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上樓,青兒和柳公子也遭人請進牢房,唐零兒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孤零零,天地間,好像就只剩他一人。
易宣施力刮了刮眼皮,将行李包成團也只有一小丢,唐零兒倒有雙白繡鞋尤為珍貴用緊實的盒子放着占了面積。易宣笑了笑,耳朵鑽進唐零兒的聲音,睹物思人,可不是對她。
甩了甩神,他抽出閣在腰間的卷紙,方才不注意都給他揉成皺巴巴一團,展開一看,跟畫畫似的胡人字體叫他看不懂。濃眉一挑,又聽見唐零兒再喊。越近越清晰,易宣連忙跳到窗子邊,見真
是她,連滾帶翻撇開樓梯間的人沖到船頭,看她除了穿了身破衣服,全都好好的,嘴角不自覺咧開笑,手張開,像老鷹撲小雞抱住她跳了一跳,船都微微搖擺。
唇不自覺往下耷拉,唐零兒嘟着嘴,晶瑩的眼淚花花,朵朵現出,瞧易宣龇牙咧嘴鼻涕還沒擦幹淨,她輕抽鼻頭,擡手摸了摸他頭,問道:“他們呢?你師姐呢?”
易宣還沒從高興勁中緩過來,不知如何答話,就見跟在唐零兒身後的一男子說道:“夫人的相公好擔心你,好福氣,好福氣。”
易宣皺眉倒明白了些,一路上總有人亂配鴛鴦譜,将他和唐零兒湊一堆,可師兄一出現,這些話匣子就自動關了,想到此處,他見唐零兒轉身将那人遣走,不禁黯黯說道:“師兄不知去哪兒了,瑞沁貌似跟她一起去了。”說着,又将今早差點遭流民抓了,青兒入牢一同告訴唐零兒,見她愣愣地,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又說道:“師兄說她能有辦法解決的,申時一到,我們便可見着她。”
一邊聽他說,唐零兒一邊往三樓的窗口呆呆望了許久,等他他話一完,沒片刻空歇就準備轉頭走。
“嘿,嘿,你幹什麽?”易宣急忙扯她的袖子,卻将她肩膀上的濕衣服一同拉下,瞧見她光禿禿的肩鎖骨,連忙叫了兩聲阿彌陀佛,見她跟沒反應似還往前走,急忙将她衣服蓋上,見船堂內,十幾雙眼睛都往他們這兒瞥,小聲吓道:“你瘋了啊,和瑞沁一樣一身酒味,師兄囑咐我們不要亂走,你跑什麽跑!”
心肝火燒火燎,之前吸進腔內的酒水氣瞬間發酵,外人看了只道小兩口,丈夫正惹了妻子生氣。唐零兒兩眉稍松動望後一瞧,索性脫了外衣,半幹的紫裙裳貼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腹,勾地打漁的,停泊的都慢慢了手中事望他們這兒瞥來。
易宣見她靈活一扭身給他留了個空袖子,也撲似地攔腰抱住她。唐零兒使不上力,看碼頭商賈雲集,小販穿梭其中,生怕安衾思掉進這池子深淵。扒拉不開易宣的手臂,反倒讓他往回帶,攢勁怒喝:“放開!”
腰間的手反倒真松了松,易宣聽她尖利聲勢一過,反倒握地更緊,不管唐零兒垂手打他,一咬牙将她雙腳淩空一溜煙搬到船尾無人之境,邊喘氣邊念叨:“你再念大點聲!生怕別人不知道師兄的身份,才走了一堆人,你還嫌不夠?”腳一停,累趴下,易宣見她沒走了,人也跟沒神似的不鬧不打,順手将自己的罩衣脫給她。
未時已過一半,蘇府仍舊人仰馬翻,戲班子,舞班子輪轉不停,本說排練,可有一位貴客夫人點名要聽舞曲,遂都留下來亮起小喉。只見這夫人一身翠綠衣裳氣定神閑坐在中庭內,放空似地瞧臺上姑娘們,個個穿紅戴銀,面色紅潤,唯她在這萬花叢中一點綠,尤顯突兀。可她不甚在意,瞧了眼阆苑邊走出來的三人,輕聲哎了一道。
光曬得人想睡,阿泗将瑞沁引去茅房後,同她指說方向就轉身離開,料想廚房裏盡是些打雜事,一面搓搓手掌,一面想着美酒喝過就倒頭睡在柴堆裏,豈不是人生妙事。沒成想一到房門口,她正在自己的窩被人踹了,兩缸酒也破罐破摔從中部露了兩個洞,此刻還飙着呢。
安衾思沒料到瑞沁這麽快就将這廚娘放出來,正瞧草堆上有人踩過的痕跡,一路腳印延伸到門外便消失不見,随阿泗驚愕指她時奪門而出。
阿泗瞧見安衾思的發髻整個斜偏到耳端,露出後腦勺一寸光面,猶如長了半圈毛的雞蛋,再看她直接從自己身邊跑出去,一見兩缸酒仍在流瀉,連忙跑過去用手去堵住,抓賊二字比起酒實在微不足道,扯着聲音吼了兩道,見沒人理,她也不喊了,直心疼地上已經流掉的酒水。
安衾思藏着足跡不停歇在後廳裏搜,小廳大廳內的桌布簾也給掀了起來,越找一處,唐零兒她一處不再,她就越放心。估摸她可能去的地方全都不再,遂恢複神色,将發擺正,欲找瑞沁一同出去。剛一動身還未到中廳,樂聲戛然而止,只聽廳內啪的一聲重物掉落,一刁鑽渾厚的男音扯着嗓子咆哮:“給你們這些東西長臉了,站在臺上就以為是條人了!快說!是你們哪個偷我們大人府上的物什!”
