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見面 我們是一家人
第34章 見面 我們是一家人
黎楚像是釘在座位上, 一動不動,黑眸直勾勾盯着名片。
姜然起身走到黎塵懷身側,指尖夾起名片折回, 放到黎楚面前, 掌心搭在黎楚的肩膀。
失焦的視線回籠, 桌下的手來到桌面上,在觸碰到名片前,幾不可見的抽搐了一下。
名片整體以粉色為主, 粉玫瑰與綠葉交纏環繞,中間“昔夢花店”四個燙金大字閃耀, 在這四個字下面是一個名字“淩溫霞”, 最下方是地址和聯系電話。
黎楚攤開掌心蓋在名片上,聲音冷漠,“事到如今, 一切都晚了。”
“是啊,一切都晚了。”黎塵懷頹然起身, 從椅子上離開。
姜然叫住即将走出餐廳的人,“爸,您身體不适, 讓李管家開車送你回去吧。”
黎塵懷背對着他們擺擺手。
孤獨的背影, 略微佝偻,消失在餐廳的門口。
姜然斂回視線,坐回位置。
蓋在名片上的手離開, 黎楚夾将它收進口袋。
“然然,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祭拜姜家祖先了。”
平靜無波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可那雙漆黑眸子的眼底,悲痛與憤怒交織流淌, 不敢與他對視。
姜然心口一頓,攤開手臂擁他入懷。
他理解黎楚此時複雜的心情,打心底裏心疼他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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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然:“沒關系,等你回來我們也可以一起去。而且我相信,姜家祖先也不會小氣到,因為小輩清明沒有去祭拜,而生氣吧。”
後背一雙手臂環住。
黎楚:“然然,謝謝你。”
從黎塵懷走後,姜然一直形影不離跟在黎楚身邊。
直到晚間八點才離開一小會兒,來到庭院,撥通辛怡的電話,将今天發生的情況說明。
連續幾天的小雨這會兒終于停下,濕潤的空氣混合泥土的味道灌進鼻腔。
姜然在庭院的石子上來回踱步,電話那頭已經有一分鐘的時間沒有傳過來任何聲音。
若不是屏幕上的數字在跳躍,他真以為電話是挂斷的狀态。
大概又過去三十秒,辛怡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寶貝,你陪阿楚去一趟吧。”
平整的嘴角上揚。
果然是他媽媽,知子莫若母,他正有這個打算。
如果讓黎楚一個人去H市見外婆,不僅傷心時沒人安慰,恐怕回來之後,也肯定不會和他說什麽。
黎楚向來如此。
真正讓他傷心的事從來不會與任何人講,只會獨自消化。
他記得黎楚剛到他們家過的第一個母親節,幼兒園老師教他們做康乃馨的手工花送給自己的媽媽。
當他拿着花送給辛怡,黎楚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們,臉上也像今天一樣面無表情。
當晚,他肚子疼起夜,洗手間的燈驟然明亮,就看見小小的一團蜷縮在廁所的角落,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
小時候他不懂黎楚為什麽會躲在洗手間裏哭,長大了才明白,沒有家人關心的小孩,會早早披上堅硬的外殼,不讓人看見他的脆弱。
姜然感激道:“謝謝媽。”
辛怡:“傻孩子,一家人客氣什麽。你快去陪阿楚吧,他需要你。”
挂斷電話,姜然仰頭。
如黑幕的天空,偶有幾顆星子閃爍。
他有一對寬容的父母,他很幸福。
對了,還有他哥。
雖然平時尖酸刻薄,姜然心理明白,哥哥是在用和父母不同的方式愛他,維護他的權益。
心情通暢,人也跟着神清氣爽。
姜然一路踩着歡快的腳步上了樓。
黎楚這會兒仍舊在書房,他搬了張椅子坐到他對面,手托腮,靜靜把人望着。
片刻,電腦前的人擡頭。
姜然問:“阿楚,機票買了嗎?”
黎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鏡框,“嗯,明天中午十一點。”
姜然放下手,身體往前湊,下巴抵在筆記本的屏幕上,“我和你一起。”
黎楚:“你不回去可以嗎?”
