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吃藥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哥哥,吃藥

“許!怎麽能不許?”畫扇悻悻點頭,小聲嘀咕着:“真不要臉……”

二人離得很近,顧衍之将這話一字不落地聽得清清楚楚,卻依舊明知故問道:“嗯?你說什麽?”

“我說你儀表堂堂、英俊非凡。”

“這還差不多。”顧衍之發出一聲輕笑,眼眸微眯,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在臉上灑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他緩緩将眸子轉向畫扇,如水的眸中蕩漾着絲絲波瀾:“你傳的是謠言,我傳的可不是。”

“啊?”

“沒什麽,談正事吧。”顧衍之知道此刻與她說不明白,只好跳過這個話題:“在我暈倒的這幾天,都發生了些什麽?”

他這話剛說出口,外面傳來的敲門聲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畫扇将方才落在身上的幾根碎發拍開,端端正正地坐回板凳上。

“進。”

一語剛落,朱漆雕花的房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一位着淡青色衣衫的丫鬟腳步輕盈地走進房內,将托盤輕輕放在旁邊的矮幾上。

“小姐,藥煎好了。”

“知道了,衍之哥哥需要休息,你先下去吧,這裏有我就好。”畫扇頓了頓,補充道:“對了,顧伯伯回來的話,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侍女福了福身,悄然退下。

房門再次合上,只餘淡淡藥香在房中萦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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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扇也不急着回答顧衍之的問題,只站起身來,小手将藥碗端起,輕輕坐在了顧衍之床邊。

“先喝藥。”

袅袅熱氣自碗中升騰而起,草藥味直沖鼻尖,僅僅是聞着便讓人舌尖發苦。

顧衍之皺着眉頭,下意識地往被子裏縮,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盯着畫扇:“……能不喝嗎?”

“不能!”若不是手裏還端着藥,畫扇真恨不得直接沖進被窩裏将他揪出來。

畫扇心底清楚,其實顧衍之比自己還怕苦。

她上輩子曾聽顧老爺說起,自己沒來顧府前,每次小顧衍之生病都不肯吃藥,以至于每次都需要好幾個家丁将他摁着,再由顧老爺捏着他鼻子,才能勉強将藥灌進去。

後來她來了顧府,情況才變得不一樣了。

那時他們都還小,每次他生病,她便守在床前,肉嘟嘟的小手牽着他的手,一口一個哥哥的叫着,他不肯吃藥,她便要急得掉眼淚。

或許是好面子,或許是不想讓她擔心,每次畫扇一說“衍之哥哥,吃藥”,他便皺着眉将碗裏的藥一口氣全吞下去,然後吐着舌頭找水喝,再沒像顧老爺說的那般抗拒過。

想到這兒,畫扇放棄了要将顧衍之摁在床上強行給他喂藥的想法。她一手捧着藥碗,一手輕輕舀起一勺藥,放在耳邊輕輕吹了吹,再送到顧衍之面前:

“哥哥,吃藥——”

她眨着眼睛,乖巧的模樣讓顧衍之有片刻怔神。那感覺恰似一滴水落在平靜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他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只輕輕抿了一口,小臉便被苦得皺成一團。

“哥哥,啊——”

他下意識地想将藥吐出來,擡眸對上那雙期待的眸子,終于還是沒忍心拒絕。

曾經在官場上只手遮天的少年,終是在她一聲聲“哥哥”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畫扇将藥一勺勺喂到他嘴裏,一邊回憶着這幾日來發生的事:

“那日壞人被抓住,醉花蔭裏的姐姐都被救出來,我氣不過,将他們都關進了地牢裏,也不給他們飯吃。你不知道,他們自己想的折騰人的法子,回頭自己在裏面被關了幾天,真是自作孽。”

“地牢?”顧衍之微微側頭。

“就是醉花蔭用來關那些姐姐的地方,可髒可臭了,真就不是人能待待地兒。若不是後來你實在病重,陪你回了京都,我還真想多看一看他們在裏邊啃豬食的模樣。”畫扇恨恨地撅着嘴,小手緊緊攥成拳頭。

“嗯。”顧衍之靜靜地聽着她說的話,眼眸含笑。

畫扇将藥吹涼了喂給他,繼續道:

“一開始這事也只被當作拐賣案來審的。後來顧伯伯問我哪來的毒,我便告訴他,我見他們欺負漂亮姐姐,一時氣不過,将學堂裏的墨塊加進去捉弄他們。顧伯伯便不說話了,只拿着剩下的半塊墨走了。”

“後面的事情便不是小孩子能知道的了,他們也沒打算告訴我。我只知道學堂裏的所有用具都換了一遭,好像是一路追查到了太傅府,最後線索又回到了醉花蔭。”

“一大早顧伯伯便被叫去宮裏了,也不知在商讨什麽。這事牽扯到了扶桑,稍有差池,便容易引起兩國戰事……”畫扇說着,突然又換了個語氣,“哥哥,喝了藥就會好起來了。”

顧衍之兩眼微眯,也不問她怎麽回事,只乖乖将藥飲下。

果然,片刻過後,房門再度被敲響:

“小姐,外邊有個年輕的姑娘找。”

“姑娘?”

