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夢醒夢落,思緒不連貫,彼時猛一睜眼,白光乍現,唐零兒籲嘆了聲,緊抓被子的手慢慢放松,糊裏糊塗做了個夢,醒來全忘,她依稀記得這個夢讓她不好受。夢裏她的娘不是阮娘,爹,疏離親近,橫在他們一家三口中間,還有個人,是誰?

唐零兒記不清,只曉得夢裏賴在這人肩上很安心。

沿江懸崖絕壁,飛瀑懸河,水打江面不遺餘力,峽谷上寬下窄,船身雖大,尚能容五艘船并排而過,只這瀑布旋即而下的風力讓人不能久坐船頭,紛紛躲在房間,廳堂,酒肆等地,可風還是魚貫而入,吹得大船輕搖如舟。

搖搖晃晃總算天闊見綠岸,唐零兒耳邊連續不斷的嗡嗡音也是時少了,胃裏纏綿的東西也忍不住唔了出來。

接近夷陵之前的山峽宛如一條玉帶,活生生将唐零兒白亮亮的小臉給擠兌成姹紫嫣紅,彎來彎去,吐了三道。

唐零兒虛弱擡眼,見光射進窗口,瑞沁彎下腰忙忙碌碌将盆盂清理幹淨,又給她端到床邊,不知不覺将她跟清帛聯想到一塊,之前清帛也是這般照顧她的。

夷陵山水映秀,天地毓靈,文人墨客自古川流不息,也造就它農商業發達,況離皇帝遠,居民偏安一隅,很是享受生活,難民貧農到此一月後,生息都能燥起來。

安衾思命瑞基将那幾位姑娘送下船,又囑咐他守好唐零兒,便和易宣一起去給唐零兒抓幾幅安神藥,易宣見新鮮就靠近,鼻子亂嗅,耳朵也靈敏,雖然人聲鼎沸,賣團油飯,乳粥,面點的小販都在亂叫,但一聽李光弼二字,他立馬頓立停了下來。

往前靠近,易宣見那三人書生打扮,口中言詞倒存将軍風範,個個破指點江山之勢道:

“我說肅宗皇帝賜給李光弼這太尉虛名又何用,看來這皇帝啊也是半個身子栽土裏了,明明此人軍事才能尚佳,肅宗之前還奪了郭子儀的兵權給他,河陽之戰也牽制史思明主力,怎的到現在,是長久布局失方寸了嗎?肅宗竟如此輕信一個宦官的話!”

易宣聽得咚啊咚的,手向後掰扯,沒摸着他師兄,又獨自往這三人踱近,又聽另一人接嘴道:“你聽的都是哪朝的舊話了,我聽做官的大哥說,朝廷又重新信任李光弼,以少勝多,再以步兵勝胡人騎兵,他可是中興第一。”

“現在的胡人可不比當年,也不知史朝義幹嘛要殺他爹,争權奪勢也用不着将他爹給宰了吧。”

“哎,這越接近金錢和權利,越将他們胡人性子給激發出來,別說爹了,自己孩子都得殺,哪有什麽情。你以為還像你我,我們這種人沒那機會,殺伐決斷太過柔情,不行。”書生搖手癟嘴。

另一人又笑說道:“我看你昨夜擠到美人屋裏倒夠狠,今兒落到現在秀才都沒考上一個,肯定是對将那一懷柔情全付之美人了。”

書生啞言,露出一副人之常情的表态,卻見身邊忽然蹿出個人影,皆下了一跳,再看來人不過是個與他們一般的書生子,才緩緩作态恢複鎮定。

易宣聽他們越說越不着調,立馬噌到三人中間,依舊扯開他變聲期的破尖嗓急問道:“諸位施主,不對不對,公子,你們可知道李光弼現在在哪裏?”

三人聽他聲一出,發雖束高,都當他不過是一個壯志未酬的小孩,笑說道:“你聽得懂我們說的什麽?”

易宣急得掉汗,牛頭不對人嘴,簡直對牛彈琴,又轉頭問剛剛說他大哥在當官的那書生面前,亂手比劃:“你你見過我師叔嗎?李光弼?圓眼長胡的,身材偏瘦,大約這麽高,他現在哪兒?”

書生手指一勾将衣服扯地離易宣遠點,朝他輕蔑一哼:“李将軍可不瘦,哪有打戰的人長你說的那樣,穿的倒是人模人樣,怎麽腦袋是個秀逗。”

窸窸窣窣嘲笑方圓環繞,易宣早看在山上見過各色人模樣,瞬間明白這些人存心戲弄自己,也哈哈笑了兩聲,三位書生一瞧笑得更厲害,随即,立馬停止全身僵硬不動,連頭發絲撓眼皮,眨都忘了眨。

