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午夜夢回,兩人抵足而眠

第60章 午夜夢回,兩人抵足而眠

花竹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

他夢到了最後見田媽媽的那日,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他正與田媽媽說着話,對方就一下子躺進棺材中進了靈堂。

然後畫面一轉,又到了田媽媽出殡的場景,花竹追着棺柩跑,想要看老人家最後一眼。

可是在夢中,花竹要麽遇到上坡、要麽就是逆風,他的雙腳無論如何都邁不動步子,只能眼見發喪的隊伍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視野之外。

花竹蹲在原地崩潰大哭,這一哭,就從夢裏哭醒了。

醒來的花竹,在黑暗中睜開雙眼,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是在哪裏,但他很快發覺,剛才的悲傷只是一場夢,正在暗自慶幸之時,就意識到田媽媽早已不在人世,而她去後,甚至都沒有辦過葬禮,自己連追在發喪隊伍後面的機會都未曾有過。

眼角的淚,又靜靜地從花竹臉上滴落。

方池聽到他翻身的動靜,走到床邊,見花竹臉上又布滿了斑駁的淚痕,很是無奈地拿被角給他拭了拭,而後彎身在床沿坐了下來。花竹見他過來,也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種種,支撐着坐起,喑啞着嗓子跟方池道謝。

方池見他如此,不由得一陣心痛。他聽到這句多謝,便知道花竹已經恢複了許多,至少,眼前這人的堅強外衣此已經披上,旁人是再難從他身上看到前半夜的脆弱和無助了。

他倒了杯水遞給花竹,盯着他靜默無言地看了片刻,而後,也不管花竹是不是願意,又一下子将人抱在懷裏,一下一下地撫他後背。

花竹的确需要安慰,但他自幼便學會了獨自一人面對人生的艱難時刻。他不着痕跡地從方池懷裏掙脫出來,再次輕聲對他道謝。花竹知道自己此刻,多少有些口是心非,他明明渴望着眼前的這個懷抱,卻被理智拉着,挺直了脊背,端坐在一旁。

風聲從窗外傳進來,兩人就這麽沉默相對了片刻。然後方池一聲不吭地,再次将花竹攬入懷中。他的懷抱堅實又溫暖,花竹舒服地輕嘆一聲。

花竹的理智漸漸被疲倦壓倒,他這麽靠着方池,心中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确實累了,有個人支撐着自己的感覺也不是那麽差。更何況,那人在輕柔地拍着自己後背的同時,還小聲念叨着“睡吧,再睡一會兒”這樣的話,像極了小時候哄自己入睡的田媽媽。

于是他索性閉上雙眼,在這搖搖晃晃的懷抱中長出一口氣,然後放松了身體。恍惚中,他感覺到有人吻了吻自己的發鬓,但他在後背上一下下熟悉的拍撫節奏裏,一時也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就這麽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過去。

這一睡倒是一夜無夢,直到天光大亮。花竹睡醒,努力睜了睜眼,但覺眼皮實在厚重,只能半睜着看了看四周。

他先是感到頭上有一團東西壓着自己的頭發,伸手摸了摸,那團東西動了下,跑去了地上。他知道是姜姜晚上嫌冷,上床來取暖的,也不介意,收手揉了揉自己的臉皮,準備起床。

這一夜過後,花竹已經接受了田媽媽離世的事實,現在想起此事來,再不用落淚了。倒不是他不願再哭,而是他已經築起理智的高牆,再不能為此事而哭了。

他自幼命途多舛,先是父母和離,而後母親抛下自己而去,再後來田媽媽離府,父親去世。這樁樁件件對于花竹十分重要的事情,在常家人眼中卻輕如鴻毛,于是每每花竹因這些事情悲傷之時,換來的總是周圍人或冷漠或鄙夷的目光。

久而久之,花竹漸漸忘記了如何哀悼自己命中的悲傷之事,他只記得要擦幹眼淚,努力裝作自己沒有受到影響,一切如常的樣子。

于是他考慮起眼下的事情來:他準備今日先去喪葬鋪,定個墓碑,然後再去墳上給田媽媽燒點紙錢。他從十三那聽來的往生之事,當時雖然不信,但是事情攤到自己家人頭上,總是寧可信其有,也不願苦了作古之人一絲一毫。

