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愧是正宮 心胸寬廣得夠八百匹馬跑來……

第24章 不愧是正宮 心胸寬廣得夠八百匹馬跑來……

光影下, 她眸中夾雜晦暗難明的複雜情緒,淺褐似琥珀映出少年懵懂無知的神色。

帝王恩寵喜怒無常,進人若将加諸膝, 退人若将墜諸淵, 伴君身側,分毫不敢踏錯。

她話出突然,他卻早就做好身份被察覺的準備。

哪怕此刻聽不見她的心聲,宿客眠也心态良好,他神情堅定,語氣果斷, “落朝顏, 我是你撿回來的, 生殺予奪皆由你選擇。”

正如那日, 是我自願選擇跟你離開。

也好比, 是我要喜歡你的,結局如何, 我都甘願。

少年定定看向女帝, 眉眼寫滿真摯,她聞言瞳孔驟縮,攏在袖中的手緩緩捏緊, 從腳底至後背升起徹骨涼意, 猶似冰雪刺骨。

檐廊宮燈搖曳,晃得眼前恍惚閃過曾經:藥味彌漫昏暗無光的房間裏流落滿地碎片, 耳邊響起那道絕望心死的聲音, “我的命是她給的,你既殺了她,索性也将我了結。”

落朝顏刻意裝出的恐吓模樣, 連同腦海裏莫名緊繃的弦似都被小狗茸爪輕撫了下,然假意變為真懼,那根弦繃得更緊。

不應該,

小尾,我怎能選擇你的生死。

許是見她不應,少年忽而伸手拉住她,鄭重其事的承諾,“落朝顏,我不會騙你的。”

“便是你真的想殺我,我也不會生出任何不滿情緒。”

細究起來,他只撒過一個謊,如今也叫她戳穿。

古代背景下,他的前朝血脈就是定時炸彈,與其時不時擔驚受怕,被她這樣直白指出,反而叫他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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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他無權無勢十八歲,她有權有勢能力強,他能騙她什麽呀,她随手就能捏死他。

最重要的是,宿客眠在賭落朝顏不會殺他。

數不清的紛亂思緒随着他的話戛然而止,落朝顏下意識側身,眼神倉促閃躲着,不敢看少年直直望來的雙眸。

【小尾,我怎麽舍得。】

這樣無害又溫和的安慰,真誠而篤定的承諾,叫她心懷懼意。

怎麽能将生死交由于我?

小尾,你難道看不明我是個什麽東西?

脫口問出那句話後,落朝顏心裏已然隐隐升起一絲後悔,不該問的,是她考慮太深,何必因此糾責小尾。

前朝血脈與否,又有何重要的呢?

不過是借題發揮,她哪敢如此。

以小尾的角度看來,定然覺她莫名其妙,前一刻親昵,後一瞬苛問,實在無常。

但只有落朝顏自己清楚她忽然情緒失控的原因。

被拉住衣袖果斷停下步伐的瞬間,腦海裏自然閃出的關心後,她無比清醒的意識到宿客眠在自己心裏有多重要,裝不下去演不出來的重要。

不同于她将人認知于花瓶的獨特喜愛,而是,會影響到她決定的喜歡。

之前刻意埋藏的心意,剎那間映射在腦海裏,将她始終不願探尋的“情愛”赤裸裸展露出來,任她裝傻說服自己無數句,真心總無法騙人。

她只道,天下諸多笑談,莫過于情愛之說。

落朝顏見過被愛欲折磨得不生不死的人,連帶他身邊的人也痛不欲生,由此對它避之不及。

堂溪舟也罷,宿客眠也好,他們當她不懂,她也樂意扮演不懂的表現。

自以為腦海裏的那根弦能穩穩将她的情愛分離,但到底肉/體/凡胎,豈有入局卻全身而退的道理。

若早知情難自控,少年大膽吻下時,她便該制止。

他說生殺予奪皆由她,可怎麽能行?

