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如果我輸了,你會替我收……
第48章 第 48 章 如果我輸了,你會替我收……
我雖然猜到了薳東楊要去找寧儀談判, 但老子猜不到他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去自投羅網。
此刻我和薳東楊換上了楚國飄逸華貴的公子服,泰然自若地站在寧儀大夫的府邸前,被一幫訓練有素的侍衛包圍着。
我低聲道:“下次送死能不能選個低調點的方式?”
薳東楊幹笑道:“反正也是送死, 轟轟烈烈不好嗎, 以後你我二人說不定還能成為陳國口耳相傳的傳奇人物。”
我嘴角抽了抽:“對, 兩個上趕着送死的楚國傻Ⅹ,能不傳奇。”
正和侍衛對峙中,寧儀終于出來了, 他直勾勾看着我們, 最後把目光鎖定在薳東楊身上,臉上帶着幾分譏諷的神色說道:“幾年不見,薳大夫你還是這麽……面目可憎。”
老子聽了這來者不善的問候, 差點笑噴出來,薳東楊卻恭恭敬敬施禮道:“寧儀大人,雖不知幾年前我們在哪裏見過, 但是對于稷下學宮的士子,我薳東楊向來是萬分敬重的, 今日有幸相識寧大人,是我薳東楊畢生之幸。”
寧儀哼了一聲, 甩袖道:“不敢, 這世上還沒有接受禽獸施禮的道理,你們楚人常年在江漢之地與野獸野人打交道, 還是施獸禮比較合适。”
這一下,不要說薳東楊,老子都被激怒了,騰一下火就沖到了天靈蓋。
薳東楊愣了一瞬,昂首微笑道:“哦, 我想起來了,幾年前齊國聯合五國諸侯聲讨蔡伯,我曾随父前往談判,那時候好像在齊國烏泱泱的使者團中見過你,怎麽,在人才濟濟的齊國混不下去了,所以來陳國顯能?”
寧儀面色瞬間鐵青,薳東楊卻繼續拱火道:“也對,當年在齊國那烏泱泱的使者團裏,寧大人連說句話的資格也沒有,難怪我覺得大人面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薳東楊此話一出,我的火瞬間滅了大半,果然是那個自诩靠張嘴就能抵擋三軍的薳大夫,我突然覺得他還是有幾分靠譜的。
寧儀看上去是個很重面子的人,被薳東楊三言兩語這麽一說,整個人都好像籠罩在一層陰影裏。
“都愣着幹什麽,拿下他們,我定會向國君禀報,記你們大功。”
四周侍衛聽了這話,就跟打雞血一樣往上撲,我趕緊舉劍護在薳東楊身邊。這些侍衛一看就是精挑細選的,武藝出衆,還懂配合,但是我發現經過易府地牢那一場苦戰之後,我身上的某種封印好似完全被解除了一樣,往往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便一擊即中,任憑那些人怎麽圍攻,都沒傷到我和薳東楊半分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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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劍法!沒想到你們楚國那樣的荒蠻之地,竟有如此精妙的劍法。”寧儀在一旁忍不住贊嘆道。
薳東楊回道:“何止劍法,多的是你們沒見過的好東西,你們稷下學宮的學子自诩君子正道,天下正統,豈不知正是被這份狂妄自大蒙住了雙眼,不知這世上的天高地闊。”
寧儀沉默以對,片刻之後,眼見圍攻的侍衛一個個倒下,寧儀終于下令住手。
他靜靜打量我道:“你是誰?為何會如此劍法?”
我見他挺客氣,也客氣回道:“我乃楚國上大夫屈雲笙,師從大楚第一劍客谷先生,寧儀大人,幸會!”
“楚國屈氏子弟,難怪~我們稷下學宮向來注重劍道,雖有些自誇,但我寧儀的劍法确實算當中翹楚,方才見了你的,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沉默片刻,嘆口氣道:“說吧,你們今日這麽堂而皇之來找我,所為何事?”
