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山吐薄霧,清早天還沒亮透窗外就傳進隔壁小厮賣呼喊行人賣酒音,同是賣酒的,唐零兒想不明白為甚她們總會被世人恥笑,泰安鎮上哪一個商販又是十足的賣家,稱肉缺斤少兩,量酒兌水,買鞋針腳亂,買衣不好言拿的全是差料子,天漸濃,連河水都能嗅見難聞味。

書缃閣不是個實打實的妓.院,雖然被人說挂羊頭賣狗肉,但翠兒,琴兒她們都是犧牲自己來保護她們的好姐妹。唐零兒不在意自己身在何處,可如今因為這點被人嫌棄了,才終于明白那日青兒遠遠站在白居寺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體會。

“只叫他,別嫌棄我……”無事閑嚼,唐零兒反複了一句又一句。坐在院裏,仰頭看山霧,輕呼一口氣,閉上眼又跑到那黑漆漆的房間,青兒一字一句跟她解釋什麽叫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他是和尚廟裏長大的,你是妓.院裏長大的,佛教與情愛永遠不得相融。更深了說,倘若被人知道他娶了一個妓.女,尚且說你能不管不顧,但你真能忍心他受那些流言蜚語嗎?

籲了口氣出來,晃蕩成白團蕩在空氣裏,然後消逝不見。唐零兒苦笑一番,自認青兒說的都是枷鎖,若給她說了安衾思是胡人,還比她長了十一歲,按青兒那心思只怕負擔更重了。

“不可能跟我有可能,哼。”不重不輕哼了個音,唐零兒瑟縮抖了抖,粉紅裙邊斜躺在石塊上,她往後扯,眼睛瞥到自己穿的薄面淺白繡花鞋,眼愣愣忘了眨,等聽到樓上傳來陣聲,才撅嘴皺眉取下來扔到後門小草堆裏。

“喲,大早晨起來發瘋啊,這麽好看的鞋都不要了?”阮娘一襲深綠羅裳從樓梯上踱步下來。

唐零兒聞言沒搭理,臀一扭朝另一面抱着膝蓋枕頭。

門吱呀推開,只聽阮娘:“诶诶,翠兒當心點,你踩到別人不要的鞋了!”唐零兒眼梢猛跳,噌起身,一雙玉白光腳在石子路上膈地生疼,龇着牙關跑到門口,瞧那雙鞋兩支鞋頭都沾了些黑灰印記,手拂了拂擦不幹淨,懵動水靈圓眼像是要哭了。

翠兒人如其名,一身芊翠裙裳,青絲纏了股柳絲似的巾子,頭發厚重,顯得發比臉還大,尤為怪異,撮起十指将衣角離地唐零兒遠點,賣笑似地對空氣喚道:“這不是不要的鞋嗎?零兒你也別寶貝如此了,拿去扔了,也別穿了髒鞋丢了我們書缃閣的面子。”

“我不要。”唐零兒邊說着自己又穿回家,頭也不回朝樓上奔去。

“這孩子……翠兒你也莫見怪了,我跟她這麽久都不習慣。”阮娘細眼眯縫堆出笑,瞧翠兒穿回來的不是昨日那身,心知她又帶了客人出去,喚她坐下,倒了杯茶予她笑敘道:“翠兒,如今來我們書缃閣的客人都算不鬧事的,再有鬧事者,也有阿恒阿達他們守着,生不了多大事。你這一年日夜不辭勞累,也需修養補補了。”

拍了拍翠兒的手皮子,看她無恙眼盼間細紋長出,依舊團了笑意道:“你比我小不了多少,按理來講叫我聲姐已是給足面子了,偏偏剛開始要跟這些個小輩們同輩分,也是給了我面了……”

“所以,眼下,阿娘是打算讓我退居幕簾後了嗎?”不急不忙見縫插針,翠兒笑地越發豔魅。

“不能算是,只是覺你最近晝伏夜出肯定勞累過度,況,書缃閣現也不需要你如此費力了。”阮娘依舊言笑晏晏目送春風暖意,身邊清帛和青兒攜手從後間房踏進樓上零兒房間,兩人不由望了幾眼,對視時頗有些青春年華轉瞬即逝之感。

“是啊,是要留位置給後人了,書缃閣現在也不需要我了。”翠兒仰面受陽光浴,斜眼瞥見那幾只跟莺歌兒似的“鳥兒們”,一身翠綠在這竹房輕瓦中飄飄然蕩了些幅度。

“翠兒,我可不是這般想的,你莫心思深了想多。”

“知道,阿娘,我都知道,放心吧,我知道。”勸慰道身邊眉目驟然往裏縮的阮娘,翠兒無所謂地開口道,聽那群莺歌兒鬧騰的音越來越大,深思倦怠,裝出一笑:“翠兒疲了,後,之後,便休息吧。”沒留神旁人擔憂模樣,架着身子回到對面自己房間。

