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曾有人舍命救她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曾有人舍命救她

染血的紙頁在黎太傅手中緩緩攤開, 他雙手顫抖着将信讀完,煞白的臉龐寫滿滄桑。良久,他往地上重重一磕,應道:

“臣再無半句話可說, 一切交由陛下定奪!”

“既然如此, ”皇上的柔和的目光落在畫扇身上, 又從她身上移開,轉而落在黎月和謹兒身上,眸光瞬間冷了幾分:

“既然都說自己是扶桑聖女, 那就看扶桑到底承認誰了。來人!除了畫扇, 其他幾個, 還有那個鷹司什麽……全都給朕押入大牢!”

一語剛落, 立刻有數名帶刀侍衛自殿外進來, 氣勢洶洶,直往殿中三人而去。

未等他們出手将人帶下去, 畫扇突然雙膝跪地,雙手伏在地上, 額頭重重觸向地面,發出“咚”的一聲:“皇上!畫扇想再問他們些問題。”

說罷, 她緩緩擡頭看向龍椅上的中年男子,杏仁般的眸中滿是期待。

在得到皇上的默許後, 她才緩緩站起身來, 一步步朝鷹司信玄靠近, 最後停在他面前, 眼神定定。

“我阿娘的屍骨在哪?”

稚嫩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回響,仿若深山古寺敲響的鐘聲,深深叩進在場每個人心裏。

見他不答, 畫扇猛然抽出身旁侍衛別在腰間的配件,兩手緊緊攥着劍柄,劍尖直指鷹司信玄。

這一舉動實在将殿內衆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畫扇!”離畫扇最近的顧老爺首先反應過來,蹲在畫扇身前,一手輕輕拍着畫扇的背,另一只手試圖去奪畫扇手中的劍:“乖,先把劍放下……”

畫扇兩手将劍攥得死死的,兩手發酸,不斷顫抖着,卻依然不肯将劍放下,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死死瞪着鷹司信玄:

“我問你,我阿娘的屍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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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聲音已經染上哭腔。

“誰知道呢,”鷹司信玄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冷笑了一聲:“死在荒寂嶺那種地方,屍體早被野狼啃食幹淨了吧,說不定啊,連骨頭渣都不剩。”

“那我就殺了你給她償命!”她緊緊攥着手中的劍,雙目通紅,似一只發瘋的小狼,恨不得沖上前将壞人撕咬成碎片。

“畫扇!”怕她做傻事,顧老爺将畫扇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手中的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哐當聲。餘下的侍衛也怕再生事端,趕忙押着三人退下。

整個大殿頃刻間變得靜悄悄的,唯有畫扇縮在顧老爺懷中低聲啜泣,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半個月後,官兵在荒寂嶺尋回幾根滿是劍痕的白骨,朝廷念其生前所為,厚葬之。

彼時旌旗獵獵,哀樂低回,曾受過溫錦兮恩惠的人,皆不遠千裏而來,披麻戴孝,自發加入其中。

有正值妙齡的少女低聲啜泣:“當年阿爹負債,鄉裏惡霸欲将我強納做妾抵債,是溫女俠出手解決這事……”

有抱着孩子的女人輕聲哭訴:“先前孩子重病,尋遍了大夫都說治不了,是溫女俠幾夜辛勞,妙手回春……”

有年邁蒼蒼的老人無聲嗚咽:“那年大旱,田間顆粒無收,上頭貪污朝廷赈災糧款,是溫女俠單槍匹馬将糧食搶回來的……”

送葬的隊伍起先只有幾十人,頃刻間便發展至百人。

白色長龍在街頭行過,漫天紛飛的紙錢如冬日白雪飄灑,而畫扇抱着裝滿白骨的木匣行在送葬隊伍前方,早已泣不成聲。

又過半月,經兩國交涉,謹兒更名黎謹留在太傅府,鷹司信玄與黎月被遣回扶桑,所乘的船只卻在到達扶桑海域時整個炸開,整船扶桑人,無一人生還。

是日,天朗氣清,微風輕漾,畫扇攥着半截藥撚子,坐在顧府院中的大樹上發呆。

顧衍之得了消息來到院中,小心翼翼地爬上樹,一點一點挪到她身邊:“扶桑那支船在海上炸了,你……早知此事?”

“是,我幹的。”一直蝴蝶悄然飛近,親吻了畫扇的臉頰,她輕輕笑着,語氣平淡,讓人聽不出來其中情緒:

“他們幾次三番将人往死路上逼,那也休怪我手下無情。不過人是在扶桑海域出的事,又與我朝何幹?與我何幹?”

