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你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畫畫?”顧衍之看出她的不對勁, 出言提醒,溫柔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她将畫撿起,起身擱在案邊,又忙不疊地拾筆, 一刻也不敢耽擱地在紙上寫信。
馬車在山路見行過, 車身晃晃蕩蕩, 單薄的木板無法抵禦這極北之地的寒冷,仍有冷氣從四面八方湧來,将她整個包裹。
筆尖在紙頁劃過, 留下墨色的痕跡。今年這寒災來得突然, 各地炭火不足, 馬車內也不曾燃炭取暖。畫扇手被凍得通紅, 已有些僵硬了, 每寫幾個字便要停下來往手上哈幾口氣,用這為數不多的熱量來減緩手部的寒冷。
落下最後一筆時, 馬車終于悠悠停靠在路邊。車夫一句“到了”讓畫扇緩過神來。
她将信疊好收入袖中,擡眸發現顧衍之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被凍得通紅的手上。
她心虛地笑了兩聲, 手剛剛要藏入袖中,便被他牢牢牽住。
“別動。”
顧衍之兩手相對搓熱, 覆在她手上,掌心的溫度自手上傳來, 讓她被凍得僵硬了的手恢複了些許知覺。
一種異樣的感覺在畫扇心底蔓延開來, 畫扇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輕呼了一聲, 将手抽回袖中:“我沒事,先下車吧,還是正事重要。”
顧衍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卻拗不過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為她将身上的披風系緊,掀簾下車。
他站在風來時的方向,以身軀為她抵擋狂風,卻還是有絲絲縷縷的風繞過他繼續前行,又順着車簾的縫隙灌入車內,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包裹。
畫扇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将脖子縮在毛茸茸的衣領內,身後的慕雲琛卻兩三步趕在她前頭下車。他一句話不說,卻同樣站在顧衍之身邊,以身軀為她将寒風抵擋在外。
畫扇覺得心中一暖,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方一落地,刺骨的寒意便從腳尖蔓延全身,幾乎要将她動僵。
顧衍之将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結實有力的手緊緊将她攙住:“小心些,這雪太厚,莫要滑倒了。”
畫扇點了點頭,還未回答,便有幾人頂着寒風從一旁小跑過來,行至跟前,為首那人領着身旁侍從恭敬行禮:“下官拜見大人——”
畫扇剛想說話,擡眸,卻發現那人正對着顧衍之,腰身彎得極低,幾乎要與地面平行。
“久聞大人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下官榮幸之至。衙內已為大人備好佳肴軟榻,大人一路舟車勞頓,下官為您接風洗塵。”說話間,他微微擡頭,眼睛忍不住偷瞟向顧衍之,似乎是在觀察他的神色,谄媚恭敬的模樣盡顯無遺。
顧衍之冷眸掃過眼前衆人,眼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他微微垂下頭,示意她先行,并未作過多解釋,只淡淡道了一句:“黎大人,請——”
只此四字,卻勝過一切解釋。
語畢,縣令高廉也察覺到了這層微妙的關系,趕忙将目光轉向畫扇,臉上笑意依舊,再次行禮:“這位相比就是大名鼎鼎的黎大人了,果真是女中豪傑,久仰久仰!這等冰天雪地的,大人可莫要凍壞了身子,快……”
寒風呼嘯着在無人的街巷間橫沖直撞,卷起地上的雪沫,将他的話吞噬其中。
白色的旋風肆意撲向每一個角落,畫扇的腳踩在雪地上,早已凍得發僵,哪有什麽心思去聽高廉的阿谀奉承,只管裹緊了身上的衣裳,頂着風跟随衆人穿過大門往裏屋去。
方一進屋,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屋內炭火肆意燃燒,火盆內的火苗歡快地跳躍,炭火燃燒的熱浪讓方才在外面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幾人稍稍緩過些勁兒來。
三人落了座,高廉忙不疊給幾人斟上熱茶,看向顧衍之時,眼中依舊是一幅讨好之色:“顧大人,您是不知……”
“嗯?”顧衍之方端起茶杯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眉毛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高廉這才将頭轉向畫扇,态度卻比方才看向顧衍之時要懈怠幾分:“黎大人,您是不知,這寒災可把咱這小縣折騰得夠嗆。這大雪來得突然,一夜之間氣溫驟降,百姓屋中柴火儲備不足,大雪封山,這天氣又沒法去山上砍新柴,就算砍了,也不好燒啊……”
他說着,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繼續道:“牲畜也凍死了不少,這天寒地凍的,糧食快見底了不說,就光說這炭火不足這問題……都不知要凍死多少人……”
畫扇兩手捧着茶杯,往熱茶中吹了口氣,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日,朝堂運送的一批赈災物資應當已經到了?”
