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木檀香從乳足爐口氤氲出幾朵白氣,唐零兒拿手揮了揮小吸了口茶香,肺腑間的濁氣才散開了些,一面聽着阮娘的唠叨一面笑眼瞧忽然而至的雨滴。

“沒人能管的了你!”眉心被阮娘狠戳了一下,唐零兒聽地面上那醜胡子睡聲正憨,腳背翹過去掀開他衣角一側給他蓋在嘴裏。門內榻上清帛阖眼睡着。

“阿娘最近的藥放重了,清帛都睡了這麽久了。”手裏拿了個陶埙,唐零兒小指探進去摸出絲潤滑感,是她剛剛吹氣時蒸熱了的。

阿恒被招上二樓,五大三的粗漢子也費了些力氣才将地上睡死的人往屋內擡去,阮娘在一旁幫襯,“我等會再跟你說,阿恒你先下去吧,守着那兩醉漢。”門縫合上了,才噼裏啪啦對她劈頭蓋臉一席話:“非必要時候別用,這句話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上次你也是對別人亂用藥,引得外人說胡話,如果不是天高地遠咱們就被扣上賊子窩的罪名了!”

“不會的,只要有它不就好了嗎。”拿起桌面上茶杯抿了一口,唐零兒頗有些皺眉:“淡了。”

邊說着小指邊伸進埙裏,指甲尖挑出一小團白色泥團樣的東西,手伸進杯子裏,清水生出圈圈漣漪。

“別喂他喝那個,把衣服給他解開。我瞧他這身裝扮應該不是一般商胡。”明見清帛面色逐漸生出點血色,阮娘才踱步到那胡人身側手伸向他腰間。唐零兒尋摸到她的一舉一動,正打算也解開自己衣裳,假意陪了這男人一晚。耳邊傳來不熟悉的紙張磨蹭音。

阮娘正慢慢攀開那男人手,裏層衣間靠心髒處蓋了張紙,紙張整潔,字跡卻潦草辨認不清,唐零兒連忙湊近,卻只認識幾個字,史朝義親啓,“阿娘上面寫了什麽啊?”

緊繃的眼角蹙起層更深的皺紋,門口便刮來陣冷風,沖進雨裏前阮娘還不忘扭過頭安排:“等清帛醒了叫她陪,你別出現。”

晨起天陰暗暗,背後硬邦邦,唐零兒才想起自己昨晚被清帛推到這暗不見天日的地方來。拿手撐着推不開,窸窣有響動聲,連收緊呼吸,別陷了清帛。

阮娘每一個月都會給書缃閣女子一小團比幼兒手掌還小的藥劑,說是摻合了西域曼陀,少則神魂忘日,多則迷人心智,聞者忘魂,食者忘時。唐零兒知曉不能多吃,可每日還是将它滲些在茶水裏,那樣,夢靥裏她就不會無窮無盡掉落千人坑,不會感覺到有無數雙腐.屍手将她拽下深淵。

談不上好與壞,只是于這書缃閣裏的人來講,都暫且只是蒙蔽世間事的良藥吧。唯一的不好便是記性越來越不好,加快手指書寫的動作,唐零兒連連回顧昨夜所記的字。

響動聲加大,清帛吳侬軟語般膩的嗓子輕喚開:“相公可是睡醒了?”又聽那男人叽歪念了兩句,床被輕扣了三下,唐零兒才露出兩只眼,慢吞吞鑽了出來。這西域藥還有個好處就是能讓男的清晨不舉,免得讓他對清帛生出什麽非分之想。

日上三竿,樓裏漸漸生了熱鬧,唐零兒彎了彎手腕,看着她寫了滿紙面的字,單手撫上竊竊私語道:“他,應該會識吧……”

“零兒。”門忽然被推開,青兒沖了進來,瞧她在桌上對着一張紙笑,語調輕快也高興起來,連忙走到她跟前抽出來看了兩眼:“這是不是柳公子給我的?”

“哪裏是,還給我,他們走了嗎?”

