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清醒一點，顧衍之！……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清醒一點，顧衍之！……
畫扇看着屏風後頭若隐若現的身影, 只覺得自己被他勾得快瘋了。
她揉了揉眉心，強忍着想沖到屏風後頭的沖動，無奈苦笑：“屋內這麽多屏風，你偏要挑最薄最透的一個, 這算幾個意思？”
勾引, 赤裸裸的勾引！
屏風後的人身形微微一動, 顧衍之緩緩探出頭來，含情的眼眸之中似有星辰閃爍。他挑了挑眉，明明是一幅人畜無害的模樣, 卻偏生撓得畫扇心癢癢：“你不喜歡嗎？”
“喜歡……”
“喜歡不就行了。”
顧衍之斂眉一笑, 擡手整理好領口與袖口的衣服, 系上腰帶, 一個利落的結打好, 款款從屏風後頭走出，清新出塵的模樣與方才判若兩人：“此生只勾引你一人, 可好？”
盆中炭火肆意燃燒，暖洋洋的氣息充斥着整個房間。少年墨發如綢緞般垂落, 幾縷搭在身前，晶瑩的水珠凝在發梢, 在微光下閃爍着淺淺的光芒，似點點碎玉。
不到片刻, 這發上的水珠又在炭火的烘烤下消失不見, 原本半幹的頭發絲絲縷縷開始蓬松起來, 泛着烏亮的光澤, 恰似流淌着的黑色溪流，散發着獨屬于少年的蓬勃朝氣。
“好。”畫扇輕哼一聲，拉着顧衍之在凳上坐下, 素手輕擡，精致的桃木梳在發間輕輕滑過，不消片刻，便将他頭發束好。
幾縷碎發自銀冠邊緣散落下來，恰到好處地垂在他額前，恰似古卷中走出的清俊公子，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從容。
“好看！”畫扇看着自己的傑作，聲音中帶着幾分俏皮：“這麽好看的人是誰？原來是顧團團！顧團團是誰？當然是我未過門的夫君啦！”
顧衍之被她這話逗得哭笑不得：“一般不是未過門的妻子嗎？你這未過門的夫君是幾個意思？莫不是想讓我入贅？”
畫扇輕哼一聲，朝他做了個鬼臉，款步行至門便，緩緩打開房門。
寒風就勢卷入屋中，吹得床幔翻飛。盆中炭火燒得噼啪作響，卻依舊難掩冬日的冷意。
水汽在空中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白霧，她長呼出一口氣，似乎是怕顧衍之凍着，又折返回去，自衣箱中翻出一件紅色的披風，緩緩劈在他的肩頭。
“我……”顧衍之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沒那麽怕冷，垂眸卻對上畫扇想殺人的目光，只能縮了縮脖子，任由她将自己像裹粽子一般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挺好……挺暖和的……”
畫扇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墊腳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獨自往院中走去：“走吧。”
她行了幾步，卻不見顧衍之跟上，回眸，正見少年站在門口擡眸看她，星辰般的眼眸在寒風中顯得有些許無措。
“怎麽了？”
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倚着門站着可憐兮兮道：“不識路……身子又還沒好，你走得太快，我要跟不上你。”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朝她伸出一只手去：“你若是不将我牽住了，我一會兒可要走丢。”
畫扇看穿他的小心思，卻也只能無奈笑笑，折返過去牽住他的手，拉着他沿青石板路往外走去，步子也放緩了不少。
少年的溫度自手心傳來，暖暖的，恰似前世六歲那年，他在冬日裏牽住她的手，将她從黑夜拉向黎明。
“你看那棵桃樹，是你當年親手種的……還有那個秋千，原先院子裏有個小的，後來我長大了坐不下了，你便親自畫了圖紙，讓人給我做了個大的。”
畫扇邊走邊給他介紹着府中的事務，不時有傭人自旁邊匆匆走過，躬身朝二人行禮，又匆匆離去。
顧衍之如今傷勢未好，步伐略顯虛浮，如同踩着一塊棉花，那條路，明明他已經走了兩世，如今卻帶着些遲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畫扇所講的事情，他統統想不起來，往來的侍女家丁也在他面前如此陌生。北風穿堂過，他似迷失在塵世的孤魂，踏入這方全然陌生的天地，眉眼間只剩茫然。
他微微仰着頭，眼神空洞地打量着四周一切，目光從斑駁的牆壁移到庭中古樹，又從搖曳的草木落到腳下的磚石，試圖在這滿眼的陌生中尋出哪怕一絲熟悉的記憶。
突然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閃過，他飛快地想要将它抓住，大腦卻“嗡”的一下不受控制。
劇烈的疼痛感從大腦深處傳來，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經，他一動不動地伫立在原地，雙眸瞬間睜大，眼眸中的迷茫瞬間被驚恐之色取代。
“衍之！衍之……”畫扇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好像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
朦朦胧胧的記憶中，他仍然站在顧府。無數黑衣的刺客翻牆而下，刀光劍影中，鮮血四濺，無數侍從家丁盡數倒于劍下。
鮮血順着石板緩緩流淌，染血的人倒在身前，雙目圓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有幾張與方才擦身而過的人相同。
