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施主不必知道。”安衾思回旋身來青舊袈裟蕩開圈,一雙比平常男子略小的鞋履讓唐零兒又注意一道。
兩瑩潤指頭尖尖覆在手心裏,唐零兒掐了丁點肉,扯出皮笑,越過眼前人精細眉目往他腦袋頂探去:“自然不必知道,和尚廟裏出了雙女人鞋肯定是我的了。”
“衾思,你也用叫我施主,你說也奇了怪了,我一見你就覺得相似,倒像是老友了。老友……”一雙白枝腿交叉蓋着,肚間兜出了漩渦來。
“之間,這施主,施主的叫反倒生分了是不?”柳條眉彎露出些喜色,唐零兒走上前去将自己半濕的素花鞋子倒勾安衾思略彎的手指尖,聞見他呼吸不轉,倒吹得她脖間清涼,擡眼對視添道:“如果不肯,既當施主,那出家人能不能幫一幫呢?”
貼的過分近,唐零兒都能聽見心腔裏的響動,也忖度他不像平常男人不會對自己動手腳。笑意越發大膽險些溢出嘴又讓她給憋回去了,瞧安衾思手背在身後兩只鞋搖搖欲墜,影子縮成極小的兩團,想是大暑天日燒人,不言不語的男子,她見的極少,殷切切差點繃不下去時。卻見他微微側出點距離,眉目低柔,話音存在箜篌裏蕩悠悠冷清清念出聲:“那便不論佛門稱謂,但,零兒,你還未說出你的名來給我。”
太陽穴凸凸地跳,唐零兒水眼珠子盡存着黑亮亮的不解,呆滞凝神望向安衾思,剛開口就被另一個聲制止住:
“師兄!你怎麽放了這等人進屋來!”長罩全身,跟安衾思一般瘦壯,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跟她差不多高,眉稀眼圓此時正氣咻咻跨國門檻絲毫不給唐零兒好臉看。
略往後退了幾步,唐零兒當眼前小兒迸出的話不過是平時街上大娘們鬧出的話,扣住茶杯手底冰涼的觸感還是讓她的心停不下來。
那小兒說:“師兄,她是書缃閣的人,你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夜夜笙歌燕舞也不管佛門清淨還跑我們這兒來,一每日擾男子壯志,這不是迷惑人心嗎?!”
“還有她,你都不知道暗地裏大家都喚她什麽嗎?!喚那群女人什麽嗎!”
他說的好熱鬧,唐零兒寸寸擡眼瞧上安衾思卻見他聽得也很認真……捏住杯蓋的手顫了顫,胸中冒出團不知稱作何物的東西,思量間越發膨脹,小和尚的話不再歷歷在目,取而代之是多的是安衾思遞過來了無波瀾的眼色。
擡手剛要丢個東西打破這吵鬧,手腕卻驟然被人壓住,擡眼安思衾站了過來,對上那喋喋不休的嘴略帶生氣念了兩字:“易宣……”
那張嘴閉上了,眉頭擰地更深,唐零兒沒留意,只側眼聽安衾思目光直逼小和尚說道:“零兒是師兄的朋友,休要無禮。”
唇角酸漲,唐零兒這才發現自己剛咬緊了牙,慢慢勻出笑朝那和尚高昂頭顱,發絲溫澤盛暖光,腳底心也生了暖意。
小和尚兩角打鼓敲了幾下地面,飛身出門前又被叫住,“你氣消些了,等會帶零兒去柳公子處。”
易宣嘴皮股了層氣,成了個肉包嘴,忿恨地瞄了眼笑意正濃的唐零兒頭也不回,右一打轉便登着足音消失了。
肩膀松了松,唐零兒甫一活絡,就瞧安思衾的手還蓋在自己手腕上邊,衣袖本就薄絲一層,瞬間都跟感受到他手掌的紋路跟粗厚,繭子重不像佛門清淨地人身上該長的,家具雖簡單但都名貴,衣廂上還有女人鞋。這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唐零兒忍不住浮想聯翩,又想現在民不聊生的境況誰不是求個安穩,或許是個假和尚也未可否。
留神瞧了兩眼,肌膚白淨,脖頸細長單看生出幾點陰恻恻的俊美,唐零兒沒見過其他僧人,回顧那小和尚脖間也沒束領,他束反倒……許是因為沒留頭發的緣故,一顆腦袋眼耳口鼻,真看時越發顯立。正仔細,忽瞧那兩唇開了瓣說:“用它沖出來的茶味留香是最久的。”
