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翠冠相贈,榜上才子佳人

第8章 翠冠相贈,榜上才子佳人

侯海最終還是放走了簡喬。

今日他做東請客,犯不着為了一個簡喬,和方家弄僵。更何況,這臨安城內,來日方長的事情多了去了。

花竹要送簡喬出去,被劉帙晚扯了一把袖子,低聲警告:“你還嫌侯大人恨你不夠嗎?”

簡喬朝花竹投去感激的一瞥,也擺擺手,将鳥雀們放回籠子裏,帶着它們往門外走去。

花竹還是不放心,掙脫了帙晚,追了出去。

“你還好嗎?”花竹從簡喬手中接過鳥籠,又遞給他幾個銅板,“拿着搭船留宿用。”

簡喬袖口還留着剛才的血跡,輕聲問道:“剛才是你吧。”

花竹遞給簡喬自己的名帖,不答反問:“你的戶籍是不是銷掉了?明日來錢塘縣衙,我帶你去見司戶參軍。”

簡喬聽到“縣衙”二字,身子再次抖起來。他并不答話,而是一下子從花竹手中奪回鳥籠,嘴裏念叨着“和初月是一夥的”,匆匆跑走了。

花竹想要再追,就又被跟出來的劉帙晚拉住了。

“快跟我回去。”劉帙晚帶着花竹往回走。

花竹嫌惡地扒掉他的手,“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祖宗,你瘋了?跟大人們的聚會,哪有你先退席的道理?”劉帙晚揉搓着後頸,顯得有些焦慮,“我跟你一起來的,你惹完了侯大人就走,留我一個吃挂落呢?”

花竹不理他,繼續往外走。

劉帙晚左右看了兩眼,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快步追上,“晚上我還有事兒跟你說呢,你走了我找誰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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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竹聽他提起這茬,從前的記憶立時如鬼魅的潮水般,緩慢又堅定地占滿了腦海。他深吸一口氣,跟在劉帙晚身後回去了。

今天晚上他也還有事情要做。

非要在這風月樓裏才能做。

此時席面已經撤下,多了幾個歌姬在陪酒。有幾個大人已經離席,方與之正在和衆人告別。

花竹在劉帙晚期待的目光裏,也向衆人告了罪。

他沒資格先行離去,只能坐回劉帙晚讓給他的位子,盯着桌上水晶瓶裏的插花,一聲不吭。他身旁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正在與高縣令對飲,女子身上的香氣直往花竹面上撲,熏得他微微閉了眼睛。

侯海正執了琥珀杯飲酒,覺得無趣,搖了搖杯子。

“去擡個‘過街轎’,叫婉婉來陪酒。”

婉婉是風月樓的頭牌,聽她唱首歌都要提前半月來約,更不用說陪酒。

所謂“過街轎”,便是婉婉就在對街,擡個轎子去接,以此來顯示她的身價。

劉帙晚看向侯海,眼睛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婉婉人離得不遠,來的也就很快。

方池見婉婉進屋,索性讓了座,讓她坐在侯海身邊。方池走到高縣令和花竹之間,那依偎在高縣令身上的歌姬,見他用一雙能殺死人的冷眸看向自己,不知怎麽就不敢在這服侍了,主動讓座離開。

高縣令此時雙眼發亮,笑得臉上肉都橫了。他的目光頻頻往婉婉身上瞧,身邊換了個人都沒有發覺。

花竹朝方池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繼續盯着花瓶發呆。方池的目光流連在花竹身上,看到燭火映得花竹半側臉格外蒼白,這人在今日這香氣缭繞、酒氣熏天的嘈雜環境裏,竟顯出一種格格不入的憂郁來。

婉婉喂了侯海幾杯酒,又唱了首《黃莺兒》,便要行禮退下。

侯海捏着她的後腰,稱贊道:“剛才唱得好,有賞。”

說罷,一人托着一個托盤,從門外進來。

侯海示意婉婉揭開。

紅布下是一頂點翠冠。

整個頭冠的下面鑲着紅色的瑪瑙,大大小小的珍珠點綴在一片翠藍色的羽毛之中。

婉婉驚呼一聲,不可置信地看向侯海。

劉帙晚則朝侯海的方向探出半個身子,用一種混合着羨慕和崇拜的目光地望着對方。

當朝禁止鋪翠,宮中曾經銷毀了不少點翠飾物,但此物美豔,仍舊在宮廷內外悄悄流行。

這頂點翠冠樣式華貴,雍容典雅,不像是民間會有的東西。

“家傳之物,博美人一笑。”

婉婉便留下了。

不僅多唱了兩首曲子,還在這并不寬敞的房間裏跳了段舞。

待她坐下,侯海看向方池:“方兄覺得婉婉如何?”

“稱得上冠絕群芳,與你那翠冠十分相稱。”

不知侯海是真沒聽出他言語中的譏諷,還是裝作不懂,只是笑吟吟地說道:“我今夜将她贈與方兄,作為你的上任賀禮如何?”

