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能看她健康快樂長大,他就……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能看她健康快樂長大,他就……

顧衍之的手懸在身前, 緊緊抓着劍身,哪怕鋒利的劍刃将他肌膚劃破,露出森森白骨,也不曾放手。只因這劍刃的前方, 站着他心心念念了三十一年的姑娘。

鮮血順着劍身流淌而下, 在刀尖處彙聚, 又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開出朵朵曼珠沙華。

“噗”的一聲,長劍自他手中抽出, 鑽回他的體內, 又迅速消失不見, 只在身上留下一個血色的窟窿。

身後, 慕雲琛将染血的劍拔出, 臉色因中蠱而泛着詭異的青黑,原本燦如繁星的眼眸此刻也被血霧籠罩, 裏邊滿是殺戮的欲望。

他緊抿雙唇,唇角隐隐有血絲滲出, 手中的劍微微顫抖着,似乎是在和蠱毒的控制相抗衡, 可手還是控制不住地再度擡起,朝着身前揮去。

畫扇将顧衍之拉開, 甚至來不及拔劍, 只能以劍鞘接下慕雲琛一擊。

相撞間, 有火花閃現。畫扇的手被震得有些發麻, 只能後退着緩解這種沖擊。

上一世自己與顧衍之死後,慕雲琛仍活在世上,劍法也在一年年精進, 而她在地牢待了三天,方才一番打鬥又消耗了太多體力,單手接下他這一劍,便已經有些吃力。

畫扇突然有些慶幸,這一世的慕雲琛還只有十三歲,身體力量還不如成年男子,否則這一戰,她必輸無疑。

“伏風,酌影!照顧好衍之!”畫扇一手握着劍鞘不斷擋下慕雲琛的進攻,一邊抓住空檔封住顧衍之的經脈,将他往外丢去。見他被兩人穩穩接住,她這才松了口氣,縱身一躍,引着慕雲琛離開這處。

“畫……扇……”顧衍之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二人的身影卻早消失在了視線中。

“酌影……”他攤在地上,身子顫抖着,每說一個字,胸口便似刀割一般疼:“你去找……林……将軍……把長信……帶上來……快……”

“大人——”酌影單膝跪在他身前,眼含熱淚。

“快去……”他咬着牙,只說了兩個字,又有血絲從口中滲出。

“是!”酌影不敢耽擱,火速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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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去追林宇軒,顧衍之才松了口氣。他慢慢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扇動了一下,又一刻不敢耽擱地睜開雙眼:“伏……風……”

“大人,我在。”伏風扶着他的身子,聲音有些哽咽:“我帶您去找大夫……”

“不必……”他輕輕笑了笑,想讓伏風不必為他擔心。可一張嘴,又有血從口中溢出,大片大片地,将前襟染成紅色:“幼時……父親找人……給我……算過……我……命硬……死不了……”

傷口傳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他緩了緩,聲音沙啞着:“可是……她……怕疼……”

方才慕雲琛突然出現,神情怪異,他還來不及思慮對策,身體便下意識地擋在了畫扇面前。

而後的時間裏,哪怕身體疼得動彈不得,他也依舊在大腦中思索着幾個問題,如今,總算有了答案。

首先,第一個問題:慕雲琛是如何中蠱的?

上一世畫扇在寧玉山,也曾被下過蠱。慕雲琛雖是她的師弟,這一世卻因一些變故,不曾與寧玉山接觸過,按理來說,他身上是沒有蠱毒的。

按照原計劃,他在前方牽制裘定岳,畫扇在後方搜集寧玉山叛國的罪證,而慕雲琛偷偷潛入後山解救那批剛被騙來此地的孩子。

如此算來,只有一個可能:

裘定岳早在那些孩子身上下了蠱,方才畫扇将他激怒,引其操縱蠱毒。此時,蠱毒發作的不僅有寧玉山衆弟子,還有後山上的孩子。而慕雲琛不知前方發生的事,發現孩子身上有蠱後,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将蠱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第二個問題:慕雲琛蠱毒發作的症狀,為何與其他人不同?

這個問題并不難。幾日前,歸謠的話或許早已言明答案。她說,“中原男子采藥誤入南疆”,顧衍之乍聽這消息的時候,以為這個“中原男子”說的是裘定岳,但按照年齡來推測,卻又不像。如今看慕雲琛這般模樣,他倒是想起來,這個“中原男子”說的或許是慕雲琛的父親,前宮中太醫令,慕淩。

如果慕雲琛身上有南疆血脈的話,他為什麽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将蠱毒轉移到自己身上,倒也說的通了。

那日歸悅曾說“我的蠱與她的血相斥”。為何相斥?因為血本同源,同源相斥。裘定岳煉蠱的血來自于慕雲琛生母,而如今這蠱到了慕雲琛身上,二者相斥,所以慕雲琛如今的反應,才與其他人不同。

這般,便還有第三個問題:母蟲已死,慕雲琛身上的蠱,為何沒有消失?

