着崔琮一個箭步站在帝王面前,頗為積極道:“皇帝爹,琇弟弟是聰慧還有主見不假,可……可您展望未來稍微帶上我和琮弟弟也行啊。反正您一句話而已,表揚範圍廣一點,或許我們大為感動,就積極努力好好學習呢。沒準您一不留神,我們也成材也超級有出息呢!”

崔琮聽得響徹耳畔的話語,神色頗為複雜的看了眼眉眼間帶着希冀,說得也是那個真摯的堂兄。

其實……其實他對自己未來沒有那麽高的規劃的!

他覺得親爹安排挺好的,他就負責崔家的庶務就行,就行!!!

就在崔琮有瞬間無奈時,崔玥卻是頗為羨慕的看着跪地的崔琮。若是她是男兒身,恐怕她這位積極要求帝王一視同仁贊譽的堂兄也會拉上她。

可……可她為什麽又……又需要堂兄拉着呢?

或許她也可以因為天賦,因為努力而在帝王面前留下印象?

就好像醫女制?

想着,崔玥緊張的捏緊了自己的拳頭,緩緩的擡起自己的左腳。這一刻,她有種感覺自己的腳仿若鉛坨一般,重得她有瞬間都擡不起來。可她偏偏心裏有梗着一口氣,一口說不出來的不甘的怨氣。

憑什麽女子享榮光,女子擔負家族重擔只能是後院,不能像男子一樣建功立業?甚至都不能做到一起赴死?為什麽不能男人也去教坊司?

洩、欲而已,威懾其他家族而已,那麽完全可以男女一起接受“萬人枕”的懲罰。

別以為她不懂了,斷袖分桃的話本大伯後院那些姨娘也有些偷偷看的!

“皇上,民女崔玥不才,也想要您一句期許。”崔玥緩緩跪地,跟自己的兄弟們一同對着帝王跪下,還帶着些委屈看了眼崔瑚:“大堂兄,你平日找我借作業抄那麽積極,剛才為何不帶上我?是我策論差是我不配有為民的思想嗎?”

看着說到最後眼淚都打轉的崔玥,崔瑚吓得一顫,“不是……不是……玥玥剛才我只想着當官。不是……不是……不是有心的。這個……這個……我……”

本想好好解釋自己真不是有意不帶妹妹,可話語到最後,他迎着崔玥通紅的眼,話又結結巴巴說不出來了。

何止借作業抄啊,他是親眼看過妹妹如何刻苦,甚至還偷偷摸摸加時訓練,是挑燈夜讀* 。可付出這麽多努力,但在他崔瑚影響力,也就剛剛學過的宋誰誰,是女官。

可是內廷女官!

也就是宮女的頭頭而已。

前朝正兒八經的女官,在他有限的學識裏,就……就認得一位——女帝武則天!

可這位也是後宮裙帶,從皇權附庸到皇權。而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考習武出仕。

“科舉……科舉是不行的。可……可若是盼着有戰亂,大戰亂讓你出人頭地當花木蘭,我……我又覺得自己這種思想就有點點不對勁。”崔瑚解釋着,到最後垂下了脖頸:“我……我也不知道說對不起。”

崔琮撞見這一幕,瞬間想要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他先前還有空腹诽堂兄,這未來的家主辦事“不靠譜”,竟然跟皇帝要一視同仁的表揚,簡直就是持寵而嬌。可眼下,迎着自己嫡親的妹妹,迎着妹妹那不服的眼神,那燃燒着要求公平的眼神,他就恨不得有條地縫能夠讓自己鑽進去。

畢竟,非但是今晚,甚至從前,他也帶着傲慢,帶着既得利益者的高傲,跟崔瑚一起吐槽過崔玥,吐槽崔玥不屑參加崔家的保命大會。

瞧着瞧着因為崔玥跪地,崔瑚崔琮都面帶羞愧,明德帝本想暗暗感慨一句“我童年要是有個人帶着”的話語戛然而止,目光帶着帝王的銳利權衡,橫掃崔琇。

就見崔琇除卻羞愧外,眉眼間還帶着些與有榮焉的傲然,似乎為自己姐姐能夠為自己争取公平的權利而開心。

感慨着,明德帝知道自己這一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象崔琇,去想象崔家衆人。可他還是詭異的滋生出與有榮焉的傲然。

因為他的皇長姐,那個要野心勃勃奪位的公主殿下,會有屬于她的擁趸,會有與她一同奮鬥的“君臣”!

