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聽到司然在樓下進了門,喬卿木然地把腿放下窗臺,腳放進拖鞋裏,深呼吸幾回,平靜地下樓。

周予淮膩煩女人一驚一乍。喬卿也是如此。他每天要處理好些事情,不會再有精力照顧她的情緒。想來司然也是同樣的。

在周予淮的家裏,苦惱和不滿是在給他制造麻煩,冷淡和不以為然也一樣。不論過去一天或是十年裏發生過什麽,他再進家門的那一刻,她得第一時間迎上來沖他笑。笑容幹淨,像嶄新出廠的洋娃娃。

周予淮願意為這個笑付出很多,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會給她。籌辦婚禮時喬卿說不喜歡花喜歡樹枝,周予淮空運來毛地黃、銀桦樹和積雪草,告訴教堂把唱詩班小孩手裏捧着的蠟燭換成山毛榉的枝條。喬卿笑他土得要命,周予淮又請了伊莎貝拉嘉納藝術館的花藝師布置禮堂。他在鋪滿了白色蠟燭和香槟色緞帶的走道盡頭和她交換戒指,告訴她你笑起來很美。

他也會在争吵後把她丢在阿斯本深夜無人的雪場裏。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工作人員。第二天清晨雪場巡邏隊才發現昏迷的喬卿。她被直升機送去救治。醫院給周予淮打電話,他派個助理過來把手續辦了。

回到新郡後,喬卿告訴他說,你把我留在那裏我很害怕會死掉。周予淮說你死了我不會活下去,但是你活着就必須聽我的話。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till death do us apart. 周予淮說到做到。

喬卿到餐室時司然在廚房低着頭刷碗,神情認真得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喬卿經過時他擡起下巴看她一眼,喬卿腳步停了停。

那個眼神讓她回想起十三年前蹲在手術室外的司然,同小時候雪天趴在大門口等母親的約克夏梗一樣的溫順。她沒法把這和先前同莫尼說話的那張冷漠的臉聯系在一起。

司然重新低下頭去,喬卿悄無聲息地去客廳沙發上坐好。碗碟輕觸的脆響仿佛冰湖裂開的暗隙,令她不敢貿然發出動靜。直到水龍頭關上,壁爐上的潮氣結成水珠,喬卿終于問他今天怎麽會過來。她心裏猜測是因為她發去的關于離婚財産劃分的信息。

“什麽?”司然回過身,袖口抹了把下颌沾着的水。

不知什麽原因喬卿把話題繞開了,問他知不知道元冬去了哪裏。

“我看你們處不來。”司然扯下圍裙,喬卿走上去接手裏。她走向廁所外的洗衣間,聽他在身後繼續說:“我讓她一周過來兩次,收拾幹淨就行了。”

喬卿打開洗衣機,彎腰把圍裙塞進去。衣物滿了。她倒洗衣液,關門旋上旋鈕,轟隆的滾筒轉動聲像是火車在腳下呼嘯而過。

她直起身子,右手撐在洗衣機金屬蓋上。她和元冬處不來嗎?自己搬過來幾個月,司然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他都覺察到了?那麽過去元冬在家裏做了三年,周予淮多半也看出來了。周予淮竟什麽都沒有說呢。兩天前司然和元冬在花園講話,半分鐘光景,他便讓元冬搬走了。這麽輕易。怎麽自己三年都開不了這個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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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随着耳邊滾筒的噪聲飛馳,她意識到讓元冬離開是司然的善意,他的示好,一個禮拜前在碼頭等她也是,還有他母親的婚戒,替她找的心理醫生……他做這些和財産或是契約無關。她戰戰兢兢,緒念紛亂。心頭隐約有喜悅,卻又被惶恐淹沒。十幾年來司然明明厭惡她,這突如其來的示好是出于什麽呢。

這或許是他對周予淮生活中留下的殘屍敗蛻的憐憫。石洞裏氣息奄奄的鲶魚是他哥哥留下的骸骨,無可救藥的她也是。

右手摁着的金屬蓋微微震顫,喬卿仿佛置身在搖晃前進的劣等列車上,車廂裏有忽冷忽熱的暖氣,伴随着刺鼻的洗滌劑的味道。

“喬卿?”

司然跟了過來。他很高,頭擋住了吊頂灑下的燈光。喬卿往後退一些,脊背貼着冰冷的金屬機體,手肘緊緊撐在背後。她懼怕司然,但這種恐懼在昏暗逼仄的洗衣間裏卻令她渾身卷過不可名狀的戰栗。聽覺被放大了,喬卿能聽到自己心髒砰砰的跳動,神經像是琴弦在弦軸上越繃越緊,小腿和腳趾都在痙攣。

他那張相似卻更年輕的臉令她感到一陣火燒般的羞恥,但下一瞬她的手已經撫及他溫熱的下颌,指尖是紮手的胡茬,令她心頭顫抖。司然整個人僵硬得像是尊雕塑。喬卿仰起頭親他的唇角,原來他冷硬的輪廓下也會有濕熱的呼吸。她看到他閉上眼,以為他是默許的,至少他身體直白堅挺的反應在當下是真實的,于是她再吻上去,伸手去解他襯衫下邊的扣子。但司然把她推開了,問她在幹什麽。

他的音色生硬,面目晦暗,讓喬卿覺得他生氣了。

司然往後退了一步,面龐重新映在客廳凝白的燈光下。這回喬卿看清了。他确然惱怒,脖頸肌肉上有脈搏隐隐跳動。

喬卿咽了口口水,生澀地問他:“你對我好,不是為了這個嗎?”

司然聽到這話,雙眸眯起來,“為了什麽?和你做愛?”

喬卿垂下頭,回答說除了這個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聲音從彎折的脖頸和肩膀縫隙間傳出來,像是脊背縫線斷掉的舊玩偶。她再擡起頭看着他,眼裏恛惶無措。

司然在後客廳裏踱步,功率很大的頂燈從他頭頂照下來,他睫毛下的陰影反反複複、忽明忽暗。“你中午發來那個消息什麽意思?”他問:“你都想離婚了,為什麽要和我來這出?”

喬卿眼淚大滴落下,聲音像是扯斷了的絲線,喃喃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司然大步穿過客廳,西裝都沒拿,拾起桌上的車鑰匙,關門走了。喬卿蜷在洗衣間角落,身體随着滾筒的翻騰而搖晃。她聽見車引擎聲,輪胎滑過草坪旁的車道,漸漸駛遠。

夜又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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