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秋雨寒涼,深夜墓地祭拜
第59章 秋雨寒涼,深夜墓地祭拜
花竹瞪了花姨娘一眼,花姨娘此刻算準他吃軟不吃硬,再次放軟了調子,勸道:“不如你去常家問問,當時我讓花嬸嬸和常家說了的。這是十兩銀子,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給田媽媽燒劄紙用。”
花姨娘這麽說,花竹雖知她在撒謊,但一通脾氣到底無處可發。他沒要花家的銀錢,垂頭喪氣地往常家折返回去。
到了常家門口,正遇見剛吃完席面出來的鄰居,衆人面上都喜氣洋洋,跟門口送客的常老爺寒暄着。
花竹不想被人瞧見,偷偷繞去後門進了府。
他還沒進內院,就見小丙哥匆匆向他奔來。花竹此刻沒有跟他打招呼的心思,也不想讓人瞧去了自己滿臉的淚痕,繞了條路避過。
可小丙哥卻是看見了他,大聲地喚着:“花少爺!”腳步不停地朝他走過來。
小丙哥是在府中伺候了多年的老人,花竹剛進府的時候,他還是少年模樣,如今十年過去,他的孩子都遍地跑了。小丙哥一向為人厚道,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在花竹年幼的日子裏給他擺臉色看,甚至小丙哥在廚房當差的那幾年,他知道花竹飲食習慣不同,在飯菜不和花竹口味的時候,偷偷塞給過他幾次油餅吃。故而花竹對他印象一直非常不錯,長大後每次與他見面,也總是真心實意地與他打招呼。
小丙哥見花竹停了腳步,三五步趕上來,他并未理會花竹狼狽的模樣,只是壓低了嗓子匆匆地對他道:“田大姐葬在城西墳地中,從南數第三排,從東數第六個墳頭,沒有立碑的那個。”
花竹一聽沒有立碑,頓時又是一陣心酸,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流了出來。小丙哥見他如此模樣,也是重重嘆息了一聲,又說道:“田大姐是九月三十那天去的,我擔心沒人告知與你,一直記着。”
他記着此事,是知道花竹與田媽媽感情深厚,定是要給她立碑的,立碑要寫明生卒年月,花竹勢必會用到這個日子。更何況,往後的祭拜灑掃,也少不了要在忌日進行。
見他如此細心地為自己着想,花竹心中一暖,哽咽着對他道了謝。
小丙哥卻是嘆了口氣,道:“田大姐在府的時候,對我們都不錯。”說完又對花竹道了句節哀,像來時那般步履匆匆地走了。
花竹去了墓地。
此時天色已晚,又剛下過雨,整個墳場都顯得陰冷恐怖。
花竹從前膽小,但是此刻卻并不怎麽害怕。因為知道這裏埋着那個一直呵護照顧自己的人,即使她已經不在人世,也定會庇佑着自己。于是走在這葬有田媽媽的墓地裏,倒沒覺得多麽可怖。
兜兜轉轉繞了幾次彎路,花竹照着小丙哥說的地方,找到了那個墳頭。
墳還很新,周圍環繞着的,也都是新墳,花竹知道是因為最近疫病的原因。但也因此,整個墳場并無他人,只有花竹的腳步聲,和晚風吹動樹枝嘩嘩的響動。
花竹坐在田媽媽的墳前,靠着墳頭跟她說話。
他先是道歉,說自己沒能如約去給她送喪挂孝,悔恨非常。
然後說了說自己這兩個月在城外發生的事情,最後聊起了幼時田媽媽照顧自己的趣事。田媽媽從花竹記事起,就是一副蒼老的面容,花竹哽着喉嚨,輕輕撫摸着田媽媽的墓碑,喃喃道:“您好像生來只為做我的祖母,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您會真的離開我。”
他說到此處,又抑制不住地大哭一場,等到哭完了,想起自己不該再讓田媽媽擔心。于是就提起了方池和寶娣。花竹說起自己遇到這兩人,往後的日子裏,可以與他們相互照顧,讓田媽媽安心地去,不要記挂自己。
方池尋來的時候,就聽到花竹絮絮叨叨地在說着這些事情。他站在離花竹幾步遠的地方,先是輕輕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花竹明顯肩膀一抖,轉臉過來,見是方池,擠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笑容。
這笑容在花竹布滿淚痕的臉上,顯得格外凄涼。
烏雲飄過,遮住了僅有的一縷月光,整個墳地變得更加漆黑。方池嘆了口氣,走過去跪在墳前,十分恭敬地磕了頭。
花竹見他如此,喃喃地說道:“本來是要正式介紹你們見面的,終究還是……”話未說完,淚又淌了下來。
方池聽了這句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田媽媽說的話,又見花竹整個人有些神思不屬,于是跪得離他近了些,讓對方靠在自己懷中,溫言勸道:“今天天色已晚,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好嗎?”