“媽讓我陪你回去。”姜然勾唇,“這也是我的想法。”
說完,他拽過手邊的果盤,叉子插進一顆草莓遞過去,“你最近工作忙,人都瘦了一圈,吃些水果補補氣色,明天見到外婆,苦着臉可不好看。”
黎楚眉眼含笑,張開嘴。
姜然見他笑了,又遞過去一塊,然後才輪到自己。
草莓的清爽在口腔炸開,酸甜适度的汁水充盈味蕾,一顆下肚,完全不過瘾。
正吃得起勁,黎楚的手伸過來,指腹落在嘴角擦拭,剮蹭着兩片微啓的唇瓣。
姜然的臉,倏地發熱,琥珀色的瞳孔呆呆望着黎楚。
雖然他們前陣子什麽都做過了,可就是因為什麽都做過,身體才先腦子一步,胡思亂想。
須臾,嘴角的指腹離開。
黎楚:“草莓汁。”說完,抽出紙巾揩掉。
在見到潔白的紙巾綻開的一抹紅暈,姜然立即低下頭,一顆接着一顆往嘴裏塞。
*
第二天,他們坐飛機到H市。
臨走前,他将新房子裝修的事交給辛怡幫忙監督。
H市的溫度與J市相差甚遠,一下飛機,他們先換了身衣服,随後跟着人群出機場。
H市今天是晴天,下午的太陽毒辣,晃得人睜不開眼。
提前聯系的司機将車開過來之後便離開,他們将行李扔進後備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導航過去。
随着導航上距離的縮短,心跳的節奏跟着加快,姜然突然有些緊張,扭過頭看旁邊的人。
黎楚目視前方,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專心致志開車,瞧不出一絲異樣來。
可最大的異樣,便是這一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們來的這個地方時一個小鎮,街上的人流不算多,大街小巷的裝飾頗有當地的特色。
姜然這一路瞧得眼花缭亂,心跳的節奏漸漸平複。
終于,車子在一家花店門前停下。
他們站在花店前,透過花店的玻璃門,往裏看。
在争奇鬥豔的花團簇擁下,一位霜白的頭發的老人坐在桌前,臉上布滿歲月的痕跡,金絲邊老花鏡夾在鼻梁,肩膀上披着披肩,認真修剪花枝。
姜然的視線挪回黎楚臉上。
這一定是阿楚的外婆,兩人的五官如出一轍。
他和黎楚對視一眼,推門進去。
店員小姐姐熱情招待:“歡迎光臨,二位想買什麽花?是送人嗎?”
姜然立馬拉着店員小姐姐到一旁選花,餘光時不時瞟向黎楚。
黎楚這時已經走到淩溫霞面前。
察覺到有人靠近,淩溫霞擡頭,老态的眼睛登時睜圓,花從手中脫落,掉在桌子上。
“阿,楚?”
淩溫霞直呼黎楚的名字,姜然聞聲看過去,店員還在講解每種花的話語,可他這會兒什麽都聽不進去。
黎楚:“外婆。”
淩溫霞放下剪刀,來到黎楚跟前,眼波流轉,似是不相信眼前所見。
黎楚又叫了一聲:“外婆。”
淩溫霞的眼眶頓時如泉湧,淚水越過溝壑,順着下巴沒入衣領。
舉起的手顫抖,在距離黎楚的臉不到一公分,陡然落下。
黎楚長臂一撈接住,懷裏的人雙眼緊閉,昏了過去。
*
醫院的單人病房,一名頭發花白的教授正在給淩溫霞檢查。
“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
教授直起身體,視線在黎楚和姜然的臉上來回掃視,最後落在黎楚的臉上。
“你和淩姐是什麽關系?”
