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許願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漢博山伏龍爐前,撚起一顆香丸,投入其中。停留在香案前不過幾十秒,卻仿佛錯亂了時空,危亂之世的狼煙烽火與和平年代的金戈鐵馬在耳邊呼嘯,內心反而無比平靜。履行過白字門代表的職責,他來到藥不然身邊,收到一個溫暖的笑。
紅字門劉心同、黃字門黃煙煙、玄字門藥不然、白字門許願、青字門沈松竹一字排開,垂手而立,等待結果。三顆紅色,兩顆白色,劉心同如願當選,對着其他幾位拱手,上前一步将香爐點起。沈松竹神色淡然,道聲恭喜,向三人點點頭便回到了沈家的席位上。黃煙煙瞥了一眼藥不然,也看不透他的臉色,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跟上,兩人喚一聲“劉叔”,又是一番祝賀。劉心同很會做長輩,微笑中全不見勝利者的倨傲,反而滿是長輩的慈愛,連連對黃藥二人說後生可畏。許願自然也跟上去,還沒等開口,倒先被感謝了。
這邊拍着肩膀邊握手的姿勢,讓許願誤以為自己在被什麽幹部接見,轉念一想,人家還真算得上是幹部。劉心同笑着贊他深明大義,率領白字門重回五脈,明眼梅花得以再次齊聚。這樣的場面話許願一向說不慣,只笑笑并恭喜。新晉劉掌門也不繼續應酬,只拿下巴點點藥不然的方向,意味深長地低聲說:“我既知你心意,便不會為難。你們好自為之。”
許願一時吃不準他的意思,現下不是說話的場合,他也無法追問,只好道謝。這邊恭喜新掌門的人流蠕動過來,他正好得空離開,去尋藥不然。這場戲他們都不是主角,本本分分配合演出,不去奪誰的鋒芒。
酒酣之時,宴盡之處,一行人在劉家大宅門口道別。戴海燕到美國做訪問學者的申請終于獲批,夫妻倆不日将啓程。許願念及這兄弟倆的別扭性格,最近都拉着藥小二爺住在別苑,離得近總歸心安些。
後來,藥不是夫婦真的成行時,大家送別到機場。不約定未來,甚至沒有過多的叮咛,藥不然終究敵不過他哥哥的冷面,乖乖上前送去臨別擁抱。藥不是向許願鄭重點頭,對兩人道一句“保持聯系”,便攜妻子走向安檢口。
回家的路上,藥不然安靜地開車。雖然已經同居很久了,許願依然不習慣對方安靜的狀态,每到這種時候,他總覺得自己格外看不透這個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麽,感受不到他的情緒,甚至偶爾會生出一絲錯覺,懷疑他此刻是不是真的就在自己身邊。可能是自己也覺得有點矯情,忍不住嗤笑。藥不然聞聲瞥他一眼,問他笑什麽。許願不好意思透露自己小心思,只講起在劉家那天新掌門最後跟他說的話。
藥不然聽後冷笑一聲:“你不必記挂,我這位叔叔,一句話裏埋着九曲十八個彎,你想出一道兩道又能怎樣?”
許願本也沒有多想,最多有點好奇劉心同到底知不知道他和藥不然的事,剛才提起,不過是轉移話題,現在卻想逗一逗他。
“你說,五脈新任掌門要是真知道白字門掌門和玄字門掌門搞在一起,會是什麽反應?”
“大許,你怎麽這麽粗俗?什麽叫搞在一起?咱倆這才是門當戶對的竹馬之情好麽?”
“哪來的竹馬之情?不要妄圖延長你垂涎我的時間。”
藥不然毫不客氣地報之以大笑,弄得許願也為自己的用詞臉紅。
“咱倆這麽不藏着掖着,就差直接發婚禮請柬了,他一屆掌門要是連這點事都不知道,那五脈才真是前途堪憂呢。”
“那他真容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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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麽多容不容得下。他又不像黃煙煙和方震,真拿咱們當朋友。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就是在給自己留餘地,将來有一天別人對咱倆口誅筆伐了,他大可以一句不知情推得幹淨,該怎麽家法處置,絕不留情。”
“現在明裏暗裏也有的是人對咱倆不滿,他這樣說,進一步是向咱們示好,退一步是鼓勵重振玄字門和白字門。我摸不準的是他到底想要什麽。”
“這他倒是真跟你說過實話。”
“五脈重聚?”
“他野心很大的,近百年的恩怨能在他這裏完結,這得是多光榮的成就啊。所以你對他格外重要,誰讓你們許家一直是一脈單傳呢?”
“這麽說來,不應該是巴不得咱倆散了,我趕緊娶個老婆生一窩娃麽?”
“他想得明白,這是你許家的事,他管不着。你回來了,白字門就重回五脈了,至于有後無後,責任可就全在你呢。”
許願凝視着藥不然的側臉,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你呢?”
一個紅燈,平穩剎車。藥不然轉頭對上他的目光,左手扶着方向盤,右手握住他的手,重新目視前方。
“你是說以後麽?”
“是。”
“我說沒想過,你信麽?”
許願不知道該不該信,他跟藥不然之間的關系,好像一直都是靠猜的。他從來都無法确切知道些什麽,只能選擇相信或者不相信,而他始終沒學會後者。他看不透藥不然,而藥不然也從來不解釋自己。
“我不選。”
“不選什麽?”
“不選要不要相信你。”
綠燈亮了,車繼續駛向家的方向。
藥不然笑笑:“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對家族負責的方式也很自私。當年我哥說不繼承家業就一個人跑走的時候,我特別生氣,就覺得不公平,變着法地想找點什麽作為自己的追求,也來個出走。”
“你就是那時候纏上高興的?”
“是啊,那時候混着呢。我對搖滾說不上多喜歡,也一直拿高興當姐姐的。當時雖然被抓回了家裏,後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打心眼裏喜歡家裏教的這些本事,不然也不會去找你鬥口。”
往事太沉重,此刻卻終于能笑對了。
“所以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在乎就大大方方承認,該我擔的,哥們兒絕不推脫。”
說話間,車已經開進了別苑。兩人下車上樓,藥不然繼續講着,像傾吐心事,又像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也一樣,像咱們這種人,無論如何是不會只顧自己的,倒是常常把自己舍出去。可我總是很貪心啊,我找到我最珍重的了,就想守護住。”
藥不然回身擁住許願。
許願有時候覺得藥不然太複雜,千般面孔,萬重心思;有時候又恍惚覺得他很簡單,執拗到可以将整個生命簡化成一兩件事情。或許這都是對的,這都是他。他很慶幸自己被圈入這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那就一起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