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怄氣
第9章怄氣
下午放學休息時間短,桓昱在學校食堂吃,他不回家,周遲一般就湊合,下班路上找個地攤兒小店,随便吃點。
周遲沒什麽業餘消遣,以前空暇時間還出去玩幾把游戲,大運磊子結婚以後,出去的頻率也就少了。
周遲吃完飯回家,越躺越無聊,開了幾把手游,玩得不過瘾,他抓起沙發上的短袖,換鞋出門找了個網吧。
網吧分樓上樓下兩個區域,樓上的貴點兒,也安靜些,多是家裏斷網出來辦公的人。
一樓吵吵嚷嚷,噼裏啪啦的鍵盤聲,伴随着粗口髒話,幾個不良少年聚在一起,手裏傳遞着兩根煙,吞雲吐霧。
網管是個omega男生,年紀不大,像是大學生放了暑假過來打暑假工。他看周遲站在原地不動,猶豫開口,“樓下是有點吵,要是你不習慣就換樓上?”
周遲雖然穿着普通廉價,但幹淨整潔,身上既沒有熏人的煙酒味,也沒有不勤洗澡的異味,反而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習慣。”周遲笑了下,他長相野性,棱角分明,笑起來倒也沒什麽擡強的攻擊性,玩笑道:“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omega跟着腼腆一笑,伸手指了指人相對較少的區域,周遲走過去坐下,omega臉紅了下,在旁邊小聲說,“那你有需要去前臺告訴我。”
周遲開了四個小時,打得正起勁,桌上手機亮起,他掃了眼沒管。
手機就這麽一直亮,周遲低聲罵了句,摘掉耳機接起,冷冰冰的質問語氣,“又沒帶鑰匙?”
“你在哪?”
聽這語氣,不像是沒帶鑰匙,周遲這邊很亂,信號不好,聲筒裏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他聽不清,說了句在外面,就把電話挂了。
周遲剛戴上耳機,一旁的手機又亮起,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趨勢,他忍着脾氣,閉了閉眼睛。
“到底有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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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了?”
“我他媽去哪你也管?”周遲沒忍住,說了兩句難聽話,“你管得太多了吧,早說過了我是我,你是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微弱的呼吸聲占據着沉默,沒等對方開口,周遲煩躁,他挂斷電話,把手機關機扔到一邊。
後面兩局游戲,周遲心浮氣躁,輸得慘不忍睹,前臺omega送過來一瓶果汁,看他心情不好也沒敢說話,在他手邊放下就走了。
周遲瞥了眼果汁,徹底沒心思,他摘下耳機,砰地一聲砸在鍵盤上,拿着那瓶果汁出去。
“多少錢?”周遲經過前臺,掃了下付款碼,等着對方報價。
“送、送你的。”omega對他有心思,卻被他眉間兇狠陰翳吓到,結結巴巴地說,“不要錢。”
周遲看了他一眼,徑直走向冰櫃,看了眼裏面對應的價格簽,把錢付過去。
游戲沒打盡興,周遲心裏窩着火,出了網吧沒直接回家,在街上游蕩,想找個其他去處。
來來回回走了幾截彎路,周遲心煩意亂,手裏果汁瓶子捏得變形,他喝完扔進垃圾桶,站起來“啧”了一聲,轉身往小區走。
周遲到家,桓昱還沒睡,屋裏燈開着,新換的頂燈,燈光有冷暖兩個顏色,他開得暖色,挺撫慰歸家的人。
倆人沒什麽話說不開,但周遲骨子改不掉大男子主義,每次和桓昱吵架都得給自己找個臺階,要不顯得他這個哥哥當得太窩囊。
