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唐零兒眼見那五位姑娘在船頭一個個下去,唇角勾出一抹笑,再瞧瑞基四處搜船也找不到瑞沁的一點痕跡,還帶上她一個拖油瓶,大高個愁眉苦臉逗得她直樂。
江面薄霧飄,岸邊綠絲縧,湖光水色映在她眼瞳,愈發明亮,如藏了兩顆小星星在眼內。
“哎,哎,土雞。”沿船身饒了兩圈,唐零兒坐下喚了瑞基兩聲。
瑞基聽言微皴眉,又來回探了一周船邊,才站在不停藏笑的唐零兒身旁。
“瑞沁早就下船了,還用你攆。”唐零兒柳眉一勾,心不在焉跟瑞基搭話,為自己今早假裝生病讓安衾思買藥的妙計自豪。
瑞基鎖眉點頭嗯了聲。唐零兒頭微仰,陽光拂面,簪上翠玉珠花搖,心不在焉地問了句:“你,和那左域明當初為什麽要找我,你們可汗說以後同我說,但我想現在知曉,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瑞基沒留心聽她所講,眼在船岸邊晃開,自柳蘊厄同他們一路之後,他腰間的刀就沒有一刻松下,不知可汗為何做出這番舉動,但容不得他置喙。
“屬下不知,對史朝義的作為捉摸不透,與他也不過戰場一瞥。”
瞧唐零兒手指摳着床板,似乎對他這個答案不滿意,瑞基又說道:“軍中謠言,史思明在朝廷任職期間,皇帝曾經将一位黛藍眼瞳,腳踝有粉斑的世家小姐指婚于史朝義。”
再看唐零兒兩眼愣神,形如雕像,瑞基好意提醒:“可敦,現在已經是我們可汗的妻子,不必管這些謠言。”
腦中突然被塞進太多不熟悉的東西,唐零兒聽得雲裏霧裏,唇角扯了扯,扭頭放空看水裏的魚,游來蕩去,攪地她不知所以,光聚在太陽穴,陰陰刺痛。
史朝義……指婚……皇帝……朝廷……
阿娘不是說自己是她從難民屍體堆裏撿來的嗎?自己的父母不就是一般百姓嗎?史朝義這等殺父奪權的不孝子會為了一個指婚的女人發派這麽多精力?
“黛藍眼瞳,粉色斑……瑞基,有很多女孩,像瑞沁她們這些異族女孩都有這種瞳色啊,至于粉斑,也不止我一個人有啊,你們怎麽确定是我?”
瑞基聞言飛快晃了幾下脖子,說道:“我們不能确定,之前左域明曾多次尋遣,耗費軍力,兵們多有怨言。出軍找可敦前,左域明曾說這是最後一次,我猜想這次這人肯定就是,沒成想姑娘還沒找到,倒将可汗找到了。”說着面目放光,似乎将安衾思當成他不成功便成仁的利器。
合上眼,唐零兒腦中漲疼,回憶往昔只有在書缃閣每日泡的茶香味,而那西域藥無色無味溶于水,飲一口渾身便舒坦一分,眼前模糊的紅色就可逐漸褪去。
唇封聚成一笑,唐零兒睜眼輕說道:“我猜這次這左域明也弄錯了,如果不是衾思,我可幾輩子打不着什麽朝廷,胡人,唐人這類事。”
怎麽可能是真的,是真的……阿娘為什麽這樣說?衾思是否也知道,如果知道,她将自己留在身邊,不顧反對帶自己走,為的真的只是救她嗎?她是一個多麽微不足道的人物,青樓小姐是遭人唾棄的名號,衾思真的為了這麽個名號的女人來幫她掩護?或者……如果一切是,真的,她就是安衾思手中的一顆棋子,用來和史朝義抗衡的棋子?
