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權力和他,她都要

第70章 第七十章 權力和他,她都要

顧衍之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就算他不說, 畫扇也能感受得到。

那日過後,怕他再受刺激,畫扇再沒帶他走過那條路。那院子被人封着,院門由黃泥砌起, 再不讓人通過。有時他要出去, 畫扇也領着他, 刻意繞過這處。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時常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有時他早上醒來,一個人在床上呆呆的坐着, 眼神空洞, 像個失了魂的木偶。有時他前一刻還在與人說笑, 下一刻卻緊緊抱着腦袋, 面目猙獰, 不知想起了什麽東西。有時他一個人坐在案前,擡筆寫下一串淩亂得讓人看不懂的字跡, 寫着寫着又落下淚來。

旁人都說,他患了癔症, 只有畫扇和慕雲琛清楚,他不過是陷在前世的記憶中, 出不來了。

有時顧老爺忙完朝政回到府上,能換來他短暫的清明, 讓他以為腦中一切不過虛浮一夢。但更多時候, 大腦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分不清前世與今生, 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臘八節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院中秋千上,任由寒風吹拂着他的墨發, 在空中劃過一絲優美的弧度。天地之間,少年身形單薄,眼中帶着淡淡的憂傷。

畫扇端着臘八粥坐在他身旁,還未出聲,他卻先笑了。

修長的手在空中緩緩張開,動作很輕,他像是接住了一片雪花一般,将手拿在身前,輕輕吹了一口氣:“畫扇……下雪了……”

可他手心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你說,父親和母親,在下面……團聚了嗎?”他緩緩擡起腦袋,空洞的目光不知在空中尋找着,找着找着,又突然笑了,笑容中透着無盡的苦澀:

“世家以我為棋子,父親走後,除卻你,世間再無人真心待我。”

“衍之……”畫扇鼻子酸酸的,眼眶有些濕潤,知他又将記憶與現實搞混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

“滅林家滿門,非我本意,只是時局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輕輕笑了笑,側眸看向畫扇,曾經星辰般明亮的眼眸在此刻蒙上一層灰霧:“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畫扇點頭,順着他的話答下去:“好……”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他輕聲開口,幾縷烏發自發冠滑落,垂在頰邊,嘴角慣有的淺笑早已不見了蹤影。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着衣角,身上錦袍被他揉出了些許褶皺,他卻渾然不覺,只低垂着眼眸,仿佛寒風中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畫扇眼眶有些泛紅,只能仰着頭,極力想将眼眶中即将滑落的淚珠憋回去,可鼻尖還是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澀:“好……”

冷風呼嘯着掠過庭院,吹得院中幾株枯樹瑟瑟發抖,發出低低的嗚咽聲。畫扇在顧衍之臉上輕輕落下一吻,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将他放開,小心翼翼地從碗中盛起一勺粥:

“你乖乖把粥喝了,我便與你成親,好不好?”

顧衍之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動容。他微微張開雙唇,将勺中臘八粥抿下。

溫熱的粥水流入口中,順着喉嚨緩緩而下,在這料峭寒冬中,平白讓人心溫暖了幾分。

“此話……當真?”

他緩緩開口,期盼中帶着些許不可置信。

“當真。”畫扇騰出一只手,小指微微勾起:“拉鈎。”

顧衍之垂眸看着她,雙唇緊抿,眼眸微動,良久,卻還是沒有勾上她的手指,只輕輕笑着将她的手放下,眼中透着淡淡的哀傷:“大騙子。”

修長的手接過她手中的碗,他将碗中熱粥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良久,他緩緩閉上眼睛:“說得這麽好聽,昨日不還将劍指着我……我讓人送去的書信,你也一封都不曾看過……”

他頓了頓,眼皮微微擡起,眼眸若明珠蒙塵:“那些事,我不曾做過。”

畫扇“嗯”了一聲,取過他手中空碗,置在一旁石桌上,又聽他道:

“顏正卿,實非良人,不可深信。”

畫扇坐會他身邊,擡手,将他的手牽起,捂在掌心,試圖将他被凍得冰涼的手捂熱:“知道啦,不信他,只信你。”

顧衍之緩緩擡眸,眼中相較之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正在這時,暮雲琛穿過月牙形院門踏入院中,口中呼出的氣息在半空中化作團團白霧,很快又随着風四下散開:“阿姐,有消息了,在……”

他的目光與畫扇相觸,瞬間噤了聲。

“衍之,”畫扇從秋千上站起來,攬住顧衍之的手臂,輕聲道:“外邊冷,你先回房歇息,我與阿琛說些事,晚些再來找你,可好?”

“好。”

她将顧衍之送回房中,又出來,回眸往房門處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慕雲琛身上,語氣似乎有些急切:“尋着慕大夫了?他人在何處?”