花竹準備下床之時,才發現床裏面還躺着一個人。

他記得昨夜方池哄自己入睡之事,也不怎麽驚訝,見兩人衣服都齊整,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蹑手蹑腳地下床。

他心知方池是被自己牽連才熬了夜,又知如此和衣同榻而眠,已是自己能給他的、最親近的關系了。當下心下一陣嘆息,對方池的愧疚之意升起,也沒叫醒他。

花竹推門出屋,姜姜嗖地一下跟着竄了出來,找到院中一處地方上廁所。

昨夜又下過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清冽的氣息,花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準備去井邊弄些涼水洗臉。他今早眼皮浮腫,想着汲些涼水消消腫,好趕緊出門辦事。

洗漱完又束好了發,花竹的眼睛仍未消腫,但此刻他也管不了那麽多,起身就要再去墓地。還沒走出院子,就聽得門扉一響,卻是方池推了廂房的門走了出來。

“今日就留在家中吧,你這個樣子過去,田媽媽見了,定然是要不放心的。”

花竹思考了片刻,十分難得地停下了出門的腳步。

方池心想,這人平日裏頗有些固執和倔強,但自己幾次搬出田媽媽來,倒是百試百靈。

今日既然不再出門,花竹就去了田媽媽的房內,整理遺物。

田媽媽似乎是突然離開的,房間的小幾上,還留着兩盞沒喝完的茶。花竹很想問問望舒,田媽媽當時是不是被花姨娘叫走的。

但找望舒詢問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時。昨日花姨娘的話,說得都不怎麽好聽,卻唯有一句是說對了的:如今無論花竹再做什麽,田媽媽都不會再回來了。

花竹一直整理到午後,才差不多将屋裏的東西都理好。他看見牆角有一口放冬衣的木箱,走到跟前,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打開。

這箱子裏裝着的,不僅是田媽媽的冬衣,還有上次田媽媽拿給花竹炫耀的新銅錢。

花竹盯着木箱看了半晌,轉身去收拾衣櫃。

衣櫃整理到一半,花竹猛然發現,衣服下面有一疊壓得整整齊齊的荷葉。

在花竹年幼的時候,他喜歡将包果脯用的荷葉留下來,說上面有甘棠梨的香氣。長大後的他,早已沒了幼時的癖好,卻沒想到田媽媽仍舊幫他留着這些葉子。花竹聞了聞,果然最上面的那一張,還留有甘棠梨的味道,他忍了半日的眼淚,一下子又落了下來。

方池一直默默跟在花竹左右,他不知道花竹為何落淚,但見他難過,還是走上前,輕輕從身後抱住了他。

花竹默然無聲地流了一會兒眼淚,不再收拾田媽媽的遺物,而是轉去牆角,盯着那口木箱看。

花竹看着木箱,方池則盯着花竹。

對于方池來說,這個世界裏,除了花竹,他對于其他人事物都沒有太多的感情。花竹因為田媽媽的去世感到如此悲傷,讓他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知所措。方池一向知道怎麽應對憤怒——打回去就是,但是悲傷卻讓他感到陌生和新奇,同時又被打動,他忍不住地想:若是自己有一天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也會有人為他如此悲傷嗎?

想得多了,他甚至覺得,一個人因另外一個人如此的悲傷場景很美。花竹對于田媽媽的這種悲傷,讓他感受到了人世間裏的幾分溫情。

花竹最終還是沒有打開那口木箱,他眼睛上的浮腫漸消,準備去趟錢塘縣衙。

“你現在不适合去。”方池攔了花竹。

花竹并不理會,徑直往門口走去。

“你若是去喊冤,田媽媽就白死了。”方池轉到門口,堵住花竹的去路,“我答應你,後面跟你一起調查,但是此刻你不能去翻供。”

花竹苦澀一笑,“我去與不去,田媽媽都是枉死了。”

“這話不對,田媽媽既然是自己投案,那便一定有她的理由。你現在冒冒失失地去翻案,田媽媽才是白白死去。”方池見他不說話,放緩了調子勸道:“我們等風頭過去,再去查探,好嗎?”

