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017章 第 17 章

17.

扔香蕉的也是個人才, 原本應該是朝着十米開外的錢主任去的，但可能沒吃飽飯失了準頭，只見那爛香蕉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抛物線, 直直地砸向病房門口。

要不是裏面的人反應過來閃避，使香蕉擦着兩人肩膀過去, 這一下可能要砸得不輕。

而且扔出去的香蕉可不止這一根，地上到處都是被踩爛的水果，還有各種枯萎的花、沒用的禮盒——反正醫院裏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

沒有人在意差點被香蕉砸到的受害者, 醫護人員和住院病人們其樂融融打成一片, 吃瓜的同時還不忘拿出手機拍照紀念。

“主任騷擾護士被護士的男朋友打, 這絕對是可以上頭條的新聞。”

“關鍵他腳踏多只船, 他老婆還在這科室啊！”

“對了他老婆人呢？王醫生人呢？她怎麽不來看熱鬧？”

“誰知道呢，躲起來不敢見人吧？她老公都這麽丢人了, 她哪裏敢露面？”

“太慫了, 怪不得平時被娜娜欺負到頭上，這要是能忍，以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受氣包了！”

亓佀将林教授往懷裏帶的時候，簡直跟打完仗決定慷慨就義的敗軍首領一樣, 抹脖子都不帶一絲猶豫的。亓佀的動作非常幹脆利落, 抱着比自己大了九歲的美女教授沒有一丁點別扭, 甚至還分出心神聽了一耳朵外面的閑話。

這個小動作被林野看在眼裏，林野身體重量一部分靠在亓佀臂彎上，微微擡頭，拽着亓佀的病號服領口, 問她：“你在看哪裏？”

“你離得太近, 我不敢看你。”亓佀垂下睫毛，用力扶了下林野, 然後松開放在她後腰上的手，掌心纏上了餘溫，她将手掌握成拳，放在上衣口袋裏，裏面還有一個剛才從垃圾桶裏撿出來的林野用過的口罩。

學生怕老師是很常見的事，林野早就習慣了別人怕她，不怕反而不适應。

但亓佀口中的“不敢”，似乎有點不一樣。

她要是真的不敢，剛才又怎麽會抱那麽緊？還一心二用地聽外面八卦？

呵，騙人的小鬼。

林野揪着她衣領往前一扯，接着将她推出去，好像在把玩一件玩具。

領口歪到了一側肩膀上，鎖骨和肩頭都快露出來了，亓佀被這麽一扯一推，沒有半點脾氣，軟綿綿地跟矽膠做的芭比玩具一樣，不僅如此，這件等人大小的芭比玩具還會自己動手收拾自己，眨眼間就把領口恢複成原狀。

林野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看這貨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從書包裏掏出衣服打算換上。

她背對着林野，解開上衣最上面的扣子，微微側頭跟她說：“林教授，麻煩你出去的時候幫我關一下門，謝謝。”

林野用腳尖輕踢門邊，“咚”地一聲，外面的噪音立刻減輕了一半。

亓佀：“？”

不是姐們，醫學院的教授這麽閑的嗎？您就沒有別的事情要做？換個衣服也要看？

亓佀的手停在第二顆扣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好像是等着林野在拿她尋開心。

亓佀：“您不用忙別的嗎？”

“我忙完了。”林野一臉悠閑地看她，就連說話都不給亓佀繼續往下說的餘地，大概平時習慣了扮演“話題終結者”的身份。

“哦，那您工作效率還挺高，”亓佀仍然背對着林野，“所以您現在是想看我換衣服嗎？”

林野：“沒錯。”

亓佀：這個有點驕傲的語氣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野有病？

……将病就病吧。亓佀心累，脫了上衣扔在病床上，大方地對林野展示自己的後背，依次拿起背心、衛衣罩着上身。

女A的身體在分化期會得到二次強化，骨骼拉伸使得身高還能再長幾厘米，肌肉增長讓體态更挺拔、富有力量感，但這一切都是以女性身軀為基礎的，強化水平在100-125%之間，對于一些人而言，也就是能提升一下氣質的水平，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和Beta的差距。

