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瑞沁瞧唐零兒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啞然發笑,手邊茶杯裏的水也随潮水一晃。
風吹得唐零兒面上殷紅稍稍褪去,她心慌看了眼安衾思拐角進了船內,才微微喘出一氣,對瑞沁說:“你這手腳怎麽辦?我也沒有藥膏,船上也沒賣這個。”
“無礙的,遮住看不見,再說不是手腳還能動嗎?”瑞沁趕忙将袖子扯下來些,一雙窄素小手,十根蔥削玉指盡露面前,唐零兒不由想到身上的疤能遮住,心中的疤藏着,掖着,連陽光都照不進,怎能好?
暗自吞聲,唐零兒不忍擾她,白潤臉頰漩進笑:“衾思說不日就可靠岸,長江上流還算清淨,給你的五個姐妹分些銀子早早安生,我們就繼續前行,不過,我們可以下船去玩會,你是不是很久都未下船了?”
“這……”瑞沁面有難色,吐露道:“我們不是趕行程,少爺不準我們下船去嗎?”
唐零兒聽言,懶洋洋趴在船座上,瑞沁連抓住她的衣服生怕她掉下去。
粼粼水光淌過唐零兒的眼底,她眨了眨密長睫毛,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暈船了,怏怏興奮說道:“反正我們對她也不是多重要,等船靠岸,我們暫時出去一會也沒事的。”
暑天清熱,朝雲幕雨,一場淅淅瀝瀝的雨後,天空越發清亮,一溜溜絲透薄雲懸在半空,而海邊冉冉下落的圓日浸黃一池江水,竟連這一艘艘船也裹上淡橘色,游人商客大都停歇在船頭,暫時忘卻紛雜世事,共身邊人享有這片刻安寧。
青山在海底,魚兒在天上,萬事萬物馳騁徜徉,而唐零兒在床上,嗚嗚捂住嘴再一次險些吐了出來。
暈頭轉向撐開眼,唐零兒看青兒坐在窗臺邊似與某人遙遙相望,壓住喉頭說道:“你就下去吧,我這看了真礙眼。”
青兒聽了,旋即轉過身說:“不去,我正覺得一上船他就對我冷淡了,現在,不見面也好。”
“你再不去,我才真要吐了。”假意要吐,酸水卻真上湧,唐零兒忙又縮脖子夾住。
青兒瞧唐零兒要吐不吐,還有力氣笑她,手抓住欄杆糾結道:“那,那,我真去了啊。”
“唔嗯,嗯。”翻身側躺,唐零兒飛快揮舞一條手示意她快走。
“那我下去了啊,盆盂就在船邊,你想吐的時候就吐吧哈,不礙事的。衾思呢,我看你這兩天都沒他正經說過話,要不要趁這次機會,讓他來‘照顧照顧’你啊。”本來剛開始還是正常語調,說道後半截語意直接變調。
唐零兒沒好氣哼了聲,發生鼻出氣,胃裏的東西更上湧,從牙齒縫裏蹦出兩字:“你走。”青兒淺嬉笑了她一番,又安慰了兩句才關上房門。
沒旁人的郎情妾意,唐零兒稍稍好受了些,可整個人還是感覺遭人捆在一塊板上,那人還還将板子又扯又搖,将她弄得難受。
整張小臉陷在被衾裏,明明不困還強迫自己睡覺,暈眩加上反胃讓唐零兒小音唔了聲,卻沒聽見身後門輕飄飄打開,白衣翩翩如鬼魅靠近,将她着涼的後背給蓋上。
“啊……唔。”唐零兒見是她,連忙閉上嘴,卻吞了一口空氣進肚,胃更漲的難受。
安衾思俯身摸了摸她額頭,體溫适宜,便知她只是暈船,再看她兩腮股成兩團,面上紅潤面積更大,伸手抓住她臉,輕輕捏了捏,眼中帶笑無奈說道:“早上跟瑞沁的動靜倒大,現在怎麽就蔫了。”
瞧她使勁抿嘴鼓氣不說話,安衾思伸直背坐在她面前,斜眼瞥了她兩眼,看她也正望自己這邊瞧,眉角下彎轉開眼,好言好語說道:“還是不給你吃藥,睡吧,睡一會就好了。”
唐零兒見她這麽乖巧坐在自己跟前,像是在真的關心自己,借由一股虛有病症,嗔道:“還不,唔,還不都怪你,不住一樓,唔,二樓,偏偏住這麽高,晃動勁大的不行,唔,嗯。”
安衾思腿本是敞開坐,聽她唇邊哼唧蹦出的不清楚字眼,又微微合攏些了腿,視線對上窗外漸長的夜色,只看見空茫茫一片江波,覆上一層淡橘,溫溫柔柔,就跟此刻她的聲音一樣。
唐零兒看安衾思跟呆了一樣,便忍着不适,小腿輕踢了她後背一下,與其說是踢,還不如說是用腳背從她左腰滑到右腰,安衾思瞬間心空響三下,後腰原挺直,眼下倒略微趴了趴。
唐零兒倒沒注意,再看她還沒搭理自己,又有些洩氣,也蓋住腦袋不說話。
“零兒?”
