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乖,別看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乖,別看

錦瀾鎮內,若論繁華,必屬長寧街最為出衆。馬車粼粼,店鋪林立,飛檐鬥拱,雕梁畫棟。

此地雖不及京都,卻是各城鎮商旅往來的必經之地,兩側茶樓酒館鱗次栉比,車馬喧嚣,行人如織,俨然一片繁榮盛景。

長寧街最繁華的地段,一座三層高的建築拔地而起,重檐庑殿,鬥拱交錯,朱漆大門,銅環锃亮。“醉花蔭”三字高懸于門楣之上,這裏是天下男子窮奢極欲、紙醉金迷的地方。

此刻,醉花蔭最隐蔽的房間內,一道女聲乍然響起:

“我說你們這一個個的,也該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既是被賣到這來了,便莫要再想着逃出去了!識相點的,學門好手藝,讨得客人喜歡,這日子也過得滋潤些不是?興許哪位爺今兒心情好看上你了,為你贖了身,娶回去做個妾室,便是莫大的榮幸了。”

說話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老鸨。她手中握着把團扇,悠悠往椅子上一靠,豐滿而嬌豔的紅唇緩緩勾起一抹妩媚而不失韻味的笑。

老鸨揮着扇子,眼中帶着幾分狡黠,将話鋒一轉,悠悠開口:“可若是不識相的——哼,我們這兒,只有死人能清清白白地出去。”

這話一出,立刻有個膽子小些的女孩被吓哭了。她怯生生地擡頭看了老鸨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小手捂着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老鸨或許是見多了這種情況,倒也懶得與她計較,只微微揚了揚手,便有幾名稍大些的女孩端着水盆上來,熟練地将畫扇幾人臉上的塵土擦幹淨。

突然間,一直站在老鸨身邊的一名年輕女子不知發現了什麽,眼睛猛地睜大。她快速上前幾步,纖纖玉手捏住畫扇的臉,強迫着讓她擡起頭來。

“阿姐,你瞧——”她将畫扇的臉扭過來,“像不像主上身邊那位謹兒?”

老鸨起初不甚在意,懶洋洋地擡眼往畫扇那瞥了一眼,瞳孔驟然放大。她起身上前,端着畫扇的臉左看右看,“你別說,天底下竟還有這般相似的人。”

畫扇像只小白兔一般任由二人擺弄着,心中思慮着這“謹兒”是何人。可下一刻,她便覺着臉上一疼,身體由着慣性往一邊倒去,竟是直接将水盆撞倒了。

“呵,真是與那小賤人一般,小小年紀不學好,跟個狐媚子似的,我呸!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扶桑聖女,一天天的淨知道纏着主上,不要臉的狐貍精。”

畫扇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衣服也沾了水,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讓人覺着有些難受。但她卻沒有直接站起來,只跪在地上,低下頭去,一句話也不敢說,俨然一副犯了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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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兒?扶桑?家主?

畫扇微微眯起眼睛。

她隐約記得,上輩子仗着與自己有七分相似,刻意接近顧衍之的那位姑娘,名字裏似乎也有個謹字。聽老鸨的話,二人年齡應當也是差不多的,或許正是她。

畫扇會想起分別之時,顧衍之所說的話,莫非他擔心自己遇上了這謹兒姑娘,忍不住做出些沖動的事?但這想法冒出頭來,便被畫扇否定了。

上一世,她奉命主持官員選舉一事,曾于民間選拔出百名才能出衆的布衣人士。那批人本應入朝觐見聖上,謀得一官半職,卻不料前腳剛踏入皇宮,後腳宮門便穩穩關上,去路也被羽林軍死死攔住。

數百名弓箭手居于城牆之上,長弓拉如滿月,箭尖瞄準了下面手無寸鐵的布衣百姓。

一片肅殺之氣中,顧衍之着一襲紫色官服立于城樓之上。

長風吹得他衣袖翻飛,他如玉的面龐仍帶着幾分少年的青澀,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透露出超越年齡的堅定與成熟。

“汝等勾結敵邦,欲禍國亂政,今奉旨誅之,殺無赦。”

只一句話,便斷了城下百人的生死。

彼時她得了消息趕到現場,将劍抵在他喉口處:

“此事存疑!我要面見聖上!”

面對這般情景,顧衍之依舊沒有半分閃躲,也沒有半分驚慌,只是淺笑着看她,神情自若:

“陛下龍體欠安,已經歇下了,今日這皇宮之內,我說了算。”

“你不過是看不得布衣百姓入朝為官,恐動搖了你的位子!顧衍之!你這是草菅人命!以權謀私!”

劍尖劃破他的肌膚,落下淡淡的血痕,她雙手顫抖,只要稍一用力,他便會先一步喪命于此。

可盡管這樣,他也沒有半分害怕,依舊淺淺笑着,将她的劍挪開。

“嗯。還有別的要罵的嗎?”

淡淡的松墨香萦滿鼻尖,他緩緩向她靠近,将她攬入懷中。

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了地。

顧衍之一手握着她略微顫抖的手,另一只手輕輕蒙上了她的眼睛:

“乖,別看。”

而後萬箭齊發,箭矢劃破長空,帶着尖銳的呼嘯聲,似來自地獄的咆哮。只片刻的功夫,百餘名殿闱才俊,皆命喪黃泉。

在那之後,他們二人,便徹底撇清了關系。

且不說顧衍之是如何知道自己可能會在這個時間段碰上謹兒,就算他知道,那也說不過去。曾經連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眨過眼的人,又怎可能因這麽一件小事便緊張成這樣?