“是……但是……不夠啊……”高廉雙手置于身前,結結巴巴開口。
“運往每個縣的物資都是由我根據當地人口以及當地形勢進行劃分的,如若不出錯的話,這批物資分發下去,至少可以支撐到五日後,若是稍加利用,撐到七日也不無可能,足以等到朝廷下一批物資到來,怎麽會不夠?”
這些時日,他們幾人沿途經過各縣,每到一處,便有大大小小的問題,但說到底,最大的問題不過一個:貪污腐敗。
一邊将百姓救命的物資私藏,從中撈到不少油水,一邊又向上級訴苦,請求更多的物資。但這種腐敗情況不根除,無論朝廷撥下多少錢款、運送多少物資,到頭來真正落到百姓手裏的也少得可憐。
畫扇這話說完,高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着,餘光掃過一旁眼神淡漠的沒有絲毫要插手之意的顧衍之,視線又重新落回畫扇身上。
他心中琢磨着,眼前的姑娘到底是個女子,再加之新官上任,一個人定然解決不了這等事務。看方才顧衍之對她的态度,二人關系肯定不一般,她這年紀輕輕的,還是女子,這官位到底怎麽來的還說不定呢。
他眸中閃過一絲不屑,雙手仍置在身前,卻全然沒有了方才的緊張神色,語氣也帶着一絲不屑,:“炭火與糧食的分配都是有記錄的,黎大人不信,大可一查。”
他似乎是篤定話山是個半吊子,查不出他的問題,甚至不會認真去查,最多掃兩眼走個過場便作罷,當即差人将賬目取來。
畫扇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悠悠撐在桌沿,待賬目放在桌上,她才一口将杯中溫熱的茶水飲盡,撚着紙頁,認認真真地比對着每一項賬目。
不多時,她便發現了其中問題,手指裝作不經意地指着那處,卻并不直接拆穿高廉的把戲,只微微嘆了口氣,裝出一幅為難的模樣:“高大人——你可知,聖上派我來此,究竟有何深意?”
高廉盯着她手指的地方,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了一層冷汗,卻依舊裝出一幅淡然的模樣接話道:“下官不知……”
“唉——”畫扇垂下眼眸,微微嘆了口氣:“災情年年有,但有時比天災讓朝廷損失更大的,是人禍啊。”
她微微搖了搖頭,眼中一派惋惜之色:“這一路走來,我已不知遇到了多少糊塗官員,欺我是個弱女子,自以為弄虛造假不會被發現,可那賬目一呈到朝廷不就暴露了嗎?為了些蠅頭小利自毀前程,到底是不值當。”
說話間,她突然挑眉看向高廉,嘴角微微上揚,原本明媚若春光的眸子在此刻卻仿若一汪古井,深得讓人難以一眼看透:“高大人應當不會做這等蠢事吧?”
“自……自然不會……”高廉弓着身子,不敢直視畫扇的眼睛。
他正想着該用些什麽措辭搪塞過去,畫扇卻突然将話鋒一轉,道:
“想來應該是這雪下得太大,将朝廷運來的物資埋了些在裏頭,手下的人一個沒仔細看,将東西清點錯了,漏了一批,高大人——你說呢?”
話說到這份上,其中的暗示再明顯不過了。
“大人所言極是,下官定讓屬下好好找找……”高廉垂下頭去,身子微微顫抖着,不敢直視畫扇的眼睛。
“這就對了,我還有其他事,就不打擾高大人了,若是有結果,差人來送個信便好。”
畫扇牽着顧衍之的手從凳子上站起來,方走兩步,又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送到高廉手中:
“煩請高大人将此信送往京都。”
說罷,她再度轉身離去。
三人行至門口時,方才還笑臉相迎的高廉俨然換了一幅嘴臉。
“切,她以為她是誰?一個黃毛丫頭,這官位說不定還是靠爬床換來的呢……”
聲音不大,換作常人自然是聽不清的,但畫扇與慕雲琛自幼時起便受過訓練,對聲音格外敏感。這話如今倒是一字不落地傳入了他們二人的耳中。
“你……”慕雲琛攥緊了拳頭,想折回去将高廉痛揍一頓,身子還沒完全轉過來,又被畫扇揪小貓似的揪着衣領揪回來了,只能憤憤地攥緊了拳頭:
“阿姐……你攔着我做什麽?你出生入死、靠自己本事換來的東西,他怎麽能……”
“阿琛,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夠了,你永遠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畫扇無奈笑笑,想摸摸慕雲琛的腦袋,手方從袖中伸出,還未觸碰到他,顧衍之卻在這時突然出現在二人中間,硬生生将慕雲琛擠了開來。
她的手落在他的臉上,冰涼卻又柔軟的觸感讓她沒忍住捏了兩下。
“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