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百家星火點點欲墜,戰日停歇下家人太平便是最大的幸福,安衾思守在櫻花樹下領略日落西山的泰安鎮,阖上眼似乎還能聽見利器交接的嗞瀝聲,人生在世,為幾何,享受一列悲歡離合,盡最大限度做自己不才是最應該嗎?

雙手緊按在身後,終究咽下股氣。

“思衾師父。”青兒從寮房裏遠遠走來臉上淚痕尤新,輕提絹巾拭去。

“姑娘不用過度傷悲,柳公子在我們這處自會照顧妥當。”規整心思,安衾思又成了每日誦經齋飯的素和尚。

瞧青兒在她身前身後瞟了個來去,開口道:“零兒已先回了。”

“她怎麽先回了?不等我一起,不和你一起?”兀自念叨了陣,沒留神旁人聽見最後一句時縮了眉峰。

“原因姑娘回了,問她便是,眼下天黑路滑,師叔叮囑送姑娘回家,我們且走吧。”微微欠開身子讓青兒先行,安衾思拂去她好意拒絕。

西風吹得漸冷,行路上白日車馬喧嚣逐漸遠退,守更人敲鼓報時,青兒瞧書缃閣外紅光外點小小一團,兩盞大紅燈籠高高挂,樓上零兒房間燈還未點,連走快步打了幾個噴嚏。

安衾思聽見了,低頭欲把自己的外間披衣脫給她:“姑娘莫着涼了,穿上我這件吧,還是暖和的。”

還沒回過神來拒絕,肩上重重披了件暖和衣裳,青兒面露難色,聲音微弱嵌了絲擔憂:“師父不必這樣做的。”

“何況衾思師父是佛家弟子,我穿了唯恐沾髒了。”說着手扒拉在衣襟欲推下。

風存流離,街邊小樹也欲斜,安衾思将她手推正又攏了上去,沒有注意到青兒忽然生了兩抹嬌羞,良久吐出一排字:“姑娘因學零兒,無須在意此處。”

“可,男女授受不親,師父還是請拿回去吧。”邊說着又捂住鼻打了幾個噴嚏。

“男女……”默默悟了這兩字,忽然天旋地轉看草木也從天上長了出來,太久不曾有過性別之分,每日跟師叔,易宣呆了一處,雖然偶爾會有族裏的人來看望她,提醒曾經的自己還是個貴胄女子,但這樣的日子也仿佛太久沒來過了……

“師父?”

“嗯?無事,只要姑娘不嫌棄貧僧這僧袍子,何管這些個。”往外邁開,略一不穩,頂上小葉拂掠過去,冰涼冷冽光禿禿觸在頭皮。

青兒跟了過去,瞧衾思不像那小和尚跟其他男人一樣看不起自己,遂也放了顆心:“其實衾思,師父你,不必老喚我姑娘姑娘的,況且我也不是個姑娘了,你像零兒一般喚我青兒便行。”

“嗯。”黑葉影子披蓋雪白內袍服,勻速腳步,安衾思若有若無答了聲。

“我不是姑娘了,但是,零兒還是姑娘。”躊躇舌尖,青兒磕磕絆絆說出好友狀況。

“青兒,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斂目凝神再度慢下腳步,安衾思細細瞧向她去,內心亂做一團的不可言說再度生出疑雲。

“衾思,你看不出來嗎?”

“看得出來什麽?”

“零兒?”

“她怎麽了?”

“她喜歡你啊。”

葉子簌簌抖落散滿地,安衾思面目清冷,身子的力卸下一半,寬肩瑟縮,虛忖眼簾似在回憶往事,兩手重重落在太陽穴間捂住臉面搓了搓。

“衾思?”青兒看他發呆似地往身後空曠樹縫裏靠去,雙瞳沾了點月夜光,清澈相聚又說不清的糊做一片,“衾思,是我太唐突了,因為聽過你們和尚可以還俗,不料擾了你……”

“但是,我能否問一問,你真的對零兒沒有絲毫感覺嗎?”青兒瞧他稍微醒了神過來,,兩眼直勾勾望向書缃閣的方向,言詞越發懇切:“阿娘苛刻,幼時每次犯錯,都是零兒幫我掩了過去,我拿她比親生妹妹還親。眼下雖唐突,但還是想問衾思個準信。”

夜色熙熙攘攘讓行人藏匿其中,月兒推開雲霧乍現微光,書缃閣外一紅臉醉話男子剛被阿恒趕了出來推到在地,門內柔光就如那美人香輕撫臉龐,他伸出指尖聞了聞,長嘆:“啊……真香。”三根手指立馬堆進嘴裏,瘋癫舔味,呸地吐出聲:“什麽玩意,難吃死了!”

