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們的王已死,要投降還……
第27章 第 27 章 你們的王已死,要投降還……
野牛被火烤炙着, 拼命狂奔,稍有點武功底子的士兵還能應對,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卻無處可逃。
大林城很特殊, 城小郊野寬, 百濮攻陷之後就燒了一片房屋, 這些邑民只能聚集在街道上搭棚子暫時過活,給百濮人做牛做馬,等着楚軍的救援。
我很難說子玉的做法對或者不對, 我沒資格。楚國最精銳的士兵如今都暗暗潛伏在江水兩岸, 這裏要想以少勝多,不出詭招恐怕也是癡人說夢,況且他曾經說過, 以前那套規矩的打法已經不适用了,這個世道已經變了,這才是他所信奉的用兵之道。
我迅速穿過主街進入南門, 南門厮殺的洶湧,楚兵和百濮兵正在殊死搏殺, 人群中望去,一輛載着行軍鼓的戰車上, 鬥渤正用他還勉強能使的那只手敲打着戰鼓, 殺意騰騰,目眦欲裂。
四周的刀劍撞擊聲響徹霄漢, 一個楚兵看見我,提劍砍來,老子側身一避,迅疾出手,用劍背在他肩上使勁一敲, 士兵捂住肩,手中劍“哐當”一聲落了地,我上前扯住他的铠甲:“子玉呢?!”
士兵沒認出我,一口咬過來,老子無奈,只能掐住他的脖子,扯着嗓子吼:“我問你子玉在哪裏?!”
周圍又有兩個楚兵撲殺過來,我退後幾步,将頭上的盔帽脫下,從袖兜裏拿出子玉給我的令牌:“都睜大眼看清楚,我是屈氏統領屈雲笙!”
三個楚兵一愣,僵在原地不動,正要屈膝下跪,我罵道:“跪什麽跪,子玉在哪裏,屈家軍又在哪裏?”
打眼一看,此處皆是鬥渤率領的若敖氏兵馬,主街上有許多王軍,在忙着搜索房屋,想必是在找公子玦,但獨獨沒有看見屈氏的兵馬。
小兵顫着聲道:“他們出南門去追百濮王了,我們不認識什麽子玉……”
一陣不安感鋪天卷地的席卷而來,我提劍朝鬥渤的戰車沖殺過去,也不知道殺過來的是楚兵還是百濮兵,鬥渤看見我,眼睛鼓得更大,被火光印的發亮,我跳上戰車,徑直問他:“子玉去哪裏了?”
他扯着粗嗓子大吼:“他非要去追殺那個百濮王,但我認為奪回城池才是第一位的,就沒搭理他,那小子自己騎馬去了,你們屈家那位孟陽也跟着去,後來屈重也領軍去支援,現在如何了我怎麽知道。”
我手心發涼,百濮王就算兵敗,手下起碼也有七八千的人馬,就屈家那點兵,能頂什麽事。
鬥渤一把推開我:“勝利在望,你別在這添亂,屠了這幫百濮蠻子,我們就贏了。”
他繼續猛敲大鼓,發出屠殺殆盡的訊號,鼓聲“咚咚”作響,好像在我五髒六腑中敲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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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站起身,一把扳開了他的手掌,在行軍鼓上敲擊停戰的訊號,周圍的士兵漸漸停下了攻擊,那群百濮兵原先也是背水一戰想保命,看楚兵停了,也在頃刻間停了下來。
鬥渤:“你作甚!?”
我走到戰車前方,将若敖氏的令牌高舉于前,用最大的聲量說道:“這是子湘大夫的調軍令,從現在開始,你們聽我指揮,誰要不從就以若敖氏軍法論處!”