黎楚:“我是她外孫,黎楚。”
姜然鞠躬:“我是她外孫媳婦,姜然。”
教授目不轉睛注視黎楚幾秒鐘,淡淡挪開,看向病床上的老婦。
“你就是小芝那個神秘的兒子啊。”
“淩姐和小芝當初因為你爸爸的事,大吵過一架。之後離家出走三年,音訊全無。再回來,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回來不久便病逝。那之後你外婆成天以淚洗面,最近幾年才抽離出來。”
醫生嘆了口氣,“她沒什麽事,等她醒了,明天帶她回家吧。”
黎楚躬身,“多謝醫生。”
教授離開,病房內陷入安靜。
此時已經是下午六點,與J市五點左右就已經完全黑透的天不同,姜然去食堂打飯,H市剛剛進入傍晚的餘晖。
姜然拍了拍黎楚的肩膀,離開去食堂打菜。等他回來的時候,淩溫霞已經醒了,正拉着黎楚的手說話。
眼睛紅潤,明顯哭過。
他提着保溫盒走過去,黎楚抽出手,支起桌板。
姜然打開保溫盒,笑着說:“外婆,食堂的飯看着還可以,您先吃些墊墊。我不知道您喜歡吃什麽,就随便打了些。”
“等明天您出院,我給您做!”
淩溫霞在黎楚的攙扶下坐起來,“我叫你然然可以嗎?”
姜然一口應下:“當然可以。”
三人圍成一團,淩溫霞一直給黎楚和他的碗裏添菜。
吃過飯收拾幹淨,姜然和黎楚挨坐在病床前,和淩溫霞聊天。
實際上只有他和外婆兩人交流,黎楚幾乎沒怎麽開口。
姜然猜測是因為從記事起,黎楚就沒怎麽和家人相處過,有些不知所措。
為了快速拉攏兩人的關系,姜然眸光一亮,想出一個好主意。
“外婆,你會打牌嗎?”
淩溫霞愣住,如實回答:“會。”
姜然起身,趴在她耳邊小聲說:“阿楚從小做什麽都厲害,可對打牌這件事,怎麽都學不會。”
他眉眼彎彎看着黎楚。
黎楚擰眉,似乎不明白他突然提起這件事的原因。
“離睡覺還有兩個小時,我們打牌怎麽樣?輸了貼紙條哈。”
黎楚和淩溫霞面面相觑,欣然同意。
一場牌打了一個多小時,黎楚的臉上貼滿密密麻麻的紙條,幾乎看不見五官,只能從縫隙中窺見。
淩溫霞的臉上最後也沒了愁容,紅腫的眼眶恢複,全程笑得合不攏嘴。
等她睡着,姜然和黎楚把紙條扔進垃圾桶,來到走廊。
遠處的霓虹連城一片,暖風拂過,卷着獨屬于H空氣的味道,吹進走廊。
姜然雙手撐在窗沿,舒服的閉上眼,嘴裏調侃道:
“阿楚,你的牌技長進不少,今天居然贏我好幾次。”
良久,身邊的人都沒有回應。
姜然睜開眼睛,疑惑扭頭。
黎楚:“然然,謝謝你。”
姜然勾唇,“阿楚,你最近和我說謝謝的次數好多。”
他目光堅定,“我們是一家人,不需要這些客套話。”
黎楚眼神溫柔,“嗯,一家人。”
因為病房裏只有一張陪床,黎楚讓姜然睡在上面,颀長的身體窩在沙發上,腳搭在地上。
病房裏只留了一盞夜燈,姜然躺在床上始終沒有睡意。
那張沙發那麽短,就算是他睡在上面,腿也伸不直,這麽一宿睡下來,人都要累死了。
他輕手輕腳下了床,剛走到跟前,猛地對上。
他小聲說:“我們一起睡。”
怕黎楚不同意,他趕忙說:“擠一擠應該可以。”
黎楚盯着他看了會兒,在他以為要拒絕的時候,挺身而起。
狹窄的床上,姜然清晰感知到後背緊貼着的胸膛裏的跳動,熱氣一陣陣噴灑在腺體上。
身體幫他回憶起那晚的一切,不自在扭動。
眼前倏地暗下,溫熱的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黎楚:“然然,睡吧。”
睫羽輕顫,掃過掌心。
姜然身體僵住,保持一個姿勢,不敢再亂動。
直到身後均勻的呼吸透過背脊傳給他,才放松下來。
不知不覺間,伴随着身後心安的呼吸聲,一切雜念抛諸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