“行,看在你會為自己争取的份上。”

這一句話,明德帝說出口後,他神色一恍惚,又克制不住垂首将崔玥看得仔細。

看着跪地,身形筆直,眉眼間帶着堅毅果決,有幾分肖似其祖父崔鎮的崔玥,仿若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王者之劍,帶着保家衛國的強大氣場。明德帝權衡一瞬,便喑啞着聲,再一次鄭重的開口:“看在你到底是忠武公唯一孫女的份上。你好好學文練武,等朕把女兵招攬過來,會從中挑選出适合練武的好苗子。到時候你們一起練武!一起保家衛國!”

說着,明德帝緩緩擡眸,緩緩昂頭望着群星閃耀的夜空,看向不知何時圓若玉盤,光芒溫柔又神聖的月。

“說直白點。女人要想要權利,要跟男人争權利,那首先就得有武力,要上戰場!就像農村,那些潑婦拿菜刀拿擀面杖,就能守護自己的柴門,地痞流氓都不敢惹。所以崔玥,朕給你畫個超級大餅,給你一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道路,你給朕從軍!”明德帝含笑着,恨不得手把手的教導:“再苦再難你都堅持下來。你可以聯絡其他貴女,成立護衛隊,從保護後宮女眷開始席卷勳貴,在成立專屬的娘子軍。”

“幾十年後會有戰争的。到時候你們就可以立下赫赫戰功,用軍功朝世人證明,用軍功要科舉的權利。”

崔玥聽得這一聲聲不亞于驚雷的話語,原本強忍的淚珠沒控制住直接滾落,“您……您……”

這一刻有無數的話語想要宣出于口,可……可偏偏她卻又像是剛嘤嘤學語的孩童,毫無詞彙量,只能下最本能的一聲萬歲萬萬歲。

瞧着這一聲似乎把這個什麽超級大餅映入腦海裏,就差當人生目标奮鬥的崔玥,崔恩侯急得直接跳腳:“司徒運,你別給我瞎指揮!屯兵沒百萬,不過六十幾萬,都被罵屯兵百萬,被指責驕兵悍将。窮兵黩武,我崔家,我爹死了多少年了啊。還揪着我爹說說說說說說。你現在給我家玥玥畫一個超級宏偉的藍圖,她信了怎麽辦?”

“那就信!”明德帝迎着這一聲似乎諱疾忌醫的質問,毫不猶豫不容置喙道:“朕是皇帝,朕的祖輩們開創了開國勳貴與國同歲的道路!朕為何不能有娘子軍?”

“你擔心利益問題嗎?那就好好保佑朕活到九十九歲!”

崔恩侯聞言瞳孔一震:“你……你就不怕自己步子太大,扯了蛋嗎?”

明德帝目光定定的看着崔恩侯,看着還真一針見血,反應極快,似乎真将大周江山看得比命重的崔恩侯,他擡手示意在場其他人全都退下。

見狀侍衛包括崔家的府兵都悄然退下。

頃刻間原本因黃子仁前來亮若白晝的,擠滿了人的小院就只剩下知道托夢的幾人。

明德帝再一次橫掃周圍确定可以暢所欲言後,他擡手直接指向披頭散發的崔琇:“朕做最壞的打算,寧可我皇室公主,武勳閨女掌兵權。也絕對不會讓文臣帶兵打仗!古往今來棄筆從戎的,有哪個是爬到至高位置的?文臣武将界限分明的很!文武雙全還是高位,是一品大臣的那叫攝政王!”

“攝政王出現就意味司徒江山大權旁落!”

此話一出,原本“岔過去”的話題,那令人聞之色變的鼠疫一詞恍若泰山壓頂一般,直接将在場所有人壓的喘不過氣來。就連崔恩侯聽得這話,表情都有些肅穆,聲音輕了些:“你……您……您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想?再說了,您不是挺厲害的,研究出讓死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藥,直接給黃子仁灌下就行。您放心,黃子仁都被我踹成豬頭了,老大就算有一點點的憐香惜玉之情,都會再看到豬頭臉後蕩然無存。其他審訊的人也一樣,絕對勾不起任何憐香惜玉之情。”

男人嘛,看臉。

所以他推己及人,先前趁機踹掉黃子仁翻身的資本——俏臉蛋!