【不該是這樣的,小尾,你的生死不應該交由我。】

【你不知道,我骨子裏流着怎樣低劣肮髒的血。】

宮燈明滅,夜色漸深,風吹過檐廊。

年輕女帝沉默半晌,忽而輕笑出聲,素來面無表情的人彎起唇,勾着眉眼,偏臉望向面前的少年,話裏似帶着蜜糖。

她說:“小尾,不必再等我。”

“早些睡吧,姐姐忙完,會來找你的。”

她與他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

如水墨畫留白底蘊,旁人難明朗,少年有幸窺得她陡然鮮活的面容,一時心跳如擂,雀躍歡欣的離開。

歡喜上頭的那一刻,他竟未曾聽出女帝話裏的矛盾。

亦沒瞧見她眼裏的掙紮。

落朝顏伫立原地,目送少年身影消失在視野裏,長睫垂落,遮住眸底繁雜欲念。

良久,

她回神,低聲喚道,“何夜歸。”

檐廊下神不知鬼不覺的現出一道黑影,衣袍上燭龍眼眸半睜,“屬下在。”

“跟在他身邊。”她停頓片刻,接道,“護好他。”

何夜歸到嘴邊的好咽了回去,關心道,“小姐,統領和玉壺春不在,你把我也派給別人,你的安全怎麽辦?”

他說的是事實,落朝顏眸中卻浮現嘲弄之色,冷笑道,“我死不了的。”

“你應該清楚,誰都沒辦法讓我死。”

除非她自己想死,可她為什麽要死呢?

聽罷她的話,何夜歸想了想閉上嘴,他是個嘴笨的,說不過小姐,照着做就是。

“屬下遵命。”

遣走何夜歸後,落朝顏帶人去了禦書房,負責送信的天字士将函件恭敬遞給她,并開始口頭彙報。

“西羌境內無充足的水源,飼養的牛羊馬數量銳減,致使缺糧少食,t首領知溟濤江于天晟南北走勢,在雁水門和定乘關之中,選擇前者。”

因後者所處環境與西羌差別不大,甚至冬日更為慘烈。

“但首領之所以選擇在年初攻打雁水門,與一夥從天晟至西羌的游醫脫不了幹系。”

[游醫共七名,戰亂中流竄二三人,領頭者為山湖錦,現已将其擒拿,仍同以往那般癫狂,見人便撒藥,只是我瞧着,覺他似乎受過打擊似的。]

“西羌首領受游醫說服,大肆攻掠雁水門,得知天晟帶兵圍截,游醫甚至勸說首領派一隊人馬到須淨山,找尋前朝末帝的屍骨,以光複前朝使命做大旗進主上京。”

[他今日清醒了些,同我說過兩句話,似乎是養了四年的枯骨蝶跑了。哭得撕心裂肺,怕是他爹娘死時,也不見他這般難過。]

“游醫均被統領絞殺,剩下一個瘋瘋癫癫的留在帳中,但沒想到——”

[山湖錦跑了,拘他十日,也算難得。]

下首的天字士也說出“人跑了”,落朝顏将信扔到桌上,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不過小姐,”天字士又突然喜道,“統領給山湖錦下了追蹤散,三月之內,無論在哪,天字士都能尋到他的蹤跡。”

落朝顏敷衍的點點頭,沒好氣道,“尋到他能如何?你給他當枯骨蝶?”

天字士讪讪閉嘴,怪不得統領說此事不必告知小姐,又叫統領猜準了。

落朝顏平靜至極:“不必去尋山湖錦的下落,他遲早要來上京找我。”

“告訴抱月盞,既然游醫解決了,早些平定西羌,上京這邊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天字士恭敬答好,思纣片刻,忍不住問道,“小姐,什麽硬仗?”

禦座上,女帝面無表情的吐出幾個字,似冰錐砸落,擲地有聲,“末帝雖死,前朝餘孽仍未淨。”

聽她如此一說,角落裏不禁傳來真切的疑惑,“小姐,你剛讓何夜歸保護尾公子,又說餘孽未淨,什麽意思啊?”