因為,除卻母蟲之外,還有一只子蟲,母蟲被除,子蟲還在。寧玉山衆弟子突然安靜下來,不是因為蠱解了,而是進入了休眠狀态。

上一世的子蟲應當寄生在畫扇體內,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将它引出。而這一世,畫扇不曾來過寧玉山,那子蟲……應當在與她同年入山的長信體內。

顧衍之突然想起離開京都時,封易初讓人傳的話:“破局之法,在身邊。”那時他還奇怪,為何要給畫扇而不給自己,如今想來,只是因為,這個“身邊”,說的不是他的身邊,而是畫扇的身邊。

南疆血脈“同源相斥”,如果要殺死子蟲,最快最好的方法,便是慕雲琛的血。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顧衍之手指動了動,想站起身,卻被疼出了一身冷汗,只能艱難地擡手,指了指不遠處落在地上的一個杯子,示意伏風去拿:“伏……風……”

見伏風将杯子撿起來,他才擠出一個微笑,繼續道:“你……去……幫她……取阿琛的……血……”

每說一個字,五髒六腑便要裂開的疼。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便有鮮血上湧,從他口鼻處湧出。

“大人……”伏風慌亂地伸出手去,想為他擦去臉上的血跡,然而剛擦幹淨,又有新的血湧出,反反複複,只是徒勞。

“等……酌影……回來了……把血……灌給……長信……”顧衍之身子顫抖着,眼眶有些濕潤,只能苦澀地笑了笑:“保護好……她……”

“大人……”

“不用……管我……快去……”顧衍之搖了搖頭,只覺得身上好疼,好累,想睡一覺,又怕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只能強撐着打起精神來,安慰道:“等阿琛……毒……解了……救我……他……定有辦法……”

“是……”伏風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他這渾身是血的模樣。他找了個東西将顧衍之的頭墊高,防止體內湧出的血将他氣管堵着,“大人……我去了。伏風,定不辱命!”

“好……”

顧衍之慢慢閉上眼睛,眉頭因疼痛而緊緊皺着,嘴角卻依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那笑容之中,藏着無盡的苦澀。

他恍然想起六歲那年冬天,她滿身傷痕地縮在柴堆裏,小小的一只,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他取下披風為她蓋上,碎柴落在她的發間,她滿身是血,迷迷糊糊地攥着他的手,聲音沙啞着,連話都說不清:“你是來……帶我離開人間的天神嗎?”

那時候的她,一定比他現在還要疼吧……

過往的畫面一點點在眼前浮現,他看見六歲那年,她做了噩夢,大半夜光着腳丫爬進他被窩裏取暖;七歲那年,她一手握着串糖葫蘆,跟在他後頭甜甜地叫他哥哥;八歲那年,她被裘定岳帶離顧府,在馬車上笑着探出頭來朝他揮手告別。

後來父親故去,世家以他為棋子,天地之間,也唯有她以一片赤誠之心相待。

從幼年到成年,從官場到火場,再到後來時光倒轉,他與她重新回到六歲。

三十一年,初心不負。

聽說人死之前,會不斷在腦海中回憶這一生之中最重要最難忘的事情。他這是快死了嗎?

顧衍之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底有些遺憾,遺憾自己重來了一世,還是沒能十裏紅妝娶她回家。可他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還沒有娶她,不然她日後在京都遭人議論了怎麽辦……

其實,能看着她這一世健康快樂地長大,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大人……大人……快醒醒,不要吓我……大人……”

酌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衍之手指動了動,眼皮卻沉得很,怎麽也睜不開。好半天,他才擠出幾個自:“帶長信……找……畫扇……”

“好……”酌影握着他的手,聲音有些哽咽:“方才追林将軍的時候,正好遇到位會醫術的公子,也一并帶過來了。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大人……他才十七啊……”

“會的。”

男人的聲音在顧衍之耳邊響起,沒由來地讓他覺得有些耳熟。他想睜開眼睛,費了好大力氣,卻也只能将眼皮擡開一道小縫。

陽光透過那道縫隙射入他眼中,他眼底氤氲上了一層霧氣,連帶着視線也變得朦胧了。

恍惚間,酌影離去,那人緩緩在他身前站定。

“顧大人,幸會。”

顧衍之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只看見一人站在自己身前,将陽光盡數遮掩。那張臉,就算燒成灰,他也不會忘記。

顏正卿。

亦或者,鷹司玄卿。

顧衍之嘴唇動了動,卻已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中湧出,将周圍的地面也染成紅色。

血一般的紅色。

(寧玉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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