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如今是三軍統帥,衆人……
第18章 第 18 章 你如今是三軍統帥,衆人……
公子玦制定的行軍方針是千裏奔襲,殺他個措手不及,所以整個行伍就跟脫缰野馬一樣急匆匆往前奔,直到金烏西沉,模模糊糊看不清道時,公子玦才傳令三軍停下來紮營休整。
夥夫很快搭好了簡易鍋竈,開始生火做飯。三軍當中,鬥渤率領的若敖氏兵馬在最前方開道,公子玦率領的王軍在中間位置,我所帶領的屈家軍走在最後,若敖氏不愧是戰場野狼,行伍素質極高,好幾次和中間部隊拉開距離,王軍和屈家軍不得不全力追趕。
我被戰車颠了一天,下車時骨頭還“咯咯”作響,和我一道下車的屈重聽見“咯咯”聲,關切地問道:“四公子可還适應?畢竟四公子此前征戰經驗不多,一時之間怕不能習慣這行軍打仗的苦日子。”
我瞧着他一張老槐樹臉,一路上都沒有變過神情,不由得端肅起來:“無妨,多經歷一次就多适應一次,穿上這身甲胄,我就不是什麽屈家四公子,而是左軍統帥,你也不要再把我當做四公子看待。”
屈重躬身道:“是,末将明白了。”
領兵作戰,立威是必須的,尤其是在這些老将面前。
倘若連老将都降不住,下面的那三個千夫長和小兵也不會服我。如果一切順利還好說,一旦發生異變,沒有的将領會最先被抛棄,這是秋荑千叮萬囑給我的保命準則。
我剛下戰車,找地坐下,揉着僵直酸脹的大腿,中軍就派了傳令兵過來:“屈公子,我們統帥讓你過去,說有事商量。”
我心裏又開始不安跳動起來,其實我理智上很明白,像這種情形,他應該不會再做那些一言難盡的事,說那些一言難盡的話。
但是,一想到要站在他面前,就渾身不自在。
我支撐着站起來,跟着傳令兵走到中軍陣營。公子玦所在的營帳已經支起來了,燈火通透,四周做飯的煙火氣萦繞彌散,在喧嚣中,染上了一層離奇的幽靜感。
小兵掀開營帳,我走了進去,發現除了公子玦,鬥渤也在,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我向公子玦行禮:“末将參加将軍。”
如今的身份已經從王族公子和氏族公子,變成了将軍和末将,我覺得加了這層直屬上下級關系,反倒簡單明白了許多。
公子玦虛擡了一下手:“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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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和鬥渤并行而立,公子玦拿出一張羊皮地圖,指了指上面一處:“我們現在大概在這個位置,如果按今天的速度往前走,差不多七日能到大林,我們就在這條江邊紮營,休整過後便全力攻城。”
大林,便是決戰之地。
這場仗說起來也有些奇怪,一開始是百濮人來這個邊境小城搶糧食,這原本是尋常之事,大林的邑長也沒當回事,只是派些兵去驅散,誰知道那些百濮人兇猛異常,等這些兵一到,便扔了糧食,亮出武器,将他們殺了個幹淨。
然後将衣服對換,裝作完成任務的楚兵入了城,大林之地幾年沒有大動亂,邑長還摟着兩個小妾醉生夢死,絲毫沒有防備,一夜之間百濮人反殺攻城,城裏城外埋伏的百濮兵就跟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将大林城殺了個血染長街。
邑長的腦袋至今都還在大林的城牆上高懸着,被風吹成了幹肉。
還有冒充公子玦的死屍,也被挂在城牆上和邑長作伴,湊成了一雙。
這樣一來,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百濮王幹的事就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本來老虎毛多,他要只是搶點東西倒也無妨,就當是施舍,緩和一下鄰裏關系,但是百濮王弄這麽一出,何止是“拔”,簡直是直接開“褥”了。
光腚的老虎還叫什麽老虎?
楚王大怒,公子玦趁此機會主動請纓,他在王宮裏的處境一直都很尴尬,所以很想證明自己,誰知道領兵五千卻被百濮王廪生殺了個底朝天。他也算楚王幾個兒子中最成才的一個,卻被新任的百濮王秒殺,聽說那位廪生只有二十來歲,比公子玦大一歲,他爹老濮王和楚王鬥了一生,百戰百敗,郁結叢生,最後氣得吐血而亡,但他的兒子卻在他臨終後為他大大長了一回臉。
楚王當時對秋荑說,他做夢夢到了老濮王,站在泛着金光的棺材裏對着他狂笑:“熊氏小兒,雖然我鬥你不過,但你兒子卻比我兒子草包的多,所以做人啊就要把目光要放長遠,鬥到底才知道鹿死誰手。瞧瞧你那幾個草包兒子,不是我說,那子湘老奸也沒幾年好活了,若敖氏那群瘋狼沒了他只會成為禍害,指不定再過十來年,你們這些荊楚蠻子就要來我墳前磕頭問安,都是這片漢江大地養大的,誰比誰高貴……”
我當時聽完這些話,只能說,果然對家才是真正的知己,一下就戳中了楚王的死穴。
鬥渤看了看羊皮圖,極不情願的把頭轉向我:“屈公子有何高見?”