“什麽?尾公子是前朝餘孽?誰說的?”

“你們都閉嘴,小姐是想統領了,找借口讓她回來呢。”

“神經,根本沒找到人,她還在讓我們查。”

落朝顏:“……”

“顯着你們了是吧。”

“喜歡說你們就在禦書房多說。”

陛下起身揮袖,利落關門,并對門外的日月衛囑咐,“不必跟着我,我自己回宮。”

她需要理理思緒,今夜,便不睡了。

-

夜深人靜,落朝顏看似背手在宮裏亂晃悠,走走停停,實則腳步幾次轉向尾宿閣,都硬生生控制自己站住。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此類行徑,她做過很多次,只因落朝顏太清楚自己的秉性,清楚宿客眠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可對小尾來說,她的喜歡并不是件好事。

反而會招致禍端。

如果,如果今夜,小尾沒有說出那句話,她仍會裝傻說服自己,但他說出來,說得那樣認真而篤定,落朝顏便怕了。

她懼怕所有将生命寄托于他人的誓言。

小尾,

你怎麽能保證,系寄你生死的人是值得的呢?

我又憑什麽,決定你的去留?

春夜微涼,細風拂面。

落朝顏望向空寥無星的天際,自嘲勾唇:早知道,就不問了。

走着走着,不期然的溜達到了季叔的院子裏。

她沉吟片刻,擡手站在外面邦邦砸門。

砸第五遍時,門緩緩由內打開,卻不是季叔那張老臉,而是一張堪稱昳麗精致的面容,眼睛卻飄忽着,虛渺無神。

他穿的十分講究,前額額飾以銀鏈串着三顆成色極好拇指大小的祖母綠寶石,同式樣銀冠束起一半青絲,水青長衫外罩竹青紗衣,衣襟前胸繡着大片金銀線交織的竹葉圖案。

這樣清幽自然的服飾,襯得他沉穩含蓄,偏貌色昳麗,似妖攝人心魄。

摸索着打開門的裴陸離聽得門外人淺淺呼吸聲,卻不見說話,他思纣片刻,回過味來,手搭在門框,話裏帶笑道,“大人可是有事來問季叔?”

“您并未走錯地方,季叔正在裏面熬藥,忙得走不開,我見您敲得急,才摸索來開門。”

聽他語氣熟稔,落朝顏不由好奇季叔何時認識這麽個瞎眼美人。

沒有罵人的意思,她看得出來這人無法視物。

裴陸離說完話,等了等,仍未等到門外人出聲。

他微微蹙眉,難不成門外是個聾子,聽不見?

瞎子碰上聾子,那可真是有些糟糕。

“小裴啊。”季叔拿着幾味藥出來,左望右看沒找到人,他想起裴陸離尚在失明狀态,行動不便,不由着急的又喚了好幾聲。

遠遠聽到季叔喚他,裴陸離顧不得糾結門外的人是聾是啞,忙轉頭去應。

季叔聞聲看來,頗為不解的拍了拍手,“哎喲,小裴你好端端摸到門口作何?藥都沒喝,你想跑哪兒去?”

“季叔,我沒想跑,”裴陸離無奈的指着門外,“有人敲了好久的門,我來開門呢。”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季叔看到一張熟悉但意料之外的臉,他愣了愣,才猶疑道,“小姐,夜色已深,你怎麽想着到老奴這裏來坐坐?”

能讓季叔這麽稱呼的人,站在門裏的裴陸離臉色由迷茫變驚訝再心虛,接着手指悄咪咪彎下來,縮成拳頭,默默攏回袖子裏。

他誤以為是聾子的人平靜開口,語氣淡淡,“人哪兒來的?”