我心裏咯噔一下,薳東楊也雙眼雪亮地看着我,原本以為這場談判得全靠薳東楊那張嘴,沒想到真正派上用場的居然是老子的劍法,不對,應該說是屈雲笙的。
“寧大人,我們所為何來想必你是知道的,在這裏談好像有些不合适,能不能
入府中叨擾片刻,我們說完便走,絕不久留。”
寧儀旁邊的一個随從好像有些警惕,拉了拉寧儀的袖子,低聲說了句什麽,寧儀甩開他道:“國君那裏,我自會解釋,清者自清,怕什麽!”
說完,便轉身往裏走,吩咐随從道:“帶他們進來,其餘人等,都在外候命。”
“是,遵命!”随從一臉不悅,引我們進去,我們跟着寧儀來到一間會客議事的屋室,室內擺放了六張高席,三面在左,三面在右,面面相對。
婢女擺上茶水後便退了,寧儀坐在左面最中間的席位上,和薳東楊正對着,我坐在薳東楊邊上,由于現場氣氛有些不好,老子也忍不住正襟危坐起來。
“說吧,薳大夫,你要談什麽,若是要我放了景雲,那是癡人說夢。”
我其實挺好奇薳東楊會怎麽談判的,因此完全本着一種吃瓜的心态看這場好戲,我雖知他是常年在諸侯國間縱橫捭阖的薳大夫,但是實打實的談判,我今日還是第一次見。
薳東楊也不着急回答,而是喝口茶先,随後他一臉肅然看着寧儀,緩緩問道:“我想知道,就算把景雲和我們綁起來獻給宋國,于陳國有什麽好處?”
寧儀諷刺一笑:“我早就見識過薳大夫的巧言令色,我也猜到了你接下來會說什麽,你無非是想說宋國稱霸之後,一定會處處為難陳國,對我們陳國不利,還不如投靠楚國,牽制宋國才為上策……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薳東楊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稷下學宮的士子,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用多費唇舌。既然寧大人明白宋國稱霸後一定會處處壓制陳國,遠交近攻,這是你我都明白的道理,陳侯軟弱尚且不論,你作為陳國當朝新貴,難道不該為陳國謀劃一條更好的出路?”
寧儀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端起茶杯,慢慢摩梭着,他看着裏面搖晃的茶水,不急不徐說道:“若是為了陳國,我自然不贊成宋國稱霸,但倘若我為的不是宋國,而是整個天下呢?”
話音一落,我明顯感覺薳東楊的唇角都繃緊了,他居然找不出話來回應。
寧儀擡眸看他,就像看一個不入流的小醜:“薳大夫,你慣會用利弊之道蠱惑人心。自齊國衰落之後,這些年中原混亂不堪,人心不古,個個背信棄義,只為自己的私利考慮,這其中,少不了你的手筆。”
“可你不知道,我稷下學宮以匡扶周禮為己任,齊國也好,宋國也罷,就連陳國也不過是我們匡扶周禮的道場,誰做霸主不重要,誰壓制誰也不重要,只要中原再度安定,周禮的複興才有希望,這其中的決心和夙願,是你們這種只為自己私欲的小人所無法理解的。”
我偷摸瞟了一眼薳東楊,感覺他整個臉都僵硬了。
這可如何是好,一個善于利用私欲攻擊人心的說客遇到了一個大公無私的理想主義者,就好比重拳打在棉花上,白費力氣。
我以為薳東楊要繳械投降了,沒想到這厮沉默片刻後,又開口了。
“寧儀大人說的真好,聽得我都快吐了。”
我轉頭看着薳東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哥們兒是瘋了嗎,他是知道怎麽刺激別人的!
寧儀肉眼可見的惱怒了,眉頭也皺了起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和薳東楊八字不合,兩個人在一起就沒幾秒鐘的和平。
“是人都有私欲,不承認自己的私欲,看不起別人的私欲,把自己僞裝的和聖人一樣,真的讓我想吐~還妄圖實現你們那些自以為是的宏圖遠志,寧儀大人,周禮如果真有你們說的那般好,就不會衰落凋敝了!它早就敗了,正是敗給你們所看不起的私欲!”
薳東楊說得铿锵有力,寧儀抓起茶杯就摔地上,指着薳東楊大罵道:“無知小兒,豈敢妄論周禮!”
