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虎狼之詞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虎狼之詞
顧衍之雙唇緊抿, 回眸警惕地瞪了慕雲琛一眼,又轉過身來,擋在畫扇身前,修長的身軀将風雪阻擋在外, 同樣将她的視線遮得嚴嚴實實。
他垂眸看她, 狹長的眼眸中醋意翻湧, 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的連這都要吃醋,我不過拿阿琛當弟……”
她話未說完,只覺得腰上一緊, 少年有力的右臂穩穩攬上她的腰肢, 将她緊緊環在身側。左臂順勢從她腿彎處穿過, 稍稍用力, 畫扇整個人便被輕松抱離了地面。
“诶……”畫扇輕呼一聲, 兩手下意識抓住他的肩頭,以此來保持自身的平衡:“有人……有人……诶……”
“天冷, 人都在屋裏。”
顧衍之将她穩穩抱在懷中,面上雖維持着平日裏那溫文爾雅的模樣, 微微緊繃的下颚線卻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畫扇兩腿上下撲騰着,見這招勸不動他, 又找了個借口試圖讓他将自己放下:“阿琛還小……”
她這話說完,顧衍之非但沒有停下, 反加快了步伐。
狂風吹得他衣袖翻飛, 路面積雪被風卷上雲霄又紛紛然然落下, 一片冰天雪地間, 唯有少年的懷中帶着幾分暖意。
他抱着畫扇闊步行至車前,稍一彎腰,将她穩穩送進車內, 自己也利落地翻身而上,未等慕雲琛上車,便将車簾放下,将車內的世界與外界隔開。
馬車外,慕雲琛的聲音穿過重重風雪傳來:“你們……我……我給你們帶路……”
馬車內,顧衍之伏在她身前,狹長的眼眸微微眯着,平日裏溫潤如玉的面龐仍帶着幾分尚未褪去的醋意:“只拿他當弟弟?嗯?”
他緊緊盯着她,嘴角的弧度不複往昔的淺笑悠然,深邃的眸中隐隐有暗火跳動。
畫扇沒聽出他這話中的醋意,“對啊,不行嗎?”
“不行。”顧衍之面色微微沉,俯身向她逼近,牙齒輕咬她的耳垂,帶來一陣酥麻的觸感:“若這樣,我豈不是也能找個比我小幾歲的姑娘,将她視作妹妹?”
畫扇覺得他這話有幾分道理,但自己也着實不曾對慕雲琛有過什麽別的想法,實在算不上理虧:“可我真拿他當……嘶……”
耳邊的力度稍稍加重了些,他輕輕松開她的耳垂,溫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耳畔:“弟弟?嗯?還想摸他頭?”
“可是……”畫扇只覺得耳畔癢癢的。那抹紅暈一直從臉頰蔓延至耳根,她還想說什麽,又聽他在耳邊低語:
“是我的頭不好摸了嗎?都沒摸過我,就想摸他,嗯?”
他從她耳畔撤離,如玉般精致的面龐停在她咫尺處,周身散發着一股矜貴又帶着濃濃醋意的氣場。
畫扇沒忍住笑出聲,才明白了他的醋意所在,忙騰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腦袋:“好摸好摸,衍之最好摸了。”
碎雪化作水霧,薄薄地覆在他發間,冰涼而又濕潤。幾縷發絲被她的動作帶出,垂在額前,淩亂之中反為他添了幾分随性的韻味。
顧衍之眼中的醋意這才消散了些。他微微喘着粗氣,又在她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
“虎狼之詞。”
“我沒有……嘶……”畫扇想解釋,耳垂又被他輕輕咬了一口。
她又氣又羞,一手攬上顧衍之的脖子,一手将他領口扒開,在他鎖骨上不甘示弱地咬了一口:“你屬狗的嗎?”
微微敞開的領口處,胸膛如海浪般起伏,顧衍之兩眼微眯,眼中熾熱的情愫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似乎是在極力壓制心底噴薄欲出的沖動。
“畫畫——”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畫扇的臉頰,他的指腹在她頰邊摩挲着,每一個觸動都撩撥着她的心弦:“都上手扒衣服了,還說不是虎狼之詞?”
