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槍聲

第47章 槍聲

陳薇奇攥緊手指, 又松開,那種顫抖在看見莊少洲的那一瞬間奇跡地消失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因為緊張,臉很燙很紅, 又詭異地顯得蒼白。

那抽了葉子還在醺醺然的黑人小哥看見槍口的一瞬間, 神經猛地拉緊, 他立刻舉起雙手,一步都不敢動,“Hey!Chill out bro!Please!”

他只是求財, 想着當掉這塊表去賭桌上翻本。

“I m just kidding!”男人說到最後幾乎是哀求,一直在念叨着please,誰都不敢賭,一把上膛的槍會不會射出子彈, 不一定會要他的命,但要他一條腿一條手也是輕而易舉。

“Please……”

這個高眉深目的亞洲男人從頭到腳都是上流社會的派頭, 西裝考究, 皮鞋锃亮,是矜貴斯文的紳士,可拔槍上膛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 完全就是個暴徒。

他身後跟着兩名保镖,他卻親自來。

莊少洲步伐勻緩地來到男人跟前,身高差讓他的目光是居高臨下的睥睨, 唇邊帶着溫和的笑意, 卻源源不斷地散發着壓迫的氣場。他這兩日心情都不好,這件事無疑是催化劑, 其實他大可以揮揮手讓這人滾蛋,但他偏不。

這把柯爾特産的M1911A1非常優雅, 比市面上流通的版本更加精美,銀色的金屬槍身迷人又無情,槍身上刻着莊氏家族的圖騰。若不是這東西随時能要人命,也能成為紳士的一種裝飾品。

那冷冽的金屬光澤,讓人牙酸。

下一秒,槍口徑直戳上黑人小哥的太陽穴,發狠地一下,陳薇奇聽見對方慘叫一聲,她雙眼微微睜大,看着。

那男人迅速抱頭蹲在地上哀嚎。風涼,夜色被各種五顏六色的人造燈光映成一種詭豔的深粉紫,幾臺五顏六色的蘭博基尼炸街而過,發出一陣陣嗡嗡。

“砰”的一聲,莊少洲毫無征兆地扣下扳手,子彈射出,精準地擦着男人的頭皮劃過,那人涕泗橫流,直接虛脫地倒在了地上。

尖銳的槍聲被風吹向四面八方,又被過路的蘭博基尼聲浪掩蓋,迅速化作一道煙,消失在這座城市的上空。

陳薇奇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得渾身一顫,好在她克制住自己,沒有失态,只是緊緊絞着手指,那張美豔的臉隐在陰影中,沒有任何表情,纖瘦的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杆蘆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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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莊少洲仁慈地吐出一個字。

那人捂着流血的頭皮,連滾帶爬地跑了,中途摔了兩個大跟頭。

莊少洲冷靜地把槍收回西裝口袋,他看向陳薇奇,眼神一瞬間柔軟下去,他走過去抱了抱她,低頭吻她的頭頂,吻了好幾下,她肯定吓壞了。

磁性的嗓音很溫柔:“沒有吓到吧,說了這裏不安全,陳薇奇,你怎麽不聽話。”

他雖然這樣說,但沒有絲毫惱她,倒像是無奈地嘆息。

這是一座窮奢極欲,娛樂至死的璀璨之都,在那些斑斓燈光的背後,在看不見的陰暗角落,這裏也罪惡遍地,賭博、毒/品、槍支、賣春泛濫成災。

莊少洲說這裏不安全,并不是故意吓唬陳薇奇。陳薇奇當然也知道這裏不安全,她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麽倒黴,在安全的酒店外圍都能撞上輸紅眼的賭徒。

陳薇奇在他的懷抱中徹底安定下來,只是那聲槍鳴還在腦中不絕如縷地盤旋,刺激着她細微的神經,以及塵封的記憶。

“只是被槍聲吓到了,別擔心,我沒事。”她聲音放得很低,又說了謝謝,緊繃的神思逐漸緩了過來,身體也如冰池春融,在莊少洲的懷裏慢慢柔軟。

陳薇奇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抓着口袋裏東西,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來。