“即使不去伸冤,我也得回縣衙複命。”

方池仍舊堵着門不讓花竹走,“今日你不适合去,等到明天,你能擺出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了,再去衙門。”

花竹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池瞧。

方池被他看得不自在,解釋道:“這是官場之道,與之教我的。”

寶娣聽到屋內的動靜,進來催二人用午飯。

方池見花竹沒有反應,說道:“飯菜還是先溫着吧。”

“他不吃飯,你也要吃點呀。”寶娣朝方池說道。

“我不餓。”

“去吃飯吧。”花竹忽然開口。

聽聞他要吃飯,寶娣欣喜得不行,碗筷盤碟全部端上桌。

花竹只吃了兩口就停了筷子,倒是方池餓得緊了,連吃兩碗米飯。

用過了飯,方池提議去喪葬鋪子選墓碑。

花竹二話不說,跟着他出了門。

到了鋪子裏,花竹左挑右選,一直看到鋪子快要打烊,才最終按照方池的意思選了一塊中規中矩的。

方池解釋說,若無守墓之人,墓碑還是不要太華麗的好,不然哪天被人盯上,就容易被挖了墳。花竹覺得有理,也就沒有堅持。

# 七夕番外

七夕番外1

花竹清晨出門,發現當街搭起了許多彩色帳篷,帳篷裏面都是賣“磨喝樂”、“花瓜”、“谷板”這些小玩意兒的,他忽然意識到,今日是乞巧節了。再看看街上的孩童,果然都穿上了新衣服,拿着荷葉在追逐打鬧。

交了房租,摸了摸兜裏剩下的銀錢,花竹忽然覺得自己貧窮極了。

但轉到禦街後,他還是徑直去了蜜煎局。花竹買好果脯,提着東西往外走,路過前廳的時候,就見一人拿着一束雙頭蓮花,那蓮還沒有完全開,兩個半開的花骨朵擠在一起,甚是新奇好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沒想到那人買好東西,轉身過來,竟然是方池。

方池也瞧見了花竹,他臉上盛着笑意,伸手遞了一把蓮花到花竹面前。花竹接過來一看,原來這蓮花不是天生的雙頭,而是有人将兩朵蓮花綁在一起,但是做工精細,足以以假亂真。

“你從哪裏買的?”

“我做的。”

“做得很像。”

方池又笑:“這蓮花送你,取個好彩頭。”

花竹卻不接這并蒂蓮,嘴上含糊道:“莫要亂講。”

“這可不是白送你的,我想吃風月樓的酥雞了。”

花竹一貫不喜社交,別人請客吃飯他幾乎是能不去則不去,但若是他人開口讓他請客,卻很少能拒絕。一來,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不合群,二來,他也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吝啬。更何況,城外抗疫之時,方池及時讨來草藥,也算是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請他吃頓飯理所當然。

思罷,花竹将蓮花還給方池,“我理當請你吃飯,明晚下了值,我們清波門見吧。”

方池接過蓮花,拿在手中把玩,“不如明日早些,我去錢塘縣衙接你。”

“不必了吧。”

“明晚我約了婉婉姑娘,上次她幫你作證,我們合該跟她道聲謝。”

花竹思忖一番,沒有異議,兩人就此分別。

第二日到了風月樓,兩人卻是沒能見着婉婉。究其原因,是被侯海截了胡,他聽說方池點了婉婉的牌子,早些日子裏的醋意又翻湧了上來,說什麽也要婉婉今晚在他屋裏伺候。

方池自然沒有強求,他巴不得多些時間跟花竹相處,但沒想到,花竹見了侯海,心中想起通天門之事,拉着方池分析了一晚上案情。

方池心中無奈,但也只能苦笑一下,随着花竹去了。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來敲方池的門,說是侯家小少爺請他過去用早飯,方池要帶花竹一起。花竹擺擺手,說對方只叫了他一人,自己還是下樓去吧。

于是方池一人去了侯海房間。

昨夜和方池打過照面之後,侯海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麽似的,讓婉婉擺了各種姿勢,用了屋內能用的所有東西,将她折騰了個遍。婉婉在這夜裏,對待侯海又是奉承,又是哀求,一會兒呻吟,一會兒哭泣,卻都無用。似乎是婉婉越難捱,他越舒爽一般,直到最後婉婉嗓子都喑啞無聲,只剩雙腿之間火辣辣地疼,侯海卻也一直不肯停。

