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各家的掌門選舉不像投爐問香那樣履行票選程序，而是類似公司的年終述職。由本家主持，按照分支或區域來劃分，各派代表展示過去一段時間取得的成績，再展望未來，加個光明的尾巴。作為古董世家，業績不限于古董買賣上的交易額，事實上，這只占比較小的一部分。最搶風頭的往往是那些斷明了圈內糊塗官司的店鋪或支脈，若解了有争議的陳年懸案，那更是風光無兩。

前有光輝業績開場，接下來就是掌門交接了。通常情況下，是現任直接公布繼任者，沒有人反對就進行繼任儀式。像這種深宅大院裏，誰被當作繼位者培養是多少年前就明擺着的了，這一道就是走個形式。但如果現任掌門空缺，就會提名出一位或幾位候選人，可以是毛遂自薦，也可以是被推舉。候選人逐一陳述，然後按照之前述職時的劃分，每家出一名代表投票，票數最多者當選新任掌門。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血雨腥風就往往發生在聚會開始之前，藥有光當時對藥家兄弟出手，就是想阻止兩人出現在這裏。這是非常不明智的一步棋，反倒讓處于劣勢的藥不然化被動為主動，得到契機扭轉戰局。

彼時藥不然連公開現身都會引起軒然大波，更別說競選家主了。無論攥着什麽樣的籌碼，他都缺一個符合道義的理由來标榜自己。做了老朝奉的左膀右臂這麽多年，別人不會管他的初衷是什麽，這重身份是洗不白的。許願能感覺到這個在自己哥哥面前發狠話要奪回藥家的男人如困獸一般的掙紮，他需要為自己剛剛成年就選下的那條路付出代價，扛住沉重的過去繼續前進。好在，他沒有蟄伏太久就等到了峰回路轉。

藥有光的背後黑手正中下懷，給了他整頓藥家的由頭。重負依然在，但只要有一絲縫隙他就能沖出來。

聚會的主持人是一位美豔的女子，紅裝配紅唇，竟也不俗。藥不是收到許願詢問的目光，悄聲解釋道，這是他們的遠房小表妹，近些年家族大型活動都是她擔綱主持。許願點點頭，繼續望向臺上的藥不然。他與各支脈的代表分列舞臺兩側，等待述職。

藥家這些年波折不斷，但年關将至的總結還是歡快祥和的。臺上臺下，其樂融融。然而，當主持人宣布新一輪家主競選開始時，氣氛驟然緊張起來，仿佛歡樂瞬間被抽走，空留凝滞。許願連呼吸都放輕了，一瞬不瞬地聚焦在藥不然身上。

藥不然挂着他一貫的笑，走到舞臺正中。左手背後，右手撫胸，一鞠躬，朗聲道：“各位叔伯，兄弟姐妹們，我回來了。”全場寂靜，突兀地想起藥不是的掌聲。許願這才晃過神來，在漸起的掌聲中用力拍着手。

在雷動的掌聲中，藥不然與許願對視片刻，便錯開目光，看向他哥哥，輕輕點頭，繼續說道：“承蒙各位親友不棄，今日毛遂自薦，競選藥家掌門。

“從小我就聽爺爺講藥家先祖在古董界的光輝業績，心向往之。那時便暗暗告訴自己，我也要成為那樣的鑒寶高手，做一個為古玩界掌眼的英雄。可是後來，我發現家族的歷史、五脈的歷史中不只有英雄。爺爺講起少年往事，總會對太爺爺的離開和許家太爺爺諱莫如深。

“最初我難以接受五脈有污點，在叛逆的年紀裏暴風驟雨般憎恨一切作僞的行為，進而因此否定五脈、否定藥家先人。我承認，那時我在無知中任由惡人過多幹涉我的人生，以至于至今仍為此付出代價。

“但正因為見識了真正的惡人，我開始思考做錯事的英雄與惡人的區別，開始理解那些諱莫如深背後屬于五脈的榮譽感。也是那時，我立志要還原一個真相，無論它是否光榮。掌眼之人若連自己的歷史都無法正視，又如何為古玩界定心？

“時至今日，站在這裏，我可以向所有人宣布，我做到了。我太爺爺藥慎行，是個有軟肋的普通人，更是個頂天立地的鑒寶人。作為五脈掌門，他不負古董界。

“我是個罪人，公海的九死一生也不能勾銷我犯過的錯。但既然我活着回來了，就不會放棄承擔我的責任，我對家族的責任。只要我藥不然在，玄字門就不會辜負它去僞存真、掌眼定心的使命。在未來的日子裏，也請大家監督我，悔人，悔事，悔過，悔心，做一個不負先祖的藥家掌門人。”

一席話畢，再鞠躬。藥不是起立鼓掌，許願目光灼灼地望向臺上人。旁邊桌上，藥不行面有愠色，直盯着臺側鼓掌的藥不知。對方神情漠然，并不回望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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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沒有競争者出現。藥不是哼了一聲道：“也算這小子最近沒白忙。”許願瞬間緊張起來。

藥不是掃了他一眼，問：“你還是信不過他麽？”

許願默然，半晌道：“我只是擔心他太過火。”

“放心，他現在有了顧慮，不會再那麽亡命了。”

臺上藥不然已經在接受藥家掌門的印信，聚會掌門人選的落定進入尾聲。他走下臺來，先接受另外三門掌門人的祝賀。劉心同在恭喜的同時，不忘擺出長輩的架勢，勸勉一番。沈松竹規矩地道賀，別無他言。黃煙煙攜馮教授同來，看着藥不然笑得玩味。

冗長的應酬暫告一段落，藥不然終于得空回到許願身邊。這邊許願正陪着兩位準新郎聽黃煙煙和戴海燕讨論婚禮的細節，藥不然的手臂就圈上了他的肩頭。

“怎麽，你也想要？”

“要什麽？看你穿婚紗麽？”

“你可以選想看我穿黑西裝還是白西裝。”

“今天這身也不錯。”

“呦，難得你誇我。那我是不是可以借這個機會，邀請你跟我一起住回藥家別苑啊？”

許願驚訝地轉頭看他，随即笑起來：“剛當上家主就邀請我住進去？就不怕別人說你金屋藏嬌麽？”

“哈哈，誰敢說你是嬌？”藥不然不等他再反駁，牽起他的手就拜別了衆人，向藥不是道：“哥，後面你來幫我收尾吧。我先帶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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