婉婉聽罷,帕子一甩,嬌嗔了幾聲,躲進侯海懷裏不出來了。

她人雖是進了侯海懷中,眼睛卻在偷瞧方池,方家這位公子,她是頭一次見。但方池的名字,卻并不是第一次聽說。

臨安城內,從前幾年開始,弄出了個才子佳人榜,專門給臨安城內的适齡男女排名次。

此榜作者不詳,評判标準也從未公布過,但是每次評選出的幾人都算實至名歸,大家看了争議不大,也就年年流傳了下來。

榜單一年更新一次,剔除掉去年榜中已經婚配的女性後再排名。名次排好,還要印刷出版,每人各帶介紹與小像。

此書自問世以來,就非常受歡迎,每每一上市便被搶空,弄得許多人引頸而望,只盼加印。此書的購買者,多為大戶人家的小姐丫頭。另外各位公子哥兒也會托人買來翻閱,主要是看看哪家閨秀上榜,畫的小像是不是美貌,同時也關注自己是否上榜,以及自己榜上名次的變動。

方池月初調回臨安,甫一入城,還沒幾人見過真人,就沖上榜單前三甲,不可謂不搶眼。故而上至達官顯貴家的閨秀佳麗,下到秦樓楚館裏的風塵歌女,都知道臨安城裏來了個少年将軍,是個極為出色的美男子。

至于婉婉這些常年生活在瓦肆裏面的女子,這個才子佳人榜更是她們閑暇之餘,讨論的話題之一。此刻她見到真人,也不禁暗暗與之前看到的畫像比較起來。

婉婉這一細看,頓覺畫像裏的那人呆板之極。

面前這位一雙鳳眼甚是靈動,即使坐在那邊不言不語,也會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但是或因他習武,身上又有幾分武将的沉穩,壓住了一雙眼睛的活潑。方池身上的靈動與沉靜都恰到好處,可謂多一分過于輕浮,少一分略顯無趣。

讓婉婉這見慣了世間美色之人,一時間也看得津津有味起來。

方池聽了侯海讓婉婉陪夜的要求,也沒顯得多麽詫異。只是表示自己不喜歡,沖着侯海和婉婉兩人的方向舉杯,自己飲了一杯酒,也不知是在向哪位賠罪。

而後又轉向花竹,示意他一起走。

花竹得到他的暗示,如蒙大赦。

兩人剛要起身,就聽侯海忽然大笑,他一把摟過身邊的婉婉,一邊在她身上上下其手,一邊對方池說:“你這就沒意思了,要是你父親在,肯定是大家都盡興的,他便不會如你這般無趣。果然養子沒有方家的及時行樂之風啊。”

花竹聞言,往方池那邊望去,心道:“這侯海真是大膽。”

方池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仍舊維持着基本的禮貌,道了聲“抱歉”,起身便走。

花竹見狀也告了聲罪,跟在方池身後。

侯海笑道:“這有什麽可賠罪的,歌樓裏面的女子都是玩物。不,這世間所有的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屬,你不知道嗎?你投了個好胎,就要好好利用啊。”

方池聽得此言,臉上頓時浮起一陣寒霜,沒了之前的和氣,只是很生硬地朝婉婉點了一下頭,作為告別。

哪知侯海卻是不準備就此放過他,他似是鐵了心要留下方池一般,仍舊在他身後揚聲說着:“這歌樓裏面的東西,沒有什麽是權利和錢財一起買不來的,別說現在,就是十幾年前,有個不聽話的樂師,當時我們就把她的命買了。”

婉婉聽他說這個,趕緊讓他慎言。侯海卻不在意,反而一手仍在她 胸 口不停地揉 捏着,大笑道:“不用這麽緊張,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弄得跟聖上名諱一般,這不許說那不許講的。”

婉婉聽他這麽說,就知道此人已經醉了,不敢再吭聲。

侯海對此事看得雲淡風輕,調笑着說道:“所以你看,有些人的命,就是不如另些人金貴。這世間律法,皆是人定,下面執行也是人為,故而才有事在人為一說。”

方池停了腳步,“确實,律法并不等于正義。”

花竹見他兩人身為朝廷官員,居然在衆人面前,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時間有些震驚地盯着方池。他心中為那樂師感到悲哀,這些活在社會底層的女性,即使是喪了命,也沒有人為她伸冤,其他人只會嘲笑她的無能和慶祝自己的幸運罷了。

可自己一個東躲西藏的馭靈人,又有什麽資格同情別人呢?

花竹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方池似乎感覺到花竹的哀痛,轉了臉對他解釋道:“那些沒能靠律法伸張的正義,總會以其他方式回報的。”

侯海聽罷,想了一會兒,覺得方池是在說那鬼神之說。說道:“莫非方兄沒有學過‘子不語怪力亂神’一說?”

說完也不等方池回答,又拍了下腿道:“是我疏忽,忘記了你武舉入仕,不通文墨。不知道也正常,也正常。”

方池并未生氣,甚至臉上帶了些和順的笑意,說道:“幼時教我識字的先生,雖不是名士大儒,但極為耐心溫柔。我靠武舉入仕不錯,那請問侯太尉是靠什麽入仕的呢?”

他聲音不大,但聽在衆人耳中,卻如一聲炸雷如靜湖,炸得席間衆人怔愣半晌,就連侯海本人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花竹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這是今夜,他第一次覺得暢快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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