莊少洲注意到她發僵的手指,握上去的瞬間,他驚訝于這種冰錐子般的溫度。

“冷?還是吓到了?”莊少洲蹙起眉,開始反思是否因為自己的行為太過度,陳薇奇是養在溫室裏的嬌花,哪裏見過暴力的場面。

“是不是我開槍吓到你了。抱歉,我可能有些失控,我看見他沖你撲過來,我沒有多想就拔槍了,抱歉。”

他無法容忍任何人欺負陳薇奇,包括他自己。這幾日的低沉并不是源自陳薇奇,是為他自己。他回想起陳薇奇在花灑下驚惶無措的模樣,他就想罵自己畜生。

就算是天大的事,他也不該那樣做。不過是他在感情裏輸了,輸就輸了,他是輸得起的男人,也等得起。

更何況,陳薇奇心裏有他。

他卻因為一個名字,一句醉話而動怒。

陳薇奇搖頭,盡量展露出一抹笑來,“真的不是因為你,莊少洲。”

她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記憶,與莊少洲無關。他是她此時安全感的來源。

莊少洲深深地* 看着陳薇奇,她一直垂着視線,唇角的笑容很虛假,手指又僵又冰。

陳薇奇能夠敏銳地察覺到莊少洲的情緒,莊少洲也同樣如此,他們對彼此的情緒都有一種近乎吹毛求疵的細膩,像兩個體貼別扭的豌豆公主,感受着十八層僞裝之下的一丁點起伏。

不知道她哪裏不對勁,就是不對勁。

莊少洲深邃的目光如穿透髒腑的X光,把陳薇奇從頭到腳看了個遍,陳薇奇感覺他在用眼神侵犯她的領地,不舒服,當即就要轉身避開。

可莊少洲忽然把她摟過來,另一只手摸到她的風衣口袋。

陳薇奇驚訝地推開他,可是遲了,他從她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槍。

對,她身上也有一把槍。

一把意大利制造的鉑萊塔m9。

“莊少洲!”陳薇奇呼吸急促,要去奪那把槍,“你還給我。”

莊少洲把槍牢牢控在掌中,詫異地望着陳薇奇,大腦裏回放一遍三分鐘之前的場景,他明白過來,“所以你剛才一直把手放在口袋,就是打算掏槍?”

陳薇奇搞不懂莊少洲為何如此敏銳,敏銳到可怕的地步,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為莊少洲的對手默哀,有這種對手,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黴的事。

她也不想在大街上玩這種危險游戲,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路人經過,看見他們把槍當玩具搶來搶去,大概會覺得他們是對瘋子情侶。

陳薇奇兩手抄進風衣口袋,整個人被寬大的闊版風衣包裹着,顯得越發修長,瑩瑩玉立。

她不再避諱地直直望向莊少洲,眼眸沉靜如水晶球,夜色中,有股易碎的堅韌。她輕聲說:“嗯,你不來,我大概會拔槍。”

若是今晚只有她孤身一人,她百分之百會拔出藏在她風衣口袋裏的那把鉑萊塔。陳北檀送她的這把防身用的鉑萊塔,她的指尖已經扣上了板機,一觸即發。

她的安全機制不止是心理,更有生理。她害怕的不是那個要搶她手表的男人,她害怕的是她不受控制時會開槍打傷或……打死他。

“為什麽。”莊少洲掂了掂這把半自動手槍,非常專業且經典的型號,這把槍甚至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款式。

訂制款,槍身上刻着她的名字,Tanya。這把槍陳薇奇一早就有,也許陪伴了她好幾年。

“哪有為什麽,你能帶槍我不能嗎。”陳薇奇嗔了他一眼,倔強地反駁,要堵他的話。

“嗯,可以是可以,但………”莊少洲環抱雙臂,換了一種好笑又奇異的目光打量陳薇奇,像發現了新大陸,聲音沉沉的,很性感,“你這種喜歡玩鑽石的嬌花,不像是喜歡玩槍的。”