“看你急的,想也不會是柳公子給我的,他知道我不認識字。走了,那兩個胡人昨日也夠折騰的,翠兒和琴兒兩人還招架不來。”青兒坐下來手撐着臉給自己斟了杯水,手停在空中,後又放下來将那茶水從杯中傾瀉而出,水滑晶光潺潺成瀑布。

唐零兒收回紙條放在貼腰處,打趣她:“你去,她們就招架地來了。”

“我才不去,心成了柳公子的,身就是柳公子的。”青兒神色凜然,不含平時紅燭下所見媚笑,目光相接,唐零兒瞧見她眼底水彩流動,不覺有些羨慕。

“哎呀,我都要給你攪糊塗了,快快給我說說昨日的情景,你進了白居寺,找到柳公子了嗎?他怎麽樣,好不好?你把東西交給他,他,他說了什麽嗎?”青兒語無倫次念叨一番,唐零兒聽了一想那人,便覺心池波蕩,卻也臉不紅心不跳一一照她念想裏答了。

窗外小販高鳴,窗口小鳥慢咛,書缃院的姐妹們齊開亮嗓奏樂,極目望去青山白雲櫻桃海,唐零兒仔細聽青兒描繪的和柳公子的一切,邊聽邊笑,又瞧了瞧自己腳底下穿着的鞋,慢晌晌忍不住問了句:“你可了解白居寺裏有個叫衾思的和尚嗎?”

唐零兒只聽她撲哧一笑,睫毛也跟着彎出幅度,猜她知道些,也任由她拿自己打趣,“阿娘每日說的你都記哪兒去了?進一次和尚廟就忘不了人家了,快說,怎麽回事?想跟人去念經誦佛當尼姑去了?”

又纏了兩圈,唐零兒光笑不正面答允,眼前人只得作罷,開始正兒八經咳了咳嗓子,“這時候才注意人家,晚了!”

“怎麽晚了?”小腳瞬間往椅子裏收,唐零兒眉目間洩出些愁。

不常見她這般上心,青兒忽長了逗弄她的心思,清清淡淡說道:“有人傳他是官宦人家公子,因祖上積德襲了官位,可身體羸弱,不能生養,故将在這綠水青山地界調養身體,他那一頭長發因為多病□□華也給剔去了。所以……你不能和人家結為一雙。”

青兒蹦着嘴皮子不笑出聲,看她一板一眼認真問話,“為什麽不能?而且他身體看着也不弱啊。”

“看得見的地方不弱,看不見的地方弱,可怎麽辦?”捂嘴低面看過去,零兒倏然醒神,努嘴憋笑透出軟絲絲的氣來:“你這人腦子怎麽這麽龌.龊。”

“哪裏在龌.龊?你喜歡他,這就是很正常的事,不喜歡才是。”

往窗外開了亮的天望了望,青兒感念快進午食了,瞧零兒若有所思盯着茶杯口,指尖打圈轉來滑去,微微虛嘆了口氣:“我是不知這衾思和尚來歷,但大約知曉自書缃閣建立之初,他大約也就在此,泰安鎮上認識他的人很少,出廟購置他不經常,都是叫那小和尚或者進廟的農夫給他們捎點,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饞啊,院裏姐妹左問一個右問一個才打探到他名。”

“什麽叫饞啊,還有誰,誰打探到他名的?”磕磕絆絆支吾兩弱音,唐零兒端着目光到安衾思送的那雙繡鞋上,心底暗想:這也不像是舊的啊。

“你也別念了,我聽人說阿娘有意在你及笄時,将你嫁出去托個安生。和尚?不可能。”青兒懶洋洋撐開腰,看她也随自己起身的動作,眼皮無力地往上擡,頗有點可憐相。正欲說幾句話安慰,眨眼間,卻見她眉尾斜勾,唇色越發鮮紅,舔了嘴瓣乖覺道:“和尚?我讓他還俗就成。”

飯間,兩人同坐達成一線,我幫你和柳公子結為連理,你幫我讓衾思和尚為我還俗,清帛,小琴,翠兒等人在未事成前都不許說出去。

午後休憩,薄席沁涼,美人榻上美人蜷,玉容花貌凝頭枕,新偏睡,覺意不來,唐零兒裹了淡淡粉絲罩衣,該露則露,不該的,精巧織戶全都用淺黃刺繡挑出形來遮掩,翻來覆去不肯合眼,不時往窗外眺望。

而那軒窗外,極目望去有座看似極小的寺廟正随着瓣瓣櫻粉落葉敲出陣陣并不惱人的鐘鼓音。平時不注意聽,沒聽明白,現在,唐零兒聽着卻像有千根弦在亂撥,而弦的主人就在不遠處,遲遲不肯出現。

悄悄推開門縫環視一圈,院裏靜籁無音,門口只傳來阿恒和阿鴻兩兄弟竟相打呼嚕的聲,緩緩踩過石壁,到了最後一步蹦跶跳到那草叢茂密處,唐零兒估摸清山間路線時,終于等來要等的人。

青兒內配紅絲質襦裙,外搭純白紗衣披身,好不白裏透紅鮮嫩可人。再看看自己這身最普通的藕粉半袖長裙,唐零兒頗有些怨怒:“你這是破壞我的計謀,衾思只能看我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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