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唐零兒一聽,連忙轉過頭來,沖安衾思說道:“我那是,那是權宜之計。”

看安衾思唇角夾笑,她聲音弱了兩分,又增了一些摸不明的嗔意:“不是,不是讓你真娶她們。”

“何況,你本來是個女子,怎麽能娶女子。”後面幾字,唐零兒說地哽咽,黛藍瞳孔水光波動,安衾思聽言嘴邊的笑慢慢卸下,只看她不願意看自己,自言自語說道:“我知道,你娶我也是權宜之計,不是你真心所想。所以,所以……”

所以什麽……唐零兒不知道,只瞧見她們倆身旁多了幾道倩影,臺上的六位姑娘正在緩緩靠近她們。

安衾思眉眼溫順,微微仰頭朝上方嘆了一氣息,低頭看她時,似笑非笑道:“所以,我娶你是權宜之計,那娶她們為何,不也當權宜之計。”

不知那些異族姑娘哪個叫了聲少爺,唐零兒擡眼只瞧見安衾思側顏,黑瞳孔裏有她,後來,剩下小山似的肩背,而山那邊,她聲音溫潤,能想象得到臉上一定也是攜笑的,她對那些女子說:“姑娘們什麽都不要說,我在樓上有房間,你們兩人住一間,明早起來後,我們再說。”

瑞基領了她們上去,唐零兒略微伸長脖子,瞧見站在最中央那個最白的姑娘,笑時眼如月盤彎,淺藍瞳孔像天上星辰,此時,正對衾思笑呢。

抽回目光,一刻鐘之前在火上的心情漸漸消失,權宜之計……這不就是剛剛自己想要的嗎?

慢吞吞上樓,衆人豔羨目光,唐零兒逼出自己笑,等和安衾思一個個送她們進屋了,看她倆房間,清清冷冷,緊縮兩道門,推門而進,月光洩在地面,淡白色沒有溫度。唐零兒聽她關了門,揪住的心稍松了松,慢慢走到她的床邊,還未坐下,就聽安衾思冷靜的聲音鑽了過來,她說:“零兒,沒辦法了,你必須和我住一個房間。”

鑽進她的經脈,經脈連胸腔,胸腔靜靜搏動。唐零兒沒憋緊,兩顆眼淚從眼眶邊流了出來,咽下喉嚨裏的液體,回她道:“随便你怎麽辦都行。”

說完合衣蓋住被子,心頭罵自己幹了件蠢事,又給她增麻煩,惆悵又添,想起自己也是別人的麻煩,沁進枕頭的眼淚濕漉漉花成一片,唐零兒調轉身,将被子從臉上勻開點,除了江風呼嘯,她聽不見任何聲音,而另一張床榻上,安衾思靜阖眼,等聽見唐零兒那邊傳來一波波微弱的呼吸聲,才翻身而起,抓住窗沿上停歇的一只信鴿,将一卷小紙拷在它腿上,撲哧打翅膀飛走,床上的人輕嗯一聲,安衾思踏輕步子走到唐零兒床邊,小心翼翼将她的外衣給褪下,又給她掖緊被衾,呆看了陣,面上冷意溶于水,而江濤慢搖,長夜漫漫,她們此刻還呆在一起,安衾思嘴角上揚,笑意逐漸凝固。

黎明,光剝開雲,江面一片湛藍,水紋猶如美人衣裳,風吹衣瀾起,泛開一層層清涼水色,唐零兒倚坐在船邊,瞧見自己的臉映在水面上,撚緊手絹往水上一打,一圈圈小波瀾後,現出一張讨人厭的臉,就是這張讨人厭的嘴昨日光說些話怄自己,還給衾思惹麻煩,現在那六個姑娘,還有一個非要留下來,不管為奴為婢都要報答她們,誰要她報答!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這話不是沒有着落。

瑞沁端了一熏木小茶幾,全身已然包裹好,穿了一身唐零兒的素白衣裳,蓮步緩緩走來,語遲遲含溫意:“夫人,江風冷,莫受凍了。”

高麗女子姓氏繁雜多樣,這名是安衾思随瑞基給她取的,口音卻不似瑞基凹凸不平粗糙,反而一口吳侬軟語,可仔細聽辨別,還是聽出不是中原人,就光看她的相貌也不同。

唐零兒往肚子裏存了一口氣,輕甩手又打了水波兩下,說道:“你不用叫我夫人,衾思沒拿你當下人,你也別把自己往下放了。”

瑞沁聞言,在她身邊坐下,一雙纖纖玉手擺好茶墊,言道:“姑娘是有什麽不如意嗎?如果不嫌我身份低微,可否讓我替你解解悶?”