問話時,那人總算有所動作,鞋底碾過臺階上的細沙落葉,禦調香料夾雜着甜絲絲的蜜柚清香,拂過他鼻尖。

季叔跟在落朝顏身邊,不忘拉住裴陸離進去,邊走邊回話,“參宴後昏倒在禦花園裏,他身邊的小厮急着找太醫,恰好我經過,把人帶回來了。”

“眼下小厮在後院煎藥,我……”

季叔說着嘆了口氣,神情複雜的望了眼裴陸離,話題一轉,“不知怎麽弄的,他身上足有十幾種毒藥,光煎藥都得喝三包不重樣的。”

原本神情淡然的落朝顏頓時眸色微暗:“中了十幾種毒?”

“是啊,”季叔直搖頭,“這小子能安安穩穩活着我都覺得稀奇。”

落朝顏頗為納罕道:“他自己難不成不知道?家裏呢?”

充當透明人的裴陸離适時出聲回答:“回陛下,我确實不知毒從何處來的,家裏人亦不知曉。”

落朝顏嗤道:“笑話。”

季叔面色糾結的接過話:“小姐,他是裴侍郎的養子,據聞,他被撿回府醒來後,從前過往皆不記得,只剩滿身沉疴傷病。”

落朝顏比他還糾結:“你是說家裏兩個女兒一文一武的裴老頭?”

得到季叔的肯定回複後,落朝顏眼神難言的打量一圈裴陸離,啧啧感嘆,“有些人真是命裏該得好兒女。”

随手撿來的兒子樣貌如此,裴老頭好福氣呀。

二人又随口聊了些,裴陸離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時不時接兩句話。

過了會兒,小厮打扮的人興沖沖端着藥碗進來,積極得很,“少爺,少爺,藥煎好了,快些趁熱喝。”

落朝顏瞥了眼黑乎乎的湯藥,再看裴陸離眼都不眨的把它一飲而盡,下意識去想宿客眠面對這碗湯藥的反應。

念頭堪堪浮現,她熟門熟路的掐滅,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虎牙尖尖的嬌氣少年。

果然,一旦正視自己的欲念,從前所做的洗腦言說概無用處。

幸而喜愛不深,過些時日,她定能如常面對小尾。

也希望,小尾能正常待她。

原本落朝顏來季叔這裏是為談心,但看裴陸離喝藥的架勢,季叔怕是沒時間跟她說話。

滿腹心思的女帝陛下悠悠起身,想着天色漸明,幹脆收拾收拾去上早朝。

裴府小厮見她要離開,忙行禮恭送,裴陸離聽到動靜,也趕緊跟着站起身行禮,奈何他服下藥不久,腦子仍有些沉甸甸的擡不起來。

起身動作太急,腳下沒站穩,直直沖着地面倒去。

小厮不會武,突發情況吓得他也往地面趴,想着将自己墊在少爺身下。

落朝顏站在旁邊,猶豫自己該不該去接,畢竟美人磕着碰着就不好看了。

不料,她和小厮的擔心都是多餘,那一襲青衣偏倒至半空時,忽然輕盈甩袖,腳跟劃半圓,側身翻轉,腰腹一個用力,自己直起身形站正。

正當其餘兩人為此驚豔,裴陸離卻搖搖晃晃後撤腳步,直到靠倚在桌邊。

木桌并未定在地面,他雖瞧着精瘦,然身量欣長,慣t性使得他背撞歪茶杯,木桌也由此滑開,失去依靠的裴陸離無力支撐,原地腿軟單膝跪下,手掌狠狠按進碎瓷片裏。

眼睜睜看着他從這邊退到那邊摔得更慘的落朝顏:“…………”

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呆愣好幾下才後知後覺的跑過去扶人,“少爺,少爺你沒事吧?”

“……”落朝顏面無表情道,“你對着他鮮血淋漓的手掌再問一句沒事試試呢?”

她掃過裴陸離蒼白的面色,嘆了口氣,揚聲道,“季叔,別煎藥了,快來給人包紮傷口。”

不過是半刻鐘沒在前廳的季叔,聽到小姐的話,以為是她受了傷,結果急匆匆跑進來,一眼看到越發狼狽的好看公子。

季叔苦着老臉:“這,這是發生了何事啊?”