還是子湘老賊比較有威懾力,調軍令一亮出,四周瞬間寂然一片,就連鬥渤也不敢開口。
我喝道:“百濮人聽着,投降者繳械不殺,反抗者格殺勿論,我屈雲笙沒耐心,你們快做決定。”
我見他們面面相觑,誰也沒動靜,便道:“我數完三聲,如果還未做決定,就當你們要抗争到底。”
“一……二……”
還未數到三,稀裏嘩啦一片兵器撞地聲,有人帶頭就好辦多了,其餘衆人紛紛放下武器,抱頭蹲地。
原來從古到今投降的姿态都是一樣的。
若敖氏的那群孫子顯然殺紅了眼,腎上腺素正處于極速飙升狀态,幾千雙眼睛望過去都像餓狼鷹隼一般,恨不得把那幫人撕成肉渣。
我舉起一只手臂:“以這裏為界,一半人留在這裏清理戰場,另一半人跟我走,如若不從,軍法論處。”
說罷,我對鬥渤道了聲“得罪”,将他戰車前方套馬的缰繩斬斷,躍上其中一匹,率先沖出南門,回頭一望,那一半人果然快速列好隊,跟着我後面極速前行。
沒想到這塊兵符的威力這麽大,那些像惡鬼野狼一般的若敖氏軍隊居然毫不猶豫聽我指揮,可是子玉又是如何獲得這塊如有神威的兵符的?
我來不及深思,如今從頭發稍到腳趾間都只有一個念頭——子玉雖然在智謀上超乎我的所料,但他的功夫并沒有到能和百濮王抗衡的地步,如果真要硬拼,他只怕兇多吉少。
我不知道那個蠢貨為什麽非要殺了百濮王不可,奪回城池已經算是天大的功勞,憑借這個回去封個小官做綽綽有餘,連鬥渤那種粗蠻之人也掂量的清楚其中的利弊得失,他為何那麽蠢。
我騎着馬幾乎都要飛起來了,幸好後面跟着的是若敖氏的兵馬,素養極高,行軍極快,還在我肉眼可見的範圍之內。跑了沒多久,便看見前方火光幢幢,聽見刀劍相擊之聲,還有人群吼殺之聲。
我揚鞭疾奔,穿過一片林子,眼前的視野陡然變寬,林子後方是個平壩,兩方人馬正厮殺的慘烈,百濮兵果然比楚兵多出許多,楚兵嵌于其中,好像一群誤入大江的魚鼈,被圍個水洩不通。
但是,強弱懸殊卻不如我想的那般大,百濮人急于逃命,士氣低落,出手比第一次攻城那日弱了一大截,混合着血腥味還有一股濃濃的酒味,想必子玉送的酒他們一點也沒被浪費。
我屈家軍簡直像脫胎換骨一般,神勇至極,幾乎以一敵三,我都不敢相信他們是我帶出來的那群兵。
目光掃視之間,終于看見了百濮王的身影,在他對面,子玉正面迎敵,孟陽在他身邊打掩護,阻擋其他百濮戰将上前偷襲。
子玉出手很快,比他與我比試時還要快出許多,攻防躍動間,身影如疾風飛旋,化作一道道看不清的黑影。他圍繞着百濮王閃動,企圖尋找攻擊空隙,百濮王嚴陣以待,眼神一直随他而動。
我算是明白了,子玉的力量不如廪生,所以想以快致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到哪裏都是這個理。
百濮王也不得不加快步伐,随着子玉轉動,他橫劍一掃,子玉翻身上肩,從他頭頂躍過,在半空中出招,抽劍刺向廪生的脖頸,廪生腳步踉跄,未來得及揮劍,便徒手抓住了子玉的劍刃,大喝一身,将子玉甩下身去。
我踹了一腳馬腹,戰馬前蹄騰空,嘶鳴一聲,像離弦箭矢一般竄了出去,四周長矛霎時對準了直刺過來,老子左躲右閃,被劃了兩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我揮劍劈開那些長矛,直入虎穴,離百濮王十步距離飛下馬身,和子玉一道共同應敵。
子玉沒有片刻滞凝,他出招明确,只攻百濮王上半身,老子心如明鏡,便着力攻擊百濮王的下盤,形勢頃刻間便發生逆轉,四周戰将想要上前,孟陽支着那碩大的身軀竭力抵抗,屈重也從人群裏殺了過來,護在我身後。
百濮王目眦欲裂,聲嘶力竭大吼道:“狡詐的楚狗,我要讓你們陪葬。”