風拂過水面,席卷一池寒氣朝她沖來,唐零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頭熱身冷,晃了晃神,她知道剛剛所想的一切都是假的,連開始都不可能成立,阿娘不可能騙她,更莫說衾思了……
“之前史朝義骁勇善戰的本領都是将士們拿命給他換來的榮譽,可自從他派更多人尋找這名唐人女子,身雖在軍中,心早已飛向這位女子,兵成草芥,節節敗退。可敦,若這名女子真是你,這樣的男人絕不是你可以托付的,而可汗從小跟随她父親從邊疆塞外到中原,大戰中更為我軍提供錦囊妙計,可敦你也瞧見,可汗這段時間對你的好,絕不是裝出來的,可莫因為這莫須有的身份影響可汗。”一通抗辯說完,易宣看唐零兒面上緊張稍微松了松,他也知剛才不該說那話,一頓勸誡說完,胸口一起一伏,随之又立馬上弦提高警惕。
柳蘊厄在樓上急得打團轉,豎間耳朵都聽不清他們二人說地是什麽,當年玄宗仙逝,老臣換新臣,他身為一個不足道的老臣之子,一肚書香氣散不開,更是被派去尋什麽安家九族,世道亂,皇帝不是成心讓他命喪黃泉給他老父親做陪襯嗎?打着這名號,躲躲藏藏卻遭左域明這個同是朝廷叛徒的人尋了出來,要他一同為史家效力。也算是跟左域明有心心相印之感,他倆都雖是唐人,可朝廷并未賞識,投他人懷抱實自己抱負也未嘗不可。
可柳蘊厄的心還是焦灼的,他不能像左域明一般心狠手辣,跟在史朝義麾下替他除去同根生的人命,所以碌碌無為,盡管換了個主子,可仍舊是一樣的活計。如今,朝廷叫他尋安衾思,史朝義喚他找這腳踝粉斑女子,其實他早就知道唐零兒就是這女子,是青兒與唐零兒一同沐浴時得知,青兒又覺得新鮮好奇便将此事玩樂與他講,冥冥之中像是老天安排,他歷經磨難苦苦尋找這二人,沒成想所有的驚喜都與意外伴随。
他意外上青城山,意外進了一家名喚書缃閣的青樓,意外找到唐零兒,更因受傷一事,意外找到李光弼和安衾思,更讓他為之意外的是,他盡然有些喜歡這名喚青兒的妓.女,她經歷過的種種苦痛讓他能感同身受,活潑內斂在她身上溶為一體,讓柳蘊厄不能停歇的心有個地方落腳,與她日日纏綿之時,也好像以她心換我心,懂得書缃閣裏面這群姑娘們的春花秋月,其實是她們遭生活逼迫下不得不勞以慰藉的向陽之地。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是在遭受重大壓迫下獨自的淺唱□□。柳蘊厄欲放棄這雙面間諜的身份,拼一己之力奪得他和青兒一角安定,可孰能料,在斬釘截鐵決定放下原來的一切後,命運又找上門來,告訴他這二人就在他身邊。
人生就是一場捉弄,捉弄地他不知每日在何處,恐怕只有身首異處才能讓他解脫。時光無情總得逼人做出選擇,他不如左域明殺伐決斷,一條道走到黑,他想成為左域明那樣的人,所以經常同他夥在一起,可不知為何,他終究成了自己這種人。
耳邊突然鑽來的聲音吓了柳蘊厄一跳,他急忙轉過身,看青兒容貌清亮,手撫上她的肚皮朝自己笑道:“你說我最近怎麽如此嗜睡,莫不是有了?”
柳蘊厄不經意彎眉,細粗眉入鬓下彎,看上去倒成了生氣的幅度。
青兒連胡亂摸了一把肚子,笑道:“恐是這肝髒脾肺虛了,才想睡覺。”
柳蘊厄聽她一言,神色恢複原狀,只說道:“衾思師傅他們這麽久都還未回來,我下樓去看看。”在青兒面前,他始終得保持另一個書生形象,可柳蘊厄喜歡這個模樣。
還未下樓,柳蘊厄就聽見碼頭傳來一連串馬蹄聲,跟着船上湧出去看熱鬧的人一樣,他也急忙沖出去,看唐零兒和瑞基在船側也穩住身量望過去。
只見碼頭小船擁堵,不停抛錨載貨的船家都停了下來,碼頭之上一群壓一群,身着黑甲胄,手提锃亮長矛的小兵越增越多,其中一肚粗腰圓臉肥碩從馬群中款款至首排,吆喝說道:“聞得線報,有叛軍在此,凡邊境蠻夷經商都得一一排查,如抗拒……”說畢言未盡,轉臉肥指一彎,匹匹黑馬之間一個錦衣白裳的少年人物遭押了出來,雙手附在身後,臉朝下,唯見其身形羸弱,額光明亮。
水紋晃蕩,在光下熠熠生輝,唐零兒抓緊船把手,心忽然一陣劇跳,沒由來慌神,瞧岸上那人光生生的額前,與某人相似的衣料。她虛眯眼睛,飛身跑到人潮擁擠的船頭旁,瑞基在後面叫她,仍舊是用她不熟悉的蹩腳中原話叫她。越叫,她越往人堆裏擠。
船板上看熱鬧的見那當兵的提上刀,頓然都往船艙內輕踱步,只聽那當兵的說:“便如他,以儆效尤!”
呲……衆人不禁從牙縫裏倒抽一口氣,瞧有個東西從遭押解那胡人男子身上掉了出來,聽不見刀割頭的聲音,只聽砰砰砰,那圓球掉入水中又飛快浮了起來,水波染紅蕩開一波又一波紅浪,他們噤聲不言,可身邊一個貌美夫人發瘋似地往前擠,人流倒退,她越往前越吃力,但那官兵的眼像是瞟來了,這小女子是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除了‘節日快樂’還能說什麽?
嗯……身體健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