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地縛靈
林綠提着一兜紅豔豔的蘋果,走出家門,朝着左邊山下走去。這一邊的山腳下住着裴修,而右側山腰上,則住着那個冷漠的彈鋼琴的少年。目前看來,這兩個人,就是距離自己最近的鄰居了。
裴修自然是好的,見到自己沒在家,還會打着電筒來接她。如今人情淡漠,有幾個鄰居會這麽好心?遇到這樣的鄰居,是自己的好運氣。
而那個少年,就有些一言難盡了。長得像個瓷娃娃一樣的好看,性子卻太冷漠了……
不過,這兩個人都長得非常好看是真的。一個像是皎皎明月,一個像是溫柔春風。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類型,卻都能堪稱是人中俊傑。
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漸漸的走下了山嶺。遙遙的,林綠就看到裴修站在花叢裏,拿着水壺在澆花。今天她才注意道,裴修手裏的灑水壺竟然是玻璃的,剔透晶瑩,非常的好看。玻璃的灑水壺還真是少見……
這一次裴修隔得很遠就看到了林綠,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早啊。”
林綠也笑了,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歡暢起來:“早。”
走到花叢前,林綠搖了搖手裏的兜子:“這是感謝你昨晚上去接我的謝禮。”
裴修道:“何必這麽客氣?”
林綠道:“只是一點小小心意而已,請接受吧。要不然,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這一次裴修沒有再推辭,将手裏的灑水壺放下,說道:“進屋說話吧,外面冷。”
穿過花叢之中的小徑,林綠跟随着裴修,來到了花叢後方的木屋之前。走近了看,才發現整棟屋子都是由粗粝的原木搭建而成的,充滿了自然的風味。邁步走進屋子,恰巧此時太陽出來了,照出一室的金燦燦,溫暖的感覺頓時充斥在心間。先前見到那小鬼而留下的寒意,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了。
屋子裏面的家具也幾乎都是原木的,沒有上漆,裸/露着木頭的本色。靠牆還有一個巨大的磚石砌成的壁爐,裏面有些黑色的餘燼。放在壁爐前的兩張藍色布藝沙發椅看起來非常柔軟舒适,冬天坐在這壁爐前看書聊天的話,想來一定很是溫暖。
林綠在一張樸拙的小方桌旁邊坐下,打量着屋子裏的陳設,問道:“裴修,你一個人住嗎?”
“是啊,一個人。”裴修走到廚房裏,問道:“喝茶還是喝咖啡?”
“嗯,咖啡吧,多加牛奶,只要一點點糖。——你的家人呢?”
Advertisement
裴修一邊在廚房裏忙碌着,一邊回答道:“我沒有家人。”
林綠微微瞪大了眼睛:“竟然跟我一樣?”
裴修回頭看來,翹起嘴角:“好巧。”
林綠又道:“你不覺得寂寞嗎?”
裴修一邊轉身繼續忙碌着,一邊回答道:“還好,已經習慣了。——你呢?”
林綠默然了一下,擡眼看着窗外的陽光,說道:“現在也已經習慣了,剛開始的時候,心裏是充滿了怨憤的。為什麽別的孩子有爸爸媽媽,有溫暖的家,而我只能孤零零的一個人?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孤兒院的房子,是那樣的冰冷,一點兒暖意都感覺不到……哭的時候沒有人安慰,感到寒冷的時候沒有人擁抱。是不是餓了,是不是渴了,是不是心裏不舒服了,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後來漸漸的長大了,才知道,世上也不是所有有父母的孩子都是幸福的。我能夠健康的長大,已經算是一種幸運了。于是,心裏的怨恨,也就漸漸的消失了……”
也許是因為陽光太溫暖,也許是因為裴修忙碌的身影令人想起父親這個詞語來,林綠忍不住傾訴的欲望。其實她并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有些內斂。今日說了這樣的話,已經算是反常了。
裴修端着兩杯咖啡走出來,苦澀的香氣夾雜着牛奶的味道,在房間裏淡淡的鋪開。他走到林綠對面坐下,将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給,加了一半牛奶,只放了一點點糖,沒錯吧?”
林綠拿起白瓷杯子喝了一口,頓時醇香滿口:“嗯,很好喝。”
裴修手裏是一杯黑咖啡,喝了一口之後,他看着林綠說道:“你很堅強。”
林綠聳聳肩笑道:“被逼出來的,其實,我也想跟那些命好的女孩子一樣,一輩子都天真單純,永遠有人可依靠。——若是可以單純,誰願意變得複雜?”