我謙遜回道:“行軍打仗方面,雲笙資歷淺薄,但聽二位差遣,雲笙定會全力配合。”
鬥渤嘴角肉眼可見的抽搐一下:“屈公子說話也太謙遜了,和我聽聞的屈家四公子倒很不相同。”
我溫聲道:“傳聞不能做真,一切還是眼見為實的好。”
鬥渤哼唧一聲:“我此前奔走四方,很少回郢都,但每次回來,必定會聽到和屈公子相關的傳聞,屈公子在郢都城裏的行徑可并不怎麽謙遜,怎麽一到戰場反倒謙讓起來了?”
我一口氣從胸腔湧出,流竄到脖頸處,又被老子生生壓了下去。
“行軍作戰要講團體配合,我不愛逞個人英雄,二位作戰經驗多過我,所以我選擇配合。”
鬥渤瞥了我一眼:“但我可聽說,屈公子你初戰便刺殺了敵方大将,視軍令于無物,帶着十幾個士兵直入敵方大陣,差點亂了你爹定下的戰術。”
我對那場仗不了解,趕緊回道:“少年意氣罷了,事後卻越想越怕,所以才會有如今的小心謹慎。”
鬥渤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老子是個慫人,也會慫到底,任你八風吹拂,我自巋然不動,這需要修行到一定厚度的臉皮來做底氣。個人有個人的活法罷了,我不妨礙你做蒼鷹,你也別嘲笑我做鹌鹑,人類生态鏈需要各種存在,才能多姿多彩,活色生香。
這慫包,我做的心安理得。
公子玦終于開了尊口:“既然雲笙這麽說,那戰術就由我和鬥渤來定,你只管在邊上聽就好。”
或許是累了,他的聲音沒有出發時那麽生冷,有一點落寞和疲憊。
鬥渤走上前,和公子玦一起,對進入大林的幾條道依次做了分析,除了公子玦率領的三軍,距離大林較近的陽丘、阜山也會派出援軍和糧草,與公子玦合力圍攻大林。
我不知道那個新任百濮王腦子裏是長了什麽草,當年前任齊國國君還活着的時候,尚需聯合中原八國才能和楚國抗衡,八國大軍走到漢江邊,硬是沒敢打,被使者以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給怼了回去,象征性示個威就帶兵撤了。
如今齊國國君駕鶴西去,楚國完全處于橫着走的狀态,一眼望去沒個敵人能打,寂寞如雪。
廪生就算是為他爹報仇也不是這麽個報法,我聽着公子玦和鬥渤定下的計劃,完全是要把百濮一鍋端的意思。除了要奪回大林,還要一鼓作氣殺到亵江,那是百濮人的王都,公子玦受辱太深,決定把老璞王的墳墓掘個稀爛,借此震懾四方。
他們終于講完了,我也終于可以告退了,卻不想腳還沒出帳門,就被公子玦喊住了:“雲笙,你且留一下,我還有話要說。”
鬥渤臉色發青,打了個趔趄:“末将先行告退。”
他掀開帳門走了出去,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與他對視,絲毫沒有躲閃。
“将軍還有何事要交代?”
公子玦沉默片刻,臉上陰翳不散:“雖然此話不當說,但我還是想向你解釋清楚。我向父王請戰要你同行,是因為我怕此次有去無回,見不到你最後一面,戰場上的事誰又說的清,生死本就在一線間……但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犯險,那個廪生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敗給他一次,絕不會敗給他第二次。”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我也着實被這低沉疲憊的聲音刺痛了一下。
我嘆了嘆氣:“就像你說的,戰場上的事誰又說的清,生死本就在一線間,我是楚國男兒,屈氏子弟,自然該為楚國效力,公子不用想太多,該我做的,我絕不逃避。”
我上前幾步,直勾勾看着他:“還有,望将軍振作一些,你如今是三軍統帥,衆人以你馬首是瞻,仗都還沒打,你就先想到死,這算怎麽回事。雜念太多,可就看不清真正要走的路了,再多的力量也會消散,還望将軍專心致志,只關注于當下這一件事。”
我說完,便躬身拜道:“末将告退,吃飽睡足才有力氣趕路,想太多,無用。”
他沒回話,但眼中的陰雲似乎開始浮動了。
我也不知道頂用不頂用,這些話,既是勸他也是自勸,人生這條道,原本就是一腳坑窪一腳平川,選擇不了就坦然接受,不然還能咋的,你還能抟扶搖而上九萬裏去鬥破蒼穹?
天塌了還要找石頭補,更累的慌。
我擡頭望了望浩瀚星空,嘆嘆氣,慢悠悠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