小厮也苦着臉:“這,這該怎麽跟您解釋呢。”

落朝顏木着臉:“……先救人行嗎?”

美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傷,其餘兩個看着又不靠譜,落朝顏決定留下來盯着人上好藥再走。

小厮将他家少爺扶到椅子上坐好,季叔去拿藥箱,女帝陛下坐在對面,撐着下巴打量。

仔細要上藥才發現,不止手掌按進碎片裏,手臂也劃了些傷,季叔拿剪刀剪開裴陸離的衣袖,肌膚皓白如月,陛下看得目不轉睛。

感受到女帝毫不收斂的視線,小厮思考兩秒,稍稍移動身形,擋住她的眼神。

他家少爺還未婚配呢,陛下後宮已經那麽多美人了,可千萬別惦記少爺。

只是想看季叔處理傷口的落朝顏莫名其妙被扣上大鍋,虧她不知道小厮所想,只覺他擋得實在嚴實。

她已有心心念念之人,哪會見到美人便挪不開眼。

落朝顏側了側身,看到季叔将陷在裴陸離手掌的碎片盡數取出,而後又翻轉手心,用紗布擦去遍布他手背的血跡。

随着臂肘翻轉,本懶懶撐着臉看的落朝顏,視線頓時凝在一處,“他腕骨處的印記是哪來的?”

小厮滿頭霧水,季叔遲疑片刻,從她表情裏看出問題。

然兩人都不清楚緣由,落朝顏便喚了兩聲裴陸離,詢問他腕骨處的印記來處。

裴陸離好不容易清醒些,臉還白着,順着她說的看向自己的手,卻也搖搖頭,一問三不知。

“娘說帶我回府的時候,便有着這個印記。”

落朝顏又問:“你在哪裏被撿到的?”

裴陸離:“東堰。”

東堰,落朝顏回想世家布局,很快記起裴侍郎的妻子是東堰晉氏出身。

又在此時,裴陸離接着說,“娘回家參加慶祝本家奪得功德簿首名的宴會……路邊車隊歇息,有下人撞見倒在雜草叢裏的我……娘親心善,将我帶回家裏。”

他把自己的來處和已知的記憶全都講的清清楚楚,擔心自己的存在會給裴家帶來不利。

而落朝顏只是盯着他手腕上的印記不吭聲,過了好半晌,她突然說,“裴陸離,朕方才看了你的手臂,于禮不合。”

“……?”裴陸離斟酌着幹笑兩聲,“陛下何必計較這些,臣并不在意。”

陛下語氣篤定:“不,你在意。”

“?”

“朕封你為玉卿公子,四卿之首,即日入住離人宮。”

“???”

裴陸離感覺自己眼睛好像都恢複正常了,幹笑也維持不住,匪夷所思道,“陛下,您是在同臣說笑嗎?”

“朕看起來很喜歡說笑話嗎?”

“……”裴陸離不明白,“可我什麽也沒做。”

落朝顏不欲多說,随口道,“你生來自帶的富貴命。”

話說到這份兒上,裴陸離隐約意識到這位帝王此舉另有所圖,在裴府裏待了一個來月,聽家裏父母長姐教誨許多,臨近玲珑宴,他們更是給他灌了不少當今聖上的事跡。

即便目前無法視物,他依然能感受到女帝的無聲威壓,思來想去,裴陸離從善如流的謝恩,心中暗暗感慨自己今日到底辜負了長姐和爹娘的囑咐。

而得知裴陸離沒有頂着婚約回府,卻被陛下看中進入後宮時,早朝上的裴侍郎和裴拂兮恍惚着謝主隆恩,愣是半天沒回神。

散朝後,面對同僚們的祝賀,裴侍郎直搖頭,這叫什麽事兒啊。

裴拂兮比他幹脆,想的也深,索性直接去禦書房找陛下說清楚。

禦書房內,堂溪舟正因此事和陛下讨論。

“陛下,你為何突然将裴侍郎的養子收入後宮?”

