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言又止
第24章欲言又止
一夜秋雨,溫度冷不丁下降,衛生間水流斷斷續續,沒多會兒,周遲隐隐聽到頭頂有聲響,他知道是桓昱在換鞋,準備去學校。
周遲眼睛眯了條縫,外面天剛亮,灰白色的光,他往毛毯裏縮了縮,閉上眼睛,沙啞着嗓子說:“記得帶鑰匙。”
桓昱說了聲好,抽開鞋櫃抽屜,接着是刻意放輕的關門聲,周遲意識沉沉浮浮,沒多會兒,又睡過去,等再睜眼,已經天光大亮。
周遲猛地坐起身,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又反應過來今天休息。他如釋重負,雙手搓了搓臉,重新躺下去,腦袋空白地盯了會兒陽臺的空花盆。
就這麽過了好久,周遲才挪開視線,他餘光無意上瞥,防盜窗上挂着衣架,撐着桓昱的內褲,孤零零,濕噠噠,像是剛搓洗不久。
周遲笑,能隐隐揣測出一點原因,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有點小動作也正常。
周遲拔下充電的手機,站在衛生間門口打字,消息回一半,他鬼使神差地偏頭往廚房看了眼。
竈臺上放着蒸鍋,周遲敲動的手指僵了僵,接着唇間瀉出一絲輕笑。
他走過去掀開鍋蓋,底下放着幾個牛肉包子和一杯豆漿,都還冒着熱氣。
這大半個月,家裏就他一個人,晝夜颠倒,他過得渾渾噩噩,都不記得吃了幾頓正經飯。
這麽一看家裏還是要有個人才行,周遲心情頗好地吹了個口哨,他站洗手臺前刷牙,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突然想起大運之前的話。
等桓昱明年去上大學,到時候家裏就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肯定不行,一個人過着不舒服,太孤單。
他要找個omega,好好談一次戀愛,周遲吐掉嘴裏的泡沫,在心裏列條件清單,不過他也沒什麽特別要求,但是愛撒嬌、愛掉眼淚,愛和人怄氣頂嘴的肯定不行。
*
拳館下個月組織去榆京打比賽,周遲當陪練,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幹脆一連幾天都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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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可算把周遲折騰得夠嗆,拳館偶爾夜宿還行,嘈雜不說,還總聽見其他人的呼嚕聲,吃得也馬馬虎虎,中午那雞絲湯面總腥腥的。
大運說他是被桓昱養叼了味覺,這話周遲沒搭腔,囫囵把那碗面吃完,拍屁股回家拿換洗衣服。
家門口換了新地墊,收拾得幹幹淨淨,底下壓着一張快遞文件袋子,周遲彎腰抽出來,翻過一面看上面的收件信息,是桓昱的名字。
周遲開門進去,客廳一如既往的整潔,空氣裏萦繞着洗衣液的味道,陽臺挂着幾件衣服,有桓昱的,也有他的,随風擺動。
周遲把文件袋送進桓昱房間,放下時緊盯了幾秒,他思索着寄件的地址,總覺得有點印象。
他不放心,打開手機查了一下,結果剛點開地圖搜索框,上面就跳出之前的搜索記錄。
周遲手指摁在文件袋上,仔細比對比着文件袋和手機上的地址,發現就是桓昱上次騙他,去兼職的地方。
周遲撕開快遞袋,抽出裏面的紙,短短幾行,他越看臉色越陰沉,按照上面的說明,從袋子裏又拿出一張銀行卡。
他銀行卡扔進床頭抽屜,回到陽臺把文件袋點着,一團火焰蹿得很高,頂端縷縷黑煙,在秋風裏搖曳消散。
桓昱下夜自習回來,看周遲在客廳沙發上,面色冷峻,望着陽臺的防盜窗,心事重重的樣子。
桓昱換好拖鞋,不确定地叫了他一聲,“哥?”
“回來了。”周遲坐了一下午,沒挪地方,這會兒回神,肩背僵硬酸疼,他擡手捏了捏脖子,“冷嗎?”
“不冷。”
桓昱脫掉校服外套,他裏面一件襯衫,套着淺色毛衣馬甲,把書包放回卧室,又出來去陽臺收衣服,看見陽臺地磚上有一小片黑色灰燼,在夜色中不太明顯,隐隐約約散發出焦味。
“哥,你燒東西了?”
“嗯。”周遲打了個哈欠,不以為意地說,“點煙,不小心把煙盒燒着了。”
“哦。”桓昱手上動作頓了頓,“下次小心點,太危險了。”
“知道了。”周遲模棱兩可地應下,接着清了清嗓子,語氣盡量貼近正常,“你最近沒什麽事兒吧?”
桓昱擰起眉,不解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盯着周遲,半響,才順着他的話回答:“沒有。”
“那就行。”
桓昱本來要去洗澡,他走到衛生間門口又折返,把陽臺的衣服全收了,拿到沙發上開始疊。
類似的欲蓋彌彰,兩人間發生過很多次,彼此也都心照不宣,所以周遲坐着沒動,等着他開口。
桓昱拿起一件周遲的衛衣,疊得整整齊齊,問他:“你有什麽事兒嗎?”
“沒什麽事情。”周遲挑了下眉,無所謂地抖抖腿,“随口問問,就是想告訴你,最後一年你踏踏實實學習,有什麽事和我說,別憋在心裏。”
話一說完,周遲怕他瞎想,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語氣懶懶的,“我聽拳館的人說對面小區有高三學生壓力太大,得抑郁症,都退學了。”
“我怎麽沒聽說?”