待到臨近黎明時分,婉婉覺得終于可以逃離苦海了,沒想到侯海又着人送進來各種器具,在婉婉身上大肆擺弄了一番。直到旭日已升,婉婉早已雙股打顫、兩眼發直,連趴在床上喘氣兒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這才終于罷了休。

侯海自覺這一夜大展雄風,也不管婉婉如何,出門差人叫方池來房間裏用飯。其實他暗地裏想讓方池看看自己昨夜的成果,好在對方面前揚眉吐氣。

這成果,他心知方池昨夜在隔壁定已聽到了不少,但是沒有什麽比今早癱軟在床上,酥胸半露、眼神迷離,連穿衣力氣都沒有的臨安第一歌姬更有說服力了。

侯海調整了一番紗帳,讓人一進門就可以看到那紗幔縫隙中露出的婉婉身體,特別是雙股處若隐若現的青紫痕跡。侯海調整好以後,大感滿意,站在門口欣賞了一番,就坐在小桌前開始等人。不一會方池進門,似乎沒看到床上那人一般,目不斜視地跟侯海打了個招呼,坐在桌前開始吃早飯。

侯海只好開口問方池昨夜如何。

方池面無波瀾地道謝,想了想昨晚花竹最後還是靠着自己睡着了,含笑說不錯。

侯海氣結,待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喧鬧聲。

侯海不理,方池卻是停了筷子,去開門查看。沒想到門一打開,就聽到走廊那邊傳來咣當一聲,緊接着又是咕咚一聲。

方池出了房門,快步往樓梯處走,正看到垂頭喪氣回來的花竹。剛要開口問他,廊中又傳來喀吧一聲,像是門廊斷裂的聲音,然後聽到一聲凄厲的“快追!”

方池不再說話,拉了花竹往聲音來處快步走過去。

兩人到時,房間門口站了一個茶酒博士,他面色蒼白、眼神迷離地看着屋內。方池探身往裏瞧,看見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倒在床上,地上也血跡斑斑。待他正要走進仔細看,花竹卻已經從他背後沖了過去,一把摸在那人脖頸上。然後無不遺憾地回頭道:“已經死了。”

方池心中一陣好笑,這人看起來已是死透了的模樣,花竹還想着沖上去止血,已經做了半年多縣尉的花竹,雖不怕屍體,但是現在看來,兇案現場的經驗還差得遠啊。

方池也跟着上前,想要看下傷口,卻聽到走廊裏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這次來的是兩個護衛模樣的大漢和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也不看衆人,只是盯着地上的屍體,一副想要靠近又有些懼怕的樣子,張口喚了幾聲趙兄就開始垂淚。

然後掌事匆匆忙忙地奔了來,他看了眼房中的屍體,又急急地離開了。

掌事來去匆匆,花竹也不多問,仍舊仔細地盯着屍首瞧,至于方池,則叫了那兩個護衛模樣的漢子來詢問。

“你們有看到什麽嗎?”

兩人在風月樓當差多年,習慣了來樓中過夜的客人們非富即貴,又看他們不懼屍體,便知應是哪個衙門裏面的大人了。當即搶着指向旁邊垂淚的書生,連連道:“他看到人從窗戶逃走,我們一起追出去的。到湖邊沒見人影,大概是凫水逃了。”

方池走向那書生,正要再問,掌事又腳不沾地兒地跑來,說是請花竹和方池兩位大人去房中商議。

到了房裏,大家一見面,幾乎都是老熟人。除了侯海,一位是昨晚被花竹提及最多的常玉,一位是侯海的哥哥侯川,另一位則是仁和縣的李縣令。

方池和花竹見過衆人,掌事便開了口:“諸位大人,趙老爺昨夜橫死房內,這……這事情要不要報官,小底想着還是跟諸位先商量下再做行動。故而将大家召集在一起,請大人們給拿個主意才好。”