暮雲琛垂下眸去,不忍直視她的眼睛:“父親傳來書信,今在遼東一帶,但前些日子他爬山崖采藥時不慎摔斷了腿,如今怕是……”

“無妨,你給個确切的地點,我可以帶衍之過去尋他。”

“阿爹也是這個意思,”暮雲琛頓了頓,擡眸,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遲疑道:“他……還是分不清嗎……”

“嗯。”畫扇點頭:“今晨還鬧着要上朝,費了好大功夫才将他勸下。還硬說自己沒病,不肯喝藥,這會兒記憶又不知停留在何處了,将藥藏在粥裏才哄着他喝下去……”

“他本就擁有兩世都記憶,被那幫人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都給忘了。前世那些記憶于他而言到底來說要深刻,後來受了刺激,先想起前世那些破事,到底無可厚非。而今兩世記憶相撞,他分不清前世今生,也說得過去。假以時日,待他徹底恢複記憶,情況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也別太過擔心了。”

“嗯。”畫扇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又轉過頭,有些擔憂地看向房間:

“他這般模樣,皇上已暫時将他手裏的事分派下去,但若是離開京都,想必還是要與皇上禀明情況的。你先去收拾行囊吧,等顧伯伯回來,我讓顧伯伯進宮說一聲,衍之這情況拖不得,若是可以,明日便出發。”

“好。”暮雲琛轉身離開,帶得腳下草木輕輕晃動,滿目蕭然。

畫扇轉身,蓮步輕移,緩緩推開房門。

暖黃的燭光在室內輕輕搖曳,灑下一片柔和的光影。雕花的書案前,顧衍之靜靜端坐,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深青色錦袍傍身,袍上以銀線繡制的梅枝若隐若現,又随着他的動作微微起伏着,仿佛能讓人聞到清幽的梅香。

盆中炭火帶來絲絲暖意,少年銀冠束發,發冠中鑲嵌的白玉在燭火中散發着溫潤的光澤。領口與袖口處的狐毛抵禦着冬日嚴寒,又為他平添了幾分矜貴的氣質。

聽見開門聲,少年骨節分明的手一頓,随後緩緩擡起,筆尖自紙頁離開,他将狼毫筆緩緩擱在一旁,擡眸看向畫扇:“忙完了?”

眉目之間透着一股淡淡的書卷氣。

“嗯。”畫扇将眼中的擔憂藏起,換上一抹俏皮的笑。她在他身側坐下,兩手挽住他的手腕,撒嬌道:

“衍之,我想去遼東看雪,看樹稼。聽說冬天的時候,冰雪凝在樹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錐子,晶瑩剔透的,可好看了,你陪我去看一看好不好?”

燭火搖曳不定,少年皺了皺眉,似乎有些遲疑:“可朝中事務……”

“那些事大可交由別人去做,倒不差這一時半會,”畫扇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口,兩手挽着他的手臂輕輕搖晃:“好不好嘛?衍之哥哥,你就陪我去一次好不好……”

她晃着晃着,落下兩滴淚來,聲音也染上哭腔:“阿娘生前,曾說要帶我去那邊看樹稼的,可是最後也沒能……嗚嗚……我……我如今就這一個心願,你便随了我的意,好不好……”

她哭得梨花帶雨,身旁的少年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趕忙将手中書卷放下,輕輕挪動身子,轉向畫扇,手指溫柔擡起,輕輕拭去畫扇臉上的淚水:

“你……你別哭,我帶你去便是。”

畫扇眼眶發紅,微微抽泣着,“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畫扇止住哭泣,依在他懷裏,看他一本正經地擡筆書寫告假文書,筆尖在紙上劃過,墨汁暈開,留下一行行剛勁有力的字跡。

炭火在銅盆中肆意燃燒,跳躍的火苗映照着他的面龐,莊重之中帶着些許別樣的風雅。

待他将告假的文書寫好,畫扇才又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自動忽視他瞬間漲得通紅的臉往外走去,臨走前不忘叮囑:“你在屋裏待着,莫要亂跑,我讓人将這呈上去,明日便遼東看雪。”

她将房門合上,行至門外,卻又将他寫好的文書藏在袖中,眼眶通紅,垂眼間,又一滴清淚落下,在青石地面留下斑駁的印記。

待顧老爺下朝,将此時說明,顧老爺又匆匆進宮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他頂着寒風再度歸來,手中名黃的聖旨在風中輕輕搖晃。

“遼東.突發寒災,朝中無人肯去,陛下有旨,封你為正七品監察禦史,前往遼東協助赈災,此行若成,回來必當加官晉爵。”

顧老爺将聖旨雙手送到畫扇手中,聲音蒼老而又帶着些許欣慰:“朝中事務繁多,我不便抽身,你與衍之此行,正巧将這事辦好,堵住朝中衆臣的嘴,莫要辜負了聖上對你的厚望。”

“是。”畫扇緩緩起身,雙眸若深邃的湖水,清澈中透着堅定的光芒:“畫扇,定不辱命。”

權利,還有他,她哪個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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