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含恨而死

我本該為你高興的,可我怎麽哭了?

梅娘躲在牆角,嘴角微翹似乎在笑着,臉上卻滿是淚痕。

範沛青經過這裏,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視線朝着那僻靜的牆角看去。梅娘慌忙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心砰砰的亂跳着。

在喧鬧擁擠的人群裏,在最極致的榮光中,他依舊感覺到了她的視線。

梅娘,是你嗎?

他四處搜尋着她的身影,卻是芳蹤渺渺。

一張張臉帶着激動和熱切注視着他,可他最想要看到的那張臉,卻不在。

心裏,生出了濃濃的悵惘來。

他勒住馬頭駐足不前,依舊四處張望着。

跟随游街的公差走了過來,催促道:“狀元公,該走了,接下來還有瓊林宴呢!可不能耽擱了。”

沒辦法,他只得收回視線,雙腿夾了夾馬腹,催動馬兒繼續朝前行去。等到他離開了,梅娘才探出頭來,癡癡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裏。

也許這一眼,就是今生的最後一眼了……

畫面停留在遠去的狀元公的背影之上,是那樣的風流潇灑,英挺逼人。绛紅色的狀元袍是人群中唯一的亮色,在她眼中跳躍出來,瞬間旁人的衣裳臉龐都是一片模糊。

不管有多少人,她都只能看到他。

電視機裏面的畫面轉換之後,變成了那片熟悉的梅林。

梅娘呆呆的坐在老井邊緣,人更加的消瘦了,簡直是皮包着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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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了。烏雲低低的堆積在天空上,更加顯得場景壓抑。

過了一會兒之後,果然下起了小雨來。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頭發,她卻渾然不覺,依舊呆坐着。

忽然間,悉悉索索的,林中走出了五六個穿着短打的男子來。他們迅速朝着她逼近,很快就将她圍了起來,斷了她的退路。

梅娘驚慌失措的站起身來,色厲內荏的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敢闖進趙府來?”

為首的男人臉頰上長着一顆大黑痣,笑道:“果然沒有騙我們,是個俊俏的小娘子。”

梅娘立即聽出來一些內容,道:“誰派你們來的?”

男人帶着笑,說道:“你得罪了誰,自己不知道嗎?”

梅娘聞言,恍惚了一下:“趙瑛……是趙瑛派你們來的?”

那男人沒有否認,道:“你也不要怪我們,拿人錢財替人辦事,要恨,就恨你得罪了的那個人吧。”

梅娘伸手扶住老井上面的轱辘軸,臉色煞白:“你們要殺了我?”

“不不不,姑娘你誤會了。”那男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得非常可怕,“我們受到的委托是,毀了姑娘你的清白……”

梅娘聞言,眼裏露出絕望之色來,轉身就要往井口裏跳去。誰知那黑痣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順勢就将她扛了起來。梅娘尖叫掙紮着,卻哪裏能掙脫開?他笑嘻嘻的說道:“兄弟們,今兒個有福了!這麽好看的小娘子,自然是人人有份!”

一群男人嬉笑着,跟随着黑痣男人進了屋。很快,裏面就響起了不堪的聲音,令人不忍耳聞。凄厲的尖叫聲混合着男人的嬉笑聲在梅林裏回響着,卻因地勢實在偏僻,并沒有被人聽到。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雨越下越大,嘩嘩啦啦的雨聲,淹沒了梅娘的尖叫求救聲。天色陰沉得像是要天黑了一樣,就如這恐怖的人心。

天色即将黑下去的時候,那幾個男人這才走出屋子。帶着一臉餍足之色,走出了梅林。遙遙的,還傳來他們的對話聲:“既有銀錢拿,還有女人玩,這樣的好事再來幾樁就好了,嘻嘻……”

“做夢去吧你,這樣的事,一輩子能碰到一次就不錯了。”

“自家姐妹,你說,哪裏來的這麽大仇?啧啧,真是最毒婦人心。”

“誰知道呢?咱們只管收錢辦事就行了,其他的事,不要去追究……”

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雨也停了下來。遠遠的又有小戲子吟唱的聲音響起,飄飄渺渺,似有似無。

同在一個府邸裏,那邊是歌舞升平,這邊是戚風慘雨,對比真是無比的慘烈。

趙大姑娘趙瑛提着一只玻璃繡球燈籠,披着蔥白色鶴氅,緩緩的走了過來。燈光裏她的神情晦暗不明,看起來有些瘆人。

她走到小屋窗下,輕笑一聲:“還活着嗎?”

屋子裏靜默了很長時間,而後,響起了梅娘沙啞的聲音:“為什麽?”

趙瑛的神色扭曲起來,一瞬間宛如羅剎鬼怪附身,十分可怖:“為什麽?你還有臉問我

為什麽?你不要臉的勾引範表哥,活該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也是你配沾染的嗎?”