陽光剝開山岚,扯開雲袖,灑下片片陽光,渡進唐零兒房間深木地板上,欄杆上的醉蝶花紅白相間,莖上細毛絨絨沾上澄澈光線,那花只聽三人嬉笑連天鬧了幾句,倏忽也顫顫掉了兩片花瓣。

唐零兒同她們各聊見的醜男人姿态,說誰油頭滿面實則內心憨厚,又說誰滿腹經綸內則花花腸子,長相怪異,舉止動作盛氣淩人不顧旁人的男人們都成了她們此刻玩物。清帛裝模作樣學着其中一男子姿态,豐腴身子躺在床榻間,腳高高翹起,邊抖邊耷拉個醉花臉裝大音量說:“妹妹們,把歌兒唱起。妹妹們,把酒兒端起。妹妹們,把舞兒跳起,我作詩,你們喝酒助興!”

“你把腳翹這麽高幹嘛,都要看見你亵.褲了。”唐零兒捂嘴樂呵,放下床簾想給她遮着。

“遮甚,這不就是擺着讓人看的嗎?”青兒急急忙忙裝回去,卻引得清帛連撐直身子起來追趕她,蕩在房裏的嬉笑讓那醉蝶看得又眼紅,乘風又掉了兩片。

唐零兒在透色屏風前磨蹭了陣,發現也能看得見,便鑽了出來靠在窗柩處,極淺的眸色裏點綴着兩瓣櫻花。

沒見過這麽高大的櫻花樹,偏偏是長在那人屋邊,仰目間多了些許垂頭喪氣的味。

“诶,這會才打了一個想人的,你又來想了?”青兒氣喘籲籲跑到她跟前。

“零兒想,想睡,誰呢?”話說快了嘴嘌,清帛停下身子看她們都擠在窗前進不去。

青兒扭頭看零兒側臉柔和,眼角盈盈盛光,知她還沒放下,便挽了清帛往外間邊走邊笑:“想,想,想睡你吶!”

“睡我?”紅撲撲臉面上由鬧騰了越蒸了兩雲,清帛微曲身往後瞧零兒依舊守着窗子望,掰扯不開青兒夾住自己的手,便任由她打趣自己了。

扶在窗欄上,唐零兒動腳才發現木了,便往後推自己,蹑手蹑腳姿态坐在房間對側面向大街的窗口,百無聊賴往下瞧,閉上眼她都很說明白從右到左是什麽鋪子。

木板子卡在門檻裏,衾思一掌半大小的木門條條,自己一手掌大的距離,順目而去,現出的光景,酒鋪,客棧,柞綢店,豬肉店,藥鋪……

發絲游散在空中,擋了視線,唐零兒本軟了的背脊霎時挺拔,曲線姣美貼合木欄,眸子一虛一張朝藥鋪望去,奈何那鋪子房檐極深,擋住個頂光亮的人形。

幸而不久那人就出來,長身背了個竹簍,隔遠看去,只有唐零兒舉起的一小指大小,她看得肆無忌憚,沒有聽得下面又出現幾個賴皮公子哥嚎叫似地喚她。

日光灼眼,太陽穴又隐隐作痛起來,凝神望去那人在藥鋪前遲遲沒有向前走,唐零兒隐約想起,幼時經常躲在此處看着同一個和尚樣兒的人物徘徊來回于泰安道上。

“都怪阿娘給的那西域藥……”不覺揪了手中粉絹白邊的素手巾,對消失地越來越小的人影叨了一句。

“美人別裳花了,花還不若你美。”底間的音漲大,唐零兒細眉攏,鼻尖蹙,惱了下邊人一眼。再回過眼望過去,竟見到那人轉過身,身子像是刻在石板地上,雙眼發亮一眼目中她。唐零兒吓得心微驚,離得遠,搖擺思量,開始不确定他看得是自己,可偏偏又像那牽線風筝掙脫不開,拂起眼簾,玉腕也不自覺軟了,女孩子的手巾從掌裏飛了出去,唐零兒情急要伸手去拿,下面的吆喝聲一波高過一波:“我要美人的巾子。”“你憑什麽要,我要。”三四個大男人紛紛跳起腳尖争奪。

嗔意頓出,唐零兒勾起唇角,提緊了眼朝紋絲不動的安衾思望去,任由他再怎麽看不見自己,也能聽到這番動靜,也該讓他知道,瞧不起自己,是他的過失。

春風百媚不及美人一笑,唐零兒早知這身皮囊用處,睜圓眼一動不動,山間霧氣像是跑到她面前,酸瞳風射,再眨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猶豫,打轉,回望,下邊卻傳來個男子音:“零兒小姐的絲巾豈容你們這些狗奴才暴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

有關我文的啥缺點

能提升的地方

你們看出來的

一定要給我說哈

———— 進步,進步than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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