“從你說豆芽菜開始朕就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了。”明德帝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琢磨毀人自傲的資本摧毀人精神嗎?只會從男人這些惡劣方面下手。”

“合着你剛才那麽言之鑿鑿,還一副循循善誘老黃雀的樣子,是……是騙人的?”崔恩侯驚駭的一蹦三尺高:“你老神在在大半夜,你不會現在說是吓唬吓唬黃子仁吧?”

明德帝涼涼開口:“這叫審訊技巧!且朕也分析出來了,的确跟工部有關!”

說完這話,明德帝倒是沒繼續理會崔恩侯了,他看了眼跪地的崔家王子輩衆人,只覺看到了自己的童年:“你們既然都跪地了,都要積極抓住機會,那就先好好習文練武!”

跪下的衆人再一次聽得這一聲好好習文練武,自覺厚重無比,讓他們不由得燃燒起源源不斷奮鬥的力量,讓他們毫不猶豫叩首領命。

明德帝瞧着跪地的崔家未來,或許大周未來,眼眸克制不住的看了眼同輝堂所在的方向。

他童年若是有崔玥的勇氣,或許今日朝堂局勢都會不一樣了。

可換個角度想想也算幸運。

他是螢火蟲,是跟着一群向着光芒的人,崇拜日月同輝。而不是臭水溝裏陰暗的老鼠。否則他或許就會像今日的黃子仁,自傲自卑,甚至喪心病狂!

慶幸着,明德帝大手一揮:“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該學習的學習。至于崔千霆和崔恩侯跑腿,要是忙起來,司徒軍武學院建設這事就得你們出面負責進度了。”

對此一行人都沒有意見,就連崔恩侯都毫不猶豫稱是。

只不過恭送明德帝離開後,崔恩侯還是有些緊張,“玥玥,你當貴女不好嗎?我們一起努力給你搞個公主當。何必去當護衛當醫女呢?”

崔玥朝崔恩侯跪下:“大伯,父親,孩兒先前讀書少,可陰差陽錯學史知道宋若昭後就引為楷模!”

邊說崔玥給解釋宋若昭以及宋家姐妹的光輝事跡。

崔恩侯撓頭,看向崔千霆:“你這個當爹的說說話啊?這要一輩子不婚呢!”

崔千霆望着依舊淩亂的草地,回想着黃子仁先前掙紮的痕跡,甚至到時似乎還希冀昌平公主恍若尋常婦女英勇救夫的眼神,也回想起昌平公主信誓旦旦說要争皇位的傲然,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安排的娃娃親……到最後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的婚事。

“不婚也挺好。省得對方不成器,我這個當岳父的還得愁。”崔千霆自我寬慰着,但還是滿面苦澀:“可是崔玥,明德帝給你指的這條道路太難了!作為父親,我只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順順遂遂。甚至是無驚無險,就這麽萬事不愁,一眼能夠看到老。”

“那您希望琮大哥,希望瑚大哥,還有琇弟弟平平安安順順遂遂嗎?”崔玥難得沒有貴女的優雅,直接擡手抹掉自己不争氣的眼淚,昂頭帶着些固執,甚至提問都頗為尖銳:“他們需要為崔家的未來奮鬥,那我作為崔家的一員,我為什麽不能為崔家奮鬥,重塑崔家榮光?”

“眼下有一條正兒八經的道路,總比我利用女子的優勢,琢磨去後宮當個嫔妃,琢磨皇子鬥争,要簡單吧?”一字字的,崔玥甚至說出自己曾經埋藏心裏的野望——那絕望之下迫切想要獲得權勢想要守住家人守護家族的,自己淪為權利工具,用身體來谄媚的道路。

崔千霆如遭雷擊,腦子一時間白茫茫一片。

崔恩侯吓得嘴巴能夠塞鴨蛋:“崔玥,你……你給我理智點。你是忠武公唯一的孫女啊,你進宮當嫔妃,那叫自甘堕落!我讓你習文練武,是琢磨最最最壞的打算,你殺出教坊司!不是……不是讓你學這種……”

迎着崔玥通紅的眼睛,崔恩侯将嫌棄的話語止住,只咬牙道:“其實……其實抛棄某些崔鎮灌輸我的傲骨。作為你的大伯,我會支持你走後宮奪權路線。畢竟這條路線,有無數成功的案例擺在眼前供你參考。但從護衛到組建軍隊,除卻花木蘭這樣的神話故事,我不知道其他案例了。且偷偷跟你說,昌平公主想篡位,結果她都沒成功,直接被她父皇嘲諷啦!”