子玉沉靜如水,一句廢話也不和他多說,只管招招直入死穴,定要取他的性命。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子玉,冰涼如雪,只是站在他身邊,便能感覺到一股攝人心魄的寒意,他好像沒有恐懼,沒有激動,沒有仇恨,沒有一絲一點的感情波瀾,有的只是不動聲色的沉靜如山。
我刺破了百濮王的膝蓋,他雙膝跪地,子玉手起劍落,百濮王的脖頸上赫然出現一道血紅的劃痕,片刻之後,人頭滾地,脖頸上的血噴射四周。
但那副身軀,卻始終沒有倒地,依然穩穩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和子玉都被血濺了滿臉,老子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吓得渾身發軟,秋荑說的身魂相離的症狀再一次發作,從手心一路涼到了腳心。
子玉慢慢走過去,扯住百濮王頭上的辮子,拎在手中,高舉入空。
“你們的王已死,要投降還是殉葬,你們自行決定。”
聲音不粗豪,卻穿透了這平壩上的夜空,四處從喧嚣轉為安靜,有幾個百濮兵對天長吼,雙目燃火。
更猛烈的反擊或者繳械投降,都在一瞬之間,我抓緊劍柄支撐起來,做好最後一搏的準備。
正在此時,樹林後窸窸窣窣傳來聲響,若敖氏的兵終于到了,他們沒有片刻猶疑,瞬間包圍了百濮人,形成了一個外包圍圈,那幾個嘶吼的百濮人漸漸垂下手臂,僵硬的臉頰開始抽搐。
大勢已去,沒有領頭羊的羊群,只是任人宰割的小綿羊,我都明白的道理,他們更明白。
在楚兵的注視之下,那幾個戰将率先扔劍,緊接着,其他小兵也扔下了武器,不過他們并沒有抱頭蹲地,而是低着頭站立在原處,無聲以對。
屈家軍很快上前收繳了兵器,孟陽和屈重湊上前來,孟陽嘴唇發白,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子玉一把上前扶住他,低聲叫喚着:“小五?”
我伸手試探孟陽的鼻息,呼吸微弱,斷斷續續。
屈重皺着眉道:“快送他回城,也許城裏還有大夫。”
幾個士兵趕緊上前将孟陽擡到馬背上,子玉那靜如止水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憂怖之色,他揮劍割斷了自己衣裳的下擺,将百濮王的頭顱包在裏面,又将包裹交給我。
“雲笙哥,你拿回去複命吧,是屈家軍随我出城追殺百濮王,所以這份功勞應該算屈氏的。”
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接那個滴血的包裹,當即尴尬苦笑道:“這自然是你的功勞,我……”
我有許多話想問,可是卻不知從何處問。
子玉看了看那個包裹,說道:“既然你不想拿,我就先幫你拿着,先回城吧,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我道:“好,先回去。”
他慢慢朝林子走去,偌大的平壩上只剩我和屈重,還有游蕩不散的腥風。
我問屈重:“子玉和孟陽認識?”
屈重點頭:“應該是,那小子還剩半條命了,也一定要跟着這個小兄弟追殺出城,我看他們不僅認識,還關系匪淺啊。”
他頓了頓,繼續道:“孟陽是主公最近才偶得的小将,他以往身世如何,屬下也一概不知。”
我心中一個念頭閃過,急忙拉着他的手:“孟陽是何時進入屈家軍的?”
屈重想了想,回道:“大概一月之前,那時候公子你還在宗廟祭殿裏養傷,他說他傾慕你的劍法卓絕,所以想投入屈家軍麾下,這樣的從軍理由我還是第一次聽聞,所以有點印象。”
悠悠小風從鼻孔吹入心,涼了我一身,我不知不覺加快了步伐,去追趕前方那位漸行漸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