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哥哥”
第27章“哥哥”
城中村的賓館不隔音,交錯雜亂的巷子人來人往,沒有安靜的時候。
賓館房間不讓抽煙,周遲沿着樓梯上到頂樓露臺,他夾着煙,風從指縫裏吹過,猩紅的一點在指間快速燃燒。
北方風呼嘯幹冷,吹得人睜不開眼,周遲背過風,頭盯着手機屏幕,眉目皺起,通話記錄的置頂號碼,連續撥了六七個都沒人接。
桓昱的電話從昨天開始就是打不通的狀态,周遲給徐老師打了個電話,對方詫異一瞬,輕聲和他說桓昱身體不舒服,請了一周假。
文化人的話總不會說得太直接,但埋怨他這個哥哥不稱職的弦外之音,聽着也挺刺耳。
周遲熄滅煙,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眼來電提示,挂斷電話,切進微信,點進和嚴維天的聊天框,回了條:馬上。
賓館是自建樓房,房屋外的樓梯直通一樓,周遲下來,從賓館正門進去。賓館簡陋,前臺正對着一張黃舊沙發,年代感的花色,而坐在上面的alpha,一件煙灰大衣,上乘的羊絨,筆挺西褲,他疊起一條腿,和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
嚴維天在手機上回消息,擡頭看見他進來,微微牽了下嘴角。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朝周遲走近,大衣垂落他的小腿,随着走動前後擺動。
“去哪了?剛去你房間敲了半天門。”
“露臺抽煙。”
“少抽點吧,天這麽冷,抽多了咳嗽。”嚴維天取下圍巾,周遲往外走,脖子猝不及防地感到一瞬溫熱,他回神,看見那條圍巾搭在自己脖子上。
柔軟細膩的觸感,淡淡的香水味,嚴維天腿長步子邁得大,他擡手示意,“我車在那頭停車場,你先去巷子口等我。”
周遲垂眼說行,等alpha走遠,他摘下圍巾,疊好抱在懷裏。巷子口往外不遠就是主幹道,嚴維天把車開過來,靠路邊停下。
周遲過去拉車門,試了好幾下都沒拉開,他剛擡手,副駕駛的玻璃降下來,嚴維天略略低頭,沖他輕笑,“坐副駕駛。”
車窗緩緩升起,空間一下子逼厭起來,充盈着幹淨好聞的味道,嚴維天碰了碰安全帶,“安全帶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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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周遲稍顯緊張,拉過安全帶,低頭摸索着卡扣,扣上後,他還雙手抓着安全帶,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擋風玻璃。
“緊張什麽?”嚴維天從後視鏡看了周遲一眼,話裏笑意漸濃,“我又不能吃了你。”
“哪的話。”周遲跟着笑,他平日裏油嘴滑舌,在嚴維天面前淨吃癟。
周遲裝出自然語調,想着換了個話題,“天哥,你哪天回來的?”
“昨天晚上剛下飛機,今天白天有課,我上完課就直接過來了。”嚴維天側頭,alpha目光深意,暗含侵略,“這次項目帶隊我确實推不掉,要不然小許的事情也不會讓你大老遠過來。”
“天哥,小許的事情本來就該我出力,這是我欠他的。”
“別說這種話,也不是你的錯。”
車內陷入短暫沉默,周遲看着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夜幕下霧霜騰繞,城市燈火漸明,各種各樣的聲音忽近忽遠,混雜着多年前的畫面,就這麽飄向周遲。
周羅入獄那年,周遲剛滿十五歲,正是嚣張跋扈,容易劍走偏鋒的年紀,他一個人,像根無根草,伶仃飄蕩。
街坊四鄰有看熱鬧,落井下石的,也不乏有不忍心,偷偷給他送口吃的,苦口婆心勸他安分守己,老老實實讀完高中的。
生活禁不起大起大落,周遲整天黑着一張臉,瞧誰都冷目橫眉,不到兩個月,周遲就因為逃課打架被學校清退,周羅的積蓄全部賠幹賠淨,他沒錢,就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全賣了,換了一點錢,開始泡網吧。
整個網吧充斥着酸馊的味道,桌上的泡面桶摞得很高,周遲雙眼無神,戴着耳機正在電腦上打游戲,嚴維天找了一條街的網吧,從外面進來,揪着把他從網吧拖出去。
陽城早已入冬,周遲還穿着秋天的單薄衛衣,他眼珠通紅,活像一條發瘋的野狗,不服管教,抽出垃圾桶裏的鋼筋,揮起來朝着嚴維天就掄。
嚴維天把他踹倒在地,哐當一聲巨響,垃圾桶被撞翻在地,周遲躺在那堆垃圾裏,嘴裏滿是“他媽的”。
嚴維天恨鐵不成鋼,拽着他的領子,把他拖起來,用力壓在牆上,問他服不服。
周遲吐出嘴裏的血,瞪着他說不服。
嚴維天也沒手下留情,一邊打一邊問他服不服,周遲咬牙說不服,嚴維天松開手,看着他滑靠在角落。
嚴維天撿起地上的鋼筋,戳抵着他的肩膀,讓他站起來。周遲搖搖頭,擡手揩掉嘴角的血,仰起頭,一雙漆黑瑩亮的眼睛,蒙着煎熬疲憊,有氣無力地讓他打死自己。