花竹掙脫開他的懷抱,并不回答,只是默默流淚。
方池見他如此,狠了下心,準備将花竹拖起來,攙扶回家。但手上剛一用力,就感到對方身體上的抗拒,只好又跪了回去,仍舊勸着:“你在這裏坐了好久,田媽媽一定也是陪着你的。現在這麽晚了,你如果不回去,老人家也是沒有辦法休息的。”
這麽一說,果然管用。花竹轉頭看了方池一眼,又伸手摸了摸田媽媽墳頭的新土,不知嘀咕了些什麽,随後單手撐地想要站起來。
方池見他終于肯走,趕緊扶他起來。兩人就這樣一瘸一拐地回了花竹新買下的那個小院兒。
花竹進了院子,如傀儡一般木然地走去了廂房。
方池實在放心不下,在門口轉了兩圈,最終打了一盆水端着,想借機進去看看情況。
他見花竹房間的燈燭一直亮着,但是站在門前敲了半晌門都沒有人應。
方池最後只好道了句:“我要進來了。”然後徑自推門而入。
花竹正坐在床沿上,一動也不動,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兀自落淚。
方池放了水盆,擰了帕子,像小時候那般給他擦臉。花竹仍舊不動,似是沒有見到他一般,任由方池擺布,只是他眼中的淚水,剛被方池拭去,又馬上蓄滿。
方池給他擦試一番,又見床上有幾塊泥巴。想着大概是花竹在墓地的時候,粘在身上的,就這樣帶到家裏來也沒有人注意。于是又将屋內打掃了一遍,才坐回花竹身邊。
方池進屋以後,一直沒有說話。他知道這種喪親的悲痛,是很難用言語撫慰的。此刻也只是攬了花竹的肩膀,讓對方靠在自己懷中。這次花竹沒有抗拒,木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方池就這樣攬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後背。
花竹在這一下下的安撫中,慢慢找回了一些神識。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田媽媽也是這樣哄着自己的。
有時候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負,哭着跑回家,田媽媽都是先擰了帕子給自己擦臉,然後就将小小的自己抱在懷裏搖晃,有時候也會一下下地拍着後背安慰自己。
想到這裏,花竹已經漸漸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湧了上來。但是他今日哭得太久,早已十分疲憊,臨到此刻,眼中已是無淚可落,空餘下心底無限的悲傷。
方池保持着這個姿勢,抱着花竹坐了好久,直到感到懷中之人漸漸沒了什麽動靜,他才輕聲喚了花竹兩句,卻是沒有得到回答。方池逐漸停了拍着花竹後背的手,擡起臉來一看,只見那人眼角額邊仍舊挂着淚痕,已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嘆了口氣,将花竹放在床上,給他脫了鞋子又蓋上被子,忽然意識到,今日這半天,自己嘆的氣,比之前二十三年都要多。
方池不放心花竹,揮手熄了燈,就在桌邊坐了下來。
前兩日還有些燥熱的秋夜,被最近幾場冷雨帶來了幾分凄寒。今夜的秋風秋雨漸至,吹打在窗戶上呼啦啦地響,房屋內外的溫度,也跟着一下子降了很多。
此刻院子裏飛進來一只家雀,正被守在樹下的小貓姜姜瞧見,一個猛撲,叼在嘴裏。姜姜今夜已經吃飽,将家雀銜在嘴裏也下咽,反而一路跑去主屋。它見田媽媽不在,歪着頭動了動耳朵,徑直朝着花竹的廂房而來。
方池很快聽到了撓門的聲音,他起身開了門,姜姜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邀功般地将那家雀往地上一吐,見方池不去拾,還用前爪推了推,又嗚嗚啊啊地叫了幾聲。
方池怕它吵醒花竹,連忙走過去,伸手撿起家雀,又摸了摸姜姜的額頭,貓咪見有人收了自己的禮物,很是開心,它在地上翻了個身,露出肚皮等方池來摸。
方池一手給姜姜順着毛,一手拿着那家雀瞧。
家雀的翅膀上掉了許多羽毛,此刻脫離了姜姜之口,努力撲騰着想要逃。
方池今夜不願殺生,趁着姜姜轉身舔尾巴的功夫,開窗放走了它。
家雀忽然獲得了自由,在空中斷斷續續地飛着,但是不一會兒,他就習慣了自己半禿的翅膀,在左右撲騰中找到了平衡,逐漸飛遠。
方池回頭看了看床上的花竹,那人并沒有醒,只是不知什麽時候蜷成了一團,睡在床角。被子一半被他壓在身下,另一半則緊緊抱在胸前。
方池又望了望窗外已經不見蹤影的小家雀,忽然覺得世間萬物活這一輩子,有哪個不是要帶着身上的創傷不斷前行呢?
他再次嘆了口氣,沒有去管已經被花竹壓在身下的被子,而是又拿了一床薄被,重新給他蓋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