“就為了這個?”喑啞的聲音,仿佛泣血一般。“我并沒有勾引過他,也沒有得到他,你為什麽還要害我?”

“就你的身份,還想成為範表哥的妻室,可笑!”趙瑛嗤笑了一聲,“盡管如此,你還是占據了他的心。憑什麽?我哪裏比你差了?他就快要成親了,可是心心念念的還是你……”說到這裏,她哽噎了一下,又道:“我恨得心裏滴血,我要徹底的毀了你!我得不到的,你憑什麽得到?哈哈哈……”

趙瑛笑了起來,聽起來卻像是在哭一般。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許久之後,才發出詛咒一樣的聲音:“趙瑛,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趙瑛的神色變了一下,随即又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來:“可是啊,趙梅娘,你比我先一步下地獄了呢,呵呵呵……”

趙瑛提着燈籠,漸漸的走遠了。她離開之後,屋子裏這才發出凄厲的哭聲來,聲聲宛如杜鵑泣血。

雨天過後,天就放晴了。可是被水淹沒的心,卻是永遠也不會放晴了。

梅娘瘦得不成人形,穿着一條舊得泛黃的白裙,站在圍牆旁邊假山之後。牆外,隐隐有喜樂聲傳來。

兩個青衣小丫鬟從旁邊經過,談論起來:“好熱鬧啊!”

“是狀元公娶妻嗎?曾經在我們府裏寄住過的那一位?”

“是啊,今兒個良辰吉日,是狀元爺娶親的好日子呢!”

“聽說新娘子是當朝宰相家的嫡長女?”

“可不是麽?身份尊貴着呢,就是咱們家的大姑娘,也有所不及……”

“那可真是配得上狀元爺了……”

兩個丫鬟漸漸的走遠了,梅娘依舊站在假山之後,聽着外面遠遠傳來的喜樂聲。

鑼鼓喧天,唢吶震天響,是那樣的喜氣洋洋。

她周身卻環繞着死寂的氣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與活力。

半晌之後,她張開幹枯發白的嘴唇,低聲的說道:“願你……夫妻恩愛,兒女雙全,百年好合……”

“你,會幸福的吧?沒有了我,你的生活,只會更好……我的存在與否,根本就不重要……”

“我的存在,對這個世界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少了我,不會有什麽不同。我就像是一粒微塵,風一吹,就消失了,一點兒痕跡都不會留下來……”

“命運,命運究竟是個什麽?”

嘴角勾起,她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

從懷裏取出一個藍色布包,她鄭重其事的打開,露出裏面包着的一支珠釵來。那釵身光滑亮眼,可見主人平時常常摩挲着它。

蒼白幹瘦的手指緩緩滑過釵身,輕輕念出那上面镌刻着的字跡來:“枉費相思,不敢言之。”

“如果我當時回應了你,是不是,我的命運,将會不一樣?”

“如果我勇敢一些,是不是,今日的新娘,就會是我呢?”

“範沛青,你可知,你可知……”

兩行清淚,緩緩流淌下來,滋潤了她枯敗的面頰。

舉起尖利的釵尾,她對準自己的脖頸,狠狠的劃了下去。剎那間血光飛濺,殷紅的血液一直濺到了假山之上,淋漓刺目。

她緩緩倒了下去,鮮血還在汩汩的從傷口處流淌出來。手裏依舊緊握着那支珠釵,骨節都捏得發白了。

眨了眨眼,她仿佛非常疲倦似的,無聲的說道:“枉費相思,不敢言……”最後一個字猶未說出口,人已經斷氣了。

鮮血浸濕了她的衣裙,也浸濕了她手裏的珠釵。沁入到珠花裏面,再也不會消失了。

她安靜的死在這無人的角落裏,至死都是孤單一人。

白衣染血,鮮花凋零。

而此時,她摯愛的人,正值洞房花燭夜。

世間至悲之事,不過如此了。

時間一晃,就晃到了夏季。

高高的閣樓上,趙瑛穿了一身輕薄的緋色夏衣,搖着團扇在乘涼。面前的小桌子上面,擺着晶瑩的紫色葡萄,還有切開的蜜瓜,一望可知是如何的甜脆可口。閣樓的屋檐四角上面懸挂着鐵馬,在風裏輕輕的響着。

青衣丫鬟端上一盞香糯飲,低聲道:“姑娘喝一口冰鎮的甜湯,解解暑吧。”

趙瑛瞥了一眼那胭脂紅底彩繪着蝴蝶雙飛的小碗,嫌棄的說道:“甜膩膩的,誰要喝它,賞給你喝了吧。”

丫鬟賠笑道:“那姑娘要不要喝碗玫瑰露?也是在井水裏面浸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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