玩槍的陳薇奇,是不一樣的陳薇奇,他很喜歡。

陳薇奇:“少刻板印象,我槍法很準的。”她接過槍,在手掌中靈活地轉了一圈,像莊少洲展示她不止玩,還玩得很順手。

“好了,走吧。”陳薇奇不願再和他讨論這件事,匆匆把槍塞回口袋。

Mike早就把蛋撻和咖啡買了回來,但不敢吱聲,低着頭,一副等待領受訓斥的老實模樣。好在老板和先生談得愉快,根本沒空搭理他。

陳薇奇讓Mike把東西拿來,她把咖啡給了莊少洲,自己留着蛋撻,随後說了一句回去吧,轉身就走。

莊少洲握着那杯熱摩卡,嘗了一口便不再喝,受不了美國的致死糖量,于是一直握着,這種燙意讓他無端回想起陳薇奇手指的冰涼,冰得不正常,像一截埋在雪裏的玉簪子。

陳薇奇兩手抄在風衣裏,高跟鞋踩得很穩,長發被風卷起,纖瘦的背脊挺得很直,茕茕孑立着,似有一股過剛易折的破碎。莊少洲只是覺得哪裏被他忽略了,腳步很慢。

“不對。”他忽然開口。

陳薇奇腳步一頓,疑惑地回頭望他。他很高,她需要略微仰起臉來。

莊少洲眸底映着燈火,也映出她略帶蒼白的臉,聲音低而溫柔,“為什麽槍聲響起,你會害怕到發抖。寶貝,槍法很準的人難道會怕槍聲?”

陳薇奇滞着呼吸,抄在口袋裏的手攥成拳頭,她現在确定了,她就是莊少洲的對手,是那個倒黴的對手,被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看透。

莊少洲锃亮的黑色皮鞋上前一步,抵住她銀色的鞋尖,光影交錯中,宛如一頭黑豹徐徐逼上來,不兇,反而很溫柔。

他看着陳薇奇耳邊流光溢彩的鑽石墜子,搖晃着,他曾觀察到的所有瑣碎的細節都在慢慢地交織成網,捕捉她。

她習慣環抱住自己,她喜歡縮成一團的姿勢,過于封閉的內心,偶爾不經意流露的破碎感,聽到槍聲後驚弓之鳥的顫抖……這些都是非常細微的碎片,被隐藏在她堅固的面具之下,要很用心很認真的人才能一片片拾起。

莊少洲很輕地深呼吸,手掌緩慢地握上陳薇奇的雙肩,“薇薇,你是不是經歷過什麽?”

陳薇奇不知道該說什麽,蒼白豔麗的面龐閃過一系列混亂的情緒,從緊張到恐懼到深深的疲憊,她最後牽起唇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莊先生,你太聰明了,你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莊少洲低頭吻她唇角的那一點笑容,灼熱的氣息很性感,“寶貝,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斯坦福讀的是心理系。我觀察過很多比你複雜的實驗對象。”

他在加州著名的Mongkot心理診所實習過兩個月,他見過有抑郁症的孤兒,被校園霸淩後患上雙相的男孩,家庭暴力留下應激創傷的妻子………

“……………”

陳薇奇咬了下唇,難怪她在他面前像透明人,她忽然不爽地打了他一下,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胸口,蒼白的臉色布滿了紅暈,“莊少洲,你不準私自觀察我。”

莊少洲輕輕環住她的手腕,坦誠着:“抱歉,我可能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從見她第一面起就要觀察她,觀察她的眼睛,動作,姿态,語言,刻意的,不經意的,一切的一切。

陳薇奇被他捉着手,貼上他心髒跳動的地方,他的心跳很平穩,強勁而有力,襯衫下傳來源源不斷的熱量,燙着她冰涼的指尖,她喜歡這種溫度,整個手掌都貼了上去,宛如握着他的心。

“所以我是你的實驗對象嗎?”