這便是久在歡場的掌事的高明之處了。

店裏死了人,那自然是要報官的。但是若是官府調查起來,在座的幾位免不了要接受詢問。到時候來嫖妓的事情可能就要藏不住了,在朝的官員們被發現嫖妓,輕則被議論,重則會丢了官職。

故而掌事便将在場有官階的諸位召集在一起,先打個招呼,以免後面出了什麽問題到時候自己被記恨。至于常玉,畢竟是常家的上門女婿,所以昨日來嫖妓是否被發現,也可說是關乎他前途的一件大事。

方池正想着關于常玉的事情,常玉就率先開了口:“大人們,我建議還是先看看情況再報官。畢竟我們錢塘縣尉不是就在這裏嗎,即使我們報官,仍舊還是要他來查的不是?”

花竹聽到自己被點名,倒是很實在地道:“常大官人言錯了,此地因是在湖中的小島,合該歸仁和縣管轄,不屬錢塘。”言罷,見李縣令臉色黢黑,又補充道:“不過就算諸位想報官,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了,我早上要出島,船夫說兩艘船都被人鑿穿,一時半會兒也修補不好,最快的方法是等晚上對岸來人才能出去了。”

衆人見花竹如此說,紛紛向掌事求證,見掌事點頭後也沒顯得多焦躁,反正今日旬休,索性各自回房,等晚上有船來接。此時常玉卻一下子拉住了花竹的手腕,滿面希望地對他說道:“花大人,您看,咱們能不能先把這案子破了,等到晚上,直接把兇手送去官府,我們這群人也就省了一頓問詢。”

花竹卻不敢托大,連連擺手道:“這樣是不行的,越權行事萬萬不可。”

衆人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又紛紛停了腳步,看着花竹不出聲。

最後還是仁和縣令先開了口,對着衆人說道:“常兄言之有理,我們因被困在島間無法回去,順便調查下案子,并不算越權。更何況,罪案都有時效性,也拖不得。”說罷,還用征詢的目光看了看方池幾人。

“平日裏幹事兒拖拖拉拉,現在倒是想起時效性了。”方池心中暗罵李縣令,風月樓的案子,各個縣衙都不想接,他也并不想讓花竹接這費力不讨好的活兒,他們兩人昨晚在一起,并沒有嫖妓,再怎麽調查也跟他們無關。

侯海和侯川卻是都點了頭,道:“即使如此,那邊就勞煩花大人了。”侯海見衆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又接着說道:“下月我便要接替沈安瀾,上任錢塘縣令一職,既然此刻大家都沒個主意,我便先做了這個主吧。”

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掌事有顏色,率先上前恭賀侯家小公子。

侯海擺擺手:“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跟着道賀。侯海并不以為意,只是盯着花竹問道:“如何?”

七夕番外2

花竹看了衆人一眼,提議先去檢查下屍體。

方池瞥見常玉如釋重負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翻個白眼,說道:“我給花大人打個下手吧”。

花竹還沒回話,多事的常玉又開了口:“諸位,我這還有一事,不知當提不當提。我估摸着兇手應該還在島上,為了安全起見,我看還是一起行動為好。”

他這話說得很巧妙,腦子轉得快的,能聽出他言下之意是不相信方池,但又在明面上沒有可供挑剔之處。于是大家都打着哈哈,并不着急表态。

方池倒是不在意,主動邀了衆人一起出房,但到了趙老爺的房門口卻停了腳步,轉身對跟來的人說道:“還請諸位大人在門口觀看,莫要破壞了房內的線索為好。”然後不等衆人回答,又沖花竹招了招手,“我們這裏沒有仵作,驗屍之事不知可否請大人協助?”

花竹見衆人都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不願多生事端,趕快跟在方池後面進了屋。

趙老爺是被人割喉,流血過多致死。

花竹看了看傷口,對方池道:“他一下子讓人從身後割斷了氣管,然後被按回床上流血而亡。”

方池聽他說完,細細凝視了花竹一番,“我還以為你新上任,驗屍經驗不足,真是錯怪你了。”

花竹不接他的話,又看了看床上的被褥,接着說道:“大多數血都讓棉被吸收了,看來兇手是不想讓我們太早發現他已經死了。”

“你看他是何時遇害的?”