“嗯,唔。”
安衾思聽她答話了,才将被衾從她臉上扒拉下來,額頭皎白,兩撇彎眉不濃不淡,羽睫從被子邊掙紮蹦出來,秋水眼波杏仁狀。兩只小手,手腕潔白如玉色,也從被單下現形。
目光凝視,粘粘,唐零兒動都敢動,傻傻眨了眨眼,看安衾思身子前傾越來越低,眼中笑意越聚越多,她忙在心中叫自己轉身,扭了扭身子分文不動不了。整個人呈投降姿态躺在安衾思面前,檀香味喘進喉嚨,壓抑不适,可眼見安衾思越湊越近,臉與床榻平行,下一秒就像要因沒有支撐力落在枕頭上,唐零兒手指蜷縮,不由緊張又嗯唔了聲。再看安衾思停了,将被衾放在她的鼻尖處,然後,手裏多了一個溫涼涼的物體。
“給你兌了藥,只喝一口,免得脹氣。”安衾思說着又捏了捏她薄臉皮,發覺她水光凝脂的肌膚觸感極好,願想再捏捏,可瞧她兩眼淡漠瞅了自己一陣,也兀自收回手呆坐。
一時,只聽水打浪的聲音,連整艘船上的人聲都消失不見,房間裏,極目所望,漆案,火燭,酒器,紅簾,在安衾思眼前串成一線。感受到床翻動,她起身轉到唐零兒背後,扶起她咕嚕咕嚕咽下水,等她喝了好幾大口,安衾思才想起自己剛剛只讓她喝一口的話。
安衾思從她手上掠下杯子,輕言道:“不喝了。”
安衾思的話風從耳朵傳過來,激地唐零兒在她懷裏打了個寒顫,銀牙咬了咬嘴皮裏的肉,唐零兒慢哼道:“我要喝,渴了。”
“不喝了。”安衾思伸長手從唐零兒脖子略過,袖口拖長掃過她的鎖骨跟脖頸,跟上她的話,唐零兒粉唇一番,往她懷裏再靠了靠,小聲嚷道:“那我渴了怎麽辦。”說着咽了咽喉嚨,她分明聽到身後這人也咽了下去。
沒人答,唐零兒不在意,見她的頭發散在自己肩上,輕輕順過來跟自己的發絲攏在一起,人說結發同心,情比金堅,是真的嗎?
安衾思見她如此,猶豫片刻,擡身望後,看她也貼合靠近,遂停止不動,讓她靠着。不忍看身前人嬌憨粉侬的模樣,安衾思依舊轉過頭望向窗外。天黑純淨,近乎透明,雲縫中雨滴鑽出,點點落在江面,一顆顆水珠遂水波歡快,船頭上的人都往離間趕。
“衾思。”唐零兒将她們的頭發纏了小結。
“嗯。”餘音輕揚,安衾思感覺懷裏的人動了動,她看窗外晃了晃神。
“你說瑞沁怎麽辦?她能跟我們一起回安家嗎?”唐零兒皴眉,許是她倆的頭發都太滑了,結在一起沒多久就散開了。
安衾思兩只手靠在她身側,始終沒有環住她,緩緩說道:“不能讓她跟我們一起,你也不能同她多說我們的事。”
唐零兒聽言,立馬坐直身,船又打來一個大浪,激地她又是捂嘴唔了兩聲。被單滑落,安衾思忙扯下屏風上的外衣給她搭上。
“可是,唔,她沒有家人了。”
“帶她上路,對她,對我們都不安全。”安衾思走到窗柩處,将之合上。唐零兒凝眉摳被單,良久說道:“反正戰事多久都會停,你說過會送我回泰安,到時候我将她也帶回去,不擾你。”
“那是以後的事,下一站得送那些姑娘們一起下去。”
安衾思走回來,瞧她悶悶出氣,又添道:“放心,她們不會有事的,會送她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什麽以後的事,什麽放心,阿娘如果在的話肯定會讓她跟我們一起,當初你還不如不‘好心’救我,将我甩在書缃閣倒還幹淨,救我一個沒用的,瑞沁孤苦伶仃,你倒不如将我換了她來!”
唐零兒耳根赤紅一通念完,再看安衾思又轉到窗邊,開了個小縫透氣,也不答她,一時心慌,肩上外衣滑落,指甲在被衾上快速畫圈,嘴還不饒,碎碎念念讨厭自己一番。
天水接連,像倒了一壺墨水攪和在一起,小雨停歇,安衾思輕輕關上窗門,走到她自己的床前,黑衣之內白裝裹,幹練,挺拔。唐零兒看她就這樣肆無忌憚似地在自己面前脫下衣服,又掀被躺上去,眉目低垂,聽安衾思叫她的名字,她又立馬擡頭。
聽她安衾思語氣柔柔,聲音如利劍穿過她倆之間空出來的距離,對自己說:“她要走,以後,你也必須要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感情戲寫太多了
你們肯定都不想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