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疫情反撲,無米之炊難為
第46章 疫情反撲,無米之炊難為
方池離開還沒五天,疫情忽然反撲,來勢兇猛得像是林間野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将衆人吞噬殆盡。
病患的帳篷一時間之間竟然住不下,方曉夏只好将症狀較輕的人移到外面。
花竹百思不得其解,為何瘟疫忽然在未感染的營地裏蔓延開來,之前半月,隔離的方法十分見效,沒道理一夜之間就失了效用。但此刻他也無暇細想,只忙着能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病患突增,最先不夠用的便是藥材,這才過了三天,整個營地的藥材幾乎見底。花竹的信不知往城內去了多少,縣衙仍舊裝聾作啞。
花竹無奈,只好厚着臉皮再次修書給方池,盼着方池能幫他往上遞遞信息,只求可以控制住疫情。
在這些活生生的人命面前,他和方池之間那些情愛上的尴尬,忽然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方池很快回了信,說自己已經在想辦法,但随着城外瘟疫的肆虐,城中也漸漸跟着吃緊:官府閉了城門,不僅流民們進不來,新鮮菜蔬蛋肉和每日皆要食用的稻麥豆薯也無法入城。
漸漸的,城中居民難以為繼,官府卻只放了一個糧倉,糧食不夠吃,城內的居民紛紛想着出城去混口飯吃。
府衙見城內日漸混亂,三日之前設了宵禁,又讓衆人憑文書出城,管控比前段時間又嚴格了許多。
城池一封,城內物價馬上瘋漲,于是有人靠倒賣糧食發財。這些人對偷偷出城之人痛恨非常,每每舉報至官府,把縣衙和州府都忙得昏天黑地。
花竹讀完了信,也是一陣惆悵,看來無論城內城外,這最先遭殃的,總是百姓。他想着過幾日再問問城裏的情況,卻是沒有能夠再給方池回信。
因為花竹也病倒了。
花竹這一病,整個營地就亂了套。之前衆人大多肯乖乖聽話,大部分原因是看着花竹在此,心中抱有一絲希望。但官府派來的大人若是死在這裏,大家估摸着治疫這事怕是要不了了之。
于是有人開始夜裏爬城牆,想要進城。他被守城士兵一箭射死,屍首就躺在城牆下,妻女忙着在營地做活兒,足足過了兩日才發現此人不見,找了一圈,抱着屍身大哭。
花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到時候別自己還沒死,這群人就先把營地搞癱瘓了。于是他的燒才退了一點兒,就掙紮着去操持大小事務。他深知若是衆人得知他暫無大礙,還能遵紀守法幾天,至于具體是幾天,那也只能看造化了。
方曉夏每天早晚必定要來看花竹兩次,她倒是信心十足,她在這些日子的治療中,已經對此種疫病十分了解,卯足了勁給花竹治。
花竹卻有些受寵若驚,自他記事起,只要分東西,他便是家中最後一個,他并不習慣做被優先對待的那個人。常常自責道:“我是來幫你們的,如今倒是成了拖累。”
方曉夏道:“花大人,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是你節省,我們就富裕,更不是你受苦,我們才會開心的。”
“可這湯藥,卻是喝一碗少一碗。”
方曉夏停了手中的事情,坐到花竹對面:“若是連你也救不了,我這大夫在衆人之間還有什麽可言?”
花竹是真心實意地不想浪費了湯藥,每天兩碗麻杏石甘湯,在現在已是非常奢侈的供給。
況且這藥又格外苦口,他嘟囔着想将藥分給阿蕙一份,他知阿蕙也害了時疫,如今已是病重。花竹不想寶娣失去最後一個親人,她身世本就凄苦,若是母親再一去,就變成無人可依的孤兒了。
方曉夏聽他說起,卻是輕嘆一聲:“阿蕙姐姐,怕是治不好了。”
她這一句,便是給阿蕙判了死刑。如果方曉夏都說治不好,那大半是沒有什麽希望了,不過花竹不想就這麽放棄,試探着問道:“要不要問問羅翁翁?寶娣那孩子實在是可憐。”
方曉夏仍舊是搖頭,只是一個勁兒地催着花竹喝藥。
花竹苦笑道:“若是大家都死了,獨活我一個,也沒有什麽意義啊。”
可是任憑他怎麽說,方曉夏就是不肯減藥,回道:“若是你死了,我們也都活不下來。”
方曉夏說的次數多了,花竹便不再推辭,每天按部就班喝藥。畢竟,人活在世,誰都不想死。
除非是沒了活路。
此刻的花竹,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若死了,再去地府,便只有神魂俱散的下場。
藥喝了幾日,花竹開始慢慢好轉,他脫離病榻的第一晚,就有人來找。
是許久未見的寶娣。
花竹一發現自己發熱,就将寶娣趕離身邊,生怕過了病氣給他。
結果這個小姑娘,見黏着花竹無望,跑去病患衆多的帳篷裏面幫阿娘喂藥去了。大概在她心裏,沒有一個可以依靠和親近的人在身邊,比染了瘟疫還要可怕。