莊少洲按住她的手背,讓她貼得嚴絲合縫,“你是我的戀愛對象。”

陳薇奇笑起來,豔麗到了無生氣的臉也生動起來,她擡眼,筆直地看進他眼底,用一種解剖自己的方式,輕輕地說,“我十四歲時被綁架過,槍聲也許是當時留下的後遺症之一。如果你想聽,我願意說給你聽。”

莊少洲一時沉默,就這樣一動不動看着她,緊着緩着一陣陣湧上來的心痛。

他用力抱住她,又怕太用力讓她疼,手掌撫過她的長發,“我們去個更安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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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陳薇奇換下了高跟鞋,又泡了熱水澡,裹着比絲綢還柔軟的羊毛毯,毯子是烘幹過的,帶着潔淨的花香氣,她很舒服地蜷在莊少洲的懷裏,沒有穿鞋,白皙的腳趾從卡其色的毯子裏冒出來。

兩人坐在花園的戶外小沙發上,烏粉色的夜空無邊無際,遠處綻放了幾朵金色的煙花,不知是慶祝什麽。

“深水灣富豪綁架案不知你耳聞過沒有,綁匪索要三十個億的天價贖金。”

“所以那是你?”莊少洲難掩詫異。

“我和我大哥。”陳薇奇聲音很淡,“那一年爹地爆出私生女的醜聞,家裏前所未有的亂,媽咪去了國外散心,爹地處理那邊的事,也經常不回家。陳公館就只有我們四兄妹住,那姓麥的應該提前半個月踩點,在我和大哥放學的路上撞了我們的車。”

麥家啉把他們鎖在一個廢棄工廠的地下室,整整48個小時。當時曾文蘭在國外,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狀态,陳烜中在飛機上,聯系不到。陳北檀用自己換了陳薇奇逃出去。

當年,警署出動了大批特警和警察,包圍了那座工廠,綁匪提出要陳薇奇一個人孤身進到工廠,把八千萬的現金和金條帶進來。其餘的錢要打在綁匪指定的海外賬戶。

八千萬現金和金條很重,陳薇奇根本拿不動,于是綁匪答應能再進來一個人,但必須只能是陳家的女人。

陳家一圈親戚,沒有誰敢陪陳薇奇進去,真刀真槍之下,沒有人敢冒這個險,誰知道會不會喪命呢?

陳薇奇哭着求她們,沒有一個人敢。

最後,居然是陳心棠的母親靜姨主動站出來,陪陳薇奇進去。兩個女人拖着裝滿鈔票和金條的行李箱,進了那座廢棄的工廠。當時,陳薇奇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也沒有吃飯,神經緊張,瀕臨撕碎的邊緣。

莊少洲聽到這裏,心中像被刀割,不由地抱緊了懷裏纖瘦的身體,吻她的鬓角。

陳薇奇笑着推了推他,示意沒事,“你知道嗎,當時那個綁匪的槍走火了,好大的聲音,回蕩在工廠裏。外面警察聽到槍聲後都有些慌亂,埋伏在外面的狙擊手下意識開槍,子彈射了進來,第一槍打歪了,打在麥家啉的身上,把他的槍打掉了。他要去撿,靜姨撲過去把槍踢開,随後他撲過來要拉我陪葬。狙擊手開了第二槍。”

這一槍打在了綁匪的頭上。

砰的一聲,血像煙花一樣噴射出來,落在陳薇奇臉上。

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用手去抹臉,抹到了一臉的血,這個場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所以我害怕槍聲。”

“別說了。寶貝。”莊少洲聲音微顫,去吻她,吮吸她唇齒裏甜和咖啡的澀。

陳薇奇在他的吻中流下淚來,是生理上的眼淚,她其實不想哭,“我好多次做夢都夢到那一槍。夢到人的腦袋在我面前炸開。”

莊少洲就這樣看着她,看她眼淚流到腮邊,滴下來,砸在他的手背。

陳薇奇:“既然擺脫不了恐懼,我只能面對和戰勝它。所以我去學了槍。”

一聲又一聲的槍鳴回蕩在身體裏,十五歲的女孩為她自己制定了殘忍的脫敏訓練。

她不信自己會被恐懼征服,她選擇了握住這種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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