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晚上喬卿回到七十二街,她想把剩下的東西理好,周末找人來搬走。進了門她站在凸肚窗前往外看,銀杏樹下空無一人。

她拉上窗簾,鎖好大門,上樓去浴室。“嘩嘩”熱水從頭頂淋下,她再次感到有些不對勁。玄關臺燈是聯網的。她在幾個街區外手機APP檢測到定位,臺燈就該自動點亮。可是她剛剛進門時,家裏一片漆黑,是她自己擰開的屋頂吊燈。

她懷疑臺燈壞了,關上花灑,擦幹頭發,裹好浴袍,赤着腳下樓。走到玄關,她伸手摸上燈罩,是溫熱的,說明臺燈在她來之前亮過一陣又滅了。她轉開旋鈕,燈“咔噠”點亮。喬卿試了手機APP,也都正常。

她立在玄關再琢磨一會兒。如果有人進門過,安保系統應該自動報警才對。大概真的是智障家居吧。

喬卿用微波爐熱了碗即食意面,端着上樓。推門進卧室時,她聽見書房裏傳來窗戶開關的聲響。喬卿驚了一跳,愣在房間門口。再下一秒,背後書房的木門被拉開了。

喬卿轉過身。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衣物,灰混套頭衫,駱馬絨長褲,讓她以為面前站着的是周予淮。枝條般錯結的頭發和胡須幾乎蓋住男人整個面部,黏着些許棕紅的血塊。

認出串串的臉那一刻,恐懼像是蛇信迅速從腳底纏上來。喬卿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左手按住門框穩住身體。

她在想串串為什麽會在這裏,他該在格雷姆療養院的隔離病房才對。她在想安防系統為什麽還沒有發出警報聲,他是攀上外牆消防樓梯然後從窗口鑽進來的。她在想串串為什麽會穿着周予淮的衣服,說明串串來過不止一回。他甚至走進卧室,把自己脫得精光,在衣櫃裏挑挑揀揀,然後站到鏡子前套上新的行頭。喬卿的胃一陣陣痙攣起來。

“你不該在這裏。”喬卿右手伸進睡袍的口袋,快速按了五次,撥通911。

“我知道,寶貝。我知道。”串串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邊說邊走上前,刺鼻的酒精味朝喬卿壓下來。“剛才我看到你進樓,我是要走的。真的,我都從消防梯下到一半了。可我心裏難受呀!我想在治療小組裏見到你,你突然就不去了。我給你撥電話,你又把我拉黑。你知道我費多大勁才打聽到你家地址嗎?但你之前從不回來!我等了三天,一秒鐘都沒有合眼,你這個蕩婦到底去了哪裏鬼混!”

這個街區的出警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喬卿告訴自己,她只要拖過這兩分鐘就可以了。這個念頭一閃,喬卿飛快地退回卧室,用盡全身力氣把門砸上。但串串伸進右手掌卡在門框上。木門發出聲悶響,串串粗粝的嗓音也悶哼叫出來,“婊子!”

喬卿抽進一口冷氣,身體僵直,串串踹開房門沖了進來。他臉上扭曲着痛苦,眼裏的血絲仿佛要迸濺到她臉上。“你為什麽不能乖一點呢,寶貝?我這身打扮你不喜歡嗎?”

喬卿逃跑,卻被他從身後用右手臂圈住腰一提,左手掌擒住她的乳房。喬卿尖叫掙紮。她被強烈的恐懼席卷,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為什麽這個人的力氣可以這麽大,他瘦得只有骨頭架子,他濫用藥物……

“安靜點!”串串踉跄撒手,緊接着一巴掌呼地扇在她右耳,我快聽不到我們靈魂動物的交談了!”

灼熱的刺痛瞬間侵襲她的右臉,喬卿撲倒在地毯上,在突如其來的眩暈惡心裏閉上眼。右耳尖銳的金屬鳴叫令她忍不住喊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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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識到勇氣和力量注定徒勞無功,她被恐懼洶湧的海浪沖刷,開始哀求他,嘗試取悅他,伸手摸向跨坐在背後的那個男人的皮帶,手指撫弄他的腰腹。“我錯了。請不要打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串串肺部尖銳刺耳的嘯鳴在她的安慰下漸漸平複。他把她的身體轉過去面朝他,伸手拂開她沾濕在臉上的頭發,“我愛你,寶貝。你必須知道。”串串渾身顫抖,眼球異樣地凸出,不知道是什麽藥瘾的關系。大顆汗珠在他前額和鼻尖冒出來,滴到喬卿臉頰。