只見易宣長褂之下,若隐若現,一個尖銳物體對準“他哥是當官”那人腰側。

易宣看他們臉色瞬間變化,沒成想這刀這麽好用,之前在山上跟師叔學的舞刀弄槍都是他自顧自的小兒把戲,眼下真拿來當威脅人的利器,倒激地他一笑,刀尖更深戳進書生的衣服。

周圍人來人往,都專心擺攤叫賣哪有人往這四位羸弱書生望兩眼,唯安衾思放空走了兩步一時悵然于這熱鬧大街,等回頭哪裏還見易宣。

“兄,兄臺,你,你要聽什麽我都給你講,都給你講。”哆哆嗦嗦抖了一串音,一陣風刷過,書生來不急長嘆他兩位好仁兄一溜煙跑沒影,感覺到腰間的刀更深了些,高仰頭,明明碰的是腰,喉頭卻像是掙紮着要跳出來:“兄臺,兄臺是想聽李光弼,李将軍的故事吧,我,我都是道聽途說從說書先生那裏收來的,那等人物,怎麽,怎麽能容我們小的知道啊。”

見易宣不信,刀還停在他腰側,書生立馬伸長脖子壓聲說:“兄臺,可得相信我,如果我都知道朝廷的作戰策略,行軍路線,我還呆在這兒幹嘛。什麽當官的哥哥,也是我瞎編來騙幾個書友傍身。兄臺,你若還想聽,我帶你去那說書先生那兒,讓他講給你,可好?”說到最後竟讓帶上央求語氣。

易宣本就見不得男兒無志,幾年佛前心性反倒催生他此刻膽子越發大,在書缃閣呆了幾日,也學上姑娘們戲弄人的豔門邪道,刀尖抵在書生背上劃來畫去:“我猜你們就是在這兒亂說,我師叔只有一個,怎麽可能打戰,又在山上,不過是我太激動,一時遭了你們的道。”

“是,是,是我們所言污了兄臺的耳朵。”

“既然是說書,你再給我講一段安祿山的故事,還有她的兒女。”

“安祿,安祿山,他跟如今的叛賊史朝義是叔侄關系,他,他的大兒子說是給皇帝殺,殺了,二兒子說是給史家殺的,兄臺,我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的刀,刀。”

易宣沒聽盡興繼續問道:“安衾思怎麽只有兩個兒子嗎?”

書生瞧他還沒停的架勢,尋思立馬跑出去,可當刀一停在他脊梁骨,立馬說道:“聽說還有很多兒子,我這,怎麽知道,光是小妾就數不清了。”

易宣想來也是,大多數人只記家中夫人所生一,二胎,誰還有心情去急記其他。剛準備放手,大大方方讓人走。就見身邊跟他同樣着裝的人現身。将刀佩好,易宣露出一排雪白牙齒對面前不怒自威的安衾思笑道:“師兄,試試,試試。”

可這試驗品太不聽話,見有人來,尖刀沒抵在他背上,立馬頭也不回沖出去,如他兩位好友一樣,救命都不敢聲張。

安衾思瞧這番情景也明白一二,對易宣掃了一眼,轉身往她剛剛瞧見的藥鋪走去。繞開橫梗在路邊的攤販,易宣趕忙追上安衾思,淡眉一翻,性質高漲試探說道:“師兄,剛剛那人說我們師叔再打仗,你說奇不奇怪,難道師叔巴巴地将阮娘救了,又插翅回去打戰?肯定是他們這些個整日沒事幹的閑民,謠言亂講,瑞基聽中原話有障礙,同你講的不一定是真的。以訛傳訛,兵不知将,将不識兵,我們師叔正在白居寺等我們吶,怎麽可能去打戰。”

一腳踢上個大石頭塊,易宣龇牙咧嘴靜靜消磨疼痛,看他師兄停下來,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我也希望是這樣”,什麽意思?腳更疼咯。

藥鋪座無虛席,長隊排,裏面坐個看身體的大夫,外面撐了一個小攤子,寫到算命,也是一溜人等着。

易宣甩腿吃力擠過人群,還沒跟上安衾思,就見她拿了幾疊藥包出來,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也能招人嫉,周圍買藥的連同事不關己那要算命的都朝他倆竊竊私語。

易宣學上唐零兒吆五喝六誰都欠她的眼神,剜了這一圈不安好意的人,看她師兄已經走出老遠,可他面前出現一道人牆,排隊的兩道人自動湊成一堆遮擋他的去路,嘴裏吆喝着:“是她,就是她,跟畫報上安祿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群身弱體無力的百姓彙聚,從易宣身邊略過,等他反應過來,啊地吃了幾口他們蹬上天的塵土,連忙忍住腳上麻意跟着往上沖。咳咳兩嗓子,耳邊塞滿鬧民“還我河山”“還我妻子”的雜音,而他師兄似乎遭一波巨浪給淹沒了,話都沒嗆出一聲。

易宣惶恐身體大過反應,立馬急忙呈魚躍姿态往人群裏跳,兩手使勁扒拉這群人,跟挖山似地邊吃灰塵邊師兄師兄地叫。

場面熱鬧混亂,連街角蹲坐的乞丐都以為得了什麽好物急忙上前,可走到一半,見路中央一堆騎馬的官兵咚咚跑來,他們連忙又回角落埋頭坐下。

只見那群從北一路下來的亂民也遭驅散,地上幾條殘破衣料,別說人,鬼都沒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存稿跟大綱的某人很悲催

and歡迎新來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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