繃緊的心思逐漸活絡,又乍然收縮,安衾思頓了頓,隔着幾丈望進中廳,小門內一群姑娘皆下跪低頭,更有害怕者,都瑟縮身子掉了淚。而瑞沁赫然在挨門最近的邊角內,仿佛也看見安衾思,側過一眼飛快低下頭。
“不說是嗎?反正夷陵衙門空的很,你們正好一個個躺進去熱鬧了!”小厮得了大人的權利,好不容易耀武揚威自然得抓緊機會,眨眼之間走到她們旁邊,挑了個長得對不上他眼的逮起來,推到地上,露出一口黃牙勾笑說道:“哼喲,還相互包庇,看來都有份,那都進牢裏去!你先給她們走個場面。”黃牙一晃,倒地哭兮的姑娘就遭人拉似地拖了出去。
安衾思不願在這種時候,跟這種人打交流,但事出有因,她湊近看了一遍場上人,無官府兵将之人,盡是府中仆人在不遠處瞧熱鬧。
“果真是胡人生的東西,是主子,是敵人都分不清,賊你們拿來當好友?這個,這個,嗯,還有那個都先扔進衙門。”小厮手随意一點留下的都是俊眼秀眉的。
唯唯諾諾的姑娘們眼見好友都出去,更低頭不敢言,怕下一個抽中自己,當門口不知哪個說了聲:“是我拿的。”她們下跪姿态更松散了些,無論是誰,只要不是自己便好。
安衾思緩步走了進來,目空那小厮一番,與瑞沁眼神接觸,小厮噔了噔神,還未從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反駁他的觀念中跳脫出來,就聽這身材修長,眼波無痕的美姬義正言辭說道:“你将我帶進官府。”
瑞沁低頭兩瓣唇一抿一笑,擡頭見那小厮與衾思,男人竟比女子還低,魁梧身量顯得成了個短壯柱子。按她計劃一步步走着,也賭衾思不會棄她于不顧,至于唐零兒在哪兒也不礙事。可她小瞧安衾思了,特別是當院裏一位綠衣夫人出現,眼尾拉挑像快要到太陽穴,她注意到這人之前一直在這兒喝茶,只當是無關要緊的半老徐娘,而那徐娘此刻睜大了眼,瞳孔裏盡是難以抑制的不相信,此刻正目不轉睛盯着安衾思,瑞沁見她也微側頭,良久沒回身,倒多了一絲悵然,不可遏制地嘆息一氣。
“送什麽官府,丢的這麽大不了的物件?是我見這妹妹好,叫她去拿的。”
小厮不敢反駁,拱手作揖輕聲說道:“原來是李夫人叫人去拿的,吩咐一聲,小的派人給您拿上來,何須您動嘴啊。”暗地裏罵了幾句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亂報備偷了玉镯子。眼下,他也不會知道這玉镯子已經躺在土裏長眠了。
李夫人……安衾思在腦裏過了一遍這三字,擡眼再瞧,了然明白幾分。綠衣夫人見狀一揮手,讓她們重新唱起曲,跳起舞來,轉面朝安衾思壓低聲說道:“你随我來。”
路過瑞沁身側時,安衾思悄聲喚她先回去。風平浪靜之後大家也都縮手縮腳展示才藝,胡琴撕拉不如原先流暢自然,連瑞沁心想的一帆風順也變了樣,這女人是誰?
到了逼仄只容四人站的陰塵小間,“阮……”娘字還未從安衾思嘴裏脫出口,就見眼前人立馬由從容自得變得急躁不安,但仍拉低她的聲,慌張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沒被李光弼看見吧?零兒,零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