裴修笑道:“這不像是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說出來的話,你多大了?十七,十八?”
林綠道:“剛滿十八歲。否則也接收不了這裏的房産。”
裴修道:“高中畢業嗎?”
林綠道:“大學畢業,學的是漢語言文學,沒什麽用處的學科。”
“跳過級?”
“是的。——你多大年紀了,從你的外表上,看不出來。有時候覺得你還年輕,有時候,好像年紀又不小了。”
裴修回答道:“比你的年紀大多了,你已經可以叫我叔叔了。”
“那到底是多少?”林綠緊追不舍。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執着于這個話題。
裴修但笑不語,林綠只得換了一個話題:“你一直單身一個人嗎?”
這一次裴修很快點頭道:“是的。”
林綠心裏飛快的閃過一絲竊喜,快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為什麽?”
裴修道:“一個人比較自在。”
……似乎,是個有故事的人呢。
一杯咖啡快要見底,林綠終于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呃,今天我遇到了一點詭異的事,所以想來求教一下。”
裴修點點頭,放下杯子:“你說。”
林綠道:“你有沒有感覺到,我的房子,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嗎?”
裴修道:“是有些不正常,但是,不會傷害到你的,你可以安心住下去。”
聞言,林綠的心放下了大半:“真的嗎?”
其實她也可以隐隐感覺到,那個小女鬼對自己并無惡意。但直到此時聽了裴修的話,才可以肯定下來。
想了想,她又問道:“可以将那個不正常的東西送走嗎?”
裴修道:“目前看起來,對方已經成了那座房屋的地縛靈。想要趕走的話,只能讓其魂飛魄散,徹底消散在人世間。若是你願意,我倒是可以幫你。”
聽了這話,林綠猶豫了,半晌之後才說道:“算了吧,她其實沒有害過我。魂飛魄散,還是太慘烈了一些,犯不着這樣……”
裴修的眼神看起來更加溫柔了:“你是個好孩子。”
聞言,林綠的耳根不由得紅了起來,幾乎不敢接觸他的視線。她連忙低下頭去,掩飾般的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卻将自己嗆得咳嗽了起來。這讓她覺得更加尴尬起來,站起身來說道:“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的招待。”
裴修沒有說那些客套話,只道:“以後有空,可以常來坐坐。”
夜晚,林綠坐在梳妝臺前,按下臺燈按鈕,再次展開了自己的稿紙:
“……這裏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以後我還會遇見更多,我有這個預感……裴修,在他平靜淡然的眼神裏,到底藏着什麽樣的故事呢?他告訴我這棟屋子裏有地縛靈,我聽了,竟然并不覺得非常害怕,也不打算叫那小女孩魂飛魄散,我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時間過得飛快,五天之後,林綠買來的蔬菜水果已經告罄,必須再跑一趟含翠鎮了。
一大清早她就出了門,極力避免再坐上那趟末班車。
來到另一側的山腰處,視野裏出現的那棵花樹還是那樣的令她感到驚豔。來到那“映雪居”之前,她忍不住擡眼看去,只看到一架無人彈奏的黑色鋼琴。正想邁步走開,屋子裏面,忽然響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少爺,你再多吃點東西吧,就喝一杯牛奶怎麽行呢?”
另一個屬于少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幾分不耐煩和厭倦之意:“我不想吃了,端下去吧。”
這聲音如同山間潺潺流淌的小溪,很是動人。可是,從話語間卻能聽得出,這是個脾氣不大好的人。
這應該是那天那個長得像是瓷娃娃一樣的少年在說話吧?另一個人是誰?聽起來,好像是負責照顧他的人。少爺算是什麽稱呼?感覺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
映雪居裏面的對話,還在繼續着。只聽那中年女人又說道:“我一大早就起身了,花了許多功夫才做了這些,你多少吃點吧。你看這小籠包子,皮薄餡大,我是用老面發酵的,吃起來可有嚼勁。裏面包的是香蔥豬肉餡,我特地放了皮凍,一咬一口湯,很鮮美的……”
站在外面聽着的林綠聽到這裏,忍不住吸了一口唾沫,覺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雖然,她剛剛才吃了早飯,一杯奶茶和一塊幹巴巴的面包。
小屁孩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吃,拿給我吃多好啊!
小屁孩果然還是拒絕了:“我說了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吃吧。”
唉,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聽到這裏,林綠搖搖頭,邁步朝着山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