“說不準,我們剛進來的時候,他身體尚有餘溫,應該不會太久。”

“如果不是有人來找他,樓中的小厮們一般是不會主動來敲客人的門,特別是沒有歌姬過夜的情況下。所以是敲門之人破壞了兇手的計劃,讓屍體提前被發現了。”

花竹不答話,轉向窗邊去研究那扇被打破的窗戶去了。方池見他如此,也不再問,出門去尋早上敲門的書生問話。

之前在門口哭泣的書生和幾位大人都已經不在,只留下常玉和方才見過的一個大漢,一左一右看着房門。

方池問了幾句關于書生的事情,得知他姓秦,字春瑜,住在後面的小院之後,便徑直找人去了,常玉和那大漢嘀咕了兩句也跟了上去。

秦春瑜的小院十分偏僻,方池繞了好一圈才找到。可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後,卻又莫名覺得眼熟,方池站在院中想了一會兒,到底沒想起來什麽時候來過。

等到進屋,就見秦春瑜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正坐在桌前愁眉苦臉的想着什麽。

他思考得十分投入,直到方池出聲提醒才回過神來,趕忙讓座。方池剛坐好,常玉便到了,秦春瑜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讓座,三人寒暄了一番,這才切入正題。

“聽說是你發現了趙嘉伯的屍體。”方池問道。

秦春瑜聽到屍體二字打了個寒戰,有些顫抖地道:“其實應該說是我和兩位差役大哥一起發現的,我當時在敲趙大哥的門,一直沒有人應門,我就有些着急,想着撞進去看看,結果門剛撞開,兩位差役大哥就聞聲而來。”他停頓了一陣,似乎很不願回想當時的情景,擡眼看了看方池,才繼續道:“然後……然後就看到趙大哥在床上,嗯……還有血跡。”

“但是你并沒有查看趙嘉伯的情況,而是出去追兇手了。”

“是的,我看到那賊人破窗而出,就跟着出去了,想着差役大哥或許會救人,沒想到他們兩個也跟了出來。”

“你看到兇手的模樣了嗎?”

“未曾,只瞧見出去的背影。”

“他身形如何,所着什麽衣物,是男是女知道嗎?”

秦春瑜思量了好一會兒,很是認真地答道:“身型看不太清,只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背影,我想大概是男人吧,趙大哥會些拳腳功夫,一般女子很難傷到他。”

“你追過去後,他向哪邊走了?”

“不知道,我才翻窗出去,就聽到落水聲,卻沒有見到人,然後我就和兩位大哥分頭去水邊查看,但是都沒有找到。”

方池見他臉色不太好,也沒再追問,道了句告辭便走。這次常玉倒是不再跟着方池,出了秦春瑜的小院,就禮數十分周到地與兩人告別,往自己房間去了。

方池到了趙老爺房間,見屍首已經移走,花竹正站在窗口發呆。不禁出聲感嘆掌事辦事還真是迅速,卻沒想到他這一開口,花竹被吓了一激靈,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險些撞到窗框。

花竹很是驚恐地回頭,見是方池,舒了一口氣,對他道:“你走路怎麽沒有聲音的。”

“明明是你思考太專心,沒聽到我進來。快說,在想什麽呢?”

花竹有些驚魂未定,但還是指着窗戶說道:“我覺得那人逃脫的方式有些奇怪。”

“怎麽奇怪了?”

“還沒想明白,但是你看左邊這半扇窗,窗銷插得好好的,并沒有被打開。”

方池走近了,果見窗銷完好無損地插着,但是窗框已經碎了一半,他想了一下,說道:“或許是走得匆忙,只來得及開半扇窗,于是索性撞破這扇窗出去?”

“不像,秦春瑜在外面拍門拍了好久,裏面的人應該早就聽到了,不會匆忙到破窗而出的地步。更何況,旁邊這半扇窗已經打開,沒道理撞破另外半扇。”

花竹見方池不說話,走到床邊指着床鋪道:“而且我懷疑,這是仇殺。”

“是因為沒有財物失竊嗎?”