恍恍惚惚夢見個俊美光頭和尚,身旁有個紅衣姑娘,呵呵念道:“來來,今兒爺,爺和你們兩個玩。”合上眼真真進了夢。

唐零兒扭過身尋到紅柱處,攬衣整理起來,歪眼蹙柳眉對阮娘恨了一眼又一眼,哪管她說什麽教,又念叨什麽“你還是不能忍”的臭話。抵在柱子上,聽背後人的腳步聲點開進了那鬧騰地界,忽耳朵變尖聽到阿恒說:“青兒小姐你回來了。”急伸頸轉脖望過去,瞧到一個光溜溜的頭頂嘴角生出慧黠一笑,連沖了去,等快近門了又捏着步子走了過去,看見那人一身白衣罩體,五官越發清晰俊秀,雙目含星望了自己一眼,輕悄悄将腮前兩縷發繞在耳朵邊邊,剛想開口邀他進來,轉念也不是個合适地,一時垂下雪白腮子漸亂了些方寸。

安衾思由上而下眼珠子藏在框裏,終究忍不住左右來去瞥見她,到了唐零兒細長脖頸時,沾黏眼光,看了短短一長陣分開,不緊不慢低下頭說:“青兒,你到了,我,就先退一步了。”

“嗯,诶,衣服,衾思,你的衣服。”青兒剛想追出去,就聽零兒頗為怨念惱了句:“你別叫大聲了,阿娘等會就該聽見了。”

手伏在門欄上,腳卻到了門外,唐零兒見人影消失不見,幽幽回眼色,瞥到青兒手裏抱的安衾思的灰藍色長袍,心到胸腔簇地生出股梗,偏偏青兒還不怎麽理她,看了眼門內情景抱着那團衣服回了樓上,趕忙自己也上去。

進了屋,青兒故意将那衣服端端正正擺放在自己床榻邊,後邊傳來零兒不輕不重的關門聲,假裝又将那衣服摸了摸,又聽她坐了下來倒了茶水喝,方怏怏開口說:“別喝那茶了,現在記性不好還喝。”

“管呢,我現在就想忘了。”

青兒一聽這話,語速急了起來,快步走到她跟前站着:“你忘什麽,我才忘呢,今天誰不管我先走了。”

“我……”百口莫辯,唐零兒看了眼放在她軟榻上的袍子整整齊齊擺放沒有一點褶皺,心裏擰巴起來繞不開,腦子打開一五一十全将今天下午情景說光。看青兒張嘴咿呀一肚子話說不出來的樣,添上句:“你別去問阿娘,你問她就知道,柳公子藏在那兒,也知我嘴上沒把門的,下次真的把我們管嚴了,我,我們就去不了白居寺了……”

軟身撐面靠在圓桌上,透過星點燭火青兒瞅見她粉腮也跟燒紅了似的,許是那蠟質熏眼,看她彩面挂笑,也來不及去細想阿娘為甚那般舉動,擔心的更是妹妹情窦初開要遭的罪,竟一時懂了阿娘的心,不去愛便不會受傷,現下人活着已屬不易。

良久沒等到回答,唐零兒呆呆地凝眉想了那人在紅燈籠下的輪廓,藏在黑色景裏。

“零兒,你當真喜歡那衾思和尚嗎?”青兒眼眶冒酸,回憶起往昔真心喜歡的個個公子,青樓女子本薄命,連情都吝于付出,不懂之人總說她們放.蕩,可誰知情這東西太珍貴,若寄錯于人,女子,這一生便毀了。她毀了不要打緊,可零兒……

莺鈴唔笑出聲,唐零兒不再逗那蠟燭吹,眼又隔着簾,淌過屏風,飛到青兒的床榻邊。

“他可是和尚啊!”

“和尚又不是不能還俗~”手指尖輕點火光,火皮火辣,唐零兒還不覺得疼。

啪,手掌被彈開,唐零兒擰眉彎向青兒:“哎呀,你打我幹啥。”

“今晚又不吃燒鳳爪。”瞅零兒乖覺捂住指尖吹了吹,青兒音變柔軟,從肺腑掏出一截兒話:“零兒,咱們不來那些賭了,成不成?”

忙轉頭對視,唐零兒凝眉不解:“柳公子怎麽了?你為什麽突然這樣?”

“他沒什麽……我們不賭了,好不好?”雙手握住唐零兒的手,青兒使勁搖腦袋,嘴邊蹦出:“我也不要,也不要柳公子了,你也不要和尚了,我們就如阿娘說的,不要談情,一輩子等老死了,在書缃閣打雜,打雜都不離開好不好?”

唐零兒眸怔愣,好一晌沒明白過來,下巴輕擡抖抖笑道:“青兒,你怎麽見了柳公子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為什麽不賭,柳公子這麽喜歡你,你們倆肯定會成的,我和衾思……反正我也還沒及笄,還有很多時間令他還俗的。”

“不,別去,不要受那樣的苦。”受旁人青白眼,被愛人折磨,不知每日時日去思念一個永遠不可能的人……搖頭晃腦,青兒按捺着大叫出聲,甩開她的手,箍緊她的肩膀:“不賭,不去,不要!”

唐零兒臉色生暗,火光橢圓不成形,堆起來的笑慢慢失色:“可是,青兒,為什麽啊,我想這樣。”

“不要想,不可能了……”搖頭的幅度漸減,青兒望向唐零兒一字一句說道:“他說,這一生都不可能,跟你,跟你,有可能……”

風鑽過小窗,撩起榻邊衣角,呼……不知誰把燭光吹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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