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繼任之後不得幾日閑，緊接着便籌備起過年的一應事務。藥不然語帶鄙夷地開玩笑，稱這像除夕夜給皇親國戚和權臣世家賞食盒。許願笑罵他是昏君。
過去許願都是一個人守着小鋪子跨年的。最熱鬧的時候最能顯出誰才是孤家寡人。最近他對藥不然的忙碌也置身事外，大宅那邊熱火朝天，四悔齋裏無動于衷。他不聲不響，藥不然靜靜觀察，卻一句沒問過。
別苑裏逐漸添齊了兩人慣用的小物件，他們卻還是回小店裏住的多一些。小年兒這天，藥不然提早回來，提着面和肉，興沖沖地說要包餃子吃。許願對此頗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洗了手，備齊家夥事兒陪他鬧。
藥不然手勁兒大，稍一練習，擀皮就又快又好。不過兩人到底都是新手，捏出來的餃子七扭八歪，下鍋水翻花兒之後就開口了好幾個。撿成形的撈起來，倒也盛了兩大盤子。再切個肘花兒，拌個菜心兒，倒兩盅小酒。菜上桌，人落座，剛好窗外飄起了雪花。
一口菜下肚，藥不然直誇自己手藝好，興奮得像品到了什麽玉盤珍馐，卻見許願筷子上還夾着半個餃子，就對着窗外發起了呆。他一伸筷子搶過來那半個被冷落的餃子，又掰過許願的臉。見人還是愣愣的樣子，幹脆放下筷子，起身雙手扶住許願的兩頰，定定地俯視着他。
“你幹嘛？不好好吃飯，瞎鬧什麽？餃子味道怎麽樣？”許願被他按得吐字不清，卻說個不停。
藥不然俯下身，一股酒味彌漫在兩人鼻息間。“你覺得呢？”
“不錯，再來一個。”
“大許，你怎麽越來越流氓了？”
“哎，近墨者黑呗。”
藥不然笑着坐下，給許願夾菜：“好好吃飯，多大人了，還邊吃邊玩呢？”
許願低着頭戳自己碟子裏的菜，額前的發垂下遮住了表情。
“跟我回家過年吧？”
許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除夕那天，咱們回別苑，跟我哥哥嫂子，一家人一起守歲過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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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望着他，心中百轉千回。他倆哥們兒一樣相處慣了，即便是挑明了關系之後，有笑鬧，有正經，卻唯獨少有此刻這幅光景。藥不然這樣溫柔地看着他，等他一個關于團圓的答案。幾日來所有的愁緒和傷感在這目光中煙消雲散，他笑答了一句好。
許願有點無措。他習慣了在這幾天給自己放個假，店不開張，自己随便四處逛逛。遇上晴空萬裏托冬日暖陽，就跟胡同裏遛鳥或下棋的大爺們侃大山；如果陰天心情不美麗，就泡一壺好茶，臨窗讀書；最好的是下雪天，人少的北京城裏适合賞雪的地方太多了。
當藥不然問起他以前怎麽過年時，他如是回答。藥不然難得沒有耍嘴皮子嘲笑他多愁善感，而是起身站到他面前，手扶膝蓋，與坐着的他平視，眼睛亮亮地問他今年想怎麽過。許願瞬間有一種被當作小孩子哄的感覺：“怎麽着？你想給我買糖葫蘆然後許諾帶我去逛廟會麽？”
“你是不是還想要壓歲錢呀？”
“那敢情好啊，估計是明年最大一筆進賬呢。”
藥不然哭笑不得，坐回到他身邊。這人真是越來越會順着他的話茬回嗆他了，想到這，藥不然淺笑。
“我也幾年沒回家裏過年了，沒跟我哥一起的年頭更多。真是年紀越大越覺得我們倆不孝。”
許願眉心瞬間皺起一道淺痕，又迅速平複，眼裏盛滿了心疼：“不管怎麽說，今年總算團圓了。”
“是啊，今年是圓滿了，我倆都要帶愛人回家呢。”
心疼被更複雜的情緒取代，悶在胸口，許願吐不出，咽不下，就這樣默默看着藥不然。眼前人望向被夜色填滿的窗口，攬過他的肩膀，輕吻額頭：“睡吧，別想太多。”
在春節這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裏，總是人越多越熱鬧，年味兒好像和人氣成正比。他們三個對春節的感受是複雜的，童年時是人聲鼎沸中認親戚磕頭，長大後是獨自漂泊有家不能回。最溫暖和最孤獨的記憶都在這個特殊的時點上層層疊疊地彙聚起來，成為厚重的背景，将此刻四人的團聚襯托得格外珍貴。
戴海燕早早跟上海的父母告了假，表示今年除夕要陪未婚夫在北京過，并乖乖保證年後帶人回去。這天她盡顯女主人的風範，事實證明，治學嚴謹、辦事利落的女博士治家也是一把好手，風風火火地給三人安排任務，把這一天規劃得井井有條。當除夕夜裏一桌子色味俱佳的菜肴呈現在四人面前時，藥不然突然笑得傻兮兮的：“哥，要不你別走了？”
在戴海燕親口粉碎了他準備蹭吃蹭喝的美夢之後，藥不然眼巴巴地望着許願。
“我做菜不好吃麽？”
“好吃。”
“那還有什麽問題麽？”
藥不然癟癟嘴，蔫蔫地回答：“沒有了。”
“如果不滿意，你可以考慮自己下廚。”
藥不是略帶詫異地插話道：“他廚藝很好的，沒給你做過麽？”
“藥不然？！”
“你也沒問過我呀……所以說，大許，你對我還是有一定誤解的。看來哥們兒還得更努力地在你心裏樹立我光輝偉岸的形象啊！”
“你丫少在這得了便宜賣乖，一讓你做飯你就說出去吃。我當然就以為你不會啊。”
“哈哈，那說明咱們還需要更深入地相互了解呀，”說着，藥不然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臉，定定地看着許願，“不過好在，我們有整個餘生。”
只見他離開座位，來到許願面前，單膝跪地，打開紅色小絲絨盒子，呈出一只白玉戒指。
“許願，你願意跟我結婚，共度餘生嗎？”
被求婚的這位簡直無法從震驚中緩過來，藥不然仰望他的眼神太熾烈，仿佛是在虔誠禮佛，又好像在等待一場豪賭的開獎。許願傾身牽起他的手，兩人對面而立。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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