“這是其一,另外你看這棉被,我開始覺得兇手把趙伯嘉拖到床上來放血,是不想讓血從門口流出,被人發現。但我仔細一想,又覺得過于麻煩了,如果單純的想殺一個人,沒有必要如此精準地挑了氣管割破。既然兇手能從背後下手,完全可以把對方打昏以後再動手殺人。”

“所以,你覺得,兇手是讓趙老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流血而亡,卻無法發聲求救。”

“嗯,而且他一直在現場,就這麽看着趙老爺慢慢死去。”

“他一直在現場,可以防止趙老爺在緩慢的死亡過程中打碎東西求救。”

“也為了享受這個過程。而且我懷疑兇手近期曾經試圖對趙老爺下過手,但是沒有得逞,你去看下門口的門闩,上面有很新的割痕。”花竹說完,望着那浸滿鮮血的被子不再出聲。然後從身後拿起一只橫笛,吹了起來。

這笛子是昨晚方池送給他的,做工稍顯粗糙,估摸着是從島上就地取材做的,吹起來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響。

方池走到門口,發現門闩中間朝外的地方,确實有一道割痕。割痕不深,但因為是近期留下的,很是明顯。門口還有兩節線頭,看樣子好像是放風筝用的那種線。他覺得這個趙老爺也真是倒黴,若是早點看到這些試圖破門的痕跡,也不必像今日這樣毫無防範地被殺。

花竹還在吹奏,笛聲哀凄,方池知道這是一首哀樂,花竹在給趙老爺送行。

他雖然很高興花竹用了自己送的笛子,但這曲子,他聽着心裏不舒暢,于是一把搶過笛子,擦也不擦,就吹起了南北戲班子裏最流行的喜拜堂。

這曲子本是用唢吶吹的,音調高亢歡樂,今日被方池拿着只破橫笛在兇案現場即興演奏了一番,花竹聽得臉色都變了。他鐵青着臉,訓了方池一句:“成何體統!”然後又猛然想起眼前這人已經不是自己昔日的頑皮小厮,而是自己的上司了,又覺得說錯了話,一時間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方池也不介意,停了音樂,将笛子還給花竹。遞還回去的時候還撫了撫那竹笛,一副甚是愛惜的模樣。

花竹嘆了口氣,将笛子別在腰間,又看了一眼浸滿血的床榻,并不抱希望地問方池:“你剛才出去,可曾問出什麽來?”

見方池果不其然地搖頭,便走到窗口去思考之前的問題了。

方池不想打擾他,枯坐片刻,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覺得兇手凫水逃走了嗎?”

“很難,我更傾向他又回到島上來了。今日風浪很大,又下着雨,如果可以憑一己之力凫到岸上去,我們也不用被困在這裏等船來接了。”

“所以兇手還在島上?”

“或者在水中溺死了。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他不會明知自己不行,還往水裏跳。”花竹頓了下,又補充道:“除非明日發現湖裏有浮屍。”

“所以跳水只是他的一個障眼法。”方池想到此處,不由得信心大增,心想如果兇手還在島上,一個個問下來,總會有些收獲。但他轉念一想,自己也沒必要為這個案子如此勞心勞力,等上了岸,跟仁和縣那邊說一下,讓他們去調查就好。

畢竟李縣令還在這裏,等出了湖心島,這案子無疑要交還給他。

思及此處,他就想招呼花竹一起去休息,沒想到一擡眼,對方卻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走到窗前一看,見花竹正在窗下仔細研究地上的幾個泥腳印。心道:“不知是誰走路沒有聲音。”但終究沒有吱聲。

等方池又走回桌邊,他才出聲道:“花大人,你慢慢看着,我早飯還沒吃完,先去墊墊肚子,回來找你啊。”

說完見花竹沒有回音,徑直出門去了。

方池在廚房吃飽以後,考慮着花竹不怎麽吃肉,便給他帶了蒸糕和菜包讓他選。結果回去一看,花竹已經不在窗下,他想着花竹這人,斷然不會回房休息,應該是順着腳印去查證據了,便一路往湖邊走去。

走了兩圈,包子都涼了,也沒有見到花竹。方池只好又回到樓裏,詢問衆人花竹的去向。這一問,居然沒有一個人在花竹進屋之後再見過他的。

方池反倒成了最後見到花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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