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4章 第 14 章

14.

亓佀只是呆板, 信奉教條和規矩，道德要求比較高，做不來下三濫的事情, 加上嚴重的認人障礙，總讓人以為她又傻又笨好欺負。但她智商不低, 邏輯思維很強，只是大多數時候看破不說破而已。

教條和規矩是馴服底層人的枷鎖，道德是維系社會秩序穩定的基礎。而所謂的穩定則意味着底層人的忍耐, 對上層階級橫行無忌的默許, 以及徒勞無功的反抗。

想清楚這一點, 亓佀就跟開了竅一樣——反正爛命一條, 不服就幹。

這一點可能是從林野那領悟來的，但林野有她猖狂的資本, 她一年至少兩篇頂尖期刊論文, 團隊創新成果層出不窮。身為A大醫學院的牌面，林野憑實力比肩科研圈的一衆大佬，跟院士之流同桌共宴，這一點普通人追趕八輩子都追不上。

亓佀打心眼佩服她, 從她對待工作一絲不茍、全身心投入的态度就能看出來, 她活得很純粹, 幹脆利落、潇灑自在。

在這種實力的光環覆蓋下，林野身上那一點不足為道的臭毛病都顯得可愛起來。亓佀已經習慣了她說“滾”，甚至覺得這個字殺傷力一點也不大，怪溫柔的。

大不了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反正亓佀已經适應了。

“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篤。”

亓佀準備敲第四次, 外開門彈開，差點撞到亓佀的鼻子。

林野披散着頭發, 暈乎乎地看着她，好半響眼神才定焦，眯着眼說：“是你？”

近距離看了片刻，亓佀發現自己心跳确實有點吵，暗暗抽了口氣說：“你以為呢？別人你也給開門嗎？”

林野輕笑一聲，轉過身朝沙發上走去，她光着腳走得搖搖晃晃，睡衣懶散地拖在地上，好像随時會踩到衣服摔跤，但她并沒有摔，一屁股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抱起一罐啤酒慢吞吞地喝，兩頰泛起明顯的紅暈。

獨居在家的林野教授，果然跟實驗室那個把人罵哭的大魔王完全不一樣。亓佀盯着她，有一種冒險般的新鮮體驗，她像是發現了一座遍地黃金的小島，生怕小島的秘密被人發現。

亓佀不敢離得太近，她看到剛才拿上來的啤酒還在玄關櫃上放着，林野只拆了其中一瓶，剩下的該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就好像……一個對生活完全失去興趣的人：懶得在家做飯，懶得幹家務，懶得拆快遞，懶得去超市，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她全部的精心都在工作上。

大魔王就是大魔王，賺了金錢名利，卻壓根不會享受生活。

亓佀把剩下的啤酒放進冰箱，順手整理了一下冰箱裏的貯藏物，翻出了凍檸檬、冰塊、烏龍茶、果醬，又從廚房裏找到了沒拆封的蜂蜜、一罐積灰的威士忌。

她拿勺子敲擊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把林野注意力吸引過來，一副營業的口吻：“林教授，一個人喝啤酒太苦了，要不然我給調點好喝的？”

林野：“你看看冰箱裏有什麽。”

“有很多，比如說酸酸甜甜的果醬，咬一口會崩掉牙的凍檸檬，典藏30年的冰塊，北緯三十度的小蜜蜂們采來的花蜜，不知産地的威士忌，海克斯科技的蘋果醋，沉積了兩年的灰，還有我，一位出色的調酒師，所以、親愛的，你想喝什麽口味的？濃一點還是淡一點？”亓佀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尤其在說“親愛的”的時候。

臉上開始燒得慌，心裏一個聲音在說：我這是在幹什麽？會不會被抓起來判刑？

空氣像凝滞了一樣，林野坐在不遠處看着她，也許是把她當做一只出醜的猴？

阿彌陀佛無所吊謂，大不了一會我變成猴子爬上橫梁吓她一跳？

亓佀一邊給自己壯膽，一邊開始洗玻璃杯，低着頭讓自己不太在意林野的反應。

在她沒注意的時候，林野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她推倒手裏的空酒瓶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朝亓佀這邊走來。

光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很輕，加上水聲的幹擾，亓佀沒反應過來時，林野已經到了她身後，雙臂環抱摟着她，身體一部分重力壓在她身上。

亓佀手裏的凍檸檬“咚”地一聲掉入水池，整個人都僵住了。

毛茸茸的恐龍睡衣很柔軟，林野的手更加柔軟，放在她腰上像水蛇般能令她窒息。

亓佀一動都不動，感受到對方貼過來的呼吸，腦子裏面一片空白。

時間像是靜止了，亓佀擡起眼簾，看到牆上的挂鐘上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但林野還維持着這個姿勢，呼吸逐漸變得勻稱，好像是睡着了？

亓佀極緩慢地轉動脖子想看她一眼，林野忽然出聲：“別動。”

亓佀：“……那我可以說話嗎？”

