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子玉,我喜歡你
第80章 第 80 章 子玉,我喜歡你
正在此時, 空中烏雲蔽月,最後一絲月華被徹底掩蓋,院中陰風乍起, 四周回廊不知何時被挂起的銅鈴叮當作響, 且搖晃的越來越猛烈。
“數量不少啊。”秋荑豎起一把木劍, 眉頭緊鎖,在院中跳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
“生有生路, 死有死路, 各行其路,方是大路”
“百爾諸魂,當忘今生, 黃泉有道,來生坦蕩”
……
我默默走到子玉身邊,低聲問道:“真的有用嗎?”
這玩意兒真的不是跳大神?
子玉眼角浮起一抹笑:“我不知道, 我不懂鬼魂之道,只能按照師父的吩咐布陣……或許有用吧, 不然人死之後倘若沒有歸處,那多悲哀。”
他說這話時, 神情不可察地變得嚴肅了許多, 眼神好像透過秋荑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只好默不作聲。
秋荑終于跳完了, 那些方才還在瘋狂搖晃的銅鈴慢慢消停了,秋荑滿頭大汗,坐在石凳上喘着氣。
我趕緊端起一杯茶給他:“師父,怎麽樣,都走了嗎?”
“沒那麽快。”秋荑呷了口茶, “他們有的被困在這裏很久了,已經習慣了,還得徘徊數日,心結散了才能走。”
說完,轉眼看我:“說起來,你才是後來者,耐心等等,他們都是一群可憐人,被屈雲池刻意布陣困在這裏出不去,我們這麽做雖是為了他們好,但也容他們最後眷念一下此生此世。”
我點頭,其實我已經習慣了與鬼為鄰,驅不驅也沒什麽,但驅了确實要比不驅好受一些。
正在此時,何伯提着幾個籃筐跑了過來:“公子,樂館派人送來了這些東西,要如何處理?”
我想了想:“是挖河道的鄉野之民送的,你準備些鹽,我自有處理。”
何伯面露難色:“公子,最近這鹽不好弄,很緊俏,就連我們屈氏的封地林地拉來的鹽也少了,要等中原的鹽商運鹽來。”
屈氏封地——林地?
我轉頭看子玉,子玉微微搖頭,我懂他的意思,趕緊面色如常道:“那便先放那裏,等有鹽了再說。”
“好,好~”何伯又提着籃筐走了。
秋荑收拾好東西,對子玉道:“我們也走吧,為師還要去抓夜聲蟲,要經過你們莫氏留宿的驿館,正好順路。”
我心裏一急,想留下子玉,但又不知該找什麽借口。
他此去莫氏,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這個世界我算是看明白了,每一次分別都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我很想和他好好說說話,聽聽他的分析,哪怕只是說些沒用的閑談也可以。
可是我有什麽立場留住他?
換做以前,我可以找八百個借口,死皮賴臉也留住他,但如今反而什麽都不敢了。
“師父,我和左徒大人有話要說,你先走吧,”
子玉看着我,目光清亮,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特別感激地擡頭看他。秋荑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放聲大笑,提着木劍揚長而去,小院頃刻間便安靜了,只剩我和子玉二人互相看着,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你不看看這些畫像?”子玉指了指那串畫,“裏面不乏絕色佳人。”
我趕緊說道:“不看,絕色佳人自有良人相配,何必被我耽誤。”
子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和他走到院裏喝茶的桌案邊,子玉給我倒了一杯茶,茶水很淡,應該只是取個味道,順便幫我醒醒酒。
“為什麽喝這麽多,借酒消愁?”子玉端起茶,挑眉看我,“你怕了?”
我渾身一緊,難道被他看穿了?
“子玉,我,我其實……”
“你其實不用太過擔憂,你如今并無兵權,無論是熊玦還是熊淵,他們還沒忌憚到要殺你的程度,至于真正想殺你的人,我還猜不到,我方才聽師父那麽說,倒是有個猜想,但是我想不出他要殺你的理由。”
我好像喉嚨裏被塞了顆雞蛋,一肚子話全被堵在那裏寸步難行。
“但要殺你的人既然找到了屈子岚的弟弟,估計這件事和林地有關,你要小心,我擔心他們還有後招。林地是屈氏的封地之一,和銅綠山相鄰,有十數口井鹽,楚國王宮和貴族購買的鹽,多來自于林地,此前被屈氏一個分家管理,家主叫屈宛,是屈雲池的表兄,但屈宛後來打獵時葬身虎口,他兒子屈子岚繼任家主管理林地,卻因為貪了歲貢被關進了這個宅子……”
我喝着茶,默默聽着,心情有些複雜,就好像一團燒的正旺的煤球被一盆水澆滅了,可煤心還有叢叢火苗在悄然燃燒。
“你有在聽嗎?”子玉忽然止住了聲,問我道。
“唔,在聽,我聽明白了。”
我擡頭看着子玉,問道:“你背後的傷怎麽樣了?”
子玉愣了愣,說道:“沒什麽大礙,皮肉傷。”
我哼笑一聲:“對你來說,好像只要不要命,都是皮肉傷。”
我頓了頓,又問道:“子玉,你怕嗎?”
子玉疑惑道:“怕什麽?”
“朝堂争鬥,明槍暗箭,不知什麽時候就死了,甚至死都不知道死于誰手……”我用自己有史以來最認真的态度問他,“你為什麽非要卷入這樣的争鬥當中?為了權力嗎?還是為了報答子湘大夫的恩情?”