“要是……要是歷史上有皇女掌權的例子,那……那以我皇帝叔叔的霸氣肯定會給老大講解的!”

崔玥聽得這擺在現實的例子,唇畔張張合合半晌,但最後還是咬着牙開口:“再難,既然皇帝開口說得出,那我崔玥也會走出一條将軍路!”

“可這條路很難很難很難,哪怕你弟弟們都成器,哪怕兩塊丹書鐵券給你當護身符,你也會很難很難,我想象不到的那種難。”話語到最後,崔恩侯半蹲着身,看看與自己視線持平的崔玥,又看看崔瑚崔琮還有崔琇:“你們勸勸啊。寧可讓玥玥生皇子奪權垂簾聽政,也別搞這種女軍隊。我要是知道老大有奪位的野心,那我肯定會撺掇她先扶持小皇子,垂簾聽政再名正言順,徐徐圖之!畢竟我和王神醫可掌握青樓,四舍五入掌握京城大半男人的下半生。弄個花柳病就能把她的仇敵給弄死!”

崔玥抽口氣:“大……大……大伯,我……我可能不是野心勃勃,是雄心勃勃,是要光明正大去改變律法規則。不是……不是走這種下三濫手段的。”

崔琇也跟着點頭:“大伯,剛才……剛才明德帝教育瑚大哥哥的話很嚴重的。您想想黃子仁啊,喪心病狂用鼠疫。您難道……難道打算也這樣嗎?”

崔恩侯扭頭看崔瑚。

萬萬沒想到親爹寧可選擇後宮路都不願崔玥選擇名正言順将軍路,崔瑚眉頭緊擰成川。迎着親爹希冀的小眼神,他想了又想,開口勸:“爹,妹妹當女将軍,我覺得也還行吧。沒有人走的路,那走啊!祖父不就是寧可不要輔政大臣的位置,都要死谏嗎?且從馬戰到海戰,祖父一個旱鴨子硬生生逼着自己學會泅水,學會一雪前恥。”

“再說了,您讀書差了點,我……我是知道的,自薦枕席這個故事就是說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醜女鐘無豔。很厲害很有才華的,能夠讓皇帝專心寵妃子,留下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傳說。”崔瑚說着眉頭一挑:“以後弟弟妹妹都成器,那我就是享福啦,您大胖孫子就享福啦。”

“大伯,巾帼英雄有挺多的。”崔琮不敢去看親爹是什麽神色,瞧着似乎挺容易松口的崔家家主,立馬開口訴說自己知道的女将軍:“唐太宗李世民的姐姐平陽公主就是女将軍,據說“娘子軍”一詞就直接與她相關。想當年李淵起兵反隋,平陽公主立刻回老家招兵買馬逐漸了女子軍隊,這軍隊立下赫赫戰功!”

崔琇也迫不及待引經據典:“荀灌突圍搬兵救父時才十三歲!是載于正史《晉書·卷九十六》裏的人物!”

明德帝有雄才大略,一點也不怕女子厲害會如何如何。不像上輩子某些自己沒能耐沒本事的男人。那……那他作為明德帝的臣子,未來的民臣,他也沒有什麽好怕啊,甚至還頗為希冀有更多的女孩子像姐姐一樣厲害!

崔恩侯聽得這一聲聲似乎還真歷史上有的人物,緩緩擡眸看向崔千霆。

崔千霆面無表情:“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先好好活着,用實力來開口。”

崔玥聞言一字一字将“多謝父親大伯”這六個字在舌尖轉了又轉,凝聚成铿锵有力的回應:“你們放心,我會用實力來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崔千霆輕輕的嗯了一聲:“起來吧。也晚了。”

崔琇聽得這簡簡單單,又平常至極的話語,狠狠松口氣,還嘴角不自禁彎了起來。

甚至腦海不期然的想到了公審過後,在貢院外的爵車內,大伯轉述的武帝教導。

讓他下定決心坦誠夢的緣由——各司其職,各有所長,所有人一起齊心協力,才會有大周的繁華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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