街上人來人往,周遲坐在水坑裏,他聽着經過那些人的指指點點,最後猛地爆發出一聲哭喊。
十五歲的少年,堆積着無處宣洩的負面情緒,堕落就成了唯一的途徑,渾渾噩噩了這麽久,臉上和身上的劇痛,反而讓周遲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是個人,活着的人。
進入臘月,陽城下了第一場雪,嚴維天給周遲簽了入學保證,零零散散給他一些錢,夠他生活,高中畢業後,也尊重他的意願給他找了一份拳館的工作。
周遲一直問他為什麽要幫自己,嚴維天只笑着說受人所托。
同年冬天,嚴維天再次出現在陽城,他帶着周遲去了遠郊的一個鎮。
兩個人走到福利院門口,高高的鐵圍欄門,院子裏枯樹黃土,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坐在臺階上,拿着電話玩具,把聽筒放在耳邊,邊哭邊說,媽媽你來接我回家,我不要在這。
窄小潮濕的小房間裏,許言之原本紅潤白嫩的臉頰,因為沒人呵護變得幹裂粗糙,他坐在小床上,懷裏抱着灰舊的布娃娃,周遲蹲在他面前,大手攏着他的小膝蓋,頭埋在他腿上痛哭。
周遲說對不起,許言之像是明白過來,他猛地推開周遲,坐在床上大哭,讓他把自己的父母還回來。
回陽城的車上,周遲眼眶的淚一直沒幹,嚴維天遞給他一包紙巾,跟他提許言之打球的事情。
周遲說好,不管怎麽樣他都供,于他而言,有機會彌補虧欠就算是一種自我救贖。
接許言之去榆京的那天,周遲沒敢去送,他給嚴維天轉了一筆錢,支支吾吾地讓他帶許言之去買衣服鞋子。
嚴維天沒要他的錢,和他說往後他只需要承擔許言之的打球費用,其他的不用他操心。
但其實周遲也是隔了很久才知道,他給的那些錢,只能說是杯水車薪,許言之真正訓練用到的錢,幾乎都是嚴維天出的。
那些年周遲一直想不明白當初嚴維天為什麽突然出現,問他,他也總是笑笑說受人所托。
至于受誰所托,時至今日,周遲終于明白。
服務員端來熱水,嚴維天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小許的事情估計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解決。”
“不是說正在查?”
“只要涉及興奮劑就會很棘手。”嚴維天臉上顯露擔憂,“不知道哪天才能水落石出。”
“那還能繼續參加比賽嗎?”
“不能,在出結果之前他都不能再比賽。”嚴維天搖頭,“我昨天給他打電話,和他商量過了,這段時間就先讓他回學校,後面的事情等結果出來再說吧。”
周遲靠在椅子上,盯着杯子裏打轉的檸檬片,他默不作聲,像是做了好久的心裏建設。
他問:“她還好嗎?”
嚴維天翻菜單的手頓住,接着又面不改色地繼續,話裏添了更輕松的意思,“既然來了不如見一面?”
“算了吧。”周遲自嘲地笑笑,“都這麽多年了,既然各自過得都挺好的,就沒必要再節外生枝。”
“我一直以為你很恨她。”
“是恨啊。”周遲點了一根煙,他沉悶的抽了兩口,緩慢開口,“不過那都是八九歲以前的事了。”
周遲對桓娟的印象也只停留八九歲,那時候她和周羅一拍兩散,從民政局拿完離婚證,走出家門的那天,她和周遲說自己要去榆京,等将來有一天闖出一番事業,一定會把他接到自己身邊。
桓娟去了榆京,之後就再沒有消息,她改了名換了姓,不再是特困區的農村人,她嫁給了姓嚴的有錢老板,成了闊太太。
跌跌撞撞的成長,讓這部分的記憶模糊得很快,再被提起也早已物是人非。
周遲自然沒能等到那一天。
“其實我每次回家,楊姨也會和我提起你。”嚴維天知道周遲不是死抓過去不放的人,所以在他面前,也不怎麽避諱提起桓娟,“不過我也挺久沒回去了。”
周遲擡起久垂的視線,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嚴維天很像。一個重組的家庭,有人沉浸在幸福和完整裏,也有人被邊緣阻隔在外,所以也更容易産生共鳴。
周遲不記得是哪一次,兩個人一起吃飯,那天嚴維天喝了很多酒,喝醉以後說了很多話,說起他父母創業,說起他母親生病過世,又說起他父親再婚。
他一雙含情眼盯着周遲,那時周遲剛成年沒多久,瘦高青澀的身體,被他一把摟在懷裏。
周遲吓得一動不敢動,他讓周遲別怕,周遲說不行,掙紮用力推開他,踉跄着跑出去。
飯吃到一半,周遲的手機亮起,他看了眼,放下筷子起身,“我出去接個電話。”
嚴維天擡頭說行,讓他穿上衣服。
周遲拿過椅背上的外套,疾步走出吵嚷的餐廳,手機屏幕上是桓昱剛發過來的信息,奇奇怪怪的一個标點符號,看起來像是誤觸,但他不放心,想打回去問問。
電話接通前,周遲忽覺眼皮在跳,頓緩的幾十秒後,信號磁場滋滋啦啦了一會兒。
周遲着急,撒氣似地兇他:“桓昱,你怎麽不接電話?!”
電話那頭好久沒人說話,在周遲重複問他之前,一陣很急cu的chuan息湊到聲筒邊,壓抑克制,出聲的動靜長了鈎子似的,綿綿軟軟地叫他,。
“哥哥...”
【作者有話說】
攻受都潔,身心堅定1v1 ,不會出現任何感情糾葛,放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