“我知道。我知道。”喬卿閉上眼重複,淚水在兩側滑下,雙手捧起串串的臉,伸出脖頸去親吻他混雜酒精和嘔吐物的嘴唇。她看見母親在父親身下絕望地求饒,喬卿躲在牆角使勁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漫長的煎熬,仿佛是再一眨眼,又像是下個世紀,警笛聲自遠處響起。串串好似進食被打斷的惡犬般露出獠牙。他擡起頭往窗戶外瞧了眼,再垂頭盯着喬卿時已是怒不可遏。下一剎那,串串抓住喬卿的頭往地上猛地一撞。黑暗攫住了她。

喬卿整個人好像浸泡在水泥裏。有溫熱黏膩的液體流進嘴巴,應該是血。周圍的聲音都像是隔着汩汩冒泡的泥漿傳來。女人喊她的名字,她眼皮被掀起,手電強光照進來。她被放到擔架上,橄榄綠的消防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她昏睡過去,又睜眼是刺眼的無影燈,藍大褂來來往往,護士給她綁上這個系上那個。

喬卿覺得自己給大夥惹了好大的麻煩,檢查耳朵的時候雖然很痛她也沒有哼哼。有個口罩蓋在下巴上的護士站在她旁邊,湊近一些說不要怕就是耳廓外傷,會好的,都會好的。“會好的。”喬卿也和她說:“但是好不了也沒關系。我還有一只耳朵。”護士咬住下唇,對她笑了笑。

再醒來的時候天朦胧亮起。她躺在醫院安靜的病房裏,除開儀器規律的“嘀嘀”聲和嗡鳴,她聽見門外還有人交談。床邊站個黑人護士,看着她的監護儀往平板上敲字。瞧她醒來,護士過來問她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痛。喬卿搖頭。

她四下裏張望,想要找到司然,她知道他是在的。她看見司然靠門框立着,面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只有眼圈發紅,一直注視着她的眼底有陰沉沉的難過。她呆呆地和他對視一會兒,又合上眼,抑制住耳鳴帶來的惡心。昨晚其實司然在病床前陪她,但是喬卿命令他走開,她告訴他:“你只讓我覺得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樣說話。再仔細琢磨她好像把司然認成了周予淮,因為他皮膚下壓抑着克制着的那股暴戾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像是暗夜裏緩緩低吼的雪豹,瞳孔收縮到眼眸的上部,遮掩住三分之一的冷冽。司然和周予淮一樣,渾身只叫嚣着報複、報複、報複。

再睜眼,喬卿把臉轉開。她想起那個蹲在周予淮手術室外的十幾歲的司然,有亮晶晶的內雙的眼睛,像是乖巧的約克夏犬。那個司然跟着周予淮一道死去了。

護士告訴喬卿需要問她幾個問題,“有兩位警員會加入我們。你希望你的丈夫回避嗎?”

喬卿搖頭說沒關系。護士示意警員和司然進來。司然進門之後站在房間的另一角,沒有靠近她。

“喬卿,你被強奸了嗎?”警員的第一個問題就很直白。

“沒有。”喬卿實話實說。她的右耳像是被枕頭蒙住一樣嗡嗡作響。

“針對這類情況有專門的SANE Exam護士可以幫助你完成檢查。唾液、精液、血液、頭發等等都可以幫助到警方立案。”護士和她解釋。

“我會配合檢查的。但是強奸……”她咽了口口水,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彙闡述,“沒有……侵入。你們及時趕到了。”

說完這話她幾乎是本能地看向司然。她不知道讓他留在病房裏是不是個錯誤。但是和幾個小時前相比他似乎冷靜很多了。他立在角落背對着她,手插褲兜裏,額頭抵在牆上。

警員問她除了瑪麗安的每周小組治療,她和串串還有什麽交集。喬卿說她偶爾會收到他的騷擾電話。還有上周五繪畫課結束後,串串在格雷姆醫院門口攔住她,硬是給她看手臂上的傷疤。

警察點頭,說那起事件後串串被看守在格雷姆的精神病片區。周六上午他家裏人把他從格雷姆轉院到羅德島離家更近的一所精神病院,沒料到他在途中跳車逃跑了。

警員讓喬卿描述從她進入七十二街公寓到串串攻擊她之間的細節。他們告訴她家用安保系統在一周前被人從屋子裏關閉,所以這兩天串串多次從消防通道爬進書房都沒有觸發警報。喬卿看向司然,他大約已經知道了。

警察離開後,醫生進來交代由于腦震蕩,她需要再做幾樣腦部檢查。“另外,你的外耳廓有一定程度的撕裂,鼓膜也有穿孔。我在你的右耳膜上貼了片,可以幫助耳膜愈合。接下來的幾周你需要定時來做檢查,直到聽力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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