頭好疼，疼得快要炸開了一般。
顧衍之下意識地往後退去，腳步踉跄而慌亂，每一步都踩得毫無章法。重心随之便宜，他差點要摔在地上，被畫扇扶着，還沒緩過神來，又撞在身後放着的幾個花盆上。
花盆“嘩啦”一聲碎在腳邊，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後退，不知在躲避着什麽。
“衍之……你怎麽了？衍之！”
他疼得跪倒在地，發瘋似的捶打着自己的腦袋，痛苦的記憶湧入腦海中，讓他一時之間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衍之！衍之……”
少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模模糊糊的，與痛苦記憶中的那道熟悉的男聲重合在一起。
“衍之！衍之……別出來……”無邊夜色中，頭發半白的男人趴在地上，那張與他有幾分相似的面龐因劇痛而扭曲在一起。
身前，面目猙獰的刺客手持長劍，劍端血跡點點落下，身下，雙腿已然血肉模糊。
雙手扒拉着地面，男人拖着身子艱難挪動，指尖鮮血流淌，在地面留下數不清的指印。身後，留下兩道血色長痕。
然而他沒爬動幾步，幾名黑衣的刺客便擋住了去路。
長劍再次落下，将他五指斬落。男人疼得打滾，卻還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那句話：
“別出來！衍之……藏好……藏好！”
“衍之！顧衍之！你清醒一點！顧衍之！”少女急切的呼喊在耳邊響起，朦朦胧胧的，讓他聽不真切。
眼前，黑衣的殺手踩在男人斷指處，笑得猖狂。
一滴淚水自顧衍之眼角落下，他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着，想沖上前将那些人推開，身子卻怎麽也不聽使喚。頭疼得快要裂開，血色與夜色混雜在一起，眼前的場景與記憶中重疊在一起，讓他分不清記憶和現實。
“衍之……藏好……”男人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狠狠往刺客刀口上撞去。
泔泔鮮血自他口中流淌而出，他緩緩倒在地上，身體顫抖着，很快便沒了呼吸。
“父親！父親……”顧衍之雙手狠狠砸着自己的腦袋，頭疼得幾乎快要炸開：“不要……不要！父親……”
淚，一滴滴落下，滴落在石板上，暈開一片小小的淚痕。跪在地上，想要沖出去阻止這一切，身子卻被人緊緊抱着。手指緊緊蜷縮着，指甲将手心的皮膚劃破，嵌入血肉，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一般。
“衍之！你冷靜一點！衍之！你們幾個，快去叫顧伯伯過來！快！”
少女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為他帶來片刻的清明。片刻的清醒過後，意識再度被回憶侵沒。
“別出來……藏……好……”
眼前，男人染血的身軀直挺挺地落在地上。泔泔鮮血自他口中流淌而出，他身子顫抖着，很快便沒了呼吸。
急促的呼吸聲不斷從顧衍之口中傳出，一聲比一聲沉重，仿佛要将他的胸腔都撕裂開一般。
豆大的汗珠在額頭滲出，晶瑩剔透，先是聚成一片水漬，将他額前碎發打濕，又順着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沒入衣中，頃刻被身上錦袍吸收得無影無蹤。
“父親……父親……不要……”眼前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鮮血流淌，将滿地磚石染成紅色，顧衍之雙手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腦袋，早已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淚，一顆顆滑落，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着，身子在寒風中蜷縮成小小一團，只有身側不知何人輕輕抱着他，給他帶來些許的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人來到他身邊，記憶中那張臉出現在眼前，由模糊到清晰。
顧衍之晃了晃腦袋，兩眼通紅，雙手顫抖着抓住顧老爺的手臂，聲音發啞：“父親……”
“我在呢，”顧老爺在他身旁蹲下，緩緩拍着他的背：“我才離開一會兒，怎麽了這是？”
聲音傳入腦海，讓他模糊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晰。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看清眼前的人，猛地撲在顧老爺身上，身子顫抖着，哭得像個孩子：“爹……”
“在呢，我又不是死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顧老爺并不知他方才想起了什麽，只以為他做了噩夢，略顯蒼老的輕輕在他背上摩挲着，像他小時候做噩夢那般哄着他：
“那些都是假的，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顧衍之下巴枕在顧老爺身上，眼淚一顆顆往下掉，聲音因方才的嘶吼變得有些沙啞。他嗫嚅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眼一黑，徹底暈過去，跌入無盡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