換完上衣，亓佀從病床旁邊的反光柱裏看到林野還在盯着她，心想：什麽癖好？

換褲子倒還好，裏面還有條黑內褲，背對着人也不怕被看。

雖然林教授是個Omega，但只要不是發熱期，這點接觸應該沒什麽？她寝室裏兩個女A不也經常穿着內褲上蹿下跳？

理論上是這樣，但亓佀今天脫褲子有點發揮失常，換下來時差點踩到褲腿，僥幸站穩，她彎下身整理，匆匆瞥了眼門口。

林野不在剛才那位置，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她身側，正一臉有趣地欣賞她微屈的臀部，沒有半點邊界感地伸手拍了下她屁股。

亓佀：“……”這禮貌嗎？

這正常嗎？醫院是什麽地方？我是她玩具嗎？

“很彈。”林野心情不錯，難得笑得眼角彎彎，雙臂很放松地交叉搭着。

亓佀古怪地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什麽都不敢說，拿起牛仔褲飛快換上，裝上電腦，背上包，一步都不敢在這房間久留。

外面鬧劇消停了不少，錢主任在保安的掩護下躲進了地下室，看熱鬧的人們很不甘心，還想繼續拱火，這時候信息素科的胡主任罵罵咧咧趕來，催促醫護人員回到崗位工作。

“可是這不是午休時間嗎？”一個病人替醫生們發聲說。

“午休時間難道不用值班？不用查房？病人出了事怎麽辦？這要是在急診科，你們也敢這麽閑？”

胡主任罵完又說：“剛才都誰拍了照？把照片删了，手機交上來！”

底層醫護敢怒不敢言，胡主任一邊檢查手機，一邊問：“王莉莉呢？”

一護士說：“主任，王醫生上午出診完就沒見到人影。”

胡主任：“去把她叫來！”

護士：“主任，她電話打不通。”

胡：“打不通就繼續打！”

板着臉對底層醫護作威作福，轉過身發現林野教授在旁邊看着，胡主任一秒變臉，笑嘻嘻迎上來：“林教授，怎麽樣了，那邊被試到底是什麽情況？”

林野：“數據我會看，用不着跟你讨論吧？”

胡主任“呵呵”笑着：“也是，我們主要負責收集臨床試驗數據，具體的結果好壞我們也沒法幹涉，這個實驗嘛，有時候就是會出現岔子，誰都沒法預料，對了，您吃過飯了嗎？”

林野冷淡道：“負責招募被試的人是誰？”

胡主任愣了下說：“您是對被試的篩選條件有疑問？”

林野一個眼神刀過去，胡主任道：“負責這塊的是我們這的主治——王莉莉醫生，等下她就來了，您稍微等一下，要不先到我辦公室坐着？”

亂糟糟的醫院，林野一分鐘不想多待，更何況別人辦公室裏一股臭味，她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

看出來林野的嫌棄，胡主任讨好地笑：“真是對不住，林教授，今天出了點意外，醫患糾紛嘛，你懂得，諒解諒解。”

林野扭頭看到亓佀淡定地坐在一張鐵皮椅上，低頭抱着電腦在忙活什麽。

她有什麽可忙的？躲那麽遠，怕我吃她？

“醫患糾紛？”林野漫不經心說，“我聽到的可是另一回事。”

胡主任撇撇嘴，笑着說：“都差不多，醫院嘛，淨上演鬧劇。”

說話間，胡主任用眼神催促手下盡快去找王莉莉，年輕護士嘀咕道：“電話都打不通，我去哪裏找王醫生？就算去吃飯也該回來了吧？她難道不知道她老公挨打的事？群裏總能看到吧？下午還有病人找她簽字出院呢。”

“……她會不會想不開啊？”