薳東楊站起身,走到寧儀面前,抓起他的衣領:“你明明都知道,有什麽不敢承認的呢!周禮制定的那些規矩禮法,哪一個不是為了幫上位者鞏固江山?怎麽,在上面的人就該永遠在上面,在下面的人就活該在下面?我楚人明明骁勇善戰,悍不畏死,卻被中原諸侯排擠到荒蠻之地,終日和野獸搶飯吃,我們就應該嗎?你寧儀明明學富五車,心懷天下,卻被排擠出齊國,淪落到陳國這個就連保家衛國都要依靠宋國駐軍的傀儡國家,你甘心嗎?你難道不想有朝一日成為中原朝政的中流砥柱,讓那些排擠你的人都跑過來跪在你腳下,視你為天下師?別說你沒有私欲,做不到和不想,是兩回事。”
一番話,把寧儀給說懵了,也把老子給看懵了。
薳東楊甩開寧儀的衣領,坐在他邊上,語氣緩和了些許:“寧儀大人,我楚國可以助你成為天下師,也只有我楚國辦得到,等你成為天下師後,你大可以廣布道場,推行你所信奉的周禮,若你真的相助宋國稱霸,陳國一定會淪為宋國的附庸,那個時候,你這個弱國大夫,會更被那幫人看不起的,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寧儀陷入了長久的靜默,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最後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看着薳東楊道:“你們楚國是出了名的蠻夷之邦,我如何信你!”
薳東楊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這世上最言而無信的,往往是禮儀之邦。”
“你們真的能助我成天下師?”
“我既說得出,自然做得到,只要陳國能成為制約宋國稱霸的掣肘,陳國就會成為整個中原朝政的中心,到時寧儀大人作為使者出使楚國,我大楚必有厚禮送上,我相信憑借這份厚禮,再加上寧儀大人的能力,成為天下師必定是輕而易舉之事。”
寧儀好像明白了他的計劃,又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同意道:“好,陳侯這邊我來說服,不過他一向懦弱,惟宋公馬首是瞻,要說服他可不容易,需要點準備。”
薳東楊回道:“明白,所以給陳侯的大禮我也準備好了,今晚就會出現,屆時可助大人說服陳侯。”
寧儀不明:“什麽大禮?”
薳東楊故作高深道:“不急,到時候就知道了,今晚陳侯應該會急召大人進宮議事,還請大人做好準備,想好說辭,盡快達成陳楚同盟。”
寧儀雖然疑惑,也不再問了,他只是對薳東楊施禮道:“薳大夫,今日我算是知道了,為什麽那些國君會被你三言兩語所蠱惑,不過我有一句話相送。”
“什麽話?”
“慧極必傷。”
薳東楊愣了愣,臉上的神情有些凝重,随即對寧儀還禮道:“明白,不過就跟寧儀大人以複興周禮為己任一樣,我薳東楊的這條命,早就獻祭給楚國了,傷便傷吧,人哪有不死的,死的心安理得便好。”
寧儀點點頭,看向薳東楊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賞,我也回了寧儀同樣的周禮,我和薳東楊離開寧儀的府邸後,漫步在月光下,我突然什麽也不想說了,只想和他這麽靜靜地走着。
“你今晚怎麽這麽安靜?”
我笑了笑,搖搖頭,看着他的影子道:“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你一直以來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薳東楊轉頭看我,哼笑一聲:“怎麽,佩服我?”
我嘆笑道:“對,佩服得很,在下也想問薳大夫一句話?”
“有屁就放,別這麽惺惺作态,屈雲笙可從來不會在我面前這麽謙遜。”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是怎麽做到算無遺策,胸有成竹的,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一切,好像所有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薳東楊突然止住了腳步:“你是這麽認為的?”
“不然呢,我今日所見所聞,确實是一個疏狂無邊的薳大夫,他好像從來不會輸。”
薳東楊沒有回答我,只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随即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如果我輸了,你會替我收屍嗎?”
“啊?”
“如果我輸了,屍體可能在敵軍陣營,那個時候誰會來替我收屍呢,如果雲笙在,他應該……也不會吧,他是屈氏家主,一定以屈氏為重的。”
我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跟在他身邊默默往前走,今晚的月色很亮,我二人的身影被照在地上很清楚,如果是往日,我一定會調侃他一番,可是今日見到他作為使者薳東楊的一面後,我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生死,多麽遠又多麽近的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