林野沒吭聲，那就是默許了？

“我再站一會腰要酸了，而且你壓着我頭發，很疼，”亓佀聲音越來越小，“而且我今天還沒洗澡，應該不太好聞。”

林野松開她，坐在一張金屬吧臺凳上，冷不丁問：“為什麽又回來了？”

亓佀低着頭，撿起檸檬又洗了一遍，關上水龍頭說：“我還是覺得挺對不住你，把你牽扯進來，害你平白無故折了車。”

林野：“嗯？”

“然後，周姐那邊也是我的問題，掃了你的興致。”

林野吐出一聲似笑非笑的氣息音。

亓佀：“你明天還去約會嗎？”

林野想了一會，把問題丢給亓佀：“你覺得呢？”

這簡直是一道送命題。

亓佀記得電話裏那個男人的聲音，有一天晚上在酒吧，周丹青讓她送過一次酒，開的是最貴的黑桃A，酒杯上落了個撩撥的唇印。

難道他們之間有新進展了？

林野認識那個男人？

……最糟糕的可能是什麽？

亓佀心知肚明。一邊是對她有恩、出手大方的酒吧老板，另一邊是林野，如果她們之間出了問題讓亓佀選邊的話，亓佀該怎麽選？

小人物應該左右逢源，兩面讨好，但亓佀不是這種圓滑的人。

“別去了，沒有人能配得上你。”亓佀聲音很輕，但每個字的發音都很清楚。

林野眼裏浮現冷淡的笑意，亓佀視而不見，麻溜地燒了水沏茶，拿刮刀擦了些檸檬皮，再将其切成漂亮的楔形，沉入冰鎮後的茶底，加酒搖晃，再搭配藍莓醬和百香果蜜，用檸檬片點綴，最終一杯74牌的雞尾酒呈現在林野面前。

“請慢用。”

亓佀将調酒推到林野面前，面上挂着标準的營業性的笑。

林野手肘支在吧臺上，扶着側臉看她，另一側的長發耷拉下來籠着眉眼，百無聊賴地說：“開個價，我包養你。”

亓佀：“？？？”

林野轉着酒杯，語氣輕佻，“怎麽說？我不會虧待你，不影響你上學，出了事我自己擔着。”

亓佀認真想了想：“還是不要吧。”

林野：“？”

“你喝醉了說胡話，我就當沒聽見，而且你失戀了，這種時候最容易沖動。不管是什麽理由，都不應該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就像我調的這杯酒，你還沒喝，你怎麽知道好不好喝？萬一酸的掉牙，後悔了怎麽辦？”亓佀別過臉，洗幹淨刀具收起來，在林野看不見的角度，她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發抖。

林野捏着酒杯，杯中倒映着她微醺的面容，她倒是神情自若，半笑半答：“有些東西一眼就能看出好壞，沒有必要等品嘗過後再做定論。你是不相信我的眼光？還是不相信我？”

亓佀沒有看她，事情已經離奇到她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幻想了，只能靠僅剩的一點理智牽着她剎住車，提醒自己這件事可不是開玩笑的。

誰知道林野到底怎麽想？

有錢人的特殊愛好？還是說就想養一個大學生玩玩？

客觀來講亓佀怎麽都不虧，這件事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或者說跟中了彩票一樣幸運。

林野有錢，漂亮，目前為止單身獨居，不會有家室突然出現來找她算賬，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癖好和毛病，別說出錢包養亓佀，就算不出錢亓佀也心動。

但只那一條，“出了事我自己擔着”，讓亓佀徹底打消念想。

就她現在這種麻煩纏身的狀态，萬一真連累了林野，她這條命都不夠賠。

“我只能說……感謝賞識，”亓佀牙疼一樣蹦出這幾個僵硬的字，倉皇看了林野一眼，“林教授，實話實說，我真的是性無能，我沒有經歷過發情期，也不知道怎麽操作，你這次确實看走了眼，而且我覺得，我根本不配。”

林野：“是嗎？”

“是真的，千真萬确，”亓佀咽了下口水，“你跟我開玩笑就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你喜歡捉弄人，等你明天醒了酒就會忘了這件事，還有你剛才問我為什麽回來，其實我是覺得你好像失戀了，很可憐。”

林野把酒潑在亓佀身上。

亓佀笑了笑，預想過她會是這個反應，所以故意沒躲開。

“我先回去了，你有我電話，明天需要我再給我打，我的确很狗，對不起你，再見。”

亓佀順手收拾垃圾帶下樓，一路上心跳快得跟剛跑完八百米一樣。

這踏馬到底是什麽事？

……我居然拒絕了林野？我居然拒絕了她？！

亓佀再也沒法強裝淡定，踩着自行車蹬到極限速度，夜裏的寒風吹得雙眼刺痛，她一把摔在路邊的草地上，喘着氣聽心髒“噗通噗通”地跳。

手機彈出一條信息，是沈奕軒發來的：

我在蘇沫曉家，這次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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