“回小姐,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自稱‘婉兒’。”

“婉兒姐姐?快請進來。”畫扇眼底露出笑意,沖顧衍之解釋道:“是醉花蔭裏一個很好的姐姐,明面上是老鸨那邊的,暗地裏卻在護着其他姑娘……那日帶官兵來房裏的也是她。”

聽着她這般描述,顧衍之忍不住在腦海裏回憶那時發生的事,奈何他那日頭實在昏昏沉沉的很,眼底只有畫扇,其他人其他事便再不記得了。

但他又不想駁了畫扇的意,便只能點頭,道:

“嗯,有點印象。”

畫扇也不管他是真有印象還是假有印象,只将藥碗放在床邊矮幾上,伸手撥弄着自己的頭發:“你瞧瞧,我頭發沒亂吧?”

第一回見面時,她模樣那般狼狽,今日可不能再這樣了。

顧衍之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柔聲道:“嗯,沒亂,好看……诶?就走了?不在這……還有……藥……”

“你自己沒手嗎?不會自己喝?”畫扇已經到了門口,聞聲回眸,沖顧衍之做了個鬼臉:

“女孩子說話,你個大男人瞎湊什麽熱鬧?”

顧衍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緩緩放下,最終只化作臉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知道了,我等你回來。”

“不許偷偷把藥倒掉!”畫扇叮囑着,緩緩将房門關上,回頭,正對上女子秋水般的眸子。

往日在醉花蔭裏,她慣着一襲薄如蟬翼的粉色紗裙,蓮步輕移,輕紗層層微微飄動,半點酥.胸若隐若現,婀娜身姿引得客人垂涎。

如今離了這煙花之地,褪去滿身紗衣,卸去那般精致妩媚的妝容,她只着一襲素色長裙立于庭院之間,發髻只由一根木簪簡單挽起,沒了往日風情萬種,反倒多了幾分皓月般的光潔。

眉如遠黛,目若秋水,眉目之間,皆是自由的氣息。或許,這才是她原本不被困于囚籠的她。

“怎麽?這才幾日不見,就認不出我是誰了?”婉兒緩緩向畫扇走進,言語間再沒了往日那般的妩媚。

“當然認得!婉兒姐姐,你怎麽來了?”

“我來與你告別的,還有,以後也別叫我婉兒了。”

“嗯?”畫扇驀然擡眸,不知她這話是幾個意思。

一架秋千靜靜伫立在院中,上面的雨跡還未幹透。她掏出手帕将上面的水擦幹,緩緩坐在上面,一手輕輕握住秋千的繩索,另一只手招呼畫扇過去。

“原來蕩秋千是這種感覺啊,真好。”秋千輕輕蕩起,她摟着畫扇小小的肩膀,眼中露出羨豔之色:

“不怕你笑話,我本名,叫謝來娣,我還有個姐姐,叫謝盼娣。我娘生了五胎,才生出來這麽一個弟弟,其他兩個姐姐,也都送人了。”

清風悄然拂過,原本籠罩在天空的烏雲逐漸散開,絲絲縷縷地向四周褪去。金色的陽光穿透雲層,透過枝葉的間隙灑落在二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像你那麽大的時候,家裏窮得很,每次爹他喝醉了酒,就要打人,但每一次,都是阿姐護在我面前,替我挨那些打。再後來,弟弟出生了,家裏沒錢,爹就商量,要把阿姐賣給村裏的老光棍做媳婦。”

她擡頭,被天上耀眼的光芒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那天晚上,那個男人又喝醉了,姐姐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躺在地上,卻還是将我護在懷裏。我說‘阿姐,我們跑吧’,從此,我們就沒有家了。”

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滑落,輕輕打在畫扇的手上,她卻突然笑了:“可是,我本來就沒有家啊。這樣的地方,怎麽能叫家呢?”

“姐姐……”畫扇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用衣袖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有家的,以後會有的……”

“确實,我那個時候,也是這麽以為的。我總覺得,哪怕四處流浪,好歹,有阿姐的地方,就是溫暖的。”她眼眶通紅,聲音已經變得哽咽:

“可是後來,有一回我生病了,阿姐說要去找郎中給我讨些藥,卻再也沒有回來。”

畫扇沉默着,明明還沒有聽完,卻好像已經知道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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