唐零兒扯過巾子,瞧了她一眼,想青兒跟那柳公子如膠似漆每日晃眼,她形單影只,正好來了個好似能同她說得上話的,雖這女孩是面善心慈聲也軟,但能跟她說自己的煩擾嗎?煩心,抓心,撓心的事太多,竟無一能訴。想到此,唐零兒又轉過身,對水紋中不斷蕩漾的自己癟出一笑。

“姑娘如此好福氣,在這奈何天底,有郎君在伴,友人在側,怎還嘆息了。”瑞沁眼露羨意,看唐零兒側頭遞過來一雙無力的半張柳眼,黯然低頭又說道:“瑞沁原本也如姑娘一般,有一如意郎君,可大概是天工看不得美事,在我們成親第二天,他被拉去參軍,可惜我這肚子沒留下他的孩子,婆婆将我賣了,我還挺慶幸自己換來的粟米能供她們一年之糧,也不枉我丈夫在天之靈。”

“死,死了?”唐零兒訝異,牙齒磕碰倒騰出話。

瑞沁笑笑不語,将兩杯茶水靠在一起,輕嗯了聲。

“嫁他時,我剛及笄,如今快雙十年華,這仗還未打完,也不知什麽時候到個頭。”

瑞沁的話順江風刮在唐零兒耳邊,夾在話裏的淚花灌進她耳朵,一瞬生出許多感覺,在眼前晃悠更多的是某人安全,又柔聲同情她:“你現在自由了,壞日子到頭了,打仗與你差地天高地遠,不用擔心這麽多。”

秀臉順風刮在另外一邊,瑞沁稍稍整理心情,環視望江水無岸,船邊卷濤不止,對上唐零殷切關心的一雙黛藍瞳孔,不自然又側顏相對道:“于我而言這才是開始,我本不聰慧,同這些男子跳舞擊樂,也算荼蘼傷痛,他們愛看,我無所謂愛演,這整日整日下去,對我那夫君都少了思量,但夫人和少爺又将我救了出來,在我腦中日益消減的夫君竟又占據我日日夜夜,可笑……”說着,瑞沁竟掌住茶座,失去血色的嘴唇發出鈴鈴笑聲。

“呵,呵……呵。”唐零兒凝眉不解,将濕漉漉的手絹子丢開,挨上瑞沁手腕,回想她在書缃閣的往日竟能感同身受一分,心口跟着她一呵一停頗為難受,卻又憋不出話來開解她。一碰上她的手,唐零兒明顯摩挲到腫起來的一團,只聽瑞沁笑聲停止,嘴邊嘶了一道。她連忙掀起她的衣袖,只見那一折就斷的手腕處,紅腫淤血像一條藤鞭纏住她兩手,別人手上戴銀子,她手上帶傷疤,一圈圈觸目驚心,甚至還破皮流膿,結痂崩裂長出的不是新皮,反而成了一圈多餘難看的肉瘤。唐零兒鼻頭一酸,慢慢捏住袖口給她蓋上。胸中氣長嘆,看船上來來去去的人都略帶忿恨給別人一眼。

“姑娘說,是不是值得笑?”瑞沁嘴角向上輕擡,臉面潔白,看不出淚痕,笑存在喉嚨裏哽了一遭,自顧自慢慢說道:“你說,我這五年是不是白活了?”

唐零兒急忙搖頭晃腦,可嘴一張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眉目不忍逮誰恨誰,弄得路過的都都憂心忡忡,不知怎惹了這兩位嬌麗女子。

她又見瑞沁提拉裙邊,倆腳踝處也是同樣慘狀。唐零兒見狀拈緊拳頭,腳用力一跺,倒自己龇牙咧嘴悶哼一腔,連忙讓瑞沁放下衣角,壓低聲嚷道:“你怎麽能讓他們這麽對你!你又怎麽能這樣對自己?”

瑞沁聽她一言,倒心安一笑:“姑娘,現在不難過了吧,比逗那些男子,還是讓姑娘開心,更讓我活得明白。”

唐零兒瞧她往自己身後愣神,以為她也跟土雞一樣,聽不懂自己的話,連忙又說了一通,沒聽見她想聽的,反而聽見她說:“夫人,你相公來了。”

“我哪兒來的相公,你別扯開題。”

安衾思在三樓就憑靈敏聽力,聞見她倆說的話,再聽唐零兒越說越激動,只得下來露個面提醒,瞧瑞沁聽見這幾字時,朝她現出一笑,頓了頓,走到仍舊聲勢宣揚的人跟前,悠悠打了聲招呼,便跨開,留個颀長清壯的背影給她們。

屁股都說離地了,唐零兒看身邊忽然出現又離開的人,不知臉上是笑是醜,還沒在她面前露出兇相,僵硬挨上座位,扯了扯唇角。

瑞沁看那人走遠,轉頭端了杯茶輕抿了口說道:“少爺……待夫人是真的好。”

唐零兒當她瞧自己剛剛那番笑話,明明那人連話都沒跟她說兩句,牽着幹了的絲巾在空中晃蕩,半悶半抑說道:“能不對我好嗎?我可是她童養媳。”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不是因為我寫的不夠好

所以收藏和評論這麽失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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