她微微轉頭,目光落在顧衍之身上:

“怎麽,失望了?顧衍之,我可從來都不是什麽小白花,你若接受不了,大可……”

“嗯,我知道,做你自己就好了。”顧衍之取下她手中的藥撚子,換上一支萱草花:“方才在牆角裏看見的,想着與你很搭,便摘來了。”

萱草,又叫忘憂。

可這天底下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忘就能忘得了的。

她輕輕笑了笑,手指合上又擡起,反将這花別在了顧衍之發間:“我倒覺得這花與你更搭,嗯……果然好看。”

顧衍之顯然沒料到她這般舉動,伸手要去摘頭上的花,卻險些失了平衡,幸好畫扇及時将他拽住,才沒從樹枝上摔下去。

他被她逗得小臉通紅,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麽,卻又聽畫扇道:

“給阿娘送葬那天,我抱着她的屍骨走在街頭,有人問我怕不怕。可那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想見卻見不到的人,我想她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害怕呢?”

她覺得鼻子有些酸,頓了頓,擡頭看着天上的白雲,只覺得像極了阿娘別在發間的山茶花:“你說,她舍下性命,去救下一個素不相識的我,究竟值不值呢?”

“這種事情,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顧衍之輕輕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理順:“換做是我,我也願意。”

他靜靜凝視着她,語氣平淡,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只有畫扇記得,前世的地牢中,有人曾為她只身赴險,哪怕被箭矢貫穿心髒,也只想着帶她回家。

“傻瓜,我知道。”畫扇伸出手,輕輕捏了捏顧衍之的臉,“我何德何能,得你們舍命相護?”

“五歲時母親回鄉省親,為保護我生生被山匪砍死;十五歲阿爹遇險,豁出性命掩護我逃離。你說的這個問題,我上輩子也想過。思索半生,到頭來才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字。”

但他卻沒有把這個字說出來,只是靜靜看着畫扇,星眸璀璨。笑意在他唇邊蕩漾開來,微微上揚的嘴角似是能勾走人的魂魄。

見畫扇不答話,他輕輕笑了兩聲,又道:

“其實上一世和趙睿澤在青樓打架那次,看着老王爺将他領回去,我心底其實羨慕得很。後來我時常在想,如若我幼時頑劣一些,不學無術一些,父親或許就不會被卷進這件事,也不會有危險了。說來也好笑,從出生起,整整十五年,他竟沒有打過罵過我一次……”

他話未說完,坐在身邊的畫扇突然向只兔子似的從樹枝上跳下來,拼命揮舞着小手:

“顧伯伯,衍之哥哥爬樹!”

他順着畫扇揮手的方向看去,正看見顧老爺站在拱門處,身後還跟着十幾位身着錦袍的孩子。

聽見畫扇的話,顧老爺猛地擡頭,看見坐在樹枝上的顧衍之,厲聲呵斥:“君子修身養性,你這舉動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我滾下來!”

“好……”顧衍之委屈地看了一眼做了壞事還臉不紅心不跳的畫扇,想從樹上下來,卻怎麽也不敢跳,只好抿了抿唇,可憐兮兮地沖顧老爺眨了眨眼睛:“爹……我下不來……”

于是活了兩輩子都不曾挨過罵的顧衍之,在那一天,因為爬樹挨了兩頓罵。

等他被顧老爺從樹上抱下來,想去找害他被罵的元兇時,才發現畫扇早已被方才跟在顧老爺身後進來的一行人緊緊圍在中央。

他擠不進去,索性在一旁石凳上坐下,饒有趣味地看着眼前一幕。

林宇軒個字最高,在人群中格外顯眼。此刻他雙手抱胸,傲慢的臉上閃過往昔不曾有過的欽佩之色:

“聽說你一人制服了敵國派來的細作,哼,有膽識,待你長大些,我要與你堂堂正正再比試一番!”

畫扇點頭應答:“知道啦,小将軍……啊不,表哥?”

“誰……誰是你表哥了?哼!”林宇軒被她一番話說得有些害羞,偏過頭去不再說話。

坐在一旁的顧衍之聽見這對話,嘴角微微下撇,勾勒出一道刻薄的弧線:“呦呦呦~表哥~”

畫扇聞聲偏過頭瞪了他一眼,又見趙睿澤扭扭捏捏地走上前來:

“我……我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父王說如果不是你發現墨裏有毒,大家都得死……”他平日裏雖然性情頑劣,卻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

“這是王府令牌……若是以後有幫的上忙的……我盡力……還有……謝謝……”

畫扇毫不猶豫地将令牌接過去,沖趙睿澤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謝謝哥哥!”

坐在一旁的顧衍之眉梢輕挑,臉上每處細微的肌肉都寫着嘲諷:“呦~謝謝哥哥~”

“缺心眼吧你?”畫扇一記眼刀看過來:“用不用我給你尋個大夫?”

“不用。”顧衍之撇撇嘴,再不吱聲。

孩童稚嫩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起,不斷有人上前來,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感謝。

而顧衍之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人群中笑顏如花的女孩,又看看圍滿她身側的孩子,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

真好。

這一世江山人才輩出,朝堂之上,再不缺他一個顧衍之。

(京都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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