落朝顏沒多大所謂的胡言亂語:“朕見他容貌不錯,起了色心。”

丞相堅決搖搖頭:“不信。”

她說:“定是陛下有後招在等着。”

落朝顏瞥她一眼:“那你還問?”

“臣想說,”堂溪舟表情認真,“陛下的計劃是否能跟臣透露一二,以防萬一。”

埋頭看奏折的陛下嘆了口氣,擡眼看她,“朕也不太确定。”

她思纣着,說起另一件事,“你閑着無事的話,對聚賢會多上些心。”

不待堂溪舟應下,門外日月衛傳來通報,“陛下,戶部員外郎裴大人求見。”

堂溪舟心思一轉,對陛下使了個眼色“美人的娘家來人了”。

陛下渾不在意她的暗示,讓日月衛放人通行。

裴拂兮進來後,行禮問安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開口直奔主題,“陛下,臣弟體弱多病,記憶全無,又不知底細,貿然收進後宮不妥啊。”

落朝顏假裝聽不懂她話裏深意:“不知底細便不知吧,日後裴陸離真實身份查清,朕不會牽連到裴家。”

低着頭的裴員外郎輕皺眉頭,神情微變,“臣并非此意,實乃為我天晟着想,何況裴家本就效力于陛下,凡裴家子弟皆受天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談何牽連。”

落朝顏眼都不擡,聽她還能說些什麽。

“但,”但字一出,前面的都不重要,“裴陸離畢竟是臣的母親随手在路邊撿來的癡兒,性情暴躁,粗鄙無禮,常伴陛下身側,豈不是污了聖耳。”

見上首不回複,裴拂兮接着加砝碼,“且臣那半道撿來的弟弟身中數毒,僅在家中一月,便用了好幾味珍貴藥材,平日裏更是吹個風都受涼,如此破敗身軀,難不成日日讓太醫院的人守在身邊?”

“如此興師動衆,有違陛下的簡樸作風,更令臣與家父惶恐難安,再則長姐尚未做出功績,次弟偏事多惹人生煩,凡此種種,皆是阻礙,陛下,三思啊!”

道完最後半句,裴拂兮重重叩首,情真意切,字句有理。

聽得落朝顏滿心嘆服,撫掌嘆道,“怪不得入朝兩月便官升三級,小裴大人的嘴,怕是丞相大人也抗衡不得。”

看似句句說弟弟,實則處處點陛下,心知落朝顏那句“不會牽連到裴家”已是表态,所以裴拂兮只能搬出裴家為裴陸離争取些好處。

被陛下點出心思,裴拂兮并無窘色,大大方方擡起頭,“做臣子的,自要為君主着想。陛下既鐘情于臣弟,微臣別無他話。”

落朝顏無語:“你還有何話?話都被你說完了。”

從前只跟裴老頭打過交道,沒想到他女兒更難纏。

“小裴大人關心弟弟是好事,”堂溪舟笑着接過話頭,“但陛下待後宮美人素來寬厚,不必多慮。”

裴拂兮笑笑不言,女帝陛下看着她,想起這位臣子身在戶部,心思頓時活絡。

“小裴大人在戶部任職。”她單刀直入,“可否找到前朝時候上京的戶籍人口記錄?”

“不止,”小裴大人給出準确答案,“戶部留存着全國近三十年的戶籍記錄。”

落朝顏眸中劃過一抹暗色:“前朝皇室宗親的記載現今可在戶部留存?”