子玉看着我的雙眼,目深似海,他沉默了許久,方才回答我:“為了天下大和。可是在我看來,惟有戰争,才能帶來真正的大和。”
我深深看着他。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對的。
他面色淡淡,為我添茶:“明槍不易躲,暗箭也難防,只要入了朝堂,處處都是刀光劍影,我忠的是楚國社稷,為的是天下大和,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哪怕死在這條路上,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死得其所。”
我看着他銳利的目光,恍然明白了,這就是子玉的錨點,哪怕波濤洶湧,他有這個錨點在,就能心性堅定,無懼生死。
“好,我懂了。”
我頓時覺得自己那點龌龊的心思加在子玉身上簡直是對他的亵渎。
和他相比,我算個什麽東西~
我最後還是問出了那個我一直不敢問的問題:“那個,熊渠,沒怎麽着你吧?”
子玉方才還堅毅無懼的神情一下有了異色,但他很快就穩住了心神,鎮定道:“沒怎麽着,他剛脫衣服我便殺了他,他沒有可趁之機。”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子玉這個人真的從內到外都很青澀,好像于此事真的一無所知,所以一問便慌亂。想起以前我不小心抱住他時,他渾身僵硬,似乎很不自在,也不知道他是對我不自在,還是對這種稍親密的接觸不自在。
真不知道他以後要是娶了誰,為誰動情,還會不會是這般模樣。
想到這裏,我忽然又惆悵了~
夜裏,我和子玉還是和之前一樣睡在屈瑕的屋子裏,他依然睡那個行軍榻,我睡大木床,他真的心思單純,一沾床就睡,很快就呼吸綿長,沉沉睡去。
但老子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那可惡的青木香,居然還沒散去~
這玩意兒沾了一點就跟浸入骨髓一樣,陰魂不散,我越睡越覺得那股氣息在周身萦繞,還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銷魂。
最可怕的是我很清楚明白的知道子玉就睡在離我十步遠的地方,只要我走幾步,一伸手便能夠着……
這種感覺,就像把一個老鼠放進了米倉,還拴着它不讓吃米。
百抓撓心般的痛苦,讓我越來越難受。
可是越壓抑自己的感覺,我便覺得周身越來越熱,熱到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像個土陶罐一般快要被燒裂了。
我趕緊起身往外,走到內院的蓄水木桶,舀起一瓢涼水便往身上澆。
可是這一澆,似乎火苗感受到了威脅,轟然間便燒到最烈,我将頭埋進水裏,試圖讓腦子清醒一下,但毫無作用,我只要一想到心裏肖想的人就在屋裏睡着,明日一別就不知何時再見,那無名的暗火就燒的更盛了。
這該死的青木香,怎麽現在才起作用?
我整個人浸入水裏,任憑那燎原之火将我燒成灰燼,雙手緊緊抓着木沿,青筋鼓脹,哪怕泡在涼水裏,也汗如雨下。
這是老子活了二十幾年,從未感覺過的難受,就像快死了一樣。
我腦子裏一團亂麻,好像有另一個聲音在說——
放縱一次又如何?
你都是活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人了,還克制什麽?
你喜歡的人就在身邊,此時不說更待何時,等你們都被朝堂的明槍暗箭殺了之後嗎?
楚天和,你是不是個男人!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怎麽了?”
“轟”的一聲,我所有的克制都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我轉過身,一只手繞到他的脖頸後面,使勁往前一帶,他毫無防備的被我帶着往木桶裏一壓,他雙手抓住木沿,原本還疑惑的目光在下一刻便徹底僵住了。
我湊上前吻住了他,他用力往後掙脫,我不管不顧加了力道,将他徹底圈禁在我的手中,和他貼的更近了。
接下來正如他之前說的,唇齒相纏難舍難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松了勁,不再反抗,僵的像塊木板的身體也慢慢放松了下來,任憑我在他唇齒之間攻城略地星火燎原。
直至我終于清醒過來。
我放開手,靜靜看着他,子玉站在木桶邊沿靜靜看着我,良久,才道:“青木香還沒散嗎?可惜我不是樂館裏的小倌,不能幫你疏解,要不然我讓何伯備車,現在送你過去?”
再也沒有比這更涼的水了,我從頭到尾,徹徹底底被他這句話給澆醒了。
“子玉,我不是要用你疏解,我……”我心裏一橫,事情都辦到這個份上了,難不成還要用青木香當遮掩?那我真不是個男人了。
“我喜歡你。”我一字一句說道,“青木香并不能讓我忘情,讓我忘情的,是你,我知道你不喜男子,但我還是想在死之前說出這句話,子玉,我喜歡你……”
子玉靜默站在原地,聽了這句話沉默很久,夜色濃黑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懸着心等待着。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他終于開口了:“你們那個世界的人,說喜歡都這麽容易麽?”
我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凝住了。
“楚天和,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終究是會走的,你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師父告訴我說,一年之內五星會重新連接,到時你走了,你随口說出喜歡二字的人,又要如何自處?”
我聽着這些話,只覺得心裏刺痛,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最怕說出口的人忘了,聽進去的卻當真了,希望你日後對其他人說出這句話時,可以多為別人想想。”
來這個世界最深的一刀,出現在今夜。
子玉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拐角處,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失落。
我喜歡你——
我原本以為說出這句話是最困難的事。
沒想到承擔起這句話才是最困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