“不是……你……我……”畫扇覺得臉燙得厲害,支支吾吾半天,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雙手捧着他的臉,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些,直将他揉得臉頰發紅才停下來:
“你且聽我說,我從前是摸過你頭的,只不過你如今将這些都忘了罷了。”
“真的?”顧衍之挑了挑眉,眼中似乎有些懷疑,但更多的卻是一份受到偏袒後明目張膽的肆意妄行。
“真的!我還能騙你不成?”畫扇像他湊近些,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口,哄小孩似的哄着他:“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人的,阿琛不過十三,是弟弟也是朋友,真沒什麽別的想法。方才想摸他頭而不摸你,不過是因為……因為……”
她眼珠一轉,湊在顧衍之耳畔,低聲道:“你瞧,他沒你高,我随手就摸到了,若是摸你頭的話,還得墊腳、擡手,可累了……”
慕雲琛的聲音自外面傳來,被重重風雪消磨得有些模糊了,一時讓她不好判斷他的距離:“阿姐……我聽得到……”
畫扇突然有些慶幸自己方才禁住了顧衍之的誘惑,沒在馬車裏做些不可名狀的事,不然若是被慕雲琛聽去了,她一張老臉還往哪擱?
她尴尬地笑了兩聲,試圖解釋剛才說出的話:“你如今還未長大,再過兩三年,再過幾年就長高了,不急……呃啊……”
顧衍之就在這時将她裹在身上披風解開,輕輕吻上她的脖子。
溫熱的氣息在脖頸間缭繞,她被他吻得又羞又惱,卻又怕外頭的暮雲琛聽見,只能一手捂着嘴巴強忍着不讓自己出聲,另一只手擋在自己脖子處,試圖将顧衍之的攻勢阻撓在外。
“顧、衍、之——”她恨得咬牙切齒,只好用力攥着顧衍之袖口的衣襟,湊在他耳畔,用極低的聲音道:“別亂來……”
顧衍之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惱,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像是個調皮的孩子一般,不但不将她放開,反湊近了些,心中不知盤算着什麽。
這時,馬車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不知是什麽東西阻擋了去路。
畫扇兩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肩膀試圖保持平衡,下一刻便落入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馬車在雪地中穿行着,又搖搖晃晃地行了一段距離,速度卻逐漸變緩,颠簸着未行多遠,終于如一位遲暮老人般無力地停在原地。
“前面路上的雪沒掃開,馬車行不動了。”暮雲琛站在馬車前方,半個身子沒在雪中:“下來吧,阿姐,還有……姐夫……?”
這一聲“姐夫”,似乎是在極力澄清自己與畫扇的關系。
畫扇将顧衍之放開,無奈扶額:“還沒成親,你這改口會不會太早了些……”
“不會。”不容慕雲琛回答,顧衍之先行開口。
他似乎是對這一聲“姐夫”極為滿意,笑意快要溢出眼底,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先出去看看。”
畫扇點點頭,便見他修長的手将車簾掀起一條縫,整個人從縫隙中穿過,才下馬車,膝蓋便沒入厚厚的積雪之中。
他微微皺了皺眉,艱難地轉過身子,在身側留下一個雪坑:“雪厚,恐将你鞋弄濕,前方的路,我抱你走。”
寒風透過車簾的縫隙穿入屋內,畫扇雙唇緊抿,似乎有些猶豫,擡眸對上少年熾熱的眸子,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擡手将車簾掀開,緩緩往外面挪去。
她搭上他的手,縱深一躍,穩穩落在他懷中。
無盡的暖意将她包圍,她恍然想起多年前的冬天,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柴堆中,滿身是傷,渾身是血,無盡的寒冷将她吞沒的前一刻,那個男孩牽住她的手,手心的溫暖讓她撐過一個又一個冬天。
她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寧玉山的後山上下了一場雪。她身形單薄于雪中穿行,饑寒交迫、命如草芥。
無數個看不到太陽的日子裏,是他那時給予的希望讓她挺過一個又一個黑夜。
他從不像世人一般折下她的羽翼、将她囚于精心打造的金絲囚籠之中,也從不像裘定岳一般,逼迫她去做她不願的事。
他為她解開世俗的枷鎖,看她展翅高飛,卻又在她困倦之時,随時為她提供一方栖息之所。
他用了兩世教她,她有自由飛翔的權利,亦有被人偏愛呵護的資格。
畫扇輕輕靠在顧衍之懷中,由他抱着穿過厚厚積雪,在雪地上落下一行深深的痕跡。寒風于耳畔呼嘯而過,唯有他的懷中,溫暖而熾熱,一如往昔。
不知過了多久,一座農家小屋的輪廓出現在前方。白雪覆蓋下,小屋像是鑲上了一層銀邊,一排粗細不一的籬笆圍在院外,籬笆上同樣積了一層雪,像是一條蜿蜒的白色玉帶,在微弱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晶瑩的光澤。有些地方的積雪因風吹落了些許,露出底下斑駁的褐色陳木。
畫扇眼眸亮起來,伸手捂着顧衍之被凍得通紅的手,從他懷裏探出頭去。寒風肆意刮過臉頰,她卻不管不顧,聲音中帶着一絲驚喜與期待:“阿琛!阿琛!”