“沒聽說就對了,你現在高三,就該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學習。”周遲找機會就擺家長架子,“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知道了。”桓昱疊好衣服,站在沙發邊問他,“你要換床單嗎?我明天放假,正好給你洗洗。”
“行。”周遲拽出腰下的抱枕,抱在懷裏躺下,老舊的沙發很軟,陷出一道服貼身體的凹陷。
周遲在家習慣換上舊短袖,布料洗得纖薄,有些透,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一截結實柔韌的腰段,若隐若現。
桓昱上下吞了吞喉結,不動聲色地錯開目光,他也琢磨不透自己反應,反正自從上回他在周遲房間睡過一晚,這種怪異微妙的感覺就一直存在,像一汪泉,一口井,落個石子,又是漣漪又是回聲。
就這麽紮陷在他心裏,偶爾冒個頭,像個小觸手,搔弄得他渾身難受。
周遲最近沒怎麽回來過夜,床單沒睡過幾晚,不怎麽髒,但上面依舊有一股橙花香味。
那味道和桓昱的信息素相差甚遠,那是一種更淡,更舒服的香味,萦繞鼻端,說不上來是因為持久,還是因為對它産生了嗅覺依賴,以至于桓昱每次聞到這個味道,顱內神經都異常興奮。
眼看換個床單墨跡這麽久,周遲語氣不耐煩地催他,“還沒換好?”
“馬、馬上。”桓昱擡起頭,回想起剛剛自己嗅床單的動作,血色迅速蔓上耳尖,他手足無措地團起床單,動作太大,不小心掃掉了桌子上的煙灰缸。
周遲聽見聲音,躺在沙發上,扭過頭,不悅地盯着房門隔空質問:“桓昱,你又在我屋裏幹什麽?”
桓昱大聲回他:“沒事。”
煙灰缸摔得七零八碎,桓昱蹲下去一塊塊撿起,用紙巾包着丢進垃圾桶,直起身看見桌角有一張疊起來的信紙。
應該是之前壓在煙灰缸底下,但現在沒了重量壓制,中間鼓起一條小縫。
淡紫的顏色,不像是周遲該有的東西。桓昱倒似曾相識,他盯着看了會兒,突然想起來——
“幹什麽呢?”周遲站在門邊,瞧見地上煙灰缸的碎渣子,煩躁地皺起眉頭,雙手叉腰,準備興師問罪,結果視線往上一擡,看清桓昱手裏的東西後,臉色倏然不自然起來。
“這個怎麽會在你這兒?”桓昱抖了抖信紙,上面的香味已經沒了,泡過水,又在煙灰缸下壓了那麽長時間,好多地方已經褪色,字跡不清。
“你還有臉問?”周遲舌尖卷過後槽牙,恨鐵不成鋼地說,“自己的春心蕩漾不記得了?”
“什麽春心蕩漾?”桓昱不滿地皺起眉,把那張信紙團成團,一并丢進垃圾桶,經過周遲身邊,冷言冷語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自己寫的情書都不認了?”周遲冷嘲熱諷回去,“人家omega知道了還不唾棄死你。”
桓昱忍無可忍,“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什麽omega,這信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為什麽在你的練習冊裏?”
“你翻我書包?”桓昱語氣冰冷。
“我吃飽了撐的啊,翻你書包。”倆人僵持不下,各都不甘示弱,周遲長出一口氣,“你們班主任給我的。”
“徐老師?”
被他莫名其妙指責懷疑,周遲心裏窩火的要命,大聲說:“對。”
桓昱周身氣焰消失,他默默把床單放進洗衣機,出來看周遲在陽臺抽煙,他走過去,聲音略顯僵硬,“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的道歉簡直一文不值。”周遲目視黑夜,吸了口煙,又吐出,咬牙狠狠道,“真不知道你是什麽狗脾氣,臭得要命,說兩句就頂嘴翻臉,跟誰欠你似的。”
桓昱任由他撒氣,半響,自顧解釋說:“信是我替班裏同學寫的,他說自己字太醜,寫完以後讓我幫他謄寫一份。”
周遲沒好臉色,“你糊弄傻子呢。”
“真的。”桓昱聲音緩和,摻雜了點不好意思,“但是不白幫他,他給我錢...”
聽這意思是又“重操舊業”了,小時候幫人家寫作業,長大了幫人家寫情書。
周遲氣得發笑,“桓昱,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喝了?讓你一天到晚想着掙錢,結果到頭來淨給我惹是生非。
替人寫份情書就算惹是生非,未免太過了,但桓昱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禍是周遲在幫他兜着。
桓昱沒往深處想,他誠意檢讨自己,信誓旦旦,保證以後不會再犯,要是再犯,時候他會自己滾出去。
但桓昱好像不明白,周遲的本意,從來都不是趕他出去。
周遲沉悶地抽煙,良久,在煎熬的沉默中,桓昱謹慎地問:“哥,你是不是煩我了?”
“你要一直這樣,誰他媽能不煩你。”周遲把最後一口煙抽完,捏着早已熄滅的煙頭,他嗓音煙燎過,嘶啞不清,“桓昱,你從小到大,我沒有要求過你什麽,我也不需要你替我分擔什麽,但是...”
周遲聲音更啞,一茬接一茬的債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拗過下巴,把臉藏進黑暗,兩瓣唇無聲無息地顫抖,“但是你不能總跟我耍脾氣,你就算真的要耍,也等我不那麽累的時候再耍,行嗎?”
桓昱望着周遲的後腦勺,眼底情緒複雜,沒再額外解釋什麽,他只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