這些事花竹是不知道的,只當她仍舊整日裏跑東跑西地游玩。
但此刻寶睇站在面前,見她衣服上都是滴了湯藥的痕跡,花竹哪裏還不知道她去幹嘛了。當下心中一疼,拿了箱子裏的甘棠梨給她吃。
這甘棠梨本是上次方池來,揣在身上給花竹的,最初的那幾天,花竹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想起來這零嘴。直到最近天天吃湯喝藥,整個人都是苦的,于是每日睡前都找來一個吃。今天的這個還沒來得及吃,正好拿來犒勞眼前的小小巾帼英雄。
寶娣到底還小,看到零食眼中放光,吧唧吧唧吃得香甜。花竹等她吃完,問起她為何而來的時候,寶娣才驚覺差點忘了正事。
她趕緊端端正正地站好,彙報一般地說道:“韓三姐姐想要見你,她說是跟這次疫情有關的事。”
自從花竹發熱,方曉夏就禁止他再去帳篷裏走動。韓三姐是這次染疫最嚴重的人之一,花竹也是好久沒有見過她。
聽說對方要見自己,花竹也沒耽擱,當即起身去了帳篷。他猜想,韓三姐應該是知道些什麽,所以一等自己病情好些,就馬上托人來邀。之前花竹沒精力調查這次疫情的起因,現在他精神漸好,也想着去問問這些最先染病的人,到底是接觸了什麽,才讓疫情瘋了一般地傳播。
進了帳篷,韓三姐卻已是快要不行了。
最近每日都有人逝去,帳篷中的衆人早已司空見慣,并不如何驚奇或是恐慌。花竹快步走近,問她要不要喝水,轉身就想去拿碗,卻被韓三姐一把拉住了衣角。
這一拉的力氣,對于一個将死之人,可說是奇大無比。花竹一個踉跄,心中更是确定了韓三姐有重要的話跟他說。
于是坐在她旁邊,伏下身來,聽她要說些什麽。
韓三姐卻是擡手推了花竹一把,讓他坐遠些,又偏了頭,才開始說話。
花竹知她是怕将病氣過給自己,心下感動。
“這次疫病的反複,是我引起的。”韓三姐剛轉過頭去,就開門見山地說道:“那日,我中了些暑氣,躺在席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于是想去取些水來擦身。”
“但我們營地的水,都是從南山村口的井裏擔來的,我不好意思用大家合力擡來的水,就提着桶自己去汲水。”
“哪想到,剛到井邊,便遇到了也來取水的三虎。”
後面她就不再多說,只是兀自抹淚。
但她不說,花竹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三虎這三兄弟,整日在營地裏橫行霸道、調戲各個娘子。雖然自稱“三虎”,但營地衆人背地裏稱三人為“臭大蟲”。
花竹苦于沒有能用的差役在側,他空有一個縣尉的頭銜,卻無法約束三人。上次花竹燒了通行令牌後,三虎被衆人趕走,就這麽消失了一段時間。
如今讓他們在夜黑風高的僻靜之地,遇到獨自一人的韓三姐,發生了什麽也就可想而知了。花竹不明白的是,韓三姐為何要說是自己引起了這次瘟疫。
韓三姐大概也知道花竹不解,複又斷斷續續地說道:“那夜回來,我便開始發燒,我心存僥幸,也擔心自己離開大家,再被那三個禽獸糟蹋,便一直沒說自己染病。若我早……”
花竹打斷她:“此事不怪你。”
韓三姐不再說話,只是暗自落淚。花竹還想再思考下韓三姐這個事兒,但還沒來得及琢磨通其中的蹊跷,就見寶娣又跑了過來,拉了拉他,嘟囔道:“曉夏姐姐叫我來喊你。”
花竹去了帳篷後面,就見方曉夏正在擺弄所剩不多的藥材。
“韓三姐的事情你知道嗎?”花竹問方曉夏。
方曉夏朝他苦笑一下,說道:“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區別呢?”
“那三只老虎實在可恨。”
“先不說那個,我找你來,是商量藥材的事情。”方曉夏嘆了口氣,說道:“如今我已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我今日差了焦祁他們上山采藥。”
“跟你同來的那幾個差役,他們不添亂就是在幫忙了,哪還能指望這幾個人采藥?”
“如今這情況,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疫情控制不住,對他們有害無益,若他們能想通這其中的關竅,大概也願出幾分力氣。”
“紫蘇葉和甘草都用完了,另外黃苓也所剩無幾,這樣下去,我們恐怕一天也撐不住了。”
方曉夏一貫是樂觀的人,花竹難得見她絕望的時刻,安慰道:“我再想想辦法。”
“我給家裏去了信,大哥說是在籌措,但如今城內瘟疫也漸漸蔓延,加上城門已封,我看是沒有多大的指望。”
“明日我上山去采藥。”
花竹話未說完,就聽到寶娣“噠噠噠”跑來的聲響。
“花大人!”寶娣聲音裏透着欣喜,“有人找你!”
此刻夕陽逆着光,顯得有些刺眼,花竹擡頭,就見方池在夕陽的餘晖中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