“皇室宗親前朝專設宗正寺管理,天晟初建,朝制不同以往,因此本朝宗親和前朝皇室名冊均留存在戶部戶部司內,由專人管理。”

聞言,女帝陛下滿意颔首,“甚好,朕有件事要你親自去辦。”

-

裴陸離入宮一事,不僅牽動前朝,也讓後宮局勢出現變化。

以為被落朝顏識破身份,半宿沒合眼的宿客眠,越等越失望,睜大眼睛在尾宿閣坐到天亮。

昨夜把她說的話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即便有所預料,依然有些難過。

沒等來想見的人,也沒得到處置的聖旨,渾渾噩噩被枕玉涼撈出被窩去晨練時,他劈頭蓋臉砸來幾個字,徹底讓宿客眠情緒崩潰。

“宮裏來了位玉卿公子,和你類型完全不同。”

眼下青黑一片的宿客眠t怔愣好半天,強忍着心底酸楚,“這樣啊,我知道了。”

枕玉涼沒看出他的硬撐,豎起拇指贊嘆,“牛,真不愧是正宮,心胸寬廣得建草場夠八百匹馬跑來回。”

“滾。”宿客眠拍開他的手,懶得跟他嘻嘻哈哈。

沒等枕玉涼陰陽怪氣,他似被抽幹力氣似的失落道,“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滿心吃喝的枕玉涼沒反應過來,眨巴兩三下眼睛才明白宿客眠話裏的意思。

他頓時臉色一變:“這麽快?!”

震驚完,他開始焦慮自身,“完了完了,按照這個速度,我也快露餡兒了吧。”

“應該不會,”宿客眠思索道,“她最近忙的事很多,顧不上你。”

枕玉涼對他的話無腦信任,冷不丁思緒走偏,“這麽忙還收個美人,事業情場兩開花?”

宿客眠壓着心底酸意:“多半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相伴兩個來月,他清楚落朝顏絕非沉溺美色之人。

病态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将人當做花瓶,時時将花瓶挂在嘴邊,也好似只是她閑來無事的慰藉,那種愛護關心的态度,就像是對待一個真正的易碎易壞的花瓶。

他總覺得,花瓶本身于她意義不一般。

或許有關她的過去,也或許是他誤會了落朝顏的病嬌程度。

“你确定嗎?”

“落朝顏有很多秘密。”

“答非所問,你哪來的依據?”

“我作為前朝皇子依然能活得好好的,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枕玉涼不由無話,覺得他這話說的實在有道理。

因着說起正事,剛才的失意被宿客眠抛之腦後,整晚處于活躍狀态的大腦思考起來非常迅速,他忽然冒出想“将功贖罪”的心思。

換句話說,他知道落朝顏的身邊容不下弱小者,身份于她而言是浮雲,實力才是硬道理。

而且,他真的很想了解落朝顏,想了解她的過去。

是喜歡,想追求她,和她在一起的那種了解。

重新燃起希望的男高,一秒八百個主意。

他忽然想起自己對落朝顏産生心疼念頭的那日。

“說起來,”宿客眠講起胭脂蜜的事,總結道,“宋泊亭被人當槍使了,幕後之人布下的局明顯沖着落朝顏。”

他不會忘記落朝顏聽到娥女怨後的反應,細想起來,從那日之後,她便有些不對勁。

但她心聲動辄跳脫,上一秒說想親他,下一秒就扯到朝堂,宿客眠壓根沒辦法完全靠心聲來判斷她的情緒走向。

畢竟是宮裏長大的皇子,枕玉涼很快跟上他思路,“你的意思,那位新美人是落朝顏有意攪亂後宮平靜如死水的石子?”

宿客眠打了個響指:“投石問路。”

“她難道不怕打草驚蛇?”

“那就要看新美人的手段了。”

後宮翹首注目的新人裴陸離睡到午後将将醒來,随同他進宮的裴府小厮聽到動靜,貼心的端着熱水進來,跟他說起宮裏這半日的事。

聽說有晨練午訓,裴陸離躍躍欲試,小厮毫不留情的給他潑涼水,“少爺,您體內毒素才發作完,近兩日床都下不來,消停些吧。”

裴陸離垮下臉:“螢火,別打擊我,長姐說過多鼓勵有利于我心情良好。”

螢火不作聲,接過他漱口的用具。

再進來時,螢火臉色更不好看,“今兒個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位名為探望實為打探的美人了。”

裴陸離安慰他:“往好的想,起碼我不是默默無聞的進來。”

“默默無聞不好嗎?”