所以他擔心的,一定是其他更嚴重的事。

方才老鸨口中提到過“扶桑”,畫扇倒是看史料上記載,百年曾有漁夫出海,突遭海難,沉船落海,再醒來時,便到了另一個與本土完全不同的國家。

此國位于東海之濱,乃一島國耳,物資寡乏,名曰扶桑。

若這謹兒真是什麽扶桑聖女,倒真與顧衍之前世的說辭對上了。

可現在的問題就在于,這老鸨口中的“主上”又是誰?

畫扇低着頭,又是一巴掌打在臉上,力度之大,直接讓她一邊臉都腫了起來。

“哎呦——阿姐——你這是作甚?怎還與這麽個小娃娃過意不去?”方才那女子上前将畫扇從地上扶起來,她欠了欠身子,緩緩道:

“你平日裏再怎麽看不慣謹兒,又與這娃娃何幹?不過是長得像了些罷了,倒也不至于如此——”

“怎麽?平日裏我碰不得謹兒,如今連這麽個丫頭也動不得了?”老鸨揉了揉因用力過度而變得有些發紅的手心,挑眉看向女子;“再說了,婉兒,你不也看不慣那狐媚子的做派嗎?怎麽反倒替她說話了?”

她這般說着,又瞪了一眼畫扇。

“謹兒是謹兒,說到底不過是兩個不同的人罷了。阿姐這般,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見了,傳出去,讓主上聽着,指不定——”婉兒話鋒一轉,上前摟住老鸨的胳膊:

“我這還不都是為阿姐着想,你若實在看不慣,便将那些髒活累活都交給她可好?你瞧瞧——打了她,反倒還疼了阿姐的手,回頭主上看了,也難免要心疼了……”

老鸨被她這般勸着,臉上的怒意平息不少。

婉兒趁機推搡了畫扇一把,罵道:“還不快去廚房将那泔水倒了?”

語氣雖不甚好聽,卻是在為她解圍。

畫扇不敢辜負了這般好意,拖着濕漉漉的衣服退至門外。

但她剛來這地,實在不知廚房在哪,兜兜繞繞了幾圈也沒找對地方,反倒是身邊房內時不時傳來的男女之聲讓她忍不住紅了臉框。可羞怯之餘,她更多的還是惋惜。

她不知繞了幾圈,雖沒找着廚房,卻将這醉花蔭的內部構造摸了個大概。

醉花蔭大門處有專人看管着,大門後頭是個寬敞的庭院。繞過假山,便至主樓。主樓足有三層,每層都設有各個獨立的房間,琉璃瓦頂,血雁飛檐,好不氣派。此處歌舞升天,是有錢的老爺們一擲千金的地兒。

主樓兩側令設兩座樓宇,其中一座略顯簡陋,是一些雜役居住休息的地兒。另一座稍微好些,卻每個房間都不甚相同,雖房門緊閉,卻僅僅從房門的做工便能看出其中差異:

有的屋子大些,足有數丈,房門紅漆雕花、好不精致,有的屋子卻不足一丈寬,連房門都只由一塊破舊木板制成,風一吹過,便忍不住發出吱呀聲。

想必這就是老鸨口中“識相的”與“不識相”的之間的待遇。

“你怎麽還在這?”一道女聲毫無征兆地自身後響起。

絲竹管弦之聲将她的腳步聲蓋住了,畫扇一時間沒有察覺,被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顫,回過頭去,正對上婉兒那雙狐疑的眸子。

方才她能為自己說話,應當也不算是個壞人。

畫扇這般想着,眼裏蓄滿了淚花,她拖着濕漉漉的衣服,小跑兩步上前,眼巴巴地擡頭望着眼前身姿婀娜的姑娘:

“姐姐……我……我不識路……”

“你啊……”婉兒戳了戳畫扇的額頭,蹲下身來,輕輕碰了碰畫扇還有些紅腫的臉:“疼不疼?”

“有點。”

“我方才也是看你長得實在太像謹兒了,一時間忘了阿姐這層關系,害你白白挨了頓打……真是……唉……”她嘆了口氣,心中有些愧疚,又道:

“你應當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吧?還敢在這到處走動,膽子倒真不小,也不怕哪個有殊癖的爺将你捉了去?”

“嗯?什麽殊癖?”畫扇眨了眨眼睛,心中一陣後怕,卻依舊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不知道也好……總之你以後還是少在這邊晃悠,就算來了,也只管低下頭去,快步離開,知道嗎?”婉兒摸了摸畫扇的頭,站起身來:

“走吧,我先帶你去廚房,有些活兒看着髒累,其實在這兒,卻是最幹淨的了。等會兒你弄完了,我再帶你去換身幹淨的衣裳,以後你在這處啊,盡量避着阿姐,莫要讓她再瞧見你這張臉了。”

畫扇眼眶有些濕潤,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到了廚房。

婉兒往門上一靠,纖纖玉指輕輕一撇,指了指裏頭滿滿一缸的泔水,又指了指遠處臭哄哄的水溝,悠悠道:“去吧,等這做完,還有別的些活等着你幹。”

畫扇便埋頭将缸裏的水一桶桶往外運。

好不容易都倒完了,她也累出了滿身的汗,婉兒卻只是揚了揚下巴,繼續道:

“諾,還有那鍋裏的東西,就用你剛剛那個桶吧,裝起來,跟我走。”

畫扇找了張椅子爬上竈臺,看着鍋裏那一鍋亂炖成糊狀的豬食,忍不住回頭,試探性地問道:“姐姐……你們這兒……還養豬?”

“哪有這閑工夫養豬?不過是些不聽話的人罷了,雖然——活得也不如豬。”婉兒無奈擺了擺手,轉過身去:“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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