安衾思将她手邊的茶杯放得稍微離了她些,不留神在意她眼瞳裏突黯。透絲內的玉脂手臂漸漸挪到身側,安衾思摸了杯身半晌才聽她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來找柳公子。”
倒了杯水予她,安衾思說:“聽柳公子說過會有一女子來尋他。”這次目光停留在她臉邊久了點。
“我可不是來找他的,我只是來送個定情信物的。”邊說着取出腰間別好的銀簪子給安衾思瞧。簪頭玉珠澄澈輕搖,唐零兒透過它對上安思衾的眼睛,忽覺玉珠子失色不敵他眼底攢光幹淨。側臉往他身後瞧,自己的鞋子都已經不再他手中。
“是貧,衾思不懂了,這般假手他人,于己于人都不見得最好。”
“說來也是……”唐零兒捏着那珠子轉了轉,輕飄飄轉到桌前安衾思的地界:“你幫青兒給他吧,反正都假手于人了,也不介意再多一人。”
綠絲縧挽手指,唐零兒纏了幾圈在手指,邊走邊回過身瞧立在櫻花樹下的安衾思,日落也來得忒快。重新回望,又瞧見像是有個老者站在他身邊,肩弓胡長與他一同站着。踏出白居寺門檻後,再回望那人已經不見了。足下黃枯葉稀疏擺放,腳底風吹過,全都散在一邊,唐零兒往上拉開裙邊,看向底間的鞋子時唇心生了弧度。
彩雲依疊挂天際,身後古寺鐘鼓罄頓,石板路上一望便能瞧見在燈火通明處,依小山正笙歌。唐零兒琢磨青兒已經回了書缃閣,提速步子也趕忙回去,一路上兩眼卻流連久久,不知是兩側美食新鮮事太多,還是……
踩着酉時步子最後一刻到達,門口卻空蕩蕩了無人煙,只有三匹黑身白蹄的馬彎下脖子使勁吃石縫間的草,不時嚎叫兩聲。門內傳出陣陣悅響,對鋪酒店小二說有幾個黑膚卷毛胡人長相,但是身穿本國服裝的男子一個時辰之前便進去了。
唐零兒聞言從越過前門,踏開四丈步翻到山麓平坡出,到了個芳草萋萋地,輕攘小木門一瞧,有什麽東西阻擋,再推時,門已經自覺打開,夜黑地滑,她被人猛然拉了一步,心微驚,擡眼瞧清帛手按住她的唇,側在耳邊小敘道:“你這幾日別出去,來了幾個胡人,咱家話都說不利索。阿娘已經叫翠兒她們去侍奉了。”
“那青兒呢?”唐零兒側臉俯瞰堂內,紅光滿面的大漢東西南各安一位,比門身前守家的倆大漢身材更為魁梧,坐下來就成了一座山。
“她回來了。”清帛一面若有若無答了聲,一面讓她先跨上石臺。
唐零兒身量輕,沿石壁走回翻過竹欄瞧清帛亦步亦趨沿她踏過的路子走來,肥潤身骨沿着兩寸寬的路走的東倒西歪,真信了楊貴妃的邪了。咫尺一步,連伸手去接她,忽耳邊乍響起陣重低音怪異的言詞:“嘿,唐朝美人,樓上。”
急忙探出手将清帛引過來,地下那胡人偏又醉醺醺叫喚:“還有一個吶,弟兄們,你們,一人一個!”說便低首循樓道。
吃力翻過竹欄杆,清帛急喘了兩口氣:“零,零兒,你去躲着,他只看見了我一人。”
“不!你跟我一起躲,這種客人我見多了,走,我們一起。”攔腰挽住清帛,腳底如注鐵,那胡人左拐右踹,一腳甩開樓階口的盆景,砰砰砰登上樓。
清帛順下氣來,圓潤臉龐往裏縮成一團,急躁說:“你沒見過這些胡人模樣,惹不高興想殺便殺,你真願意明天一早書缃閣再無人嗎?別說了,你暫時先躲在床內暗箱。”身側的窗戶兩扇大打開,清帛一轉身将她牢牢實實遮在身後。在那胡人身上馬尿味越發濃烈時,聽見身後窗柩輕開合的音,稍稍放松了口氣。
清帛主動迎上前,千嬌百媚慢喚:“客人怎麽上這兒來了,這可是我們女兒嫁的閨房,按中原規矩不能讓男子瞧的。”軟手搭上男人黑黢捆成繩的肩帶笑着往下牽。
胡人聽得心酥腸軟,望美人成了兩重影,嘟囔道:“剛明是兩個人,你可要賠我兄弟,不過,你是我的人了。”勾挑下巴正欲對嘴,腿卻輕飄飄,龐然大物轟然墜落。
清帛迷迷糊糊松了眼皮勁,身子傾斜倒在一人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