護士都能想到這一點，亓佀早想到了，追查監控發現鬧劇一開始的時候，王莉莉在門診室門口看了一會，然後默不作聲走了消防樓梯。

從樓梯間的監控來看，王莉莉去的方向是——樓頂？！

這可就壞事了！亓佀急忙合上電腦，來不及裝進包裏，抱着往樓道的方向沖。

她反應過于迅猛，橡膠鞋底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把旁邊人吓了一跳，也引起了林野的注意。

這麽急？趕着去哪裏？

林野問胡主任：“王醫生的診室在哪？”

底層醫生資源有限，診室基本都是共用的，與王莉莉共事的另一名醫生已經開始接診，病人是一位發熱期紊亂的Omega，正在憂心忡忡地描述症狀。

王莉莉的工位在後排，林野繞過那對病患，來到王莉莉的工位前。桌面上插着厚厚一疊挂號單，是她這一上午接診過的病人，至少一百來位。

“您在這等也行，”胡主任笑着說，“您先坐，我去處理一點別的事，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叫我。”

殷勤讨好的态度引得那名接診的醫生側目。

林野坐在王莉莉的工位上，翻到她鍵盤下面一張名片：

張安東，京海澤如律師事務所金牌律師。

名片被摸過很多次，表面起了一道道皺痕。反面印着張安東律師的個人介紹，關鍵詞是“代理離婚訴訟案100%勝訴”。

林野敲了下鍵盤，點亮王莉莉的電腦屏幕，從搜索欄看到最新的幾條搜索：

“醫療腐敗應該向哪個部門舉報？”

“老公違法犯罪，離婚後影響未來子女的前程嗎？”

“嚴重作風問題，能被醫院開除嗎？”

“如何才能評上副高？”

林野：“……”六。

樓頂天臺上，王莉莉抽了半包煙，終于等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深深抽了口氣，把煙頭從樓頂扔下去，頂樓的風瞬間吹散了煙味。

門被撞開，亓佀背着包沖上來，看到眼前的一幕，亓佀渾身血液倒流，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處。

“王……醫生，”亓佀不敢太大聲音，生怕吓到崩潰邊緣的王莉莉，“你，你冷靜冷靜，不要沖動。”

王莉莉回頭看了眼亓佀，怎麽也沒想到追上來的會是她，愣了下，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接着回過身繼續看樓頂下的風景。

亓佀手足無措，一想到因為自己煽動了這次的事故，害得王莉莉醫生情緒崩潰尋短見，她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一個在科室裏矜矜業業任勞任怨的主治醫生，每天做最繁重的工作，值最多的班，上個月國慶假一連七天都在值班室度過，忙到根本沒有私生活，還要忍受一個長得醜脾氣又臭的領導。

死領導只有在每年評職稱的時候笑眯眯地跟她說：“你老公已經是主任了，你再等兩年吧，明年的評審名額肯定是你的。”

“再等等吧，反正你還年輕，不缺這點時間。”

“哎呀，年輕人就該多做貢獻，職稱什麽都是虛的，做人就得腳踏實地。”

如果職稱評級都是虛的？為什麽要設這個制度？為什麽醫院裏的人都互相巴結讨好努力往上爬？

她現在32歲，每天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嚴重睡眠不足，這幾個月還出現了絕經的跡象！別* 的女人在這個年紀都已經當好幾個孩子的媽媽了，而她呢？老公跟她科室的護士亂搞，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都快騎到她臉上，她沒有了青春，事業上也一塌糊塗，還得忍受別人的閑話。

亓佀從來沒經歷過這場景，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一個崩潰的成年人。樓頂的風太大，吹得亓佀有點迷眼睛，少年人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央求道：“王醫生，你千萬不要沖動，你要是從這跳下去，我也跟着你跳。”

王莉莉愣住，只聽那女孩在身後說：

“我爸今年出了車禍，全身癱瘓躺在床上，我家裏還有兩個妹妹，現在連上學都是問題，我後媽一個Omega，沒有任何工作經驗，每天在小區樓道裏撿紙盒子賣錢，照顧他們三個，一日三餐，吃喝拉撒。”