周遲關上門,拍亮客廳的燈,弄出不大不小的動靜,像是在提醒他自己回來了。
從小到大,不管周遲多晚回來,桓昱都會開門出來,這習慣一直到現在都沒改掉,周遲就類似于他的一種安撫劑,瞧見他進門,才能睡踏實。
周遲在客廳站了一會兒,然後去倒了杯水,靠在餐桌旁喝完,又把冰箱啤酒包裝拆了,最後去陽臺把衣服收進來,拿到沙發上疊。
這事兒一般都是桓昱做,他不細致,做起來馬馬虎虎。
周遲按照顏色把衣服區分整理好,瞄了眼桓昱房間,聽見房間裏有腳步聲,他把衣服一團抱起來,往自己房間拿,經過桓昱房間門口,剛好聽見對方的腳步聲落在門口。
接着“啪”的一聲,很微小的聲音,在寂靜中卻相當明顯,看着門縫地板的光線消失,周遲愣怔了幾秒。
桓昱把燈關了。
周遭陷入極度安靜,周遲舌尖抵上齒,眼神頗為尴尬地掃向別處,氣得直笑。
這狗崽子還耍上脾氣了。
桓昱一夜沒睡好,第二天頂着黑眼圈上早讀,範亦鳴遲到被抓典型,早讀結束才被班主任領回來。
“我靠。”範亦鳴義憤填膺,本來想和桓昱吐槽一下政教處那黑臉主任,話到嘴邊又溜回去,指着他的黑眼圈問,“你昨天沒睡啊?”
“嗯。”
“你通宵複習啊?”範亦鳴不可思議地慢搖頭,“到底是誰要搶你的第一名,讓你危機感這麽重?”
“......”
“我只是失眠。”
“你焦慮得都失眠了?”
“......”
旁邊的英語課代表夏妍實在聽不下去,翻了個白眼,“範亦鳴你快閉嘴吧,讓桓昱睡一會兒。”
桓昱趁下課十分鐘,趴在位置上補了會兒覺,第一節課整個人迷迷糊糊,一直打瞌睡,化學老師走過來,不經意用卷子敲了下他腦袋,沒奏效,也就沒再管他。
後排幾個學生嘀咕,連範亦鳴在內都說老師偏心,平時其他人上課打瞌睡,早讓滾後面站着了。
大課間小測試完,桓昱才有精神,夏妍把測試卷送到辦公室,剛坐下就聽見他問:“班主任在辦公室嗎?”
“在。”
離第三節上課還有十分鐘,桓昱去了趟辦公室,臨近上課,任課老師都不在,辦公室只剩幾個老師。
“你怎麽來了?”班主任徐老師看見他,放下手裏批改卷子的筆,一臉關心,語氣溫柔,“身體不舒服?”
“不是。”桓昱搖頭,“老師,周日的成人禮我家長可能來不了。”
桓昱的情況特殊,帶他的老師都清楚,所以開家長會也不會要求他家長非要到校,但成人禮意義不同,徐老師溫和地皺了下眉,“上周不是說應該能來,怎麽又突然來不了了?”
桓昱實話實說,“我哥有其他事。”
“成人禮下午四點才開始,來一會兒再走也不行嗎?”徐老師态度平易近人,她拽了把椅子放在自己面前,讓桓昱坐,“我知道你是哥哥帶大的,哥哥也不容易,忙着辛苦掙錢,平時家長會我不要求他到場,但是成人禮我覺得他應該來。”
桓昱低垂視線不說話。
徐老師似看出他為難,試探地問:“是哥哥不同意嗎?一會兒我給你哥哥打個電話吧。”
“老師不用了,我哥真來不了。”桓昱固執,他看了眼時間,站起來禮貌颔首,“我先回去上課了。”
他走後,徐老師翻出家長聯系方式的記錄本,找到桓昱那一行,她手指壓着那行號碼數字,猶豫不止,最後撥過去,但電話響了好久都沒人接。
彼時周遲正在拳館,他訓練完出來,看見手機上陌生來電,兩小時前打的,陌生號碼他極少回撥,這次也晾着沒管。
周六當天陰雨綿綿,早上氣溫低得不尋常,周遲每回去巾山前都失眠,這次也不例外。
他起來洗漱的時候,桓昱已經收拾好,他看了鐘表,比平常出門時間早了十分鐘。
瞧了眼窗外,周遲才意識到雨越下越大,桓昱沒法騎車,坐公交要堵上一會兒。
“帶傘。”周遲嘴裏泡沫,說話不清楚,客廳的回應更模糊,他豎着耳朵都沒聽清。
“我一會兒走,你晚上回來鎖好門。”周遲漱掉嘴裏泡沫,沒話找話,“我要是提前回來給你發信息。”
“嗯。”桓昱愛搭不理的态度,在門口換鞋,周遲循着香味,習慣走到餐桌旁,看見垃圾桶狼藉一片,裝熱包子的塑料袋散發着油亮亮的光。
“你沒給我買啊?”