前方的暮雲琛聞聲回眸,似乎是猜到她要說什麽,點了點頭:“是這個,到了。”
畫扇臉上笑意難掩,還想說什麽,顧衍之卻将她往懷裏摟了摟:“風大,還有些距離,過去了再下來。”
她只能又往顧衍之懷裏縮,任他寬大的衣袖阻擋着前方獵獵寒風,亦将她的視線遮擋。
不知行了多久,他的聲音終于再次自頭頂傳來:“到了。”
他輕輕将她放在地上,眼中帶着些許不舍。
院內的雪似乎是被人刻意清掃過,與外頭相比只有薄薄一層。可盡管如此,雙腳着地的瞬間,無盡冷意還是順着鞋底湧上腳根,将她整個包圍。
畫扇皺了皺眉,彎腰将顧衍之腿上的積雪拍幹淨。
白雪粘在他衣服上,最裏面的那層已經被他的體溫融化了些許,水汽将他的外袍浸得有些濕潤了。一旁的慕雲琛同樣如此。
院門并未上鎖,輕輕一推便徹底敞開。屋頂鋪着的瓦片如今被雪嚴嚴實實地蓋着,只隐隐約約顯出原本的輪廓,偶爾積雪稍薄些的地方,還能面前看出原本瓦片的青灰色。
雪自房檐上垂下長短不一的冰楞,向是一把把剔透的利劍,點點日光透過冰愣折射而下,在土牆上投下零星幾點光影。
慕雲琛先一步上前,擡手輕輕叩響眼前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咚咚咚”的敲門聲在風雪間響過,又頃刻被風雪吞沒,只能用更大的力度去敲,才能勉強将這聲音傳到屋內。
他的手在寒風中敲動,已然被凍得有些紅腫了,不知過了多久,門內終于傳來一陣腳步聲,随着“吱呀”一聲響,大門緩緩敞開一條縫。
一名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身上裹着一身打着補丁卻頗為幹淨的麻制棉衣。
狂風順着門縫卷入屋內,他看清眼前三人,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未說話,慕雲琛卻先一步上前,緊緊攥住他的手,聲淚俱下:
“歲月催人老啊!阿爹……這……這才多久未見,你怎麽就成了這幅模樣,孩兒都快要認不出你了……阿……”
畫扇看不下去,上前一下拍在他頭上:“認錯人了,這不是慕大夫。看清楚些,不要到處認爹!聽見沒?!”
“啊?”慕雲琛經她一提點,傻傻愣愣地将眼前的男人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認錯人了,趕忙将人松開,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認錯了……”
他自顧自往院外挪了幾步,準備離開,沒走幾步,發現畫扇和顧衍之不曾跟上,又從袖中取出地圖仔細比對着,面露難色:“怪了,沒走錯啊……我爹呢?”
“哦!幾位是來找慕大夫的吧!”男人兩眼一轉,看幾人氣質不似尋常百姓,猛地一拍腦袋,突然明白了幾人的來意,笑道:“慕大夫交代了的,怪我!一時沒想起來,大人裏邊請,裏邊請——”
他将門敞開,三人便由他領着進屋去。方進屋子,一陣暖氣便撲面而來,但在屋中多待一會兒,身體适應了屋內的溫度,那股暖意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牆壁遮擋了寒風,屋內卻并沒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多待上一刻,寒意便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畫扇雙手在手臂上摩擦着,眼眸在屋中掃過:“這麽冷的天,屋內怎麽沒有燒柴燃炭?”
“這……”男人猶豫片刻,才道:“白日稍微暖和些,不燒柴也勉強能支撐過去。真正冷的是夜裏,朝中分發的炭火并不多,若是白日裏用完了,夜間沒有炭火,是要凍死人的……”
他搖了搖頭,想說什麽,卻又似乎有什麽顧慮,欲言又止,到底是沒将話說出口,只領着衆人來道一處房門前:
“到了,慕大夫就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