“我喜歡熱鬧,再說,受人注目的感覺并不差。”

“說的少爺你好像從前有多麽萬衆矚目似的。”

“……不記得了,我随口說說啦。”

主仆倆有說有笑,過了會兒,殿外螭耳侍進來通報,又有美人來探望卿公子。

螢火煩躁的撇了眼外面:“何必進來詢問,同先前那些一樣,推說卿公子病重未愈在休養便是。”

來通傳的螭耳侍面色猶豫:“可這回來的兩位和先前的不同。”

“能有何不同?”不都是一個嘴巴兩個眼睛嗎?

“兩位美人從進宮起榮寵不斷,有陛下實打實的愛護,尤其是尾公子,便是在前朝,也能說得上話呢。”

提到後者,裴陸離眼前映現出玲珑宴上那位言辭得體的少年,螢火卻不管榮寵愛護如何,一視同仁,拒絕探望。

先前那些人都拒絕,輪到這兩位準見,說出去豈不是讓人覺得他家少爺拜高踩低。

螭耳侍猶疑道:“卿公子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螢火臉色差得險些想拿掃帚攆他,裴陸離叫住螢火,對螭耳侍道,“見見吧,讓他們先進殿坐下,我換身衣服再來。”

“少爺!”螢火怨聲道,“你這樣其他宮裏的美人心裏肯定會膈應,咱們剛進宮不宜樹敵,再說陛下能不能護着你尚未可知,你……”

“陛下當然不會護我。”裴陸離淺淺擡眸,桃花眼多情似水,他語氣冷靜的反問,“可我為何要她護着呢?”

說來說去,他和落朝顏不過是互相博弈。

何況,落朝顏想護的另有其人。

螢火給他家少爺換好衣物,滿心不情願的将人扶出去。

宿客眠一夜未睡,正支着腦袋打盹兒,旁邊炫了一盤點心喝了兩杯茶的枕玉涼打着飽嗝兒伸懶腰,無聊的東張西望,不期然和裴陸離撞上視線。

因對外說是病愈初醒,裴陸離見客應穿戴的繁雜額飾與發冠均被螢火卸下,三千青絲柔順披于身後,只着竹青外裳。

青衣墨發,蒼白病态也掩不住他豔麗容貌。

枕玉涼小聲的吸了口涼氣,連忙用手肘去拐身旁的人,哥們兒別睡了,你看看這張臉還睡得着嗎?

本就睡得不熟,被他一戳,宿客眠煩躁的啧了聲,移開身形擡起頭,恰好和裴陸離對視,他表情微微一怔,哥們兒這顏值有點犯規了吧?

裴陸離朝他們禮貌颔首,語氣溫潤無害,“離人宮招待不周,讓兩位久等了。”

話說着,他掃了眼桌面,幾盤點心皆被動過,茶水也喝下半壺,對面兩人眉眼間并無驕橫傲慢之色,倒是一個困倦睜不開眼一個嘴角沾着糕點碎屑。

他心有思量,瞧着兩人都很好相與。

但也不排除是各自的僞裝。

“沒事沒事,”宿客眠連連擺手,“你病重才醒,我們就來登門拜訪,要怪也怪我們挑的時機不對,哪能說你招待不周。”

枕玉涼随手拈了塊桂花糕,撐着臉說,“我倆也是運氣好,聽說前面來的美人們都被拒之門外,沒想到我倆剛好碰上你醒了。”

他偏頭端詳裴陸離的臉,關心道,“看你臉上毫無血色,應當病了好些時日吧?”

我靠心聲攻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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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愧是正宮 心胸寬廣得夠八百匹馬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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