“你的早飯為什麽要我買?”桓昱面無表情,拿上傘出門,“我只會管好我自己。”
沒給周遲接話的機會,桓昱關上門,整個動作行雲流水。
“......”
周遲扶額,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他望着人剛剛關門的方向,半響,肩膀顫了顫,震出低低的笑聲。
巾山在陽城邊界,倒兩次車,好幾個小時車程,車內氣氛安靜得近乎詭異。
周遲第二天上午過去辦探監手續,他被領進探監室,面無表情坐着,直到肅穆冷冰的門外走進來一個人,他臉頰肌肉才微乎其微地抽動了下。
那人身材枯瘦,戴着手铐腳鐐,在獄警的陪同下進來,他臉上透着喜色,急切地去抓聽筒,被獄警用力摁住亂動的雙手。
他後知後覺,露出讨好的笑,舉起雙手讓獄警打開手铐。
周遲坐在玻璃外,看着這一幕,心裏五味雜陳,有一瞬間,他挺後悔過來。
探監時間半小時,周羅珍惜每一秒,他知道周遲不是每個月都能來,可是聽筒握了挺長時間,又不知道能說什麽,最後試探地叫了聲,“小遲。”
周遲回應,“嗯。”
父子倆再無後話,就這麽看着對方,周遲眼睛幹澀,他眨眨眼挪開視線,“在裏面過得怎麽樣?”
“挺好。”周羅問他,“你過得好不好?”
“還行。”
倆人話題進行不了幾句,時間卻一分一秒過去,最後周羅表情灰敗,眼裏多是無措,顫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你沒對不起我。”周遲說,“你對不起的是那一家人。”
周遲上初中的時候,周羅跑貨車養家,父子倆省吃儉用在陽城買了套二手房,雖然日子奔波,但也過得挺充實,可一次交通事故讓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天晚上周羅喝了點酒,駕駛貨車路過一所學校門口,把一對騎車的夫妻卷到車下,他看着馬路上的血跡,大腦酒精作祟,竟然沒選擇報警。
後來警察在山裏抓到他的時候,厲聲告訴他這是肇事逃逸,兩條人命,周羅被判入獄。
那時周遲遭人排擠,受盡白眼,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少年時期自尊心強,他不認周羅這個爸,好幾年都不來看他。
良久,周羅又問,“桓昱快高三了吧。”
當初養桓昱,周遲沒瞞他,周羅聽說後還挺高興,他迷信,覺得行善能化解一點血債。
只是養一個小孩兒不容易,他心裏對周遲的愧疚更深一點,再三保證在裏面會改過自新,等将來出去好好掙錢讓他們兄弟倆過好日子。
周遲說不需要。
周羅只能尴尬地笑,父子倆也沒什麽能聊,過往的溫情早就被怨恨浸透,一來二去,桓昱反而成了唯一的話題。
周羅小心翼翼地說,“什麽時候帶桓昱過來,看能不能讓我見見。”
時間差不多結束,周遲沉默片刻,冷淡開口,“你又不是過得多體面,一個犯人有什麽好見的。”
話裏軟刀子最傷人,周羅有些不知所措,只一個勁笑,慢慢放下聽筒,看着周遲毫無眷戀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