“我本來應該是家裏的支柱，我應該好好學習拿獎學金，一邊打工一邊念書，但是一門解剖課就把我吓得半死，我沒法面對那些動物的屍體，我整天逃課，作業也沒交，因為一點校園霸淩，我連寝室門都不願意出，到現在都不敢面對成績，家裏面希望我好好念書，但我什麽都做不好，既不能照顧到他們，也完全無法支撐自己，今天的事反正是我闖的禍，你要跳的話，我跟你一塊。”

說着說着，亓佀的情緒激動起來，眼淚嘩啦啦地往外冒，一時間不能自已，也無法繼續往下說。

她想坦白今天這場鬧劇的緣由，她為自己傷害到無辜的人而抱歉，才剛說了個開場白，王莉莉直接傻眼了。

年輕人的感情過于熾熱真誠，隔得很遠都能燙到醫生那顆冰冷麻木的心。

真要比慘的話，年輕Alpha的遭遇比她慘太多了，連她都努力地活着，自己為什麽要尋死覓活？

但醫生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完全被女孩打亂了？怎麽辦？

好在這個時候，樓道裏走出來第二個人。

林野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她站在背光的樓道裏，默默地聽亓佀說完剛才的話，然後走過去，把哭泣的Alpha抱在懷裏，讓她的臉枕在自己肩頭。

亓佀聞到好香的氣味，猝不及防被人摟住，那雙手細弱柔軟，像藤蔓一樣環繞着、纏着她，似乎是她這輩子能依附的最牢靠有力的東西，那瘦削的肩并不比她的寬，枕上去卻格外柔軟，貼着一層軟和蓬松的毛衣料子，亓佀屏住了呼吸。

林野一只手摟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掌心貼着她的頭頂，像是在哄小孩一樣，吹了口氣，用只有亓佀能聽到的聲音笑着說：“乖，王醫生并不是真的想死，去樓下把人叫來，報警，把院長叫來，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亓佀瞳孔微微一縮，從林野肩上擡起臉，隔得太近，她一時呼吸急促起來。

四目相對，亓佀臉上的淚沒幹，被林野用手指指腹輕擦了一下。

林野雙唇分開，輕聲說：“信我，我在這看着她。”

亓佀點頭，回頭看了下王莉莉，飛快地踩樓梯下去，心髒幾乎從嗓子眼跳出來。

靠靠靠靠靠！林野剛才什麽都聽到了！窘死了！

腳步越來越急，亓佀沖到離得最近的一個科室，朝人堆裏吼了一嗓子：“救命！有人在天臺要跳樓！”

“快來人幫忙，樓頂有人要自殺！”

她嗓子清脆響亮，瞬間炸出來一堆人，剛才吃瓜吃得不夠盡興，這不大瓜又來了嗎？！

胡主任還在跟醫院領導開會，商量怎麽公關中午剛發生的事——事情已經被發在網上引發了熱議，對醫院的名聲影響很大。

機智的胡主任提議：讓錢主任的老婆王莉莉醫生出面，在鏡頭前說幾句澄清的話，表示整件事情完全是誤會，引導輿論認為這件事純粹是醫患矛盾，以此來消除輿論對醫院的質疑。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說：“這王醫生能答應嗎？”

“為了醫院的名聲，有什麽不能答應的？”胡主任幾乎要為自己聰明才智沾沾自喜，摸了摸臉說，“王醫生本來就是醫院的一份子，跟錢主任的夫妻關系情況其實大家都清楚，她在我手下工作，這事又是她手下的護士惹出來的，本來也該她來擺平，大不了我好好安撫她，這個月讓她少值點班，她肯定能答應的。”

其他人沒有表達意見，畢竟再也沒有更合适的辦法。

這時候院長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來接。

貼着耳朵聽到一半，院長臉色鐵青，狠狠地瞪了